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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被動

所屬書籍: 多喜一家人

  珍珠站在香檳塔前等趙敏, 好幾個“熟面孔”經過,其中有她一直喜歡的男藝人, 她很想上去求合影, 盤算如何開口,金永盛過來了。

  這大叔喝了不少酒, 掣襟肘見的羊皮更遮不住本性,見了珍珠好像蒼蠅見血,兩眼直冒綠光。

  “珍珠, 你怎麼一個人孤零零站在這兒?走,叔叔帶你去花園裡看孔雀。”

  他二話不說抓住她的手腕,珍珠窘急:“金叔叔,我在等人。”

  “等誰啊?”

  “開元地產的趙總。”

  “哈哈,那騷娘們, 我跟你說你可別和她混, 她就是個老鴇, 當心把你賣了。”

  金永盛嫌惡的語氣似在評論一條骯髒的抹布,珍珠震愕難言,又被他拖拽著走出兩步。

  “來, 跟我走,叔叔帶你去玩好玩兒的。”

  “叔叔, 您放手。”

  “嘿嘿, 我以前看你姑姑長那麼丑,還以為她娘家人都像她,沒想到她有這麼漂亮的侄女。叔叔也投資娛樂圈, 捧紅過好多明星,你要是喜歡唱歌跳舞拍戲,叔叔保證讓你紅。”

  “叔叔,您別這樣!”

  就在珍珠被渣男淫猥的態度逼得惱羞成怒時,景怡趕來推開金永盛。

  “永盛,你喝醉了,別在孩子面前丟醜。”

  他怒氣盈面,費力才能壓低嗓門。

  金永盛心情和他相仿,仗著酒意怒斥:“又是你,你幹嘛老是掃我的興!”

  “這是我侄女,我得替她父母好好照看她,你別讓我為難。”

  “哼,就你老婆家那幫窮親戚,屁都算不上。”

  景怡在想像中痛毆他,珍珠已付諸實踐,舉起一杯香檳準確無誤潑向他的口鼻,像在沖洗一隻馬桶。

  “你罵誰是屁啊,你才是一坨摻了膿血的狗屎!”

  她膽大妄為,情緒擺在第一位,不考慮行動的後果。

  金永繼這種橫行無忌的人像河豚,一點點反抗都能激起暴怒,一邊咆哮一邊伸手抓她。

  “你這小丫頭,吃了豹子膽了!”

  景怡擋住珍珠,眼看要與他起干戈,周圍人紛紛側目,金永繼快步趕了來,質問他們為何吵鬧。

  金永盛指著珍珠喝罵:“這丫頭拿酒潑我!”

  景怡穩重奉告:“永繼哥,永盛的德行你了解,就不用我解釋吧。”

  金永繼明白得很,打著馬虎眼說:“都是一家人,這點小玩笑都開不起嗎?珍珠,你永盛叔叔只是想逗逗你,你別跟他急,女孩子要優雅,你看今天來了這麼多淑女,你跟她們學,往後才不會吃虧。”

  金永盛欲抗辯,被他狠狠一瞪,接著一道輕微而兇狠的命令傳入耳中。

  “今天你哥過生日,給我留點兒臉。”

  他就是個外強中乾的寄生蟲,對兄長唯命是從,悻悻地走開了。

  這時趙敏也來了,對珍珠說:“珍珠,對不起,讓你久等了,筱桂芬來了,我帶你去見她。”

  珍珠還在回味金永盛那句“老鴇”的評語,名利場藏污納垢,無風不起浪,她認定趙敏不是白蓮花。小姑娘看重名節,不能忍受污穢之人,再看到趙敏就覺厭惡,冷冷拒絕:“不用了,我想回家。”

  趙敏作風穩健,明知其中有緣故也故作不曉,照舊和藹微笑:“那好吧,下次有機會我再幫你們引見。失陪了。”

  她給自己搭了個梯子,從容告辭。千金與她擦身而過,彼此點頭露笑,而後來到丈夫和侄女跟前,見珍珠臉髤黑漆,問她:“怎麼了?你們出什麼事了?”

  珍珠煩悶地說:“姑姑,我想回家。”

  “誰惹你了?”

  景怡怕妻子去找金永盛算賬,拍拍她的肩膀說:“沒事,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他帶家人向金永繼道別,說他明天上早班,得回家了。

  金永繼客套挽留:“你可真是救死扶傷大忙人啊,哥哥過生日你也不說多玩會兒。”

  “不好意思,改天再來看你。”

  景怡向千金遞眼色,讓她也告辭,卻聽她說:“你看到燦燦了嗎?我問了好些人都說沒見著他。”

  景怡猜他大概和小侄子小侄女們玩兒去了,得到的口供卻是燦燦剛才跟他們捉迷藏,後來不知躲去了哪裡。

  金永繼立刻拿出主人的態度安撫:“別急,我讓保安去花園裡找找。”

  還未下令燦燦已小跑而來,千金責問:“你跑哪兒去了?知不知道大人多著急?”

  看到金永繼,燦燦心發慌,強裝鎮靜道:“就在花園裡隨便逛了逛。”

  他的右臂忽然被金永繼拉住,差點叫出聲,金永繼笑眯眯說:“燦燦,你不能走,我剛才還跟幾個朋友說我侄兒是個過目不忘的小天才,你得跟大伯去展示一下你的才能。”

  燦燦比普通孩子定力好,仍能巧妙搪塞:“大伯,我今天頭有點暈,記憶力也下降了,改天行嗎?”

  珍珠順手摸摸他的臉,指尖被他的緊張燒了一下,驚呼:“姑父,燦燦臉好燙,好像發燒了。”

  景怡和千金伸手探了探,都很吃驚,金永繼忙說:“趕緊帶孩子去看病,千萬別耽擱。”

  燦燦矇混過關,走出大門便拉著父親說悄悄話:“爸爸,我沒發燒,我們快回家吧,我有話跟您說。”

  到家後他借口要和景怡一塊兒洗澡,在淋浴器掩護下進行密談,聽完陳述,景怡手腳湧現熱水也沖不暖的涼意,忙問當時都有哪些人在場。

  “連上大伯只有三個人,女的叫趙總,是開元地產的,男的叫梅總,是嘉恆置地的。”

  梅晉就算了,他沒想到趙敏也這麼貪利忘義,真是人心難測。

  燦燦擔心地戳一戳他的腿:“爸爸,這件事是不是很嚴重啊,我聽說現在好多老百姓買不起房,要是清泉市的房價暴漲一倍,那兒的人就更買不起房子了。”

  “是很嚴重,他們的操作是犯法的,而且罪大惡極。”

  “會出人命嗎?”

  “這計劃要是成功,首先害無數人傾家蕩產,肯定會釀成家破人亡的悲劇。”

  “那怎麼辦?我們要大義滅親嗎?”

  燦燦只有八歲,思維體系還不完善,決定跟著好惡走:“我本來就很討厭大伯,他要是害人我就去舉報他……可我還是小孩子,不能出庭作證吧。”

  聽父親說此事缺乏有效的證據,不具備舉報條件,小孩低頭反省自己的單純。

  景怡摸摸兒子的腦袋,又在他臉上抹了一朵泡沫,微笑:“這事誰都別說,交給爸爸處理。”

  他的沉著多半是裝出來的,風平浪靜的人生沒給他鍛煉決斷力的機會。外人還好辦,金永繼是他的堂兄,金氏集團是父母的心血,這樁錯綜複雜的大案就像一顆長在大血管上的腫瘤,基本無從動刀。

  焦慮了一夜,次日上班前金永繼竟主動聯繫他們,電話是千金接的,聽說他要找燦燦,狐疑地將丈夫的手機遞給兒子。

  燦燦忐忑地接過來,那頭笑面虎親切發問:“燦燦,你沒事吧,昨晚爸爸媽媽帶你去看醫生了嗎?”

  “我很好,謝謝大伯。”

  “大伯有些話想跟你說,待會兒就去你們學校找你。”

  燦燦心臟猛一哆嗦,深呼吸後說:“但是我要上課啊。”

  “你那麼聰明,偶爾逃一兩節課有什麼關係,聽大伯的話,大伯會給你很多獎勵的。”

  “好吧。”

  他掛斷電話,像在魔窟里走了一遭,腦門直冒冷汗。

  千金問金永繼找他幹嘛,他和父親商量好瞞著母親,敷衍:“沒事,就想來看看我。”

  “奇怪,他不是很忙嗎?而且昨天剛見過面,怎麼又想來看你?”

  燦燦扭頭望著父親,景怡拿起車鑰匙上前牽住他的手,對妻子說:“我們先走了,不然遇上堵車就該遲到了。”

  上車後燦燦憂心道:“爸爸,大伯家有很多監控頭,我可能暴露了。”

  景怡也料想如此,摸摸他的頭輸送安定:“別怕,爸爸來應付,不會讓他找你的。”

  說完掏出手機聯繫金永繼,說待會兒想去他的公司找他。

  金永繼心知肚明,見到他先按兵不動,熱情地拉住他,請到沙發上落座。

  “景怡,昨天客人太多都沒時間招呼你,今天我們哥倆得好好談談心。”

  景怡輕輕甩開他,像抖落骯髒的灰塵,淡淡問:“你想跟我談什麼?”

  金永繼輕笑:“景怡啊,你還記得大伯大伯母和我爸媽創業的情形嗎?”

  “記得。”

  “金家祖輩都是平民百姓,既沒有後台也沒有資本,我們的父母白手起家,歷經千難萬險才把一家小公司發展成國內一流的房企,要不是他們辛苦創業,我們這會兒也跟窮小子一樣天天為生計奔波,勒緊褲腰帶,毫無尊嚴地憋屈過日子,一輩子都不知道榮華富貴是什麼滋味。”

  他在暗示景怡:他們是利益共同體。

  景怡也不客氣地給他敲警鐘。

  “你想提醒我感恩是嗎?那我也提醒提醒你,你還記不記得二叔和二嬸是怎麼死的?”

  “血海深仇哪兒忘得了啊?現在我手下養了幾十個保鏢,二十四小時輪班保護我和家裡人,就怕再被窮凶極惡的歹徒盯上。”

  景怡又問:“那些歹徒為什麼行兇?”

  金永繼顧左右而言他:“你別為兇手找借口,殺人犯法,這是常識。”

  “說得好,那麼為了逼走拆遷戶製造火災,燒死二十多口人,這算不算殺人犯法?有因就有果,我們全家都在懺悔,你和永盛卻拒不認錯。”

  景怡對他不滿已久,首次當面聲討可謂義正辭嚴。

  金永繼和他觀念相左,反而覺得他強詞奪理,冷臉怨責:“你別教育我,那火災是拆遷公司乾的,關我爸媽什麼事?說起來他們也是無辜受害者!大伯和大伯母當時受了刺激才落下心病,我理解他們後來的自保心理,但不接受他們用什麼因果報應來美化殺人犯的罪行,你是純正的知識分子,學歷比我還高呢,怎麼也這麼愚昧?”

  “愚昧?你斷章取義的水平真高啊,我們家從頭到尾都沒為那幾個綁匪辯護,但在這出悲劇上,金氏集團本身負有很大責任,完美詮釋了什麼叫做害人終害己。而你現在還想重複長輩們當年的錯誤,這種行為就是大錯特錯!”

  “你這話什麼意思?”

  他給景怡的怒氣施化肥,將其逼向急躁,索性開門見山說:“別裝傻了,燦燦都告訴我了。”

  切入正題金永繼反倒從容了,冷笑:“燦燦這孩子太調皮了,雖說是自己大伯的家,也不能未經許可到處亂跑啊。”

  景怡還當他是親人,不想玩弄文字遊戲,誠懇勸說:“收手吧,別和開元嘉恆同流合污。你們是在把無數人推向深淵,這罪孽太大了,你們承受不起。”

  金永繼臉上的橫肉輕快聳動,像一群捕食的鴨子,頭頸伸入水中,撅起肥碩的屁股。

  “真好笑,景怡,我說你怎麼就那麼天真呢?這種事就是普通的商業策略,不是從我們這裡起源,也不會從我們這裡結束,就算我不參與,別人也會接手,你還能一個個都揪出來說教?”

  “我是為你好,趙敏和那個梅晉不過是資本的傀儡,出了事他們就是替死鬼,你想和他們共沉淪?”

  “這還用你教,我早就找好代理了,專門替我背鍋,出事也查不到我頭上。”

  堂兄一再朝他的誠意潑冷水,景怡心冷得像死了三天的屍體,不得不正視往常攪擾耳目的梟蛇鬼怪。

  “你果然是慣犯,新聞上說這幾年金氏集團的業務一直處於高周轉狀態,一個月出設計方案,兩個月建房,第三個月就開售,質量問題和施工事故層出不窮,欺騙消費者,罔顧人命,看來你這個董事長就是幕後推手。”

  近年金氏集團的負、面、報、道越來越多,他眼看父母創下的好口碑淪為買房者口誅筆伐的業界毒瘤,痛惜怨怒已像高利貸越滾越多,今天定要當事人給個說法。

  金永繼也趁機宣洩對他的不滿:“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這麼好命,能當富貴閑人?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現在政策一天一個變,經濟環境又不穩定,不高周轉怎麼能保障資金快速回籠?你知道集團如今的負債額有多少?5000個億,我每天腦袋上都懸著一把劍,還有那些積壓的庫存,就像揣在懷裡的定、時、炸、彈,換了是你能不想辦法脫手?”

  “既然負債率這麼高,又有那麼多庫存,為什麼你還到處搶地,開發新樓盤?”

  “你當醫生是明智的,你小子一點生意頭腦都沒有。做買賣,現在死,以後死,你選哪個?我拿了地才能從銀行貸款,盤活公司,要是斷貸集團還有什麼活路?”

  景怡一口戳穿他文過飾非的伎倆。

  “金氏的財務都這麼困難了,你和永盛還花天酒地,去年你不是才在法國拍下一棟價值一億美元的莊園嗎?因為長時間閑置又不請人維修,還被當地文物保護部門起訴了。永盛也是,到處吹噓他給他包養的那個女明星砸了好幾千萬營銷費,還花錢買角色讓她做大導演的女主角,你們有這麼多閑錢浪費,轉過身卻在叫窮,這像話嗎?”

  “我們花的是自己的錢,不是公司的。”

  “利潤中飽私囊,虧空都推給公家,怪不得銀行那麼多死帳,國家就是被你們這些人蛀空的!”

  道義是酣暢淋漓的劍舞,但是作用到海洋般深不可測的現實里,往往了無痕迹。因為道義是單一的,現實是複雜的,正如耶穌所說只有絕對無罪之人能審判他人,景怡身上帶著原罪,揮起道義之劍便破綻百出。

  金永繼不費吹灰之力就一招反殺。

  “我真替大伯和大伯母難過,怎麼把獨生子養成了傻子,長輩們說的沒錯,你真是我們家的異類,我沒見過哪個成年人像你這麼不識時務。也不想想你那些所謂的高尚情操是靠什麼維繫的,你做慈善用的是誰的錢?那些錢又是從哪兒來的?要是生在窮人家,你現在正在小公司做牛做馬,時刻計算著家裡的房貸,老人的養老和孩子的學費,還能夸夸其談跟人講大道理?別的不說,前陣子你大舅子的生意出問題,是誰幫你擺平的?單靠你人家會買賬?話都到這兒了,我就直說了吧,我一直挺瞧不起你,拿著家裡的錢給自己的人品鍍金,站在紙牌坊上拿道德壓人,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你不覺得你很虛偽嗎?”

  景怡的臉像被赤潮污染的水域,底氣開始缺氧,忙搬出公理的盾牌還擊:“你是有資格指責我,但這不是你犯罪的理由,清泉市的老百姓有什麼錯?你們哄抬房價,洗劫他們的血汗錢,就沒想過這麼做會扭曲多少人的人生?毀掉多少家庭?同樣是人,難道沒有一點同理心嗎?”

  公理相當於聯合國的憲章,在豪強眼中如同廢紙,金永繼鄙夷地揮揮手,似在驅趕敗軍之將。

  “我不想跟你這個書獃子深說,我不是上帝,只能維護自己人的利益,誰跟著我干,我就得讓他們有肉吃有酒喝,這是我這個帶頭人的責任和目標。至於外人怎麼樣,統統跟我沒關係。舉個例子,當年布希派兵打伊拉克,他管過中東平民死活嗎?但是他保障了美國的利益,就照樣是美國人民心目中的好總統。人類社會是由利益集團組成的,什麼天下大同,都是不切實際的空談,騙騙底層的蠢貨給他們幻想,讓他們聽話。你好歹是上流階級出身,怎麼跟他們一樣傻逼?”

  景怡怒極失語,三觀不合,再多話就是浪費彼此的口舌,他起身快步離去,剛走到電梯口,幾個人高馬大的保安追來,將他強行拖拽至一間無人的辦公室,七手八腳脫衣搜查。

  景怡秀才遇狂匪,打不過,說不通,反抗中金永繼優哉游哉開門進來,景怡見了他兩眼如針扎,怒吼:“金永繼,你想幹什麼?還不叫他們住手!”

  金永繼笑道:“別緊張,我就想圖個心安,看你身上有沒有不該帶的東西。”

  生意場上常有竊聽泄密事件,他早已養成獵犬般的謹慎,昨晚被燦燦鑽了空子,今天更要高度戒備。老闆現場監督,爪牙不敢鬆懈,硬是扒光景怡的衣褲,連內褲襪子也翻過來查了個遍,沒找到可疑裝置才將衣服還給他。

  奇辱加身,景怡攏上長褲撲過去揍那匪頭,被兩個身強力壯的鷹犬死死按住。

  “你太過分了!簡直是惡棍!”

  他恨不得吐血噴他,金永繼卻笑得神清氣爽:“我還沒做過分的事呢,你就急了。”,他伸手拍拍景怡憤怒抽搐的臉龐,看他的眼神和看那不成器的親弟弟沒兩樣,全是輕蔑不屑。

  “膽子這麼小,那就老實點,要是壞了我的好事,我會讓你見識一下什麼叫真正的過分。”

  景怡頂著晦氣回醫院上班,思索如何對付那伙惡棍,下午一份匿名快遞送達他手中,裡面竟是千金和燦燦當日的偷拍照,近距離的寫真上畫滿血紅的大叉,有如一把把刀架在了他的心房。

  貨真價實的殺氣實出預料,他又急又怒地聯繫脅迫者,金永繼的手機無人接聽,過了片刻他的助理來電,聲稱董事長近期會議頻繁,不方便接電話,有事先預約,他會安排時間見面。

  這老奸巨猾的混蛋明顯豎起了警戒線,景怡不敢再貿然行動,遇上這一特殊險情,他能想到的求助對象就是父母,趕忙打電話向母親彙報了整件事。

  母親也很焦急,責備:“你太大意了,怎麼能直接跟他攤牌呢,還沒想好對策就把自己暴露在對方的槍口下,這是很愚蠢的做法。”

  景怡心知困局源於他對堂兄的誤判,歉疚道:“對不起媽媽,我沒想到金永繼這麼壞,我以為二叔二嬸的死多少會讓他反省,可他沒有一點愧疚,還比二叔當年更過分。”

  母親嘆氣:“你看他接手集團以後的所作所為就能想到了,你這孩子還是沒經歷過風浪,不知道人心險惡,想做好人必須比壞人更狡猾,不然怎麼能對付他們?”

  “那現在該怎麼辦?您和爸爸有辦法阻止他嗎?”

  “如果今天你教燦燦去穩住他,然後自己假裝不知情,再去清泉散布他們圍標的消息,他們的陰謀就能不攻自破。現在你打草驚蛇,已經被他鎖定了,一舉一動都在他監視下,很難採取有效措施,還會被他報復。”

  “他今天用千金和燦燦威脅我,您說他會那麼喪心病狂,連親戚都加害嗎?”

  “那可是幾百億的暴利啊孩子,你覺得像他那種唯利是圖的人會收手嗎?擋他的財路他會六親不認的。”

  母親的結論是準確的,讓他想起《資本論》里的一句話:“資本逐利性是指一旦有適當的利潤,資本就膽大起來。如果有10%的利潤,它就得保證到處被使用;有20%的利潤它就活躍起來;有50%的利潤,它就鋌而走險;為了100%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300%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

  貪慾是張著血盆大口的蟒蛇,良心、感情不過是包裹雞蛋的殼。

  母親一個人拿不定主意,要與父親商議,讓他耐心等消息。景怡束手,只好拿同樣的話安撫燦燦,父子心照不宣地忍受煎熬,兩天後父親發來一條信息。

  “景怡,這件事你先別管了,永繼已經沒救了,他自掘墳墓,報應已在眼前,最多不過一年就會應驗。你好好保護家人,千萬別再和金氏集團有任何關聯。”

  他的愚蠢妨礙了父母,現在沒人能力挽狂瀾,除非有魚死網破的決心。於是一個比憤怒更糟心的感覺降臨了,景怡看清了自身的自私和軟弱,他設想過阻止金永繼等人的代價,那結果令他畏懼,到頭來和壞人一樣,都敗給了人性。

  灰心喪氣好似瘋狗追著他狂咬數日,周末金永繼差人來請,這幾個保鏢比上次那伙文明多了,沒扒他衣服,用儀器掃描了一番,開車載他來到海邊,再用小船送到海上的遊艇。

  金永繼正在船舷上垂釣,陽光充足,擠掉了空氣里的濕度,平整的海面彷彿空曠的曬場,海腥味很濃,那油膩的胖子活像一條悠閑的大烏賊,歡快地朝他眨著狡詐的小眼睛。

  “景怡,快來快來。今天天氣真不錯,可惜這海里太臟,全是垃圾,釣了半天都沒釣著一條魚,看來以後不能來這邊釣魚了。”

  景怡的表情和他正相反,比鋼鐵鑄造的船身還堅硬,強烈的日照也無法為其升溫。

  “你找我幹什麼?”

  “你別板著個臉嘛,過來坐下說話。”

  金永繼命人抬來軟椅,招呼他過去,等他坐下後和顏悅色說:“景怡啊,金氏在清泉市東郊有一個高檔樓盤,剛開售不久,目前一平米售價6700,我給你打個特殊折,按一平米4000的成本價算,那樓盤還有800多套未售房,你隨便挑樓層和朝向,買他個一兩百套。最多三個月,那兒的房價肯定翻一翻,你算算這一單你能賺多少?”

  他竊笑數聲,如同得意的偷雞賊,伸手搭住堂弟肩膀:“清泉是三線城市,不像一線限購那麼緊,這種好事以後做夢都找不到了。家裡的親戚我都沒說,只給你開小灶,夠意思了吧?”

  景怡真想將他揣到海里去,聲音更森寒了:“你想讓我跟你們一起吃人血饅頭?”

  金永繼有備而來,耐性比上次好了許多,和氣勸諫:“景怡,別鑽牛角尖了,這世界本就是弱肉強食,你身在食物鏈頂端,為什麼老想把自己偽裝成素食者呢?是,當聖人的感覺是很好,尤其是你這種享盡榮華富貴的人,也只有做聖人才能滿足虛榮心了。家裡也沒人攔著你不是嗎?等你在清泉賺了錢,只管盡情地拿去做慈善,我也會大力支持你的,到時以集團的名義給大伯的慈善基金會捐款,我們去邊遠山區建希望小學,給讀不起書,看不起病的窮人提供學費醫療費,讓你做這些活動的代言人,保證把你打造成社會楷模,慈善先鋒,要多風光有多風光。”

  景怡的理智告誡他發火無用,無處安置的憤慨化作笑聲酸澀了他的鼻腔。

  “你們哄抬房價,會讓多少人讀不起書,看不起病?殺了人,用人肉做乾料救濟饑民,再拿慈善做罪惡的遮羞布,我真沒見過比你們更無恥的人。”

  金永繼嘖嘴,將吊鉤使勁摔向海面:“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你就沒想過我是在保護你?你真拆了我們的台,開元和嘉恆能放過你?我們好歹是親戚,嚇唬嚇唬你就完事了,外人可不一樣,你是沒見識過資本家的手段,沒摸過蛇就不信蛇是冷的。”

  “用毒蛇還不足以形容你們的兇狠卑鄙,你們就是一群以人血為生的跳蚤,壓榨平民,到處散播貪腐的病菌,國家反腐不該只把目光停在官場,你們這些拚命逐利的奸商才是腐敗的根源。”

  “哼,別忘了你也是跳蚤的同類,這麼大義凜然,怎麼不把財產都捐出去?我們拼死拼活才能吸到血,你呢?不勞而獲,憑空就繼承了上百億的資產,那可是一座血庫啊,你幹嘛不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大聖人?”

  這人精明地死摳景怡的弱點,讓他做吞鉤的魚,好欣賞他徒勞的掙扎,見他不吭聲,繼續嘲諷:“難怪古人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沒有我們這些奸商大力貢獻GDP,國家怎麼能實現富強繁榮?要靠你們這種思想狹隘,光說不練的人,早就亂套了。”

  景怡只想結束這屈辱和自責並存的心理折磨,質問:“你找我來就是為了給我補課?”

  金永繼笑了笑,收起刻毒,在臉上抹了一把溫情的脂粉。

  “我希望你清醒一點,別做損人不利己的事,你是金家的人,總不能數典忘宗破壞父輩的基業吧?聽話,別輕舉妄動,這事牽扯的人太多,往近了說有開元、嘉恆和清泉市的官員,往遠了說,還有地產界的大佬們和各地求政績的地方官。中央如今盯得很嚴,要是因為你瞎鬧事,搞出什麼新政策斷了大伙兒的財路,我可保不住你。”

  這話很實在,像灌了水銀的鐵鎚,威脅性滿滿。資本是台無堅不摧的絞肉機,任你銅頭鐵腦也逃不開它的絞殺。景怡被莫大的無力感支配,默默起身走向系在船尾的小汽艇,保鏢們一動不動堵住通道,看到金永繼的手勢才麻利讓開。

  景怡坐著小汽艇返回陸地,海面被船身剖開,雪白的浪花猶如人體內的油脂,泡沫水珠不斷濺掉他的臉上,帶著血一般的腥臭。然而海沒有痛覺,那條十幾米長的傷口眨眼間癒合,然後無跡可尋。

  麻木的人心亦如此吧,再多血淚教訓慘痛報應都撕不開他們的天良,如蠅逐臭,習慣於血腥為伍,亘古不變地繁衍罪孽。

  可他又比他們好多少呢?此刻就是個知情不報的共犯,清白近在咫尺,他卻寸步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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