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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篇 骷髏案 第一章 龍船、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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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欲嚴,政欲栗,力欲窕,氣欲閑,心欲一。

——《武經總要》

三月初一清晨,朝陽照耀金明池,十里霞波涌盪,萬匹金帛鋪展。

池南岸一座雄雅門樓,白玉砌成的一般。門額上,祥雲龍紋浮雕中間,三個泥金大字「金明池」,是當今官家御筆親書瘦金體,如梅枝遒妍、蘭葉勁逸。進門向西百餘步,臨水一座大殿,往朝都是以彩幄圍張,政和年間才興造土木,窮極奢麗。琉璃飛檐、金粉畫棟,在朝陽里熠熠生光、瑩瑩流彩。殿西數百步,一座仙橋飛跨,三虹相連,朱漆欄柱,時稱「駱駝虹」。仙橋伸至池中央一座水上大殿,大殿樓疊五瓴,石甃四圍。中設著御幄,朱漆明金龍床,雲水戲龍屏風。遠遠望去,瓊樓浴彩霞,飛虹映金波,天宮仙闕一般。

大殿四周並不禁止遊人,上下迴廊,飲食、伎人密匝匝擺攤作場,勾欄瓦肆聲喧喧爭高搶低。橋南岸邊又有一座大門,叫欞星門,門裡對立兩座彩樓。京城妓女已經受命候集其上,花顏玉容爭秀、艷妝彩袂競妍。岸邊臨水遍植垂柳,搭滿彩棚綉幕。茶肆酒間錯雜,食店貨攤密列。滿城人都來游春賞景、觀看爭標。遊人蟻聚,觀者潮湧。

臨水殿前,水面上泊著兩隻龍船,船上站立幾十名緋衣軍校。龍船後面,各齊整排列著幾十隻虎頭船、飛魚船,分成東西兩個船陣。

梁興挺立於其中一隻虎頭船船頭。他一身簇新,頭戴緋羅頭巾,上身緋外衫,裡面是白絹汗衫和襯衣,腰系緋絹勒帛,腿上是白絹夾褲,腳穿著新麻鞋。石守威站立他身後,手中握著一桿殿前司彩旗。龍標班裡精選的二十名軍健分兩行排列於後,全都身穿鮮明緋衣。

梁興雖然是第二回參加金明池爭標,但上一回訓練未精,也不熟悉對手,惜敗於禁衛班。這一回,梁興志在必得,他立在船頭,望著水上殿橋樓船,聽著四周人聲如沸,清風拂面,鬥志滿懷。

他身後的臨水殿上,天子今天賜宴群臣,朝中大臣早已按秩列席。殿前水上搭建了一座錦繡水棚,棚前排列儀衛。近殿水中,橫列著四隻大彩舟,上面布列諸軍百戲,大旗、獅豹、棹刀、蠻牌、神鬼、雜劇等。彩舟兩側有兩隻船,是宮中樂部,船上樂手琴師齊列、笙簫鐘鼓俱全。另有一隻小船,上結一座小彩樓,下面有三扇小門,形制如同瓦肆中的傀儡戲門,朝北正對著水中。

這時,各船隻儀衛全都列定。樂船忽然鼓樂齊奏,彩棚中門打開,現出一個小木偶人,身穿白衣,在小舟之上垂釣,身後一個小童舉棹划船。周遭喧鬧頓時靜了下來,梁興回頭望去,雖然隔得遠,但見那扇門如一幅活的江湖垂釣圖一般,碧波小舟輕漾、漁人童子閑逸,再加之笛簫樂聲清遠,讓人立時覺得眼耳如洗、胸懷凈遠。那小船映著清波迴旋數遭,舟上白衣偶人竟從水中釣出一條小活魚,船上鼓樂頓時齊齊奏響,臨水殿樓上樓下轟然響起喝贊之聲。那隻小舟飄然入棚,接著,水棚三門齊開,顯出數個木偶人,上演「水傀儡」,在空中擊球、舞旋,極盡精妙。喝贊之聲又轟然震響。

水傀儡未完,水上又漂出兩隻畫船,船上架立高大鞦韆,叫作「水鞦韆」。兩個戲人先後縱身上竿,靈猴一般,在鞦韆上搖蕩騰躍。鼓笛聲中,兩人凌空而起,在空中騰翻數個筋斗,而後擲身入水,盪起兩朵水花。

隨即,百戲樂船鳴鑼擊鼓、動樂舞旗,和水傀儡船分別向兩邊退去。二十隻小龍船接續而出,每隻船上有五十多個緋衣軍士,各設旗鼓銅鑼。領先船頭上立著一位軍校,三十多歲,面色端肅,手裡揮舞一面飛虎旗幟。梁興認得,那人是虎翼營指揮郭深。更讓他留意的是,郭深身後立著一個銅架,被朝陽映得格外耀眼。梁興覷眼細看,是一個斜仰的黃銅方框,兩邊以銅柱斜撐,頂端橫樑中間有個轉樞,固定了一根長銅桿,桿頭垂著十幾條繩索,桿尾形如雙蠍尾,中間一個皮兜。梁興看了一愣,瞧這形制,該是虎蹲炮,只是他見過的虎蹲炮是以木頭製成,有一丈多高,需要七十人拉拽繩索,能將十二斤重的炮石,拋射到五十步外。而這銅架雕鏤精巧,要矮許多,不知是用來做什麼。

這支虎翼龍船隊快速駛過後,又有十隻虎頭船、兩隻飛魚船、兩隻鰍魚船、兩隻獨木輕舟,緊緊相隨。這些船隻造工精絕、彩畫鮮明,前朝所無,都是朱緬興起花石綱時,為討官家歡心,特意從東南精製進獻。船上人,或著錦衣,或穿彩衫,招舞彩旗緋傘,敲響鑼鼓鐃鐸。幾十隻小船在水面上競相飛駛,奔向對岸。梁興知道時候到了,這些船是去對岸迎接天子。

金明池北岸鑿空引水,建造有一間大屋,稱作「奧屋」,內泊一艘大龍船。梁興遠遠望去,那些船駛到對岸奧屋前時,已經小如女子繡鞋,紛紛掉轉了頭。奧屋兩扇朱漆大門早已打開,一道金光射來,直晃人眼。隨即就見大龍船從奧屋中緩緩駛出。二十隻虎頭船排作兩行,在前面拖拽,大龍船如同一條金色巨龍,在水上傲然滑行,其他小龍船群魚一般,爭相團轉翔舞,迎導於前。水面上插有兩行小紅旗,大龍船在小船牽引簇擁下,沿著小紅旗路標,緩緩駛向這邊。船身約長三四十丈,闊三四丈,船首形如龍頭,頭尾鑲鑿鱗鬣,都雕鏤金飾,在朝陽中金光四射。水殿及岸邊眾人盡都山呼萬歲,聲震水天。

大龍船快要駛到池中央時,梁興望見一隻虎頭船急速向這邊劃來,快要到他們船隊前頭時,又迅即迴轉船頭,朝向大龍船。掉頭時,梁興才看清,是虎翼指揮郭深所乘那隻船。郭深在船上用力揮著臂膀,在呼喝什麼,聽不太清。但船上軍卒們紛紛忙碌起來。兩個抱著一個黑褐色大球,安放到那銅炮架長桿尾端的皮兜中。十幾個站到炮架前各自抓牢一條繩索。另有一個人正手握一把長鐵錐,伸在一隻小鐵爐正燃的炭火中。片刻,那人將鐵錐抽了出來,錐頭燒得通紅,他執著鐵錐走到銅炮架長桿尾端,小心伸向那個皮兜中的黑褐色大球。

梁興這才想起,之前聽施有良說過,方臘在東南生事,官家為震懾賊人心膽,今年金明池爭標,要放霹靂火炮。霹靂火炮內裝有火藥和煙葯,另裹了干竹管、薄瓷片,用火錐烙球,能發出巨響。不過一般只用於敵兵穿地道攻城時,用竹扇扇簸煙焰,熏灼敵人。這火炮製法絕密,又極少施用,因此少有人親眼目睹、親耳聽聞。

梁興自然十分好奇,仔細盯著。那個手執火錐的兵卒剛要去烙那火球,郭深忽然急擺著手,喝了一聲,那兵卒忙停住了手。郭深快步走到炮架邊,俯身看了看,隨即招手,讓幾個在一旁候命的士卒過去,一起拔動支撐炮架的銅桿,向下移了幾格,讓仰斜的銅架降了幾分。郭深又彎腰反覆看了一陣,這才揚了揚手,喝了一聲。梁興這回聽清楚,他喝的是「烙!」。

那個手執火錐的兵卒剛將火錐放回到鐵爐中炙燒,聽到喝令,忙抽出火錐,轉過身,將火錐尖對準銅桿尾端的火球,用力刺下。郭深隨即又高喝一聲:「放!」炮架前的十幾個士卒隨即一起發力,猛然向下急拽繩索,銅桿隨之急轉,尾端翹起,彈出了火球。火球凌空飛起,划了一道圓弧,飛向池中央。岸上船中眾人一起仰脖,正在驚呼,那火球在半空中猛然爆裂,發出一聲巨響,如同驚天霹靂,冒出一團黑煙。震得所有人都渾身一顫,膽小的齊齊尖叫起來。隨即,裂作幾瓣的炮殼先後落進水中,激起幾陣水花。有兩片險些砸中在前頭牽拽大龍船的虎頭船。

郭深在那船上隨即又振臂指揮,讓幾個士卒再次放低炮架,這才下令安放火球,火錐手烙刺後,又連著放了兩炮。眾人都已經見識了一回,伴隨火炮霹靂巨響,驚嚇尖叫聲少了許多,喝彩聲、山呼萬歲聲如雷轟鳴。

梁興仰頭看著,心裡卻震驚大過讚歎。這火炮如此威力,若是射向敵人,縱有萬般武藝,也只能頃刻斃命。再想到自己「斗絕」的名號,在這火炮面前,更只如水泡、塵屑一般。他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心裡震蕩、驚悸、愧憾、悵失……混作一股說不清的滋味。再看虎翼營指揮郭深,也用手臂擦掉額頭的汗,下令士卒划動船槳,讓船退到了一旁。郭深擦冷汗,不知是由於重負壓身,還是也被這火炮威力震懾?

梁興正在出神,耳邊又響起山呼之聲,大龍船加快了行速,向這邊威威赫赫地駛來。船上層樓台觀疊構,朱漆泥金、紫縵青帷,天宮神宇一般。朱檻之內安設著御座,天子端坐於座上。由於青帷遮掩,加之清風撩動,仰望過去,只能隱約瞧見他頭戴通天冠、身穿絳紗袍。大龍船駛過梁興這邊時,他看得略清楚了一些,青帷之內,官家面白如玉、神形超逸。雖並不如何威嚴神聖,卻也讓他心中油然生出屏息敬畏之情,這從未有過。

龍頭上一名錦袍殿值舞動龍旗,船身左右水棚里伸出六隻巨槳,齊齊掀動,宛若飛騰。大龍船快速行至水殿邊,穩穩停靠住。大臣和侍衛早已迎候於岸邊,恭迎天子登上水殿。

梁興忙回身望向身後的那些龍標班軍卒,他們和其他船上的人一樣,都扭頭出神望著官家登樓。梁興忙輕擊了兩掌,那些士卒聽到,這才回過頭。梁興抬手捏了捏拳,這是準備手勢。最前面的鑼鼓手和石守威立即握緊了手裡鑼鼓槌和旗杆。槳手們忙各自抓起身邊的船槳,船尾的舵手扶穩了舵把手,眾人凝肅待命。

須臾,一位軍校走到水殿前的水棚中,手裡舉著一桿紅旗,周遭頓時安靜下來。那軍校靜立片刻,而後舉起紅旗,連揮三揮。梁興忙抬臂一揮,大喝一聲:「啟!」石守威將手中龍標旗在空中揮了一個大圈,鑼手和鼓手同時敲響鑼鼓。二十名士卒立即划動船槳,船身迅即駛動。這時,東西兩大船陣同時划動。梁興指揮著自己的船緊緊跟隨陣首的龍船,劃向前方,其他船一隻接一隻,魚貫而行,在水上連成半個圓弧,西邊那個船陣的船隻也連成了另一半圓弧。兩個圓弧很快拼成一個圓陣,在水面上急速旋轉,稱作「旋羅」,之前已演練過許多遭。兩岸士民看到,頓時傳來暴雷般的喝彩聲。

梁興在船頭絲毫不敢大意,不住揮動雙臂,指引船向。旋羅陣轉了幾圈後,水殿前那位軍校又振臂揮動紅旗,梁興看到,忙又高喝一聲「歸!」石守威在身後忙將旗子揮了一個小圈。虎頭船跟隨陣首龍船,轉回最初水域。東西兩陣隨即分開,各自拼為一個小圓陣,急速旋轉,叫作「海眼」。

水殿前軍校第三次揮動紅旗,梁興高叫一聲「交!」船頭隨即轉向東面,和本陣其他船隻排成五列,一起向東齊整划去。東陣的船隻也分作五列,相向駛來。兩陣船隊交錯對駛,叫作「交頭」。東陣變作西陣,西陣變作東陣。

水殿前軍校等兩陣交畢,又一次揮動旗幟。眾船齊齊轉頭,駛到池中心五殿東面,面朝水殿排成兩行,靜待候命。整一年,等的便是這一刻。梁興挺立船頭,不用回身,也知道身後二十三人已經整肅凝神,聽候號令。

過去兩年多,他一邊潛心細讀兵書,一邊將龍標班當作小軍陣,來全力演練。他見《三略》上言:「能使三軍如一心,則其勝可全。」他向幾位曾贏過金明池爭標的老軍校請教時,那些人也都說,要想贏到銀碗,先得讓二十人如一人。因此,他兩次立威、折服眾心後,便儘力與那些軍健交好。他生性坦誠、為人快性、不愛計較得失,又自小受父母教導,與人結交從來不是難事。在得到「斗絕」名號前,人都親呼他「梁小哥」。那些軍健一來被他武藝折服,二來見他這般為人,不久便都忘記前嫌,漸漸與他親善起來。

他又見《孫子》云:「愛而不能令,厚而不能使,亂而不能治。譬如驕子,不可用也。」只一心交好,遠遠不夠。何況這些人都是從殿前司幾十萬軍卒中精選,個個都是萬里挑一。禁軍「十刀八棍、六箭七槍」,龍標班就佔了兩刀、三棍、一箭、一槍。這些人盡都是驕子,哪個是肯服人管束的?常日交往時,這些軍健與他大都嬉笑如弟兄,一旦開始訓練,卻都東扭西拐、你叫我嚷,沒人肯聽號令,將一隻船劃得甚而不如新船工。

為此,梁興費盡了苦心,他讀到《尉繚子》中一句,「令者,一眾心也。」心中明白必須嚴明號令,才能讓這些軍健心結為一。只是這些軍健驕縱慣了,雖有號令,卻從不願聽從。他仔細思量孫子所言的為將五德,「智、信、仁、勇、嚴」。仁以結心,勇以振氣,智以誘敵,剩下的兩德,信和嚴,都是關於軍法號令。嚴以行號令,信以明賞罰。

如何能讓這些驕兵聽從號令、而不怨拒?他又細細翻閱那些兵書,讀到《三略》中一句:「強者抑之,敵者殘之,貪者豐之,欲者使之。」他心中一亮,不由得笑了起來。自己之所以始終沒法約束這些驕兵,是由於一直想強扭強制,沒能順著他們的心意。既然是驕兵,便該從「驕」字下手。這些軍健性情本事各個不同,卻有一點共通之處——貪勝、欲贏,不願服輸。

「貪者豐之,欲者使之」,既然貪勝欲贏,便讓你們去求勝爭贏。只是有勝必有敗、有贏必有輸,「強者抑之,敵者殘之」,好強的,就讓更強的去抑制;敵視的,就讓更狠的去摧殘。這樣才能輕巧做到「不令而行」。

想明白這個道理後,梁興便將那五十多個軍健分作兩小隊,知道他們好吃酒,笑著提議立個賭約,兩隊爭輸贏,輸的每人出五十文酒錢。那些軍健聽了,果然齊聲贊同。梁興到龍標班幾個月,這才頭一回真正見到「一眾心」。他在水中插了一根標杆,上面掛了一瓶酒,這是他從孫羊店花了一百二十文錢買的頭等羊羔酒。號令一下,兩隊軍健果然奮力舞槳、拚命划船。贏了的那隊得意非凡,輸了的氣恨至極。

這樣爭奪了幾天後,這些軍健為了求勝,不但再不違抗號令,反倒爭相討教揮槳划船的秘訣。只是兩隊敵意越來越深,梁興怕引起爭鬥,反倒生了離心,便將兩隊軍健打散,每天重新組隊。這樣,每個人求勝心持續不減,敵意卻隨之消散。

更讓梁興驚喜的是,勝了的軍健,晚上飽吃了酒,第二天精神不振,往往會輸回去。這些軍健便不願再吃酒,只贏酒錢,全力參練受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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