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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所屬書籍: 玉樓春

    初念聽他問及自己以後打算,腦海里便立刻掠過先前她托母親王氏捎帶給祖父的那封信,不禁一怔。

    徐若麟此時,卻是絲毫不知她的心思,見她表情獃獃的,以為她還迷惑不解。躊躇了下,終於望著她,提醒道:「我是說,出了這樣的事,你回去後,我怕你會受委屈……」

    初念這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

    似她那日,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趙竫派來的假扮賊人強行擄走,如今事發過去已經十多天了,就算她像此刻這樣清清白白地回去,也是有嘴難辨。在這個視女子名節甚至重於性命的大環境下,想來絕不會有什麼好名聲了……

    倘是從前的司初念,遇到了這樣的事,徐若麟此刻的擔心倒也不是多餘。只是如今的她,想法卻早已有些不同了。見他望著自己,便哦了一聲,只道:「我不回去的話,還能去哪裡?事情雖非常,只也非我所願。我問心無愧,談不上受委屈。」

    徐若麟見她斜斜側卧於枕上,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睫微垂,神情十分平靜,瞧不出半點的勉強刻意。壓下心中隨之而起的驚詫,定定注視著她。

    她會這樣應答,讓他確實感到意外。

    她和他這種司國太口中所謂「無君無父」的異類完全不同。他太了解她了:名門閨秀,所以珍視名譽,願意為了旁人的目光而掐滅自己的天性里的鮮活。上一世,倘若不是他費勁心機出盡手段,她想必就會是那樣一個持守著淑貞直到老死的女子。也正是因為她這樣的性格,那時候的他,其實亦一直明白,縱然她已經被他佔有,但那顆心,卻始終沒有像身子那樣與他契合為一。哪怕,偶爾即便能從她那裡感受到些須兩情相悅帶給他的真正歡愉,但歡愉之短促,也就如一間暗室偶爾被開了下窗,方透進半縷的陽光,隨即便又被緊閉了。而屋子裡,剩下的只是更為長久的沉默和無盡的黑暗。所以方才,在他步入她屋子前的設想中,他覺得她應該正在為此焦惶,甚至想像過她遭受流言蜚語後無助哭泣的模樣。就這樣送她回去的話,他實在是一百個不放心。也是極力忍住了,才在說完那句話後,沒有接著說出「你要麼不用回了,往後跟著我便是」的話……所以此刻,得到她這樣的反應,饒是向來機敏的他,一時竟也不知該如何介面。沉默了片刻後,終於遲疑地搓了搓掌心,再次求證:「你說的都是真的?倘若有顧慮的話,跟我說沒事。我會……」

    初念濃密的長長睫毛微微動了下,抬眼看向他,打斷了他的話。

    「大伯但請放心,我真的沒什麼。就算真有人拿這說事,我也不會在意。我既不在意了,又怕什麼閑言碎語?」

    徐若麟凝視著她,慢慢呼出了一口氣。

    這一刻,連他自己也有些迷惘了。對於能說出這種話的這樣的一個她,他到底是真的放心了,還是更加不安了?如果說放心,是因為此刻的她比他想像中的她更加堅強明智的話,那麼他心底里的那絲悄然而起的不安,又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還來不及細想,見她已經撐著炕沿起來,坐跪後,朝他深深襝衽一禮。

    她的這種客氣舉動,讓他心底里的那絲不安愈發濃烈起來。像被針刺了一般,猛地從凳上起身,有些倉促地道:「弟妹,你這是做什麼?你還燒著,快躺下吧。」——他在心裡,是一千一萬個想喚她「嬌嬌」,就像昨晚生死之隙他心無旁騖時隨心隨性喚過她的那樣。但是此刻,面對這樣的她,「嬌嬌」兩字,卻是如鯁在喉,咽不下,更吐不出。

    初念施完禮,抬起身鄭重道:「從昨夜到此刻,初念一直都沒機會向大伯和鄒大人他們道謝。方才這一禮,煩請大伯幫我轉達到他們面前。你們都是錚錚的漢子。救護之恩,初念銘記在心。惜無以為報,往後能做的,也就是在佛前時時祝禱祈福。我曉得你們和我不同,並非閑人。如今到這裡了,倘若還因我而滯步,我實在惶恐。你們有事儘管先行離去。倘若不方便叫人曉得這處所的話,再過兩日我好些,煩請這裡的莊主將我送去濟南與他們會合便是。」

    徐若麟盯著一板一眼說話的她,胸中忽然像被壓了塊巨石般地躁悶起來,勉強壓下不快,不過只嗯了一聲,道:「這裡確實不便留這麼多人,他們今日便先走。我留下。你主意既定,等你病好後,我會叫此地莊主送你去與他們會合,就說你被劫的當日恰被他偶遇所救。這家人祖上是開國功臣,如今的莊主也素有俠名。有他出面說話,也算勉強遮掩一二。我不擾你了,你好生歇著吧。」

    初念對於他的了解,決不會比他之於她少半分。他才開口,她便聽出了他話聲僵硬,知道他有些不高興了。等他說完這段,悄悄抬眼,見他已大步轉身,撩起厚厚的門帘去了。

    ~~

    初念聽不到他的腳步聲了,這才慢慢躺了回去,閉上眼睛。

    她的頭,因了傷風的緣故,此刻還挖疼挖疼的,但是一早睜開眼後,腦子卻比昨晚要清醒了許多。

    不是她真的已經強悍到一切都無所畏懼了。她也不願遭遇那些可能的流言蜚語。但是現在,除了回去徐家,她還有什麼更正當更好的選擇?司家的大門,還遠遠沒有到可以向她重新敞開的地步。而倘若她因了畏懼人言和和背後的指指點點,真的便如徐若麟話里的隱含之意那樣,隨了他而去,就算就此得他一世庇護,但這一輩子,她也將永遠見不得光了。且一旦這樣,這和前世的他與她,又有什麼區別?

    她蹙緊眉頭,伸出雙掌用力按壓兩邊太陽穴,發出一聲低低的苦惱吟呻……

    ~~

    後頭兩天,她沒再見到過徐若麟。倒是在養病的時候,認識了這家才十三歲的姑娘蘇世獨。

    說起這蘇姓小姑娘,初念第一次見到她時,就跟她初見趙無恙時那樣,活生生地被嚇了一大跳。

    那是到了這莊子後的次日下午,她喝了葯,藥性發作,閉著眼正睡得迷迷糊糊,忽似覺到炕頭邊有人在磨蹭,一個激靈醒來,便見一個穿了玉色錦服,年紀與趙無恙相仿的俊俏小公子哥兒正趴在她胳膊邊歪著頭在打量她,登時嚇得差點沒彈坐起來——趙無恙是也不大守禮,但還沒眼前這個少年來得狂狷。雖也是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但畢竟,這樣湊到她一個正在睡覺的女眷炕邊,也實在是太無禮。

    初念猜到他應是這家人的公子或貴客,也沒看第二眼,勉強壓下不快,正要喚外頭的丫頭進來,這小公子卻嗤地笑出了聲,露出兩排整齊如編貝的齒,坐到了她身畔,道:「姐姐別怕,我和你一樣的呢!」聲音脆若銀鈴。

    初念再看一眼,這才瞧出這小公子果然是女扮男裝。乍一眼,竟比正牌的男兒還多幾分瀟洒意趣,自己也是忍俊不禁。這女孩兒見她笑了,顯得頗得意,扶了她重新躺下。聽她說了些話,初念才知道了她的名,喚作世獨。後等她走了,無意聽服侍的丫頭說起來,才知道了這蘇家和蘇姑娘的平生另些事。

    原來此地莊主姓蘇名明,到了他這一輩兒,雖只是個大地主,生性豪俠開了武館。但往上頭追溯八代,到本朝開國時,這家的太祖母魏弦玉卻是個叱吒風雲的人物,曾率魏家親兵助力太祖登基,成為本朝唯一一位以戰功封爵,並獨載入正史將相列傳的巾幗女將軍。後魏弦玉解甲歸田,嫁給了芷城裡與她青梅竹馬的那個讀書人蘇家先祖。爵位世襲次第被減,到如今不過一個郡伯而已,蘇家人也早淡出了朝廷視野。

    這蘇明,生來樂善好義,待佃戶也寬仁,偏命里無子,到四十多,才得了蘇世獨一個掌上明珠,自然當男孩兒地養,不但給她起了這麼個特立獨行的大名,連她喜扮男裝,拜家中武館教習學藝,蘇莊主也是聽之任之,絲毫不加以拘束。養得蘇姑娘到了這年紀,不似一般女孩兒繡花織布學烹飪,而是舞槍弄刀騎大馬,以先祖魏弦玉為偶像,整日夢想建功立業好壓男人一頭。且不止這樣,這姑娘對同齡男子沒個好臉色,偏見了生得柔弱漂亮的女孩兒,便往往以保護者自居。初念到了這莊子里,她聽丫頭說她生得極美,是個難得見到的出色人物,便心癢難耐,溜過來偷看,兩人便這樣認識了。

    初念喜這蘇小姑娘性格豪爽,羨她活得瀟洒肆意,蘇世獨見了她第一眼起,更是一個勁地要挨她邊上,恨不能她一輩子留這裡才好。兩人很快便好了起來。初念有她陪著說說笑笑,養病的日子也過得飛快。轉眼三四天過去,人已經好了許多。打聽到楊譽等人確實都像徐若麟那日說的那樣,已經離去了,只他還在。這幾天也不大見得到他。便想著等明日,將他請了來,商議動身離去的事。

    這一晚,一直會過來找她玩的蘇世獨遲遲沒來,直到戌時中,才姍姍現身。初念見她臉蛋通紅,有點酒味,問了一句,才知道她竟喝酒了,而且是和徐若麟一起喝的。

    「司姐姐——」

    蘇世獨照自己喜好,這幾日一直這麼叫她,打了個酒嗝,「我先前過來時,正遇到他獨個兒在天井檯子邊喝酒,我就過去也湊了幾杯。哎呦呦,這地上怎麼多出了個坑……」

    蘇世獨酒量其實很淺。才三兩杯便暈了。此時一隻腳試探著踩了出去,人一晃,撲到了地上。

    初念忙叫了丫頭來,一道將她扶起送到了自己的炕上。等安頓好蘇世獨後,想起徐若麟身上的傷正忌酒,這才過去這麼三四天,他竟便喝起了酒,一時有點氣惱。在屋子裡轉了幾圈,終於下定決心,決定此刻就過去,把自己已經病好,打算明日便走的消息遞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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