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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銅雀春深 2.王孫妾

所屬書籍: 司宮令

    「劉司膳入宮後大公子還能經常見到她么?大公子對她像是熟識的。」蒖蒖憶及那晚殷琦認錯人後對她流露出的依戀之情,遂如此問羅氏。

    羅氏道:「她入宮時大公子才兩歲,按理說記憶不深,不過身為貴戚,大公子經常入宮與皇子們玩耍,也就經常能與劉司膳相遇。劉司膳很喜歡大公子,每次都會給他吃她做的各種點心,有時候大公子還跟隨她去廚房看她做事,特別愛聞她衣裳上附著的糕點的香味。"

    蒖蒖瞬間明白了為何那一夜殷琦會忽然拉著她的衣袖聞,這大概也是他在恍惚中確認劉司膳身份的一種方式。

    羅氏笑著嘆息:「大公子自小不怎麼愛說話,但劉司膳性格活潑,特別會逗小孩,他們在一起就經常有說有笑,夫人那時常感嘆大公子對劉司膳比對她還親。」

    「感覺劉司膳是個人緣很好的人。」蒖蒖道,「忠誠侍主,友善待人,又很愛小孩,宮裡的人應該都很喜歡她吧……但是她後來去哪裡了?怎麼如今宮中很少有人談論她?」

    「這……呃,她後來跟人私奔,逃出宮去了。」羅氏踟躕著簡略地回答。

    蒖蒖大感驚訝:「先帝如此重視她,她還私奔,那她愛上的那人一定非比尋常吧?」

    「不說了不說了,這種亂七八糟的事兒,你們小姑娘家聽了不好。」羅氏言罷起身,「大公子該午睡了,我看看他去。」

    走了數步,羅氏又回顧蒖蒖,有些遲疑地著重道:「對了,有件事我得提醒你:別在大公子面前提『餛飩』二字,更不要做,這是郡王宅的一大禁忌。」

    這點其實蒖蒖自殷琦發病之後便意識到了,只是一直沒人跟她解釋原因,而如今羅氏也絲毫沒有要解釋的意思,說完便匆匆趕往殷琦居處,根本沒給她發問的機會。

    蒖蒖服侍殷琦進食,萬萬沒料到,在分辨食物細微滋味這點上,他竟然可以做她的老師。

    一日晚餐,廚房奉上的菜肴中有一道炙羊肉,蒖蒖嘗過後,另取少許入銀盤呈給殷琦,想起殷琦命人換吳鹽抹橙之事,便盛了一點吳鹽擱於他案上,供其調味所用。

    殷琦見狀,和言吩咐她撤下吳鹽,改用西夏青鹽。

    蒖蒖有些詫異,旋即解釋:「我以為公子更中意吳鹽。」

    殷琦道:「吳鹽色白味淡,適合與水果相配。而青鹽醇厚味甘,更能煥發肉味。」

    蒖蒖留意觀察,見吳鹽細白,顆粒極小,而青鹽晶體較大,顏色泛青。她好奇地灑一點在羊肉上送入口中,青鹽不會立即溶解,齒間碰觸,可以清晰地感覺到晶體的脆度。當鹽粒於口舌中脆裂,隨之彌散的鹹味與原本於油脂下若隱若現的肉香瞬間相融,濃郁而近乎妖嬈的滋味開始在舌尖舞動,誘惑著你迫不及待想展開下一回的嘗試。

    自小家中常用吳鹽,雖然秋娘也用解池鹽、川陝鹽等其他產地的鹽,但蒖蒖幾乎不曾留意各地鹽的不同用法,也沒有意識到其中味道可能存在的細微差別。

    晚間殷琦命侍女取出一組琉璃瓶子,裡面分別盛著顏色與粗細各異的鹽晶。

    「鹽以來源分,有海鹽、池鹽、井鹽、崖鹽或岩鹽之別;以形狀分,有珍珠、琉璃、珊瑚、水晶、雪花、鍾乳、寶塔之類,以色澤分,有赤、紫、青、黑、白幾種;以產地分,那就更多了……」殷琦微笑著向蒖蒖建議,「不如我們來做一個遊戲:我們同時蒙上眼睛,然後品嘗侍女選取的鹽,看誰能正確地說出品類。」

    蒖蒖忙不迭地擺手:「我沒仔細分辨過,可不敢跟你比。"

    殷琦也不勉強,好脾氣地說:「那你蒙上我的眼睛,看看我辨得對不對。」

    蒖蒖依言而行,用絲巾蒙住殷琦眼睛,然後用銀匙自一個琉璃瓶中取出少許色澤紅瑩的鹽粒,遞與殷琦品嘗。

    殷琦很快有了結論:「不甚咸,顆粒較粗,細品之下隱約有金戈之味,這是西安州的池鹽。」頓了頓,又補充,「是紅色的吧?」

    蒖蒖稱是,另取一些潔白晶瑩,晶體呈塔尖狀的鹽粒給他再品。須臾,殷琦點評道:「這是海鹽,口感清澈柔和,還帶有一點花香,這是大食商人帶來的一種拂菻國的鹽。」

    適才取出鹽瓶的侍女已露出讚歎的微笑。

    蒖蒖自取一些細品,雖微覺鹹度有異,但什麼金戈之味與花香是品不出來的。遂對殷琦敏銳的味覺深表佩服,殷琦摘下蒙眼的絲巾,含笑道:「我很少出門,每日都很閑,所以有空反覆做這些很無趣的事……你以後多嘗嘗,也就能品出其中差異了。」

    然後他建議蒖蒖蒙上絲巾:「當你眼睛看不見時,舌頭會更敏感,更容易品出食物的微小差異。」

    蒖蒖試了試,果然覺得再嘗鹽粒,能辨出更豐富的滋味了。

    「這個法子很妙,」蒖蒖笑道,「大公子怎麼想到的?」

    殷琦笑容漸漸隱去,少頃,垂目黯然道:「是劉姑姑教我的。」

    他似乎不願多提劉姑姑,沒有就此繼續與蒖蒖談下去。不過這個蒙眼辨味的遊戲他以後與蒖蒖經常玩,除了鹽,還會分辨各種醬、醢、糖、茶,若是誰猜錯了就會被贏的那方施加一些小小的懲罰,兩人常常玩得不亦樂乎。

    某日陳國夫人來看殷琦,剛進到院中就聽殷琦房中笑語不斷。她不待侍女通稟便疾步入內,正好見殷琦笑吟吟地轉頭過來,他皎皎如月的臉上赫然多了兩道以墨畫出的唇髭,而蒖蒖在他對面揚著一支筆笑道:「這一筆沒畫好,重來!」

    陳國夫人臉一沉:「這成何體統!」

    殷琦與蒖蒖忙收斂笑容,過來施禮。

    殷琦向陳國夫人長揖,不忘為蒖蒖開脫:「是我要與吳內人玩猜茶的遊戲。我茶飲得少,輸給了她,這懲罰也是我想出來的,願賭服輸,不是她的錯。」

    陳國夫人上下打量蒖蒖,也未多說什麼。須臾,拉起兒子的手,愛憐地為他拭去額上一層薄汗,柔聲道:「你覺得有趣就行。只是稍後這墨跡要及時洗去,別在臉上留下痕迹。」

    羅氏擔心陳國夫人因此不快,隨後又去向陳國夫人解釋,說雖然此類遊戲不顧尊卑,有些失當,但大公子近日來心情愉快,面色也比以前好看了。

    陳國夫人若有所思,然後對羅氏道:「這吳蒖蒖雖然不甚識禮數,但大哥與她倒頗投緣。我看她模樣也還不錯,不如便讓大哥收在房中吧。」

    羅氏笑道:「夫人考慮周全。難得有個丫頭大公子能看上眼的,早日收房,也好儘快為大公子開枝散葉,讓夫人抱上孫子。」

    陳國夫人略一笑。想到殷琦婚事高不成低不就,拖至今日仍遙遙無期,不免又緊鎖眉頭,暗暗嘆了嘆氣。

    羅氏獲陳國夫人授意,向蒖蒖和殷琦傳達此意,蒖蒖嚇了一跳,立即婉拒。羅氏勸她道:「貴戚中若論與天家之親疏,地位之尊貴,誰能與郡王相提並論?你能嫁入郡王宅是前世修來的福分,何況大公子論人品、模樣,也是一等一的人才,不會委屈了姑娘。」

    蒖蒖稱自己出身低微,配不上大公子。羅氏又道:「說實話,以姑娘的出身,是不能做大公子的正室,但你好歹是從宮裡出來的內人,做公子的妾是綽綽有餘的。因大公子尚未成婚,目前暫不宜給姑娘多高的名分,但陳國夫人說了,一待公子娶妻,便會稟明官家,屆時請他賜你個縣君郡君的封號,也不是什麼難事。」

    蒖蒖無奈,只得借口說當初出宮時孫司膳說是讓她出來歷練歷練,說不定什麼時候慈福宮缺人了,仍會召她回去。羅氏便冷笑了:「姑娘竟把這話當真呢。這宮裡賜給臣僚的內人,沒聽說有召回去的。既賜了,本意原也是給臣下做妾侍,哪有再把這些姬妾召回宮中之理。」

    蒖蒖一愣,心想一出宮在宮中人看來難保清白,的確難以回去了,這恐怕就是程淵當初讓自己入郡王宅的本意。心中越發難受,不再分辯,但任羅氏如何勸說只是默不作聲,始終不鬆口應允。

    待羅氏走後,殷琦讓其餘人退下,和言問蒖蒖:「你不願意,是厭惡我么?」

    蒖蒖擺首,黯然道:「大公子很好,只是我有我的難處,此時不能嫁人。」

    殷琦問有何難處,蒖蒖遲疑道:「我還要找我媽媽。」

    她簡單地跟殷琦說了一些母親失蹤之事,殷琦道:「你媽媽的名字,我也沒聽說過,不過我可以幫你打聽。」然後想了想,又微笑道,「但這並不妨礙你嫁人呀。你嫁給我,我請我爹爹媽媽幫你一起找,那不是更容易么?」

    蒖蒖語塞,良久後一聲嘆息,告訴殷琦:「有人曾經和我說,如果我能出宮,希望我中秋時去找他,與他一起賞月。"

    殷琦一怔:「你答應他了?」

    蒖蒖道:「沒有立即答應,但是我心裡……我心裡是……」

    殷琦靜靜凝視著她,不知想起了什麼,呼吸漸趨急促,眼神也開始渙散。

    蒖蒖覺出異狀,喚了一聲「大公子」,殷琦不應,飄忽的目光在蒖蒖臉上游移,她卻不敢確定他是在看她。

    「為什麼,你們都要出宮,都要離開我?」殷琦喃喃道。

    蒖蒖很怕他再次發病,試探著去拉他的手,想給他一些安慰。

    殷琦猛地甩開她伸來的手,忽然站起,胸口起伏,血氣上涌,盯著蒖蒖的眼中有怒火,卻也泛著一層淚光:「為什麼要出去?你不知道外面很危險嗎?有很多人要害你,害你……」

    他顫抖著,喘著氣,目中滑下一滴淚。

    蒖蒖取出自己手巾,靠近他,想為他拭擦。但那棉質手巾剛觸到他的臉,他立即驚叫一聲,大力推開她,眼睛旋即又看向那方手巾,瞳孔不自覺地收縮著,滿含驚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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