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仔细斟酌,觉得崔经的主意确实不错,又很有道理。便双管齐下,一边准备按照崔经的法子去做,另一边使人查找案发前后到过绳愆厅的官吏监生。
那些锦衣卫小校积极性也很高,因为李大人有言在先,此事了结后将具名上奏表功。他们锦衣卫都是吃皇家这碗饭的,别的可以不理,但能在太后和天子眼中露个脸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石祭酒瞪大了眼睛准备看李大人暴风骤雨,却不料先见了一番和风细雨。
一连两日,李佑不停地拜访各经各堂的博士、学正、学录,除此之外别无动作,不禁使人产生李大人代表太后前来慰问国子监一线教职工的错觉。
每到一处,李佑先抛出几句开场白曰:“诸君学问博洽,师道尊严,必不至为非作歹,本官心中是十分敬佩和信赖的。特此求助相询,监中官吏谁与官生交好?望不吝教我!”
崔经给李大人设计的这几句台词,很对学官们的胃口,成效不错,那些做学官的就吃这一套。
两天后,通过几种法子,共计圈出可疑分子二十六人,连同绳愆厅七人,共计三十三人,再除去官员四人,可进行严刑拷打的为二十九人。对此李佑感到轻松许多,这个范围可就小的多了。
在奉旨入驻国子监的第四日清晨,李大人发动了突然袭击。所有可疑分子均被逮至绳愆厅,暂时看押在堂前院内,锦衣卫小校立定四周持刀守卫。
有句俗话道是人多胆气壮。如果只有一个两个的被抓来,无论是不是真凶,心里大概都会战战兢兢。但猛然间集中了如此多人,倚仗人多势众便躁动起来了。
有十几个小校手持腰刀盯着,这些可疑分子不敢乱动,但喧哗吵闹的胆量还是有的。何况这些人都是京师土著,有个小吏差事的多多少少都有几分手眼门道,自然胆气较常人为大。当场有叫屈的,有辱骂的,大喊大叫不绝于耳,整个院落沸沸扬扬。
李佑从堂中走出,立在月台上,看着院中喧闹皱眉不语。
旁边的崔经正是抓紧一切机会积极表现希图上进的时候,他立刻对着人群高声叫道:“请诸位安静!”
可惜一点用也没有,该吵闹的还是吵闹,反而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这崔监生没有什么魄力啊……李佑一边想道,一边指着人群最前方某人,吩咐左右小校道:“拿下此人!”
如狼似虎的小校冲到人群里,提出那人,按在阶下。
李佑对四周杂音充耳不闻,又指示道:“重重杖责五十!死活勿论。”
那人惊恐地叫道:“大人在上!小的冤屈啊!”
“你是不是冤屈,打过才知道。”
当即开始杖刑,行刑小校得了命令,打得很重,受刑那人惨叫之声连绵不绝。不过到三十多下时,他嘴里便没了声响。
“中书大人,他昏迷了。”行刑完毕后,小校禀道。
“冷水破醒,再杖刑五十,死活勿论。”
能熬过一百重重杖刑而不死的,身体那都是很强健的,阶下这位大概对自己的身体素质没有把握,醒了后听到要继续行刑,便拼尽残余力气喊道:“小的招了!招了!”
“你怎能现在招?打完再招也不迟。”
阶下又是几声惨叫,随后便再次沉寂下去。
行刑小校怕出人命,手上松了几分力道,对此李大人装作没注意。
第二遍行刑完毕后,小校探了探受刑人气息,禀报道:“还活着。”
“活着也好,不然行刑打死了人,本官一年的俸禄又要被罚掉了。”李佑轻描淡写道。
虽然李佑从头到尾不曾对人群说过一句话,但此时人群却渐渐地安静下来,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注视着他。
李大人挥一挥手,派人像扔垃圾一样将受刑人丢到角落里,又扫视了几眼人群,信手随意指定一个道:“拿下此人!”
不幸被指着的人发出一声尖叫,转身便朝外跑去,但仍是被守在周边的锦衣卫小校拿出押在了阶下。
“胆敢抗拒官法,妄图逃脱,先挑断脚筋示众!之后再听候发落!”
又一具挑断脚筋的垃圾被丢到了墙角……剩余的二十多个可疑分子齐齐打个哆嗦。他们终于明白,这位来查案的大人看似嘴上无毛,似乎闹一闹就能叫他手足无措,其实绝非软弱温和的文官,真真正正的生杀予夺,仗着懿旨打心底并不拿他们这些杂吏的小命当回事的。
参观了李佑手段,崔监生偷偷擦擦汗。自己当初在县里和李大人打完官司后立刻跑路果然无比英明,不然自己的下场也不会比眼前这两人更好了。
本官干过衙役、当过巡检、做过推官,无不是与犯人匪盗打交道的差事,想与本官比狠就是你们这些卑贱人物最大的错误……李佑对崔监生吩咐道:“下面托付于你了,每人先杖责五十再给纸笔。能招出线索或认罪的,后面可免责五十,不能招出线索只自辩清白的,再杖责五十以观后效。什么都不招的,打死为止!”
虽然不太明白李大人如此安排的深意,但崔经仍不假思索地应声道:“谨遵命!”
一时间院内棍杖翻飞,好似人间地狱。
国子监中有不少好事者逡巡在院外想瞧热闹,却只听见哀号、惨叫、呻吟连绵不绝,此起彼伏,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不带停歇。想象着里面的惨状,顿时个个毛骨悚然。看来今天肯定要死掉几个的……
消息传到彝伦堂,石大人的幕僚高师爷恰好也在国子监看望东家,闻此建议道:“大人扬名之机到了!眼下正值京察,许天官蓄意刷新气象,京师官场人人自危,无人敢弹劾李佑。东翁何不奋起弹他一个暴虐残酷,必定中外瞩目!以吾度之,李佑心中已经不甚在意被弹劾了……”
石祭酒叹道:“此举等案子了结之后再议,现在不当其时,吾已经答应过不干涉他查案举动。况且他有懿旨在手。”
天近午时,李佑正在绳愆厅中细细翻阅呈上来的一批供状。这些供状,大都是自陈冤屈的,没有几个能提供线索。忽然有把守太学门的小校过来禀报道:“有位监生欲强行出门,已被扣押,如何是好请大人示下。”
李佑闻言暗暗庆幸。幸亏自己担心从兵马司借来的士卒靠不住,在大门安排了锦衣卫小校一名监视。
这个敢逆风而动的监生八成是权贵之后,兵马司未必敢招惹,但锦衣卫属于皇家亲军,世代袭替自成体系,不用畏惧区区一个富贵监生。
将那监生押到绳愆厅,李佑打量他不过二十几岁年纪,心里便可以确定,这的确是所谓的荫监官生,不知道是哪家权贵的后人。一般以贡生入监的民生,岁数都不会小,二十几岁正是奋发考科举时候,怎么会来坐监,也只有权贵后代恩荫入监的才会如此年轻。
“你这荒唐狗官!将我太学生视为囚犯乎!”那监生咆哮道。
你说“我太学生”而不是“我”?李佑敏锐地察觉到这其中有文章。
那监生骂个不停,李佑面色阴沉下来,又一个想与他比狠的?但监生身份与小吏不同,算是读书人,他这个外来官不能随便上大刑的,不然容易引起士林非议。想了想也懒得问他身份,下令道:“先给掌嘴三十!”
“狗官敢尔!”这监生破口大骂。
三十下足足打得这监生嘴唇肿大破裂,声音中气也小了许多。
李佑继续下令道:“扒掉外衣直裰,打掉头上平巾!押去在国子监中游监示众!以儆效尤!”
崔监生拿着一叠新的供状进来,目送那监生出去,忍不住劝道:“大人,须得为读书人存几分体面。”
李佑边接供状边道:“以我观之,此人性格鲁莽且自以为是,必是受人鼓动。本官捉他游监,意欲将这个鼓动之人钓出来,看看是何人在背后弄鬼!这个弄鬼之人,必然就是心中有鬼,心中有鬼必然与此案脱不了干系!”
崔监生没有再说什么,拱手道:“堂前之人都审过一遍,包括先前二人,供状已经齐全,请大人示下。”
“待我看过再论。”
崔监生才退到房门正要出去,却听见李大人拍案叫道:“果然如此!崔经回来!”
他又转身回到公案前方,李大人抽出两份供状递给他道:“你看一看这两份。”
崔监生翻了翻,都是自辩清白的那种说辞。
原来写下这两份供状的小吏一姓张,一姓方,住所彼此相邻。两份供状中一起提到,监生被下毒的那晚,他们都在家中未曾外出。但不同的是,方姓小吏以张姓小吏为证,张姓小吏以方姓小吏为证。
李佑得意笑道:“若说是巧合,有这个可能,但本官宁可先不信这是巧合。本官假定他们事先有过约定,如果某一个人被怀疑了,另一个人就要出面作证,但他们没想到一起进了这个院子被拷打,一时没有别的由头便形成这个巧合。”
崔监生突然明白了李大人为何要这些嫌疑人自辩清白,眼看案情有了进展也有点兴奋,“不错!若是坦然无私,他们为什么会提前做好不在场人证的准备?这其中有门道!在下这就将他二人提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