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彦女盯着李佑看了又看,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李大人你胆敢与归德千岁争抢这个女子?”
这问的别有内涵,外人听不懂真意,以为重点在“抢”字上面,其实重点在“女人”二字上面。
李佑毫不退让,“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即便贵为千岁,也断然没有迫良家妇女做倡优献艺的道理!”
我要和你谈千岁殿下的感情问题,你却和我讲什么做人道理?王彦女不善言辞,没法与李佑相辩,只能大声呵斥道:“李佑你想反了吗?”
李佑驳斥道:“是谁要反!众目睽睽之下,难道你假传千岁旨意妄图逼良为娼、官逼民反?”
程老爹愕然地看着李中书刚正不阿、大义凛然的样子,难道在此之前,逼良为妾的人是另一位?再看看此时装聋作哑的王启年,差距真大。
只是程老爹不明白,以京师之大,乐师数不胜数,归德长公主又是何等人物,怎的偏偏来传唤自家女儿?也幸亏是女公主来传人,倒是没有失身这方面的担忧。
至于秦司乐和王前主簿,早就腿打颤了。李中书也太好斗了,长公主威名遐迩,岂是可以轻易挑衅的,今日他俩同在这个场合,不会被牵连到误伤罢……
归德千岁要程小娘子上府献艺只是个借口而已,却被李佑无限上纲上线,嘴皮子功夫差了无数筹的王彦女被气到虎目圆睁,又说不出什么。
李佑正要乘胜追击,却听见身后响起弱弱的声音:“要不……奴家走上一遭?”
“闭嘴!自有本官为你做主!”李佑回头斥道。
虽然被训了,程小娘子却很温暖。李大人其实是个好男子呢,她心里默默又给李佑发了一张好人卡。
程老爹也要说什么,李佑又抢先道:“你也闭嘴!还想被发配充军么!”
王彦女虽然在骂阵方面没有专长,却并不傻,不然如何能在归德公主府当管家婆又被千岁视为亲信?
她忽然发现自己思路陷入了误区,要完成任务根本不用与李佑吵嘴。便先回顾自己身后,共计有十名女性以及非男性强壮手下,再观察李佑身后,最多超不过三个能帮手的……
空!谈!误!事!
王彦女面无表情举起右手。
一!力!降!十!会!
她将大手一挥。
当即有四名仆妇上前架起了程小姐,六个太监在外围挡住别人。程小娘子被绑架经验比较丰富,象征性地挣扎几下,眼巴巴地瞧着众人,就在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被强行带出了院落。
临走之前,王彦女示威性地瞥了李佑一眼,伸出食指摇了摇,大有一种“在绝对力量之前任何诡计都是没用的”气势。
李佑长叹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又对程小娘子的背影叫道:“程小娘子且安心去,本官定会尽力相救!”
王彦女真觉得李佑失心疯了,他有胆去找归德长公主要女人?本来是个被千岁殿下欣赏的精明人,今天怎的其蠢无比?
程老爹才与爱女聚首,转眼间又分离,心中悲愤莫名,但面对强权,再次无可奈何。不过对李佑观感似乎好了些,李中书虽然贪财好色但至少恪守文官准则,只动口不动手,不像那些豪门权贵下作。
他哪知道,在京师李佑手底下就这么一两个人,想干点坏事遇到强力阻挠时实在有心无力。而且他很快就将了解到,李大人绝对不是只动口不动手的君子。
美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李佑目送如花似玉的程小娘子被推进轿子,消失在巷口……说来也好笑,他近两次见到程家小姐,都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抢走,说不得这次又得靠他将程家小姐捞回来。
感慨一番人生哲理,李佑回过头来,又盯上王启年讥讽道:“听闻王御史是个敢言的汉子,方才为何不发一声?名不副实乎?名过其实?”
王启年轻哼一声,继续留在这里已经没有实际意义,也没心情听李佑的冷言冷语。他对程老爹拱手行礼道:“今日暂且别过,日后但有差遣,无有不从。”
又走了一个……李佑等王启年消失后,再转过头来时表情瞬间冷漠下来,语气淡淡地对程老爹道:“那么,走罢!”
程老爹正在感伤自家遭遇,猛然听见李佑这句,糊涂地问道:“什么走罢?去哪里?”
“尔刚到京师,想必尚未有住处,本官便请你做客。”
“我欲投宿于……”
李佑粗暴地打断了程老爹的推辞,“莫非你以为本官的面子当真不值钱?可一而不可再!”
程老爹还要说什么,李佑大喝道:“韩宗!给我押走!”
韩宗便伸手按住程老爹,推推搡搡地就向外走。
王实的长随也主动帮忙,一起将程老爹扣住走人。不过他心里怪异感觉挥之不去,先前计划明明是跟着李大人抢小娘子来了,结果最终抢回一个中年大叔……
秦司乐本欲阻拦,但已经孤掌难鸣,连个有力帮手都没有。
却说王彦女如同得胜将军,将程家小姐带回长公主府,向归德千岁复命表功时,不忘说起李大人。“奴婢看那李佑,绝对不安好心,图财谋色!”
听到李佑居然也在那里,一丝怨气冒出来,旋即又被归德长公主的理智压住,便仔细询问道:“怎么?他为何在”
“他在奴婢面前张狂无比,阻拦着口口声声道千岁不该逼良做倡。奴婢实在受不了他,便将程氏女硬行带到府里。”
归德千岁沉吟不语,以她的了解,李佑是个会见机行事的人,更是个滑头,若非有缘故,怎会对她派去的人如此无礼?
而且数次经历可以说明,但凡李佑做出道貌岸然样子的时候,那定是别有所图的,从无例外。这次图的什么,归德千岁能猜得到,大概他也得知了盐商要闹事的风声罢。
她看中的男人,才不会是色迷心窍、不知轻重的蠢人,一定与她心有灵犀地也意识到了什么。
这样也挺好,那李佑想分一杯羹,又得巴巴地来求她,到时还不得任她捏弄。想到这点,长公主忽然心情愉快起来,王彦女这趟干得不赖。
归德千岁又将程小娘子传过来细细盘问,“李中书找你作甚?”
程小娘子低头道:“李大人想纳奴家做小。”
混蛋,一定要用这种龌蹉办法么?归德千岁暗骂一句,面容上不动声色道:“想必你很难拒绝了。”
“不过奴家爹爹也拒掉了李大人。”
“你父亲?”
“是啊,爹爹刚回京城,奴家也才见到面。”
啪!归德长公主拍案而起,有了程老爹,还要程小娘子作甚?这王彦女哪里是干得不赖?简直被李佑彻底耍弄了!
早知道程老爹在京城,她就直接下令给王彦女去抓程家父女,而不是只抓程家小姐。
难怪李佑故意激王彦女迅速抢了程小娘子草草离开,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这是为了掩住程老爹的身份,独吞稀缺资源!
李佑这个该杀千刀地想吃独食的混蛋!归德千岁心里骂了一遍又一遍,又下令道:“王彦女!再速速去找李佑!不要再被他耍了!”
这时候骂李佑的不止一个,还有王启年。他万分留恋地从长安右门路过回家时候,发现户部那里有聚众闹事,稍稍打听便晓得了前因后果。
突然之间,他明白了很多事。王启年便立刻回转,朝着本司胡同飞奔而去,可惜只有空荡荡的院落和守门的忘八等着他。“王大人,程小娘子的父亲似乎被李中书给劫走了。”
李佑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混蛋!王启年愤恨地连连踹动大门。
李佑叫两个仆役押着程老爹,却没有领回自家寓所,朝着小时雍坊行去。
同行的王实对李大人很不理解。如果说强抢民女虽然是恶事,但还算可以理解,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强抢民女的梦。但放走了民女,将民女他爹爹抢回来算是怎么一回事?抢不到民女恼羞成怒?可是这样更显得自取其辱。
“你今日处处大失水准。”王实忍不住吐槽道。
李佑很犀利地反吐槽,“所以你到如今才是个九品绿豆,而本官已然是六品中书。”
“愿闻其详。”
“户部门外的热闹,你也是看过的,就没点感想?那程家是盐案的最大受害者,凭空被诬陷的几至家破人亡。值得同情么?”
王实想了想,“我不知道你同情不同情,反正我是颇为同情。”
李佑悠悠道:“想当年,朝中先贤谁若是直言敢谏被天子打了廷杖,登时荣耀加身,旬日之间天下知名。明明是被伤害的事情,却偏偏成就了声望。”
王实恍然大悟,下面这意思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程家受害之烈,令人欷歔感慨,如今却成了盐商群起哄闹的契机,这从客观上又推动了程家的名声。这里面,很有文章可以作。
李佑想去霸占程小娘子,其实归根结底就因为她是“程家”的小姐而已。第一层庸俗意思是人财两得,第二层深刻意思是消除隐患自保,第三层内涵意思是掌握程家寻机行事。其实比起程家小姐,程家家主是个更好的工具。
例如可以通过包装美化,将手里的程家塑造成“殉道者”形象,然后借机控制盐商群体的话语权。这点很关键,君不见,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某搞过集中营的中欧大国在某六芒星中东小国面前还是抬不起头,硬不起话。
再之后就能编写新剧本,只要掌握话语权,怎么说都是理。解决了事情,自己就是大功一件!
“你年纪轻轻已经是分票中书了,何必揽事上身?”王实还是不能理解。
李佑叹口气,都是为了个人形象啊。自从进了内阁办事,只顾得搞人却没搞什么事。估计他给别人的印象都是热衷权势、激烈好斗之类的,还认为他只是勉强胜任分票而已,其他并没什么做事之能。这种印象,必须要扭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