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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手術

所屬書籍: 多喜一家人

景怡惦記著那位孤苦的吳奶奶,回到五樓的公共病房看視。她是呼吸科的病人,太過關心會被人說閑話,於是他先看了看他的病人,假裝隨意地踱到吳奶奶床前。老人換了乾淨衣服和被褥,好像睡著了,呼吸很深很重,在氧氣罩上吹出一層一層的白霧,像被埋在雪地里。
  這個年紀肺功能衰竭基本沒有好對策,發展下去還可能導致肝功能損傷、消化道出血,許多患者為延續生命到最後只能施行氣管切開術,獨身一人將如何應付殘酷的治療。
  他琢磨老人的子女為何缺席,可這本難念的經豈是外人能參透的,隔著科室又不便打聽,純然愛莫能助。
  走出房門,晏菲恰好快步走來,這時應當相互打個招呼,二人一齊停步。
  「金大夫還在巡房?」
  「路過,順便進來瞧瞧。」
  景怡還沒跟晏菲正式聊過,有了開場白,很自然地展開寒暄。
  「小晏,這幾天還適應吧?」
  「還好。」
  「我們這兒和利民醫院那邊比較忙啊?」
  「都差不多,現在申州的公立醫院全都人滿為患。」
  晏菲站立時兩腿併攏,姿態端正,一雙淺綠色平跟皮鞋整齊地靠在一起,尖尖的鞋頭狀似蘋果葉子。
  男人看女人,目光一般先落在腳上,景怡早從晏菲廉價的皮鞋看出她來自寒門,這樣的小姑娘通常自卑畏縮,或是不合時宜的張揚,晏菲卻言談大方,不卑不亢,溫柔的情態里蘊含著獨立、堅強、樂觀等向上的能量,必是個內心強大的人。
  她似乎也對景怡很有好感,主動搭話問:「金大夫您在這兒工作很長時間了吧?」
  「是啊,差不多快十年了。」
  「您看起來真不像醫生。」
  「為什麼?」
  「我還沒見過親自動手幫病人處理臟物的主治大夫。」
  前天下午景怡巡房時遇到一個嘔吐的病人,那病人全身癱瘓,在仰卧狀態下嘔吐極易阻塞氣管造成窒息,景怡搶在護士前衝上去抱起那病人,替他拍背助嘔,腥臭的嘔吐物噴了他一身。幾位家屬趕來見此情景,感動得不得了,搶著要為他洗衣服,病房裡的病友也直誇他人好,彷彿他一出現春天也會跟著回來。
  景怡這些舉動全系職業本能,卻也常招來「作秀」的非議,個人觀念不同,有的醫生不喜與病人親近,認為經手護士的差事會有損大夫的權威。景怡深知背後的微詞,不想誤導新同事,訕笑道:「我是急性子,動作比別人快,有時缺乏冷靜。」
  「怎麼會呢,您處理得很及時得當,對待病人又很親切,是我們學習的楷模。」
  晏菲巧妙地將恭維融入風趣中,輕鬆又不乏真誠,其聰明伶俐可見一斑,成功拉近彼此的感情距離。
  景怡發現她的護士服比剛才寬鬆了許多,即刻腦內了一場推理。
  「剛才幫吳奶奶清理時弄髒衣服了?」
  「是啊,我沒準備替換的,董大姐就把她的借給我了。」
  景怡下意識回頭向病房內張望,晏菲領悟出這個動作的含義,說:「剛才吳奶奶的家屬來過了。」
  景怡驚喜:「是嗎?聽說她有四個兒女,來了幾個?」
  「沒,還是她那位表弟,聽說吳奶奶狀態不好,今天提前過來了。」
  「孩子們還是沒來呀。」
  「嗯,吳奶奶真可憐,剛才呼吸科的人來給她送化驗單,我順便瞧了瞧,她隨時可能呼吸衰竭。」
  「你有沒有聽說她的孩子為什麼不來看她?」
  「說是都在外地,工作忙走不開。」
  「工作有母親的安危重要嗎?。」
  「我和她表弟聊了幾句,那四個孩子都發展得很好,小日子過得挺美,就是對吳奶奶不好。吳奶奶是幹部,享受國家全額醫療補助,不用他們掏錢,可他們還是不想來。好像因為去年吳奶奶的丈夫去世前老兩口一起立了遺囑,決定死後把名下財產全部捐獻出去,吳奶奶的孩子們不樂意,從此和她斷絕聯繫。」
  景怡的不平上淋了勺滾油,一下子失去聊天的悠閑。
  「這也太不像話了,眼裡只盯著遺產,錢是他們的父母嗎?對待親生母親這樣冷酷,怎麼教育自己的子女?」
  晏菲臉上閃過驚鴻一瞥的尷尬,景怡自覺失態,不想被當成道德帝,忙轉話題邀請她共進午餐。
  醫院食堂不好吃,同科室的醫生護士經常結隊外出就餐,景怡想讓晏菲多與同事接觸,以便更快融入環境。
  晏菲笑道:「我同學在這兒動手術,中午我要送她回去,改天吧。」
  「是嗎?什麼手術啊?」
  「普通的小手術,這會兒該結束了,我去接她。」
  她不肯明說,大約涉及隱私。
  景怡轉回辦公室,臨近12點接到千金的電話。
  「哥哥,爸爸來看我了,我正陪他逛街,說好今晚留他在咱們家住一宿,你今天早點回來,我們等你吃飯。」
  岳父偏疼女兒,父女每周總要見一兩回,這次卻不同往常,定是沖著合住的事來的。
  昨晚多喜提出該議案,舅子們激烈抗議,景怡沒說半個不字,內心卻堅定地站在賽亮等人一方。他在道德方面崇尚傳統,生活觀念是純西式的,認為子女成年後就該與父母劃清界限,各自經營生活,互不干涉侵擾。不能接受被長輩指手畫腳,幾個家庭擠做一堆相互擦碰,三代人一鍋粥似的燉在一起。
  過那種生活等於住在沒有隔音效果的公寓里,喪失隱私、降低自由,更要應付各種「遠香近臭」造成的矛盾。有血緣庇護還能減少心理壓力,女婿說穿了還是外人,他又沒有同類支援,陷入那種複雜的關係網,得透支多少精神成本?
  想法不能如實反映到做法上,他疼愛妻子,又想做個好人,公然反抗違背這一初衷,所以把希望寄托在賽亮等人身上,昨晚回家後還採取了與他們迥然相反的行動。
  夜裡千金照習慣躺在他懷裡追劇,那部瑪麗蘇神劇糟點滿滿,看多了大腦皮層的褶皺可能會全部消失。千金沒認真開發過自身智商,不像腸胃進化只能吸收精細食品的丈夫,仍能順利消化這些文藝糟粕,看到腦殘梗就大笑不停。
  景怡很能包容她的小愛好,像陪孩子看動畫片的家長附和著發出呵呵聲,演技和屏幕里的演員半斤八兩,立時招來冷嗤。
  「覺得不好笑就別笑,老聽你假笑我都尷尬死了。」
  她無傷大雅的嬌蠻最和景怡胃口,伸嘴啄了啄她豐腴的臉頰。
  「我被你的笑聲感染了嘛。」
  嘴裡跟著塞入一塊椰肉角,千金追劇時愛吃零食,覺得好吃的就不停餵給丈夫。景怡和妻子口味差不多,可中年人老躺著吃東西無疑於自毀,他摸了摸逐漸消失的腹肌,在千金耳邊嘟囔:「每天陪你吃零食,我都長小肚子了,得去健身房練一練。」
  千金拍拍他的手背:「別練別練,就這樣軟軟的,正好給我當靠墊。」
  說著又往他身上靠了靠,真心把他的懷抱當做專用躺椅。每到這時景怡都特別溫馨,摟住她就像擁抱美好的生活。
  然而岳父正企圖破壞這種美好,他不禁言隨心動地問:「爸說那事你覺得怎麼樣?」
  沒等千金回應,追問:「想搬回去嗎?」
  千金語氣不那麼外放了,撇著小嘴說:「我當然想和爸爸住一塊兒,就怕你不樂意。」
  「我哪兒會不樂意啊,其實今天聽爸那麼一說,我挺心酸的。人越老越依戀自己的子女,爸有這個念頭,說明他真的老了。
  「誰說的,我爸爸還很年輕呢,至少能活100歲。」
  「那是,爸那樣的好人絕對長壽。他把你們五兄妹一個個拉扯大,又眼看著你們一個個離家獨立,心裡一定捨不得,咱們要是能回家陪陪他,比送什麼禮物都強。」
  景怡遵循政治正確的原則表達立場,以中年男人的狡詐試探天真爛漫的妻子。
  千金率真地說:「你說得沒錯,可家裡人太多了,住在一起會不會亂鬨哄的。」
  「別人家可能會,你們家人不都挺好嗎?你看看,爸和大嫂和藹可親,你二哥二嫂知書達理,貴和風趣幽默,小舅子和珍珠小勇又都活潑可愛。我這個獨生子一直挺羨慕你的,相信我們燦燦也是。」
  「你怎麼不誇我大哥?他還是你老同學呢。」
  秀明歷來在他們的談話中扮演煞風景的角色,景怡自認心寬也裝不下這個老冤家,提起來心窩就伸進貓爪。
  「他有值得誇獎的地方?恕我眼拙,沒看出來。你大哥上小學那會兒就是有名的校霸,我受了他多少年欺壓啊。平時逼我幫他寫作業,考試逼我幫他作弊,幹了壞事還時常嫁禍我,像什麼在數學老師背上貼小紙條,拔同學自行車的氣門芯,在校園板報上亂塗亂畫,還有……」
  千金兇巴巴打斷:「你又來了,怎麼這麼記仇啊,大哥對你再差也是我們的月老,沒他我能認識你嗎?」
  「他算哪門子月老啊,差點棒打鴛鴦的法海才對,你忘了當初我去你家求婚,他提著菜刀追了我整整三條街,110都驚動了。」
  「我那會兒才19歲,大哥以為你誘拐我才會生氣,在家除了爸爸就他最疼我,不許你說他壞話。」
  「那你就眼睜睜看他刁難我?」
  景怡心裡又多出一隻貓爪,這爪子時常撓他,可他還不知道它的名字叫「嫉妒」。
  見丈夫有些不高興了,千金伸手圈住他的脖子,認真說:「我也一直在罩著你啊,你現在是我的人,我當然不能看別人欺負你。」
  「我的人」、「別人」明確區分出親疏,景怡應聲笑了。
  「笑什麼?」
  千金質疑他在假笑,棉花團似的拳頭捶在他胸口,被他順手握住。
  他把自己粉飾成了「正派」,又探得妻子並不是太渴望滿足岳父的心愿,剩下的只需靜觀其變了。不料岳父積極出擊,這麼快就登門來做工作,今晚怕是要多花一些功夫才能過關。
  12點半他和幾名同事下樓吃飯,距門診大樓入口二十多米時,看見晏菲站在那裡,手機貼耳正在通話,身後一兩米處有兩個同齡女孩,一個矮胖一個高瘦,高瘦那個正靠在矮胖妹子身上,形同架在石墩上的扁擔。
  景怡想這估計是她那剛動完手術的朋友。
  轉眼雙方間隔已不足十米,景怡等人紛紛和晏菲對望,微笑著準備互相問聲好,那瘦高個的女孩子冷不丁委頓倒地,事發突然,胖妹子扶不住她,尖叫著跌做一堆。
  「菲菲你快看佳佳怎麼了!」
  晏菲轉身前撲,抓住瘦女孩的胳膊,另一隻手敏捷環住她的肩膀,用力撐住她。景怡湊近時正聽她沖病人怒吼。
  「你是傻子嗎?疼得厲害幹嘛忍著!」
  真沒想到那軟糯的聲線能吼出這樣粗暴的厲音。景怡愣了愣,只聽瘦女孩虛弱痛苦地回應:「你們別管我,讓我死了算了。」
  「你這蠢貨真能把人逼瘋!」
  晏菲想扶起她,瘦女孩藕荷色的裙底淌出血色,景怡瞬間明了,上前俯身阻止她挪動病人。
  「什麼情況?」
  他以醫生的口吻發問,晏菲本能答話:「她剛做完人流手術。」
  果然!
  景怡讓病人躺平,伸手按壓她的小腹,按住時病人喊疼,鬆開依然喊疼。
  「下腹出現壓痛和反跳痛,可能是宮腔手術造成的子宮壁損傷,馬上送B超室診斷。」
  超聲波室一位大夫沒能準時吃上午飯,又被儀器屏幕上的景象嚇得食慾全無,旁邊陪護的晏菲也嚇壞了,病人子宮穿孔,已形成積血,創口很大必須立即手術。
  瘦女孩名叫姚佳,24歲,職業是小學教師,懷孕八十二天,今早十點半在亞洲醫院婦產科進行無痛人流。
  執刀的是位規培醫生,上崗不久,此前沒有獨立手術經驗。按規定他要主刀,身旁必須有負責培訓他的大夫監督指導,今天本市有個大型醫療講座,婦產科一半的醫生前往參加,那位規培生的導師忙著做另一台手術,覺得學生跟著她做過幾十台人流手術,看也看會了,就放心大膽地撂了挑子。
  誰知事故專挑疏忽做梯子,眼瞅著捅出大簍子。
  病人大出血,已送進搶救室,急診科醫生打電話協調手術,普外這邊卻抽不出人手,院方從別的科室抽調經驗豐富技術精湛的大夫主刀,委任狀落到景怡頭上,他在普外干過幾年,曾是那裡的頂樑柱,隨時能操刀上陣。
  在換手術服前他拿到了姚佳的彩超報告,宮底和峽部都有穿孔,宮腔與腹腔壁粘連,膀胱後壁損傷,腹腔積血,這些危險癥狀預示著可能要進行子宮摘除術。
  子宮是女性最重要的器官,失去它將失去生育能力,還會對生理和心理造成重創,景怡真不想讓未婚的年輕女孩遭此厄運。
  晏菲在他對面,蒼白著臉拚命與恍惚做戰,景怡望著她額頭滴落的汗珠,焦急而揪心。
  「小晏,手術協議是你簽的?」
  「是,她父母都不在這兒,只能由我出面。」
  「她男朋友也來不了嗎?」
  人命關天,那個製造災難的男人沒理由不出面。景怡猜對方是個不懂事的小青年,責任感欠缺,起碼的良心總該有,不想晏菲臉色更難看了,像含著鐵蒺藜,發聲極為吃力。
  「金大夫,我朋友被人騙了。」
  成熟男人的見識和穩重使景怡保持了沉默,迅速奔赴崗位搶救那條不幸的生命。手術室里,他在助手協助下打開姚佳的腹腔,裡面已成血池。
  檢查後發現不存在修補可能。
  拉鉤的小醫生嘖嘖嘴:「金大夫,看樣子得切除子宮了。」
  年長的護士惋惜:「這病人才24歲,還沒結婚。」
  「那也沒辦法,命要緊呀。」
  醫生的責任是同死神搶奪病人,他們今後的生活只能託付給上帝。
  景怡冷靜吩咐護士去讓家屬簽署同意切除子宮的文件,聚精會神醞釀手術步驟,暫時將憐憫不忍拋在了腦後。
  一個半小時的手術進行順利,病人脫離危險,送入病房觀察。景怡走出手術室,想見一見晏菲,好朋友蒙難,她受的打擊不小,懂情理的熟人都會前去安慰幾句。
  可是晏菲在手術中途離場了,聽那個名叫袁明美的胖妹子說她是去辦一件與姚佳切身利益相關的急事,景怡推測她可能是去搜集醫療事故的證據,這事是主刀醫生操作不當造成的,那規培生和他的導師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兩個都會倒大霉,規培生的職業生涯也許就此完蛋。
  這都是他們應得的懲罰,醫生玩忽職守就是在拿病人的性命開玩笑,這次失誤使姚佳的人生宣告殘廢,不過始作俑者還是欺騙她的男人,男女交往的潛在風險這麼大,並且自負盈虧,以後有了女兒可得加倍小心地呵護教導。
  下班前他收到千金的微信。
  「爸爸讓我做飯。」
  配上苦悶的表情,景怡能形象還原她目前的神態,不由自主噗嗤笑了。
  笑過又覺不妙,岳父明知千金不會做家務,還強迫她做飯,分明是在行使父親的指導權,身體力行插手干涉他們的家庭事務。
  生活被入侵,心理舒適區也受到破壞,景怡很不自在,他討厭危機感,隱約的也不行。
  半小時後他開車回家,一個鬼點子不請自來,車停在了路邊,他拿起手機,打開上面的視頻監控軟體。
  豪門注重居家安全,他們家也是,屋內屋外安裝數十個隱蔽攝像頭,全方位無死角監測,一有非法入侵,院落內外會自動響起警報,安保系統將自動向他和物管處發送報警訊息。
  他的手機能任意調看家中所有區域的監控畫面,這功能閑置多時,現在物盡其用,看看岳父正如何「破壞」他們家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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