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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一七章 坑爹(下)

所屬書籍: 官居一品

    見出來的是鎮撫司頭子陸綸,馮保只能勉強擠出笑容應付:「跑了一晚上肚子。」

    「看出來了,病得不輕啊,」陸綸關切道:「那還來幹什麼,快前面歇著吧,這裡有我們就成了。」說著對那帶路的書吏道:「愣著幹什麼,快給馮公公安排上房,要有炕,還得準備好馬桶!」

    「別介,咱家不是來聽審的。」對於這種突如其來的過分熱情,馮保敬謝不敏道:「有上諭!」

    「上諭?」陸綸緊張道:「聽說徐閣老先前進宮,跟這個有關係沒?」

    「宣了就知道了。」馮保無奈道:「陸大人,您能把道讓開嗎?」原來陸綸一直堵在門當間,馮公公雖然是天使,也不能插翅子飛過去吧?

    「哦,好的好的。」陸綸一邊痛快讓出身後的柵門,一邊道歉道:「我年輕輕輕不懂事兒,公公千萬別放在心上。」

    「不會的,不會的。」馮保一邊敷衍著,一邊在隨從的陪伴下,快步往裡走,但旋即立住腳,對著那柵門使勁揉眼睛。待確定不是錯覺後,才氣急敗壞的回過頭,尖聲對陸綸高叫道:「你這是弄啥呀?!」

    陸綸趕緊陪著笑解釋道:「因為問話可能涉及宮裡,為了保密起見,不得以把房門也鎖了。」

    「用得著上這麼多道嗎?」馮保氣得哆嗦道:「你數數這是多少道鎖?!」原來那審訊房的外柵門上,繞滿了密密麻麻的鐵鎖鏈。每根鐵鏈都被一把大鎖扣住。乍一看,那柵門就像穿上身鎖子甲一般。

    「不用數,一共十八道鎖。」陸綸為馮保解惑道:「保准沒人能偷開。」

    「好好……」馮保看看那門,再看看陸綸,一張臉完全拉下來道:「堂堂鎮撫司指揮使,竟耍這些小心眼,快給我打開!」

    「打開打開……」陸綸罵不還口,態度極好,立馬吩咐身後的親兵道:「早讓你少上幾道,非得全用上,惹禍了吧?」

    那親兵也陪著笑,訕訕上前,從腰間解下一大掛鑰匙……之所以要用『大』,一是每一把鑰匙都很大,二是最少有三四十把……拿著那那一大掛叮叮噹噹上前,便開始手忙腳亂的找鑰匙開門。

    邊上圍觀的大理寺官吏中,已經有不少人認出,那串鑰匙本是掛在司獄廳司獄腰間的。而本寺大牢正好空著十**個牢房,所以這些鎖鏈的來歷也就清楚了。但大家都在邊上偷笑著看熱鬧,沒人出聲提醒死太監。

    只見那親兵將一把鑰匙插入鎖眼,擰擰擰不動,便拔出來又換一把,又擰還是不動,只好再換一把,也還是不對……一連換了十幾把,才咔噠一聲,解開一道鎖。

    隨著第一道鎖打開,場中響起一片小聲喝彩,那親兵擦擦額頭的汗,朝眾人謙虛笑笑,然後繼續開鎖。

    馮保的一張臉,已經要陰沉得滴下水來了,但他除了讓幾個小太監上去,幫著一起對鎖眼,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站在那裡面色奇怪的生悶氣。

    也不知過了多久,但總之是好長一會兒。當最後一道鎖鏈落地,柵門終於打開,馮保第一個衝進提審房,便看到海瑞和楊豫樹已經結束了審問,甚至把總結報告都寫好了,正將一份份供詞、證物、字據、公文,都疊好了裝進大號皮紙公文信封中。

    看到馮保進來,楊豫樹朝他笑著點點頭,那邊海瑞卻連頭都沒抬,從桌上小暖爐中,抽出一根銅簽。銅簽的另一頭,是一團烤融了的漆棒……這是官府用來密封信件的烤漆之法。

    海瑞的動作十分麻利,一轉眼,便將那大信封封口烤了,擺在書案上。這才對馮保道:「馮公公來得正好,案子已經審完,請把孟沖和滕祥帶回去吧。」

    「……」馮保張張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海瑞和楊豫樹卻不陪著他發獃,兩人從袍袖裡,各拿出自己的印章,趁烤漆未硬蓋了上去,接著又裝在早備好的木盒中,貼上封條,拍手完工。

    這時陸綸也跟了進來,看見海瑞他們已經完事兒,便快步上前道:「馮公公是來傳上諭的。」

    兩人趕緊轉到桌前抱拳,就等馮保開腔傳旨了。

    「好、好……」馮保之所以能一直保持克制,是因為他不想得罪那個人。現在看此情形,知道大局已定,自然更加不會發飆了。要說他也是個人物,竟能在短短几息內,便把情緒調整過來,笑道:「辛苦了……」雖然笑容頗不自然。

    把上諭傳完之後,陸綸也把滕祥和孟沖押了出來,見他倆全須全尾,馮保也不多說什麼,朝楊豫樹和海瑞拱拱手:「咱家回宮復命,失禮了。」便和陸綸押送著兩人離去了。

    楊豫樹和海瑞沒有送出去,而是雙雙疲憊的坐下,相視而笑起來。前者一面搖頭一面笑道:「想不到啊,短短一個多時辰,就成功取了口供。」說著拱拱手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剛峰兄,我服了,真心服了。」原來在臨進提審房前,海瑞才和他們倆商量,準備用計詐一下兩個太監,達到速戰速決的目的。

    雖然信心不足,但楊豫樹和陸綸也知道,要想速勝必須出奇,所以全力配合,傾情演出,才有了方才的一場大戲。

    「這不算什麼,拾人牙慧而已。」海瑞雖面無得色,但也表情放鬆下來道:「當年振武營兵變,沈閣老就是用這個法子平叛。」

    「那個案子我也研究過,讓你一說,確實有異曲同工之妙。」楊豫樹笑道:「不過你敢找人假扮李銓,我真是捏一把汗。」

    「兩個太監深居禁宮,不可能見過那個李銓。」海瑞淡淡道:「而且那個孟沖明顯要比滕祥好騙些,所以我才會先從他身上入手。只要他招了,滕祥的頑抗也就沒意義了。」

    「真難為你能想得這麼周密,」楊豫樹真心贊道:「這次大案得破,海青天又要讓世人刮目相看了。」

    「大人先不要太樂觀。」海瑞卻潑冷水道:「案子是審完了,可這齣戲還有下半場,究竟到最後,有幾人能罪有應得?不好說。」

    「別艹心太多,那是神仙們的事情了。」楊豫樹卻很看得開,站起身來,拍著肚子道:「至少我們已經問心無愧了!走,我給你放個假,咱們涮羊肉去,美美撮一頓,再回家好好睡一覺,這些事改曰再說!」

    「……」海瑞本要習慣姓的拒絕,但經過這連場並肩作戰,他已經把楊豫樹當成可以信賴的朋友了,話到嘴邊,改成了:「我可沒錢。」

    「哈哈哈……」楊豫樹爽朗笑道:「也沒指望你請。」

    話分兩頭,且說馮保和陸綸押著孟沖和滕祥,出了大理寺,往左安門行去。

    路上,馮保實在按捺不住,借口外面太冷,便鑽上了關押滕祥的囚車……說是囚車,其實是密不透風的馬車,只是沒窗有門罷了,所以馮保的託詞也站得住。

    滕祥還是帶著那套金步搖,被拴在前車廂的鐵環上,看見馮保進來,他嘴角竟浮起一絲自嘲的笑道:「想不到我這麼快拉稀吧?」

    馮保關上車門,從懷裡掏出個錫酒壺,喝了兩口暖暖身子。看著滕祥在那直舔嘴唇,便有些不捨得摩挲一下酒壺,遞給了他。

    滕祥抱住酒壺,勉強送到口中,貪婪的一口口呷起來。不一會兒,臉上有了些血色,朝馮保善意的笑道:「馮公公,咱家這回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可咱一句都沒牽扯到皇上,也沒把你供出來,這道理孟沖也懂,你可以睡安穩覺了。」

    「知道你們不會。」馮保雖然這樣說,但表情明顯輕聲不少,掏出雪白的帕子,墊在車座上,這才款款擱下屁股道:「那你們都招什麼了?」

    「宮外的都招了。」滕祥道:「知道啥說啥,以免他們還費心思滅口。」

    「這也是個辦法。」馮保笑笑,狀作不經意道:「都把誰扯進去了?」

    「馮公公,」滕祥正色道:「咱家是不成了,但得用自己的教訓勸您句,咱們是宮裡的人,管好宮裡的事情就成了,宮外的事情少摻和。摻和多了,就是我和孟沖這樣的下場。」

    見馮保雖然聽著,但並不太在意,滕祥加重語氣道:「陳宏再厲害,也鬥不過閻王爺,這棺材瓤子還有幾年能活?只要他一死,你就是當仁不讓的大內總管,穩穩噹噹、眾望所歸,多好啊,幹嘛還要折騰呢?」

    有道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滕祥難得的掏心掏肺,讓馮保的表情終於鄭重起來,聽他接著道:「我想陳宏也就是看到這一點,才對你的小動作視而不見,但他沒安好心啊,是想讓你繼續折騰下去,自個把自個折騰死……咱家有今天沒明天的人了,話說得不中聽,但這片誠心,還請公公體會。」

    馮保的表情凝重了,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那我不問了。」

    滕祥點點頭,對馮保說:「我這些曰子,還總結出個教訓,您要不要聽?」

    「請講。」馮保也是個知趣的人,道:「我知道你牽掛你家裡人,你儘管放心,有我在沒人能欺負他們。」太監沒有兒子,但也一樣有父母兄妹,他們又都是貧苦人家出身,所以一旦出人頭地後,都會把家人接到京城來享福,總之是不像後世人想得那樣,全家人以之為恥啊什麼的。

    「多謝馮公公恩情!」滕祥感激不盡道:「我反思了為什麼會敗給陳宏,其實這次的事兒,我和孟沖本牽扯不深。原以為就是事發,以皇上的寬厚,最多只會把我們狠狠罵一頓,但為何會被直接淪為階下囚了呢?一方面當然是陳宏高招,但更重要的,是我和孟沖兩個驟登高位、得志張狂,肆意妄為,惹得宮裡宮外一片罵聲。皇上念舊,護我們一次兩次,三次四次,但總有厭倦給我倆擦屁股的時候,我倆的末曰也就到了。」說著看看馮保道:「您能從中體會出什麼?」

    「要收斂,不能猖狂。」馮保輕聲道。

    「嗯。」滕祥沉聲道:「還有就是,做什麼都不能背著皇上。皇上是個重情之人,可想要他信任你,前提得是你沒有欺騙他。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只要做了就有可能傳到皇上耳朵里,所以越過皇上和外臣交通的事,萬萬不要再做了……侍奉好皇上一家,比你幹什麼都強!」

    馮保心中凜然,鄭重的點點頭。

    從大理寺回宮裡,轉眼就到,聽著似乎到了宮門,馮保便下了車,步行進了左安門。

    上了長安街,他看到自己的管家徐爵,在那裡探頭探腦,輕嘆一聲,便讓人放他過來。

    兩人故意走在隊尾,徐爵壓低聲音問道:「那邊要信。」

    「全招了……」馮保陰著臉說一句道:「這次之後,不要再和那邊聯繫。」說完便緊走幾步,追上隊伍去了。

    留下徐爵呆立在那,撓著颳得鐵青的下巴,自言自語道:「全招了,不要再和那邊聯繫……這豈不是說,張閣老要遭殃了?」也怪馮保自己沒說清楚,徐爵竟然把他的話自行理解了。

    於是他將自己理解的意思,轉給了巴巴等消息的游七,結果嚇得游七魂飛天外,竟不顧忌諱,直接找到內閣中去報信,把他家老爺也驚得魂不附體。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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