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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體檢

所屬書籍: 多喜一家人

  晚上千金洗完澡發現保濕乳液用光了, 前段時間偷懶沒去補貨,後來婚變更沒心情料理瑣事, 臨到用時才方恨遲。她習慣了每晚睡前的護膚步驟, 夏天悶熱塗面霜不太舒服,便下樓向大嫂求借, 誰知佳音說她沒有那東西。

  “你平時都不用護膚品?”

  “是啊,冬天太乾燥時才會用珍珠的對付一下,你等著, 我讓她拿給你。”

  佳音帶她去找珍珠,珍珠的家什倒是一應俱全,但出借時頗有微詞。

  “姑姑,我用的是最平價的國貨,而且我們的膚齡和膚質不一樣, 你用這種廉價的護膚品肯定會很不習慣的。”

  受到母親目光威脅更要爭辯:“我說的是實話, 用慣高檔護膚品再用低端的本來就不適應, 不如去借二嬸的吧。”

  千金不想麻煩二嫂,拿了她一瓶沒開封的自然堂潤白保濕乳,說發了工資就買新的還她。

  離婚後景怡並未廢棄以前夫妻共用的賬戶, 她完全能任意消費,但要強地自行銷毀卡片刪除賬戶, 堅決不再花前夫一分錢。珍珠不知道姑姑的志氣, 還以為她徹底斷絕了生活來源,稍後在廚房裡向煮粥的母親發牢騷。

  “姑姑就會瞎逞強,離婚時裝瀟洒不要錢, 現在生活水準直線下降,我看她很快會後悔的。”

  佳音斥責:“這種話輪不到你說,少多嘴!”

  “我是擔心姑姑,她現在心理落差該多大啊,就是從天堂墜入地獄。”

  佳音默默嘆氣,過了片刻問:“你姑姑平時常用什麼牌子的護膚品?”

  “她愛用萊珀妮和資生堂旗下幾個頂級品牌,都死貴死貴的,光一瓶乳液就好幾千呢,一般人根本用不起。”

  “申州有專櫃嗎?”

  “國金中心有家旗艦店。”

  佳音替景怡保管千金的贍養費,覺得自己有義務保障她的生活水準,珍珠聽出她的用意,頓時急了。

  “媽媽,您不會想要買給她吧?”

  她忙否認:“隨便問問。”

  “您要是敢買那麼貴的護膚品給姑姑,我會造反的。”

  珍珠嚴肅鄭告,被母親授意白眼,心情更壞:“您平時對我摳門得要死,憑什麼對姑姑就那麼大方?要當好嫂子也得顧及一下女兒的感受啊!”

  “我只是問問沒說要買!你這丫頭事兒真多!”

  佳音注意力被女兒拴住,沒察覺賽亮在門外,他從二人的對話里得知妹妹的處境,心下憐憫,第二天抽空去商場買了三套萊珀妮的藍魚子護膚套裝,晚上下班回家帶了兩套去三樓,連同一張信用卡一併交給千金,說是給她的零花錢。

  “錢不多,你省著點花吧,以後要用錢來找我,盡量別給大哥添麻煩。”

  他想趁自己還有能力時多付出一點,免得日後受人責怪。這份溫情令千金預料不及,百感交集中熱淚盈眶,木了半晌才淚汪汪叫了聲:“二哥……”

  賽亮像在看落難的公主,說不出安慰的話,好言教導:“你已經是三十歲的人了,該懂事了,以前的生活就當成教訓吧,往後認真勤快地過日子,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千金抹著淚用力點頭,換成秀明貴和,她早就一頭扎對方懷裡,與二哥感情生疏,被他溫柔對待竟不知所措。

  賽亮也一樣,不好意思做親昵舉動,吩咐:“我還給大嫂買了一套,回頭拿去給她吧,別讓你二嫂知道。”

  他一走千金就下樓找大嫂,佳音聽說此事也很驚奇,猜測賽亮昨晚聽到了她和珍珠的談話。姑嫂對他的印象全面翻新,一起感慨議論。

  “想不到小亮這麼有心。”

  “我也嚇一跳呢,二哥待人向來冷冰冰的,我還時常說他壞話,真沒想到他這麼關心我。”

  “小亮很有責任心的,上次還主動跟我說以後勝利的學費都由他出,他能關心弟弟,當然也會關心你這個妹妹。”

  “這就叫日久見人心啊,平時冷淡的人,關鍵時刻卻能雪中送炭,以前我真錯怪他了。”

  佳音喜見千金態度轉變,笑著摸摸她的頭:“知道錯了以後就對他好點,這個你留著用吧,我用不著。”

  千金忙推開她遞過來的禮盒:“不行,這是二哥特意買給你的,你一定得收下。”

  她替大嫂將護膚品放到書桌上,又急匆匆坐回她身邊:“對了,二哥特意叮囑我,說這事千萬別讓二嫂知道。”

  “為什麼?”

  “還能為什麼,肯定是看二嫂太小氣,知道他給我們買禮物會怨他亂花錢。”

  “美帆不是那種人。”

  “你哪有二哥了解她呀,反正別告訴她就是了。”

  千金做事不仔細,剛才她提著東西鬼鬼祟祟下樓摸到佳音房裡,剛好被在前院晒衣服的美帆瞧見了。美帆好奇心重,悄悄跑到大嫂卧室窗下偷聽,不聽不要緊,一聽氣炸肺,丟下還沒晾曬的衣物回房找丈夫對質,風風火火闖進書房勒令伏案忙碌的男人:“跟我談談。”

  “你又怎麼了?”

  “不想離婚你就馬上出來!”

  賽亮以為她已查知火災的後續情況,心臟一陣發緊,強充淡定地來到客廳。

  妻子苦大仇深盯著他,如同在公審大會上當苦主的白毛女,忿忿質問:“在你眼裡我是什麼樣的人?”

  “幹嘛問這種奇怪的問題。”

  “小氣、吝嗇、蠻不講理,就是你對我的印象,是這樣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給千金和大嫂買護膚品,還給了千金信用卡?”

  一聽是這事,賽亮悄悄鬆氣,坦然道:“是,這麼做有問題嗎?”

  他越平靜美帆越急躁:“這事本身沒有任何問題,可你為什麼跟千金說千萬別讓我知道,怕我知道了要生氣。認識十多年,我到今天才知道你是這樣看我的!”

  她不反對丈夫向婆家饋贈金錢,以前他許諾為貴和辦婚事,幫秀明請偵探,為勝利出學費,她即便不快也未曾阻攔。這次假如丈夫事前跟她說明,她也不會說什麼,只恨他事後多嘴,引起小姑子誤會,害她平白無故受冤屈。

  賽亮怨她消息太靈通,也對這不白之禍苦惱,無奈開解:“你別這麼敏感,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還會是怎樣?你不光誤解我,還在婆家人面前敗壞我的名譽,天知道我為了討好你們家的人費了多大勁,就被你三言兩語給毀了!”

  “你能不能別挑事,我現在真的很煩!”

  他不是單純抱怨,剛才坐在書桌前那要命的腹痛又發作了,全神貫注才能抵抗疼痛和頭暈,被她這一鬧,病痛加劇,防線瀕臨崩潰。

  美帆不知道他的處境,只忙著發泄憤怒,嗓子不知不覺尖銳了。

  “被你詆毀,遭受傷害的人是我,你有什麼資格煩躁?用扭曲的眼光評價老婆,對外破壞老婆的名聲,你比網上的職業水軍還壞,人家是拿錢黑人,你為什麼?想讓我被家裡人孤立,然後乖乖順從你的擺布?你太卑鄙了!”

  賽亮如遭亂箭穿射,眼前籠起黑霧,美帆還沒看出他的痛苦,加緊逼迫:“你不是很能說嗎?怎麼啞巴了?知道自己太過分,被我說得無言以對了是吧!?”

  話音未落丈夫像失去重心的架子噗通倒地,無聲無息地暈了過去。她呆若木雞,愣了兩秒蹲下去摸他額頭,立刻被冰冷的汗水濡濕手指,再看他臉色青灰,猶如蒙上綠繡的銅人,幾乎沒了生氣。

  “老公!老公!”

  她魂耗神喪地呼喊搖晃他,不見反應愈加悚懼,趕緊驚叫著下樓求救。佳音千金領著孩子們趕到時,賽臉已漸漸蘇醒,被眾人扶回床上。

  佳音老早就在擔心他的身體,一面焦急查看病容一面勸說:“小亮,你怎麼搞的?是不是病了?快去醫院吧!”

  賽亮不願勞師動眾,推說休息一會兒就會好。

  千金詢問美帆他暈倒的原因,美帆心虛愧痛難以成說,賽亮倒不計前嫌地替她遮掩:“大概是太累了,沒什麼,你們不用緊張,都回去吧。”

  人們再三勸不動他,憂心忡忡地離去。美帆爬在床邊,丈夫罕見的虛弱令她心慌心疼,這男人慣會逞強,她也習慣了他的強勢,不防他會突然倒下。

  “你好點了嗎?”

  她用濕毛巾小心細緻地為他擦洗身體,發現他不光臉,身上的衣物也被冷汗浸透了,顯然經受了莫大的痛楚。

  賽亮見她哀哀啜泣也十分不忍,連說自己沒事了。

  “明天我陪你去醫院瞧瞧吧,你最近臉色太差了,得好好檢查檢查。”

  “明天我要去檢察院看卷宗,忙完了這周,下周就去。”

  他不會更改定下的日程,她也不再強勸,握住他的手沉默一陣,羞愧道:“謝謝你沒在她們面前告發我。”

  他微微苦笑:“你啊,就是想太多,非要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

  說著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捏下連串酸甜的淚珠,她還有很多話傾訴,可他沒力氣應付,很快劣倦罷極地睡著了。

  佳音放心不下二弟,次日托同學買了一份體檢套餐,晚飯時交給賽亮,讓他周五去陸軍總醫院體檢。

  賽亮過意不去:“大嫂,你幹嘛破費啊,我們單位的定期體檢我都沒去。”

  “所以這次就去仔細檢查一下吧,這套餐是我同學幫我買的,就是上次跟你諮詢房產官司的沈凌,她就在陸軍總院上班。”

  千金也憂心催勸:“二哥,大嫂特意幫你買的,你就去嘛,昨晚都暈倒了,好好檢查一下我們才能放心。”

  秀明聽說他昨晚昏厥也很擔心:“身體比什麼都重要,去做做體檢,有病趕緊治,拖成晚期就不好辦了。”

  他只圖曉以利害也不管話吉不吉利,被妻子責備還瞪大眼睛耿直強調:“本來就是嘛!”

  美帆趁勢柔聲勸說:“你就去吧,半天假還是能擠出來吧?”

  賽亮感激大嫂心意,周五抽空去醫院做了體檢,超聲波檢查時醫生用探頭在他肚子上畫了又畫,耗時比前面幾人都多,隨後嚴肅提示:“先生,您的問題很嚴重啊,最好馬上去消化內科挂號檢查。”

  賽亮本就疑心自己患了重病,聽他這麼一說感覺像被披枷帶鎖投入死牢,忙問:“怎麼了?”

  “您的肝臟左右兩葉大小不均,肝表面不平,肝實質有結節,門靜脈和脾靜脈增寬,還伴隨脾腫大,是肝硬化的特徵,需要做進一步檢查。”

  他再不敢怠慢,麻溜地去做了詳細檢查,診斷結果為:失代償期肝硬化。

  拿著診斷書他像一審過後的死囚懵然失神,回門診部詢問接診醫生:“大夫,我這個病會不會存在誤診的可能?”

  醫生看了檢驗單說:“目前已做了血清檢測和超聲、CT檢查,診斷準確率已經在90%以上,如果您不放心可以再做做穿刺或者腹腔動脈造影,不過誤差可能很小。”

  “那我還有救嗎?”

  “你不用恐慌,目前治療肝硬化的方法很多,通過口服藥物和手術都能緩解病情,你的病情已發展到中期,常規的內外科治療可能難以逆轉病情,最徹底的辦法是進行肝移植手術,回去和家裡人商量一下吧。”

  世界彷彿砸壞的鋼化玻璃布滿密密麻麻的裂紋,賽亮站在上面,輕輕挪動一步就會震碎玻板跌入深淵。他的人生本來蒸蒸日上,朝著既定目標順利攀爬,今年一場火災燒光了他辛苦搭建好的腳手架,如今病魔又扯斷了他的保險繩。自母親自殺以來他還沒經歷過這樣嚴重的打擊,心像擠滿淤泥的破船,不斷沉沒。智慧陡然枯竭,應辯能力也跌破底盤,怕被家人們詢問,拖到午夜才回家。

  美帆白天打不通他的電話,揪心了整日,聽到響動連忙起床出去。

  “不是說今天能早點下班嗎?怎麼又忙到這麼晚。”

  賽亮背對她放包,脫衣,謹慎地找著借口:“有個客戶找我談事,耽擱了。”

  她跟著他問出最關切的問題:“去體檢了嗎?”

  “去了。”

  “結果怎樣?有問題嗎?”

  “沒什麼大問題,體檢報告要等下周才出,我去洗澡,你進屋接著睡吧。”

  賽亮還不打算坦白病情,他上網查過肝硬化的相關資料,這個病會讓人喪失大半的勞動力,持續惡化還將威脅生命,他目前債務纏身,信心已大幅削減,怕說出病情會被當成廢人看待,那是自尊心不能承受的。因此打起精神照常工作上班,不讓人看出異常。

  兩天後的下午他接待了一位預約客戶,這位許女士丈夫罹患肝癌已經有三年,最近她因房產問題和丈夫發生嚴重分歧,決意與之離婚,想讓他幫忙打官司。

  賽亮聽完訴求後直言:“您這個官司有一定難度,我國《婚姻法》規定夫妻有相互扶養的義務,如果一方患重病並且已經沒有其他法定扶養義務人可供依靠,法院是不會支持另一方的離婚自由權的。”

  許女士更為焦慮,臉上大小皺紋立時擠到了一處:“那有沒有辦法讓法院判離呢?我必須離婚,否則會被他活活拖垮。”

  “如果能提供雙方感情破裂的證據,勝訴的幾率還是有的。”

  他詳細介紹了法律認定夫妻感情破裂具體情況:一是婚前缺乏了解,草率結婚,婚後未建立起夫妻感情,難以共同生活;二是一方患有法定禁止結婚的疾病,或一方有生理缺陷及其他原因不能發生性行為,且難以治癒;三、婚前隱瞞了精神病,婚後經治不愈,或者婚前知道對方患有精神病而與其結婚,或一方在夫妻共同生活期間患精神病,久治不愈;四、一方欺騙對方,或者在結婚登記時弄虛作假,騙取《結婚證》;五、雙方辦理結婚登記後,未同居生活,無和好可能;六、包辦、買賣婚姻,婚後一方隨即提出離婚,或者雖共同生活多年,但確未建立起夫妻感情。

  問她和丈夫能對應其中哪一條。

  女人的額頭皺成了破漁網:“好像一條都對不上,我們結婚七年,感情一直挺好的,要不是他得了這個要命的病,把家裡的積蓄全花光了,還硬要賣掉房子治病,我也不會提離婚。”

  他又問:“他的病情怎麼樣?存在治癒可能嗎?”

  “去年動過一次手術,這次是複發,醫生也說沒希望了,他偏不信,還想賣掉房子去做肝移植。如今房價有多高您是知道的,這是我家唯一的房產,要是賣掉今後我們住哪兒?離了婚,我至少能分到一半賣房款,還能買個小房子棲身,要是把錢都用來給他治病,今後我就基本沒能力再買房了。跟他解釋他完全聽不進去,也不想想到時他倒是一了百了了,可我的生活還得繼續啊。這兩年為了照顧他我把工作都辭了,今年已經三十五歲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好工作。家裡父母年紀都大了,還得顧著其他子女,也不能指望他們扶持我,如今我就是孤立無援啊。”

  她說著說著眼淚就出來了,醒著鼻涕哀嘆:“說到年紀,您看我像三十多歲的人嗎?走在外面都有小孩子叫我奶奶了,我老公生病三年,我起早貪黑地照顧他,起碼老了十歲,對他已經仁至義盡,再拖下去我的人生就毀了,總不能給他送了終,也陪著他去死吧?”

  這些話在如今的賽亮聽來可謂動魄驚心,像豬八戒看到珍珠杉,不由自主就往自己身上套,問話不斷深入。

  “你們有孩子嗎?”

  “沒有,他生病的第一年我曾經懷過孕,第六個月去做了引產。”

  他代入對方老公的心情,臉部僵得無法動彈。

  許女士自有苦衷,含淚傾訴道:“您一定想問我為什麼要打掉孩子,這事我當初也猶豫了很久,不然也不會拖到六個月才去引產。我仔細分析過:第一、肝癌有一定的遺傳幾率,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以後活在癌症陰影下;第二,我老公生病,我要全力照顧他,沒精力生產帶孩子;第三、我不知道我老公的病能不能治好,假如他不在了我是沒能力單獨撫養孩子的,也不希望他小小年紀就成為孤兒。就是從打掉這個孩子起他就開始怨恨我,怪我心狠,不給他留後,從此看病非要用最貴的葯,也不管醫保能不能報銷,花光了積蓄還向親戚朋友們借了幾十萬的債,現在又吵著要賣房,其實就是想敗光所有財產,一個子兒都不留給我。您說是他狠還是我狠?我不跟他離婚還能有活路嗎?”

  趨利避害乃人之本能,她的想法無可厚非,賽亮點點頭:“明白了,我會儘力幫您的。”

  女人急不可耐地求告:“求您一定要幫我儘快離婚,我現在只想儘快跳出這個火坑,一天都等不了了。”

  他覺得她這副樣子令人心寒,仍本著職業道德提醒:“這需要時間。您可以先去法院申請凍結您和您老公名下的共同財產,萬一您老公單方面將房產拿去抵押,而法律又是保護善意第三人的,到時您再想維護自身利益就困難了。”

  “多虧您提醒,那就請您立刻幫我申請房產凍結吧,拜託了。”

  這一天他的腦子為這樁離婚官司開設專題,理智梳理過複雜的道德道理後他認為許女士的做法很正確,國人講究“死者為大”,對要死的人往往更寬容,卻忽略了生者的感受。許女士只求自保,與那些對伴侶至死不渝的人相比固然無情,但人和人本就存在差異,不能用統一標準判定。然而另一方面,她的言行又切切實實加劇了他的恐慌,假如妻子也是這種想法,許女士老公的今天估計就是他的明天。

  與最信賴的人反目成仇,在對方的怨恨厭惡中死去是多麼可悲可恥的事啊,他怕身臨其境,只是想像就已痛不欲生。

  今晚美帆凌晨1點才到家,歡欣欣地走進卧室,見丈夫還靠在床頭看資料。

  “你怎麼又熬夜?”

  她打開弔燈,埋怨他不守約定,賽亮反問:“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她的臉色蠟燭似的點亮了,坐到梳妝台上解開發髻,用化妝棉沾了卸妝油仔細清理臉上的脂粉,喜滋滋說道:“散場以後和團里的人出去聚餐了。今晚演出很成功,劇院里全場爆滿,我連著謝了五次幕呢。團長說今年要用這個戲幫我申報梅花獎,同年的競爭者少,獲獎可能性蠻大的。”

  “那真要恭喜你了,成功實現了事業的二次騰飛。”

  她愜意感嘆:“每次站在舞台上,我都覺得自己是為越劇而生的,一旦進入角色所有雜念都消失了,好像我就是戲中人,那種感覺真是說不出的美好。”

  賽亮無法分享她的喜悅,還從中吸取了負擔,妻子前程似錦,他身染沉珂,以後註定是她的絆腳石。

  美帆見他不說話,又拎起一件不滿。

  “公演還剩五場了,你就不到現場來支持支持自己的太太?虧我還每場都給你留了票,結果都送給別人了。”

  “之前太忙了,後天就去。”

  “一言為定,你可不能再讓我空歡喜了。”

  她愉快地去浴室洗完澡,上床時催促他休息。

  “你還要看多久啊?眼睛不累嗎?”

  “看完這段就睡了。”

  “什麼案子?”

  “離婚案。”

  “你怎麼老接這種喪氣的案子。”

  他正想藉機試探她,笑道:“打官司哪有不喪氣的,不過這個案子確實很發人深思啊。”

  她果然感興趣:“能跟我分享一下嗎?”

  賽亮盡訴案情,說完便問:“你覺得這許太太的做法如何?支持她嗎?”

  美帆已在同情里沉浸多時,悵然興嘆:“要是她的話都是真的,那我挺理解她的。”

  他心中一沉,仔細注視她的臉,搜尋蛛絲馬跡:“你不是一向愛情至上嗎?我還以為你會說她狠心呢,丈夫得了絕症還執意打掉孩子,一個念想都不肯給他,又在他最痛苦無助的時刻強行離婚,爭奪財產,你不覺得她的做法侮辱了愛情?”

  她振振有詞反駁:“這麼想就太不講理了,我們做為外人是可以把話說得很動聽,但生活是她自己的,外人不能替她分擔任何壓力與艱辛,有什麼資格去指責她呢?善良不是慷他人之慨,我們沒有權利要求別人選擇我們心目中的善良,強行把他人束縛在輿論設置的道德框架內,不過是滿足看客的淺薄和刻毒。”

  “那你認為她做得對了?”

  “這點我不發表看法,只能說她站對自己和孩子負責的角度做了理性的選擇。至於她老公也很可憐,陷入那種絕境難免暴露人性弱點,自顧尚且不暇,哪有精力顧及別人。說到底,這對夫妻還是感情不夠深吧,都缺乏為對方犧牲的覺悟,走到這一步是必然的。”

  她的見解摧毀了他的希望,但留下一絲僥倖,看她長年來的表現好像視他為摯愛,或許願意給他更多的包容。

  他作為理性主義者並不執著於僥倖,開始為壞結果做打算,問她:“你覺得那老公要怎麼做才算犧牲?”

  “不說別的,起碼得體量妻子的難處,治療時有計劃地節省一點醫藥費,如果醫生說希望渺茫自己就該懂得放棄,這樣無意義地掙扎不過是惡意消耗他人,也難怪這位太太會認為他是在報復。”

  他咀嚼著這些咖啡渣般苦澀的話,忽而一笑:“看來老話說得真沒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飛不動的也別拖累對方,否則就是自私無恥。”

  她嗔怪:“聽著怎麼那麼像諷刺呢?你覺得我說錯了?”

  “沒有,如果這事反過來,是妻子生了重病,丈夫要求離婚呢?你會站哪邊?”

  “要是情況和這案子一致,我仍然站離婚的那一方,但說句實話,男人在這社會求生存還是比女人容易得多,單是求職機會就比女人多得多,所以我更同情這位許太太了,繼續這種無望的婚姻,對她實在太不公平。你一定要幫她打贏這場官司,這是做好事。”

  “知道了,我會儘力的。”

  旁人靠不住,唯有自救一途,隔天賽亮又去了陸軍總院,向醫生諮詢治療方案。

  “大夫,我如果做保守治療,病情會繼續惡化嗎?”

  醫生為他科普:“肝硬化是日積月累的肝損傷造成的,肝細胞在自愈過程中會產生瘢痕組織。肝細胞不斷受損,不斷自愈,造成肝臟內的瘢痕組織越來越多。這些瘢痕組織會嚴重阻礙正常的肝細胞得到營養和血液,慢慢造成肝壞死,最後還可能癌變。治療方面藥物和保健都很關鍵,一定要禁煙酒和垃圾食品,安排足夠多的休息時間,切記太過勞累,睡眠不足和工作強度太大都會導致病情加重,”

  接著就問他是做什麼工作的。

  “律師。”

  “經常熬夜加班,喝酒應酬?”

  “是。”

  “那可不行,你得馬上改善生活習慣,最好換份輕鬆的工作,好多病人進了醫院才明白健康的重要性。有句話說得好,不怕工資低,就怕命歸西。不怕掙錢少,就怕死得早。為了家人也得保重啊。”

  不保持高強度的工作,拿什麼償還巨債?無力還債結果就是傾家蕩產,拖著這副病殘之軀還靠什麼東山再起?

  賽亮慘然若迷,腳下的玻璃現出了更多裂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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