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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請假

所屬書籍: 多喜一家人

  江思媛像頭靈敏的豹子, 一次短暫掃視就能動悉獵物的全部信息。吃飯時點明貴和的心事:“你在想什麼呢?看起來很苦惱。”

  貴和假笑敷衍:“沒什麼。”

  “我讓你不自在了嗎?”

  “怎麼會呢。”

  女人那掌控者的微笑令他肝顫,正不知如何伺候這尊大佛, 大佛接著提出刁鑽的問題。

  “剛才車上那位小姐是誰啊?我看你一直盯著她。”

  “哦, 那是我的頂頭上司。”

  “不會是你的心上人吧?”

  “當然不是。”

  他的臉好似篩子漏出濃濃的窘迫,江思媛不再進犯, 還替他鋪好台階。

  “我想也不是,她看起來很成熟,應該比你年長好幾歲。”

  這台階上插滿玻璃碎片, 割得他鮮血淋淋,垂下眼帘隱藏憂愁。

  江思媛講求效率,相機詢問:“上次的事你考慮得如何了?”

  他似被骨頭卡住,稍做猶疑,打算當場拒絕, 卻被對方及時封住嘴。

  “你慢慢考慮, 不用急著答覆, 有任何顧慮都可以提出來,我們協商解決。”

  他想到這女人是公司的上級主管,這頓飯又是岳歆委派的招待任務, 應當避免不快,笑了笑, 讓氣氛在穩定安全的軌道上行駛, 私人糾紛留待以後解決。

  下午的工作很不在狀態,他懷疑今天日子不吉利,想回去跟家裡人討論運勢, 家人們果真正面臨一個共同的難題。

  佳音的外婆過節期間多吃了幾口葷腥,引發便秘,連日腹脹難受,如廁時太用力,造成腦出血,已入院搶救。

  老人寡居多年,佳音的母親遠在江西,跟前剩她兩個舅舅。外婆平日還算健朗,年過八旬生活仍靠自理,沒給兒子媳婦添過事。這次病勢兇險,身邊少不了人服侍,舅舅舅媽們卻以照看孫子孫女為由,拒絕去醫院照料老母,說佳音幼時吃住都在外公外婆家,是兩位老人一手養大的,外公心肌梗塞走得快,她沒能盡孝,正好趁眼下的機會彌補。一番措辭冠冕堂皇,簡而言之就是推卸責任,將老母親扔給外甥女。

  佳音熟知他們的人品,也沒拿他們當親戚看,可必須償還外婆的養育之恩,放下電話去找丈夫商量。秀明只聽半截話已知她接下來的打算。他這個老婆面慈心善,賢德無比,別說舅舅們撒手不管,哪怕老人不缺人伺候她也是坐不住的。

  “你從小跟著外婆過,養恩更比生恩重,如今老人家有難,你是得去報恩。可她家在觀音區,住院又在玉山,離長樂鎮太遠,我看你乾脆收拾行李,白天去醫院照顧外婆,夜裡就住在她家,不然每天來回跑,身體吃不消。”

  佳音感激他的體量,但放不下肩上的擔子,問他:“我走了,家裡怎麼辦?”

  丈夫沒拿她當家裡的掌舵手,輕鬆對答:“家裡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難道弟妹和千金是吃閑飯的?”

  她倆是沒吃閑飯,該乾的都認真幹了,可那都是在佳音全力支撐的情況下,真讓她們頂替主婦的苦差,也是耗子啃木頭,吃不消。

  在當晚的家庭會議上美帆臉色慘白,極力勸阻佳音另做安排。

  “佳音,你也不用親自照顧病人呀,醫院那麼多護工,花錢雇一個,每天二十四小時陪護,多省心。你外婆是教師,退休金不少,應該足夠治病僱人,要是缺錢,我們可以幫你。我剛收到這季的店鋪租金,先借你四五萬好不好?”

  佳音為難:“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花錢是能僱到看護,但外人只能照顧病人的身體,給不了精神安慰。我外婆年紀那麼大了,住院時身邊沒個自家人,心裡該多凄涼。我去,跟她說說話,陪她解解悶,她情緒安定,病才好得快。

  “那你打算去多久?”

  “……醫生說她只是暫時脫離危險,至少還得留院觀察二十天才能確定是否痊癒。”

  “二十天!?”

  美帆真想當場暈倒,兩手支在臉側,腦袋似有萬斤重。千金知道二嫂想躲懶,看不慣她那造作樣兒,對眾人說:“大嫂跟外婆感情深,正該去照顧,家裡的事就別操心了,明天我叫保姆來。”

  貴和問:“現在保姆很大牌,這麼匆忙哪兒去找合適的人選?”

  她麻溜兒回道:“就是在我家幹活的陸阿姨啊,燦燦他爸怕我們搬回長樂鎮後陸阿姨會失業,雇她繼續看房子,她本人也很樂意幫我們做事,說打個電話隨叫隨到。”

  秀明怎會批准,駁斥:“你跟著你大嫂練習這麼久,還不會做飯嗎?真以為自己是少奶奶,還想把保姆叫來娘家伺候你。”

  “這不是情況特殊嗎?二嫂身體不好,我又還沒學會烹飪,請陸阿姨來幫幾天忙又怎麼了?”

  “這次破例,很快會有下次、下下次。你以為我不知你心裡打什麼主意?每天支使老公兒子做家務,自己像皇后娘娘,手指頭懶的動一根,這下還想把你們家的保姆請來專職伺候你,門兒都沒有!我看正好趁這機會鍛煉你的獨立能力,你二嫂身子弱,你就負責給她打下手,費力氣的活兒都由你來干。”

  千金覺得大哥對她毫無憐惜,同樣是女人,卻將她和二嫂區別對待,忿忿抗議他的不公:“你當我是奴隸嗎?我也是女的啊。”

  秀明像點著的煤油爐子,燃起散發刺鼻氣味的明火。

  “你是女的,可家裡就屬你膘肥體壯,看看你二嫂的胳膊,還比不上你的手腕子粗,你每天吃那麼多東西,不幹活兒消耗熱量,全部屯著做五花肉嗎?”

  “我能有多胖,你成天這麼嫌棄我!”

  “胖得我的眼眶都裝不下了!每次都得瞪大眼睛才能看清你的全貌,你再不減肥還會被更多人嫌棄!”

  沒有女人能忍受這種狂風暴雨般的羞辱,見妻子含淚跑出去,景怡也像憤怒的蚱蜢高高蹦起,指斥粗野的大舅哥。

  “你太過分了,怎麼能用膘肥體壯形容女孩子!知不知道男人最低俗的行為之一就是拿女性的身材說事!”

  秀明拿他當錯誤根源來批判:“我還沒罵你呢,我妹妹以前苗條可愛,自從跟了你,一天比一天胖,那腿都快趕上金華火腿了!”

  他的比喻越來越兇狠,招致妹夫報復,文化人比他善於運用修辭,他進攻一尺,景怡還他一丈。

  “她哪裡胖?哪裡胖!衣服還能穿m號,腰圍還不到二尺二呢!你是王八嗎?眼睛那麼小,兩顆綠豆就塞滿了!”

  “你罵誰王八?”

  “誰眼睛小我罵誰!”

  景怡急著安慰妻子,砍出三板斧後絕塵而去,燦燦也機敏地採取迴避,以上廁所為名離場了。

  秀明怨聲載道,支持者卻無幾,貴和還明確指責他:“大哥別一點小事就暴躁好嗎?你確實不該挖苦千金的身材,景怡哥還沒抱怨呢,你多什麼嘴。”

  美帆見賽亮堅做植物人,事不關己無聊透頂,說不得要替他貢獻一點參與度,幫助三弟勸說大哥:“千金正在備孕,胖點很正常,你怎麼就那麼在意她的身材呢?”

  局勢二比一,珍珠出來支援父親。

  “爸爸說痴肥的女人不是懶惰就是貪嘴,要是每天勤勞充實有節制的生活是不會臃腫發胖的。”

  美帆覺得一個屌絲無權以高標準要求女性,含蓄諷刺:“你爸爸對女人的要求真高啊。”

  這次秀明的理解能力達標了,明白弟妹在奚落他,隱忍解釋:“她要不是我妹妹我也懶得管,你們女人都知道戴花挑漂亮的,做人也一樣啊,俊俏整潔的人就是比油膩邋遢的受歡迎。她又不是成天忙工作沒時間收拾鍛煉,也不是沒錢修飾打扮,還把自己搞成那幅德行,外面漂亮女人那麼多,她卻沒有一點危機意識,我瞧著都著急。”

  得知他的用意,美帆改為開導:“景怡不是沒嫌棄嗎,還總誇她漂亮勻稱。”

  “他那都是睜著眼睛說瞎話,騙得了你們,騙不了我。那小子以前上學時迷的是邱淑貞、周慧敏這樣的女明星,中意的女人也全都身材苗條臉蛋漂亮,跟千金完全是不同的類型。你要說他如今換口味迷上肥婆,打死我都不信。”

  “那他怎麼會看上千金啊?”

  “這個我也納悶,這麼多年都沒弄清他的想法,所以覺得他靠不住。”

  佳音怕丈夫又好心辦壞事,輕聲規勸:“人家都老夫老妻了,你就別說這種話了,會影響他們夫妻感情的。”

  貴和也擔心大哥添亂,附和大嫂:“人家兩口子都在計劃生二胎了,千金的正宮娘娘地位已經很牢靠了,不會出問題的。”

  他只看到秀明的魯莽,沒留神自身的措辭,被美帆揪住疏漏。

  “貴和,你用詞不當啊,什麼叫正宮娘娘,難道景怡在外面還有妃子小妾什麼的?”

  “我說錯了說錯了,總之我覺得景怡哥沒問題,真對千金痴心一片,我們應該儘力籠絡,哪兒能老是打擊啊。”

  局勢轉為三比二,珍珠更要攢勁協助父親。

  “爸爸也是為姑姑著想,想提升她的競爭力,姑父條件太好了,外面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呢,姑姑現在要姿色沒姿色,要才幹沒才幹,就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再不求上進早晚被別的女人奪了江山。”

  她一貫跟千金唱對台戲,近來日益放肆,貴和早想適當約束,聞言批評:“你怎麼能這麼說你姑姑,太沒大沒小了。”

  佳音連忙加力打壓,黑臉斥責女兒:“聽見了吧,連三叔都受不了你了,別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往後能像你姑姑這麼好命就算萬幸!”

  秀明見狀放下糾結掩護女兒,將會議扯回做飯的議題上,客氣地拜託美帆。

  “弟妹,佳音不在的這段時間可能要煩勞你多受點累,千金我已經搞定了,其他人也是,往後你看誰閑著只管吩咐他幹活兒,包括我。”

  美帆微笑時動用了演技:“千金到目前為止只學會用電飯煲,還不會燒菜呢,她做的東西能合大伙兒胃口?”

  “所以才讓她多鍛煉嘛,人人都是先學爬再學走的,老有人拽著她,她永遠不能獨立,這是個好機會,我讓佳音到她外婆家去住也有這一層目的。”

  秀明不慎流露本意,使得美帆更不快活,認為大舅哥為栽培妹妹而拿她當苦力,如何能甘心情願?回到二樓便似暴晒後缺水的花卉奄奄癱倒在沙發上,向丈夫哀喚:“不行了,我快活不下去了,真照大哥說的做,三日內就是我的死期。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賽亮想罵她活該,假如當初和他一起堅持反對合住,就不會捲入這些麻煩。如今身在彀中,只好隨遇而安,而且這次事發源於大嫂的困難,他希望妻子能配合頂班,還她以前的人情,關上窗帘後坐到她身邊勸說:“居家過日子免不了突發情況,大哥不是給了你指揮權嗎?你嫌累就叫人幫你干,情況不會太糟的。”

  理論家的嘴臉招致怨懟,美帆斜眼發問:“讓你干你肯嗎?”

  “我哪兒有時間。”

  “哼,你果然只會隔岸觀火,男人們整天不在家,孩子們要上學,我能指望誰啊?就你那五穀不分四體不勤的妹妹能當什麼幫手?當幫凶倒綽綽有餘,幫著你們全家折磨我!”

  賽亮假裝沒聽出妻子在指桑罵槐,做傻回應:“千金最近對你不是很和氣嗎,你幹嘛還說她壞話?她就像只小狗,容易發脾氣也容易被收買,只要你別存心刺激她,她就不會跟你作對,還有大哥為你撐腰,你怕什麼?”

  美帆飛快爬起,掰著手指頭跟他算苦賬:“你知道在你們家做飯有多累人嗎?你們家每天,一、二、三、四……十一,除去佳音,每天十張嘴吃飯,各人口味還不一樣,咸甜酸麻,煎炒燉炸,樣樣不落,我就算每頓十菜一湯吧,做一個菜至少需要二十分鐘,十道菜兩百分鐘,早晚各一餐!難道要我每天睜眼就泡在廚房裡?老公,我白天還要去劇團討論劇本和曲譜,沒那麼多精力做廚娘。”

  “越是煩亂越要保持冷靜,別動用你那誇張的想像力把未來預計的那麼悲觀黑暗,大嫂一個人料理大部分家務,每天安排得井然有序,也沒見她累死呀。你常說自己比她聰明,那就趁這個機會好好表現,要是退縮,其他人會覺得你不如大嫂賢惠。”

  事實面前丈夫仍昧著良心唱高調,她的血液漸漸沸騰了,逼近他施壓。

  “你想讓我為博一個賢惠的虛名搭上這條命?不好意思,我沒有當賢妻良母的抱負,當初是因為愛你才答應嫁給你的。”

  賽亮不怕她撒潑,就怕她提情啊愛的,神態現出銹跡。

  “好吧,我知道了,你就為了我多忍耐一段時間吧,我會感激你的。”

  “我不要感激。”

  “那你想要什麼?”

  “我剛才說了我是因為愛你才甘願忍受一切磨難,你必須像我一樣付出真愛才能讓我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說到付出,賽亮就導入固有邏輯問她最近看上什麼東西了,他明天去買。

  一般女人都喜歡買買買,吃吃吃,可美帆是非一般的女人,拒絕丈夫用物質搪塞,堅持索要感情。

  賽亮又想當然地會意,做出長足讓步。

  “是那事吧,好,我保證以後每周三次。”

  他以為不過是多吃幾次葯就能完成的差事,妻子卻反彈得更厲害。

  “別把我想成饑渴的中年婦女,我需要的是感情!感情你懂嗎?”

  “那你想讓我怎麼做?”

  “你必須每天真情實感地對我說你愛我,每天至少說三遍。”

  賽亮像被拽住耳朵的兔子,慌張無奈。

  “你又開始那些沒用的幻想了,又不是剛談戀愛的年輕人,怎麼老把那些丟臉的話掛在嘴邊?”

  他不擅表達感情,所有示愛的語言都像花椒,能讓他的舌頭失靈,讓他說“我愛你”,比自我詛咒更困難。

  美帆最不滿他這點,結婚以來她軟磨硬泡才總共逼他說過兩三回,還都是問答拼圖模式,那三個字宛如密碼,從沒完整地湊齊過一次。

  “你覺得‘我愛你’三個字很丟臉?這是我們結合的基礎,否定它就是否定這段婚姻!”

  賽亮的臉像浸在滷水里熬煮,紅黑髮燙:“我沒否定,可也不能老像演戲一樣高調誇張地表達吧。”

  “為什麼不能?人家西方世界的夫妻即使到了八、九十歲也會真誠自然地說愛,這是很美好的事,為什麼讓你做就這麼彆扭?”

  “那是西方的習慣,我們是中國人,應該含蓄委婉。”

  “我最討厭這種簡單粗暴的劃分,愛又不是難以啟齒的醜事,為什麼不能熱烈直白地說出來,你如果真心愛我,就不該這麼拐彎抹角,遮遮掩掩。”

  美帆在情趣氣質上承襲了純正的古典美,愛情觀卻很西化,勇敢、直率、天然、執著,火焰般的熱情總令思想傳統的丈虛弱退卻。

  賽亮認定妻子最近籌備演出太投入,陷在角色里難以自拔,讓她看清環境,眼下是在家中不在戲院。

  美帆受夠他枯木般的死氣,努力召喚生機。

  “正因為這裡是家,才更需要愛情來溫暖,你現在看著我的眼睛認認真真回答,你,還愛我嗎?”

  他們一個執於言辭,一個止於行動,他自認為她付出了所有,如果她還不能從中感受到愛意,這份麻木遲鈍足以在他心裡落下三尺厚的積雪。她猜不出他的心思,咄咄逼人尋一個證明,得到方能安心地為他赴湯蹈火。

  僵持幾分鐘後,賽亮終於回了她三個字——“神經病”。

  樓上的兩口子也沒能和睦共處,千金受了大刺激,晚上在健身器上嘿咻嘿咻做仰卧起坐,頻率極快,用力極猛。景怡在一旁心驚膽戰觀望,聽她計數到200,急忙制止。

  “老婆,你別亂來了,劇烈運動會引發肌溶症,對骨骼和神經也有傷害!”

  “走開!別妨礙我!”

  千金一口氣做到250個,癱在地上喘氣,像塊化掉的雪糕,汗水流淌一地。景怡隨手拿起一本書替她扇風,滿臉忠臣式的心痛表情。

  當聽到妻子咬牙立誓:“我要減肥!一個月至少減掉十公斤,爭取春天恢復我出嫁時的體重!”

  他發出社稷將傾的驚呼:“你記得你結婚時體重多少?才44公斤,像一根小小的豆芽菜,每次看到你那細如蘆柴的胳膊我都忍不住心酸落淚啊。這十年我每天殫精竭慮給你增肥,好不容易讓你出落得越來越水靈,卻要因你大哥一句狗屁不通的謬論打回原形,你認為值得嗎?再說,你現在離標準體重還差整整三公斤,依然處於偏瘦狀態,哪裡胖了?”

  他本就不在乎妻子的外表,也沒想過拿她當門面。她目前的體重體形都在尚能忍受的範圍,順其自然沒什麼不好。當然她立志減肥他也熱烈歡迎,但急功近利的方法太危險,他不願為此生出無謂的事端。

  千金不接受他的偏袒,還調轉槍口發難:“你這才叫謬論呢,我就是因為長期聽信你的讒言才放任自己越長越胖,把我十年前的照片拿來對對,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整容失敗了呢!小時候大哥就常常嘲笑我是家裡最丑的孩子,現在我長胖了他就更肆無忌憚了,我一定要用實際行動堵住他的臭嘴!”

  “可我們不是決定要生寶寶嗎?你現在減肥變瘦了,寶寶會怕冷,呆不下去的。”

  “我還沒懷孕就這麼胖了,再懷上還不得胖成球?反正快到夏天了,讓他蓋薄些他還能舒服點。”

  千金說著又往健身器上爬,景怡攔阻無效,愁得席地坐下直拍大腿。

  “老婆,別人的看法是次要的,你應該首先重視我的意見。我喜歡豐滿健康的女人,像二嫂那種骨瘦如柴的身材,我提不起半點興趣。你乖一點,別理會旁人指手畫腳,在我眼裡你最漂亮最可愛,楊冪楊穎趙麗穎全部加起來也比不上你。”

  他諂媚阿諛,見她停止動作,便上前捧住她的臉準備曉之以情,動之以色,左肩突然被她的大力金剛掌拍中,來了個龜背摔,耳朵也挨了獅吼。

  “你只顧你的喜好,怎麼不問問我的感受!還敢說自己喜歡豐滿型的,也不先拿鏡子照一照,那身排骨配得上這種愛好嗎?一個大男人,身高一米八,體重居然只有130斤,腰腿還不如我粗呢,又沒經歷自然災害,長這麼瘦,怎麼對得起國家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來的偉大成就!我每晚把自己貢獻給你當抱枕,你卻讓我睡柴堆,還說要做護花使者保護我,就你這模樣遇上個強盜綁匪恐怕還得指望我做你的保鏢!”

  這話帶給他的驚詫好比孫悟空被如來佛一掌劈下五指山,目瞠口哆問:“老婆,你嫌我瘦?”

  千金站起來叉腰反問:“你覺得呢?哪個正常女人不喜歡體格健壯的男人啊,我的理想情人是吳彥祖那種英俊瀟洒的肌肉男,掄起胳膊,手臂上的肱二頭肌一跳一跳的,要多性感有多性感。你呢?從小到大我沒在你身上摸到過一塊像樣的肌肉!小時候以為你會長胖,結果這麼多年過去,你依然是老樣子,平時吃的也不算少,熱量究竟消耗到哪裡去啦!”

  是人都貪心,百樣如意也會雞蛋裡挑骨頭,平時她都能控制這些苛刻的願望,火氣一衝有毒氣體也跟著噴發,大大傷害了丈夫的自尊。

  燦燦恰好捧著一盤酸奶蛋糕進來,對她說:“媽媽,您今天烤的蛋糕還沒吃完,大舅媽說明天就不新鮮了,我們把剩下這塊分了吧。”

  現在她常在家裡實踐手藝,每天製作研發糕點,並且自產自銷,體重也由此飆升,此時後悔不已,沖兒子撒氣:“吃什麼吃!巴不得你媽得肥胖症么?拿走!”

  燦燦不是包子,立馬自衛反擊:“不吃就不吃,嚷什麼呀,成天拿我當出氣筒,您今年到底幾歲啦?”

  “臭小子,你媽以前吃十塊蛋糕也不長肉,自從生了你這個小猴精體質變化才開始發胖!你得賠我損失!”

  “怎麼賠啊,不然您趕緊給我生個妹妹,看體質能不能變回去。”

  燦燦像個不屑與雜碎較勁的武林高手,損完就要揮袖離去,被父親抓回去。景怡這次不打算維護妻子,目標是兒子手上的蛋糕。

  “你媽媽不吃拉倒,爸爸吃,還有沒有多的,拿來,我全吃了!”

  他拿起叉子大塊大塊戳起蛋糕塞進嘴裡,故意跟妻子賭氣,含含糊糊叨念:“從今往後我每天喝牛油吃乳酪,一個月長他三十斤,然後天天去健身房,就不信成不了肌肉男。哼,吳彥祖算什麼,我要練得銅頭鐵臂,一拳打死一頭牛!”

  他忘記健康常識,在狼吞虎咽時急語,立刻被噎住了,跪在地板上拚命咳嗽,臉紅成了雞冠。

  妻兒忙來施救,千金記得丈夫以前教授的急救常識,用力拍打他的後背,成功拍出阻塞物,也讓他充分領教了渾厚的掌力。

  小家的鬧騰沒影響大家的運轉,天亮後美帆走馬上任接替了佳音廚師長的職務,她對烹飪挺在行,甚至比佳音更精益求精,一頓早飯做的菜色翻新,精細別緻,比平時還豐盛,有心與大嫂一較長短,也如願贏得了大眾一致好評。

  家人們體量她的辛苦,爭著當助手,不光孩子們放學後自覺地替她幹活兒,景怡到家也接替去超市採購的妻子來幫忙。

  珍珠不滿舅爺家偷奸躲懶,憋了一天一夜的氣,這時找到聽眾忙抱怨開來:“大舅爺二舅爺太狡猾了,平時挖空心思從我太婆手裡騙錢,遇事卻推得一乾二淨。他們現在住的房子還是用我太公舊房的拆遷補償款買的,四百多萬呢,全部獨吞,沒給我外婆一分錢。我外婆是家裡的長女,當年知青返城,太公只能搞到兩個返城名額,要不是我外婆主動退讓,現在在鄉下種地的人不知是誰呢。她老人家好好的上海姑娘嫁到那種窮山溝,一輩子全搭進去,犧牲這麼大,怎麼說都該分一半遺產吧,憑什麼全讓舅爺們拿走,姑父二嬸,你們給評評這個理?”

  景怡說:“你舅爺大概認為父母替你外婆養你媽媽十多年,已經分得好處了。”

  珍珠反駁:“那算什麼好處呀,姑父您不知道,太婆不止照顧外孫女,還要養我舅爺的幾個兒子,一直養到他們上大學。據我所知,他們不僅白吃白住,還老訛爺爺奶奶的退休金。反觀我媽媽,又懂事又聽話,很早就開始幹家務,上小學後每天放學第一件事就是回家生火煮飯,還經常替那幾個寄生蟲表兄弟洗臟衣服臭襪子,被他們當免費童工使喚,前前後後得過什麼好處啦?也就是我媽媽包子能忍,換成我,絕對跟他們沒完!”

  美帆慨息:“你媽媽就是這麼個人,凡事以忍讓為本,打小是包子,還皮薄餡多。我記得小時候同學看上她的新鋼筆,說‘你這支筆看起來很不錯呀,借我用兩天行嗎?”,或是見了她新買的髮夾,說“你的髮夾好漂亮,能不能送給我呀?”,一旦發生類似情況,她肯定二話不說給人家,還不好意思索還。朋友們替她生氣,叫她別那麼軟弱,她說她不是軟弱,是習慣跟別人分享自己的物品,錢也好東西也好,只要別人求要,她就沒法拒絕。歸根結底還是自幼寄人籬下,成天看人臉色過日子,習慣討好別人。”

  她從小就憐憫佳音的處境,覺得她投錯了人家,景怡則更多看到積極的一面,由衷讚美:“大嫂心胸寬廣,顧全大局,老賽能娶到這樣的妻子,真是賺翻了。”

  這想法是老壇陳酒,窖藏了十幾年,當年秀明向親友們宣布戀情時他就認為這麼好的姑娘配他白瞎了。上天是公平的,讓大舅哥背著差評過活,卻給了他羨煞旁人的老婆運。

  珍珠知道姑父與父親不對付,能猜出他的心聲,挪揄:“我覺得爸爸媽媽挺般配呀,談不上誰賺誰虧,倒是姑姑,嫁給姑父才是大賺特賺,豈止飛上高枝,都直衝雲霄,羽化成仙了。”

  勝利贊同:“誰讓姐夫這麼優秀,你見過跟他登對的女人么?真有那種各方面和他不相上下的女人,兩個人配成一對就叫資源浪費,天理難容。”

  他一煽動,侄女更來勁了,嬉笑:“所以才有‘好漢無好妻’的說法嘛,夜明珠在黑夜裡才會發光,男人的好也需要女人的壞來襯托。”

  兩個小孩兒仗著景怡脾氣好,大膽挖苦千金,美帆礙於情面必須制止。

  “你們別在背後編排姑姑姐姐,燦燦還在這兒呢,小孩子愛學嘴,傳到他媽媽耳朵里,有你們好瞧的。”

  二人急忙捂嘴,燦燦卻無所謂:“二舅媽,我不會傳話的,珍珠姐姐和小舅說得有道理,我也認為媽媽配不上爸爸。”

  景怡不滿旁人貶低妻子,不好教訓小舅子和侄女,正好拿兒子做文章,嚴肅批評:“小孩子不許胡說!爸爸媽媽是真心相愛才結婚的,在家平起平坐,不存在誰配不上誰!你說她不好就是質疑爸爸的眼光,爸爸要生氣了!”

  “我錯了,爸爸別生氣!”

  “知道錯了就深刻反省,待會兒上樓來認認真真跟我道歉!”

  珍珠等人能領會這殺雞儆猴之意,等他走後再度紛紛感嘆千金命好,懷疑她前世放了很多債,而景怡是負債最多的那一個。

  佳音搬到外婆的出租房暫住,整天在醫院看護老人,入夜外婆讓她回去休息,她堅持留下陪床,聽說醫院的寢具太臟,打算趁回去幫老人喂貓時取了被褥再過來。

  患難見真情,她的溫柔體貼讓外婆感動慚愧,哀傷的眼神不停在她臉上流連。

  “人病到這份上才能看出誰是真孝子,我養了那麼多孫子孫女,只有你才是真孝順,還肯來照看我這沒用的老婆子。”

  “您別這麼說,是您把我養大的,沒有您我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你這孩子心眼好,就是命太苦,你爸媽虧待你,當初我和你外公對你也不夠好,小時候老使喚你幹活兒,讓你受了不少委屈。”

  “哪有啊,這些年我過得挺好,都是托您的福。”

  她從小養成忍辱負重的性格,縱然有苦楚也會拚命隱藏,這讓外婆很不放心,接過她用牙籤串好的蘋果片,關問具體情況。

  “秀明待你還好嗎?”

  “挺好的。”

  “你那些小叔子小姑子呢?”

  “都挺好,我們處得很融洽,從沒鬧過矛盾。”

  “那就好,不過你也別把全部精力都鋪在家裡,女人得多為自己打算,丈夫孩子都不見得絕對可靠,多給自己留幾條後路才是真的,外婆是過來人,說的話你得聽啊。”

  佳音明白外婆的意思,人人都當她是仰人鼻息的家庭婦女,將來恐會淪為榨乾的油渣,遭遇丈夫的背叛和子女的厭棄。殊不知她早做好了防備,不停逼迫自己變強,培養掌控家庭的能力。現在她自信能維持安全安定的生活,如同一隻健壯的蝸牛,形影不離地掌管家園。兒時的夢魘都已遠去,幸福的美夢會終身延續。

  她乘地鐵回外婆家取被褥,中途上來一個三十左右的男青年,那人五官端正,西裝革履,像個中等白領,大概剛從酒桌上下來,身上濃烈的酒氣渾濁了整截車廂。看他的行動,神智還清醒,手腳卻已不停使喚。晃動的車廂擠壓著他飽漲的消化道,不到半分鐘他就憋不住哇哇嘔吐,花花綠綠的穢物飛濺一地。

  乘客們反感至極,紛紛避開,他本人也萬分羞慚,促忙促急地掏出紙巾擦地板,結果腳下不穩,撲通一聲摔倒,栽進嘔吐物中,糟蹋了那身不錯的西裝。

  佳音看他半晌掙扎不起,同情心發作,上前扶起他,用報紙擦掉他身上及地上的髒東西。她在家習慣為孩子們把屎把尿,以前也常伺候醉酒嘔吐的公公和丈夫,忍受度比別人強,也更有經驗,不一會兒清理完現場。知道車內的人都在嫌棄,就在下一站帶上垃圾,扶那青年下車,建議他別乘地鐵,另外叫車回家。

  那青年得她雪中送炭,像遇見活菩薩般激動,口舌受酒精麻痹,說話語無倫次,將一句“謝謝”翻來覆去念了幾十上百遍,又想賠她弄髒的衣服。

  “沒事,一件舊衣裳,洗洗就行了。”

  她始終保持活雷鋒面目將他扶到出站口,青年酒意上頭,漸行漸暈,一個趔趄倒地不起。她叫不醒他,招呼車站人員來幫忙,人們從他身上搜出錢包,在包內找到他的身份證。

  青年名叫朱百樂,今年三十三歲,另外還有一本工作證,表明此人是申州檢察院的檢察員。

  這朱檢察官手機設了密碼,無法聯繫親友,眾人決定通知警察,把他送去附近派出所安置,以防醉卧街頭遭遇危險。

  佳音好事做到盡處,安心地離開了,隔夜就將此事淡忘。兩天後的夜晚她再次乘地鐵從醫院返回住地,時間與前晚相仿,也在同一個站台上車,車廂里乘客摩肩擦踵,陌生的面孔相互映射疲累,前面有五站長路,她向右為自己尋找寬敞一點的落腳點,忽聽一個男人輕聲呼喚。

  “喂,那位小姐。”

  聲音帶著遲疑造就的忐忑,她起初沒發覺自己是受喚對象,同其他乘客一道下意識扭頭。看清她容貌的一霎,那文雅的青年笑逐顏開,再開口嗓音仿若拋光的大理石有了亮采。

  “您還記得我嗎?我就是前晚在這兒喝醉酒的那個……”

  他的驚喜與羞澀交織著,形成憨厚的神氣。

  佳音腦中當即浮現那個喜慶的名字——朱百樂。

無憂書城 > 言情小說 > 多喜一家人 > 第68章 請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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