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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篇 八子案 第六章 義在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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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者須敬守此心,不可急迫,當栽培深厚,涵泳於其間,然後可以自得。

——程頤

趙不尤送走張擇端,回到船上。

萬福說:「郎繁的死因,仵作也檢驗過了,胸口中了一劍,當即死亡。兇器在郎繁身下——」

他從艙角櫃中取出兩樣東西,都用布包裹著,一個細長,一個長方。趙不尤先拿過細長布卷,打開一看,裡面是一柄短劍,套著劍鞘。短劍不到一尺長,掣出來一看,劍刃前半截沾滿血跡,已經幹了。劍口鐫著兩個字:「義在」。

趙不尤認得,這是郎繁的義在劍,劍名取自孟子:「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義所在。」郎繁習武,卻不屑於任俠者有言必行、有行必果的江湖小義,更嚮往殺身成仁、捨生取義的儒者大義。

趙不尤又接過第二個布包,裡面是兩部書,一部《孟子》,一部《六韜》,仁義之道與兵書戰策,正是郎繁胸中兩大志願。

他亡於「義在」之劍,不知道是為了何等之義?是否遂了他生平所懷之義?或者,只是偶遇暴徒,卻不忍傷人,反倒被奪了這劍,送了自己性命?

趙不尤心中又湧起悲意,默默不語,他知道這兩樣東西還得作證物,便交還給萬福收好:「都是在郎繁身子下面找到的?」

「是,他的後背還沾了劍上的血跡。另外,他的右手背上的確是成人咬傷的齒印。」

那齒印難道是兇手所咬?若真是,那兇手恐怕不會武藝,為了奪下郎繁手中的短劍,才會使出這等蠻夯手段。但他若不會武藝,又怎麼殺得了郎繁?難道是誤殺?看來兇手殺害郎繁之後,先將劍丟進暗艙,然後才將他的屍身也藏了進去。

兇手會是誰?這二十四具死屍中的一個?那個裝神弄鬼而後逃遁的道士林靈素?還是唯一活下來的谷二十七?或者另有他人,趁亂逃走了?

他又問:「那個谷二十七是否又審問過?」

顧震道:「我已將他押到開封府,交給了推官。不過,昨晚我們已經再三問過,估計再問不出其他新東西。我已經派人去城裡四處查訪那道士下落,可恨昨天偏偏是清明,出城進城的人太多,百萬人中找一個道士,難。不過,眼下知道他是林靈素,或者會有些線索。」

趙不尤沉聲道:「這日子是特地選的。謀劃之人,本就是要趁人多,動靜才大;清明,裝神弄鬼正應景,又合『天地清明,道君神聖』中的『清明』二字;昨天郊外到處燒紙錢,也好燒木筏,毀蹤跡。」

「除了道士,那個在銀帛上添字搗亂的人,更加可疑。毒殺了這些人的,應該是他。」

「眼下還不能下斷言。不過從仙船天書、偽造祥瑞,變作殺人滅跡、留下反語。那隻梅船上,看來藏了不少隱秘。」

「這新客船的船主恐怕就是那搗亂之人,可惜目前根本找不到這船的來歷,更不知道船主是誰?」

「先從稅關的簿錄排查。」

「我已經命人在查了。」

「好。我再去探訪一下章美的下落。」

趙不尤越來越覺得,郎繁和章美同天離開,恐怕並非偶然。章美至今不見蹤影,讓他隱隱有種不祥之感,有些不願面對。

告別顧震,趙不尤過了虹橋,來到汴河南岸。

汴京往應天府的客船都在這一帶等客,分早船、午船和晚船。寒食那天,郎繁搭的應該是晚船。晚船常日有三五隻,都泊在岸邊。他一隻一隻挨著問過去,那些船主都不記得。一直問到梢二娘茶鋪後的最後一隻船,船主叫賀百三,趙不尤坐過他的船,認得。

「趙將軍,要搭船嗎?」賀百三是個乾瘦誠懇的中年人。

「不是,賀老哥,我來打問一件事。」

「又在替人查案子啊,什麼事?趙將軍儘管問。」

「你可認得禮部那位膳部員外郎郎繁?」

「是不是東水八子里的劍子?」

「正是他。」

「東水八子常在對岸的老樂清茶坊聚會,趙將軍要問他什麼事?」

「寒食那天下午,他有沒有搭你的船去應天府?」

「寒食?我想想看……那天一共搭了十來個客人,沒有他。」

「哦,多謝。」

晚船常日只有這五隻客船,都不記得郎繁,郎繁搭什麼船去的?難道是走陸路?他自家並沒有馬,而且騎馬去應天府也太累,坐船順流,一晚就到。何必舍舟騎馬?

趙不尤轉身邊走邊想,忽聽身後賀百三喚道:「趙將軍,那天劍子雖沒見,但見著策子了。」

「哦?」趙不尤忙轉身回去,「你是說策子章美?」

「是。那天快開船的時候,他急忙忙趕過來,說要搭船。」

「他要去哪裡?」

「應天府。」

「他在應天府下的船?」

「對啊。」

趙不尤壓住心底驚詫,慢慢問道:「他帶了些什麼?」

「什麼都沒帶。我當時還納悶,出遠門竟空著手,連個包袱都不帶。」

「上了船後,他有沒有說什麼?」

「沒有。他一直沉著臉,像是有什麼心事似的。只說要去應天府,付了船資,我讓渾家帶他去了後面空的一間小客艙,問他吃不吃點什麼,他說吃過了。晚間,他出來站在船尾看水、看月亮,問他,他只點了點頭,仍不說話。站到深夜,才回客艙去了,第二天船到應天府,他就下船走了……」

拜祭過郎繁,東水五子又聚到汴水北岸的老樂清茶坊。

這時已是黃昏,茶坊里沒有其他客人。水岸邊那隻新客船已被移到官家船塢里,水邊只有兩隻客船,船上人也都在吃晚飯了。

四下一片寂靜,五子圍坐在臨河那張桌邊,都默默不語,只有棋子田況手裡捏著一白一黑兩粒定窯棋子,不停地搓動,發出一陣陣刮心的擠擦聲。墨子江渡年聽得不耐煩,朝田況橫了一眼,田況忙停住手。

鄭敦靜得渾身不自在,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茶,滋溜一聲,格外響。他忙一口咽下,喉管里卻又咕嚕一聲,他越發窘了,忙擦了擦嘴。

江渡年忍不住氣悶,開口道:「郎繁怎麼會去應天府?」

簡庄端坐在上首,擰著眉頭,不說話,樂致和見簡庄不發話,也便繼續默然。田況則嘆了口氣,眼珠不停轉著,在苦苦尋思。

鄭敦低聲道:「章美仍不見人影,下午我連跑了兩趟,他的舍友仍說沒見他回去。」

田況一向說話慢,他徐徐道:「郎繁恐怕是覺得不放心,才去的應天府。」

江渡年立即問道:「他不放心什麼?」

「我也不知道,不過總有什麼讓他不放心的地方,他才會去那裡。」

「不管什麼事,至少也該跟我們講一聲。」

「也許是事出突然,來不及跟我們講。」

「那章美呢?」

「恐怕也有他的原因。」

「什麼原因這麼要緊?連殿試都能不顧?」

「自然是比殿試更重的事。」

「什麼事能重過殿試?」

「我也想不明白。」

眾人又陷入沉默。

良久,簡庄才正聲道:「郎繁已死,官府正在追查,我們暫時也做不了什麼。眼下章美下落更要緊,我們分頭都去儘力找一找。凡他認識的人,都去問一問。」

江渡年問道:「那個人呢?」

簡庄沉吟了片刻:「該做的我們已做了,天不從人願,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且隨他去吧。」

趙不尤正獨自在書房中思忖案情,忽聽到院外敲門聲。

墨兒跑出去開了門:「顧大哥?這麼晚了……」

「你哥哥睡了?」顧震的聲音。

「還沒有——」

趙不尤忙擎著油燈迎了出去。

「不尤,這案子不能查了——」顧震走到院中,卻不進屋。

「怎麼?」

「方才府尹大人急命人召了我去,說這案子就這麼擱下,不許再查。」

趙不尤聽後心裡一沉:「果然如此——」

「你早料到了?銀帛上添的那兩個字?」

「從一開始我便有些擔心。不管有沒有那兩個字,這件案子恐怕都難查下去。若沒有那兩字,便是天書降臨,如今不似往朝,這等事,不會再有正直朝臣來諫諍,大家只圖一個祥瑞,好得些恩賞。現今天書被人添了兩個字,成了反書,若讓官家看見,必定惱怒。能捉出元兇,倒也好,但這案子極難查,若查不出結果,誰主事,誰便自造箭靶,給人口舌,到那時,上書彈劾的人便會一擁而上。」

「嗐!這我倒沒細想過。府尹恐怕是上報給刑部,刑部又上報給丞相,那王黼才任丞相不久,首先想的自然是要避禍遠嫌。不過,若單是這樣,也好辦,只要有破案之望,他們恐怕也想要這個功勞。偏生牢獄裡又出了件事——」

「那個船工谷二十七?」

「是,那船工自殺了。」

「自殺?」

「是服毒自盡。因他還不算罪犯,獄卒沒有給他換囚衣,也沒仔細搜,他身上藏了個小瓷瓶,瓶里裝著毒,趁人不注意,偷偷喝下去死了。他是這案子唯一一個直接見證,眼下這見證人也死了,案子就更難破了,府尹大人也就不願再讓這事沾上身。說能壓則壓,拖過一陣子,人們自然就會忘掉。府尹大人既然這麼下令,我們這些當差的,也只能聽令。這就是做公職的憋火之處。」

趙不尤沉默片刻,道:「他管不到我。」

「嗯?你還要查?」

「是。」

「這恐怕不容易。」

「二十幾條人命豈能這麼白白死掉?」

每日早晚,簡庄都要靜坐一個時辰,今早,他卻心中煩亂,靜不下來。

當年他師從大儒程頤時,老師已經失勢,前後總共才聆聽了三次教誨,而且只有最後一次,老師才單獨跟他講了一席話。那時他還年輕,見時政紛亂,心中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老師恐怕是留意到他眼中的奮然狂意,對他道:「簡庄,君子敬命。你只需守住一個『敬』字,安心立命,皆在於此。」

他當時並不明白,但默記於心,直到幾年後,灰心喪志之時,才領會到老師深意。不論天下,還是個人,都有其運與命。人力固然可抗可爭,但都有一定之限,不管心氣多高,力量多大,都難以違越此限。君子之為君子,正在於到達此限時,能不慌不懼,更不苟且自棄。敬天命而不自失,順時運而嚴守其正。

從那時起,他便專意守住一個「敬」字,敬心、敬人、敬事,從來不敢有絲毫懈怠輕忽。

二十年多年來,他以敬自持,端謹處世,早已不必強自約束。然而今天,身子雖然還能強坐於竹榻之上,兩樁心事,卻如兩匹野馬,在心裡彼此衝撞、奔突不已。

第一樁心事自然是郎繁之死和章美失蹤。自他來到汴梁這繁華鬧地,人心浮泛,難得遇到心定神清之人。十多年,只結識了這七位志同道合的好友。郎繁和章美,各有一部分性情極像他自己,郎繁訥口少言,卻心懷壯志,正如年輕時的他。章美沉靜篤實,又像三十以後的他,文行學識,更是拔類超群,待人接物,又比郎繁親和溫良,如果步入仕途,必會有一番作為。兩人卻同時出事,悲與憂在簡庄心中絞作一團,讓他寢食難安。

另一樁則是他自家的私事。他一向只知修心,不通世務,更沒有什麼營生之計,又以孔子「憂道不憂貧」自勵,不願為謀食祿而去入仕途。他當年來汴梁,一為這裡賢才薈萃,便於求師問友,二則是受了一位鄉友之邀。二十年前,那位鄉友任開封府祥符縣縣令,正趕上天下推行「三舍法」,各路州縣都撥了學田,那位鄉友素來敬慕簡庄的人品學養,請他來汴梁開個書院,講私學,又從官田中私自撥了二十畝給他做學田。他便賣了家鄉的祖田,在京郊置了這院小宅。二十年間,靠著那二十畝地的租費,日常倒也過得。

可是今年停了「三舍法」,朝廷收管學田,他那二十畝地也要被收回。祥符縣的一位主簿今天一早就來查收田土文書,又向他打問這些年租佃事宜。他從來不過問這些事情,妻子劉氏性子又有些愚鈍,這些年,家裡大多事情都是他的小妹簡貞在照管。

簡貞是他父親妾室所生,父親亡時,簡貞才兩歲,那妾氏又改嫁他人,簡庄便將妹子接到汴梁,交給妻子劉氏照料。沒想到簡貞十分聰慧,長到十二三歲,便已開始分擔家事,過了兩三年,家裡的出入收支,就全都交給了她掌管。雖然只是個小家門戶,也沒有多少銀錢,但在簡貞細心操持下,豐儉得體,每年尚能略有盈餘。

剛才,那主簿問起租佃事項,簡庄在堂屋陪坐,簡貞不便出來,便在後間對答,由烏眉來回傳話,一條一款都說明白後,那主簿才起身告辭。

人剛走,烏眉便哭起來:「田收回去了,這往後可怎麼過?可憐我肚子里的兒啊,才來娘胎三個月,就得跟他爹、他大娘、他親娘、他姑姑一起餓死了,嗚嗚嗚……」

簡庄守了半生的「敬」,到這妾室面前,經常被弄得七零八落。不但是她的媚色常引逗得他方寸大亂,僅她這無拘無忌的性子,就讓他愛也不是,怒也不成。

他正在煩惱,想要發作,妻子劉氏也苦著臉走了出來,烏眉一把抓住劉氏的手,兩人一起哭起來。簡庄本來就既憂且愧,見到這情景,更是煩懣不堪,便離了堂屋,到書房裡靜坐,但怎麼能坐得住?

「爺啊,不用煩了!咱們有救啦!」沒一會兒,烏眉便扭著身子,火閃閃地跑了進來,臉上淚痕未乾,卻已歡喜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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