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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請求

所屬書籍: 多喜一家人

  作者有話要說:  宋引弟事件是對賽家的考驗,她只會在這一卷出現

  宋引弟正式入住賽家, 在勝利耳提面命下,頭兩天相安無事, 可地里的黃蟮成不了龍, 從第三天起她漸漸顯露侵略者的姿態,開始對物資進行掃蕩。

  這天佳音發現家裡珍藏的好酒少了十幾瓶, 以前千金送給多喜的人蔘鹿茸等貴重的中藥材也不見了。緊接著貴和屋裡的零食櫃被人掏空,幾十盒點心、糖果、巧克力不翼而飛。第三個被盜者竟然是燦燦,丟了好些衣服和漫畫, 小孩很鬱悶,衣服不重要,那幾套漫畫卻是在香港買的絕版貨,他還剩兩三冊沒看完,如今不見了, 難道逼他看盜版?這小偷真缺德呀。

  根據失竊物品屬性, 基本能確定嫌疑人, 東西是小,惡氣難咽。貴和厭惡宋引弟,更恨她手腳不幹凈, 明敲明打去討伐。宋引弟倒沒狡辯,但只認事實不認罪。

  “東西是俺拿的, 酒啊糖啊本是用來吃喝的, 放在家裡,誰消化了都一樣,用得著這麼心疼嗎?”

  貴和氣極反笑:“十幾瓶酒, 再加上我那堆零食,夠開一個雜貨鋪了,你一兩天就消滅完,得多大的胃口?”

  宋引弟拍拍肥肚腩:“老娘食量大,坐那兒看電視,一口酒就一句台詞,一集連續劇沒播完,兩三瓶老酒就下去了。不信過來驗驗,俺把手擱這兒輕輕一拍,酒就在腸子里晃悠,咕咚咕咚的,聽得見不?”

  “拉倒吧,你滿肚子豬油,隨時都能冒充酒罈子。酒和零食可以裹嘴,那十幾盒中藥呢?你也隨便嚼著吃?還有燦燦,你偷他衣服做什麼?穿又穿不了,剪了當尿布啊!”

  宋引弟食指在左邊鼻孔里轉了轉,作勢要彈,貴和趕忙閃避,真想拿滅害靈狠狠噴她。

  “衣服也是俺拿的,俺侄兒和燦燦差不多大,家裡窮,買不起新衣服,俺見燦燦衣櫃太滿,衣服多得穿不完,就隨手拿了幾件寄回老家,順便寄了幾本書,想讓山溝里的孩子長見識。”

  貴和惱怒:“你未經許可擅自拿別人的物品,這種行為叫偷竊,現在被盜物品價值已超過1萬塊,我們完全可以報警。我說你這人還真是惡習難改,有什麼偷什麼,我都懷疑你是不是盜竊團伙派來踩點的了,老實交代,你還有同夥吧,那麼多贓物不是一個人轉移得了的!”

  宋引弟作色道:“老三,你嘴巴這麼賤你爸知道嗎?俺不過拿你一點零食,你就說俺是賊,你一個爺們家吃那麼多零食像話嗎?也不怕別人笑話你!俺就是看不慣你這毛病,才幫你消滅一部分,你捨不得,不如俺吐出來還你!”

  她當真摳著喉嚨乾嘔,充分發揚潑皮精神,弔死鬼塗脂粉,死不要臉。

  騷動引來許多人,宋引弟起先氣焰十足,學母蜘蛛張牙舞爪,等勝利現身,立馬改行唱苦角,屁股落地拍腿大哭。

  “勝利,你快給媽做主!俺不過喝了幾瓶酒吃了些糖果點心,你三哥就罵俺小偷,俺這麼大歲數,還要被小輩污衊,真是胸脯中箭,傷透心肺啊!”

  勝利不明就裡,佳音又不便直言,秀明煩亂,聽說貴和丟了零食,怒道:“幾盒糖果能值幾個錢,吃就吃了唄,婆婆媽媽多難看!”

  貴和說:“大哥,事情沒那麼簡單,這女人把燦燦的衣服和書偷偷拿去送親戚,這不是盜竊是什麼?”

  千金因丈夫敦促一直按住火氣,得知此情忍不住爆發:“原來是這麼回事,我還納悶她要小孩子的東西幹什麼,敢情拿來做人情啦。宋引弟,我不反對你支援山區兒童,起碼打聲招呼呀,燦燦的個人物品,我和他爸爸都不能隨便碰,你私拿私送,以為自己是燦燦的親外婆嗎?太可恨了!”

  宋引弟乾嚎:“你兒子穿不完用不完,分些給別的孩子有什麼難?有錢人都興做慈善,俺替你們家行善積德你反倒怨俺!金姑爺,您快給評評理,燦燦生來享福,玩具衣服全是高檔貨,俺那兩個侄兒打小受窮,肯德基都沒痛痛快快吃過一頓。俺心疼,想讓他們沾沾燦燦的光,幾件衣服幾本書,在您眼裡值個啥?至於急赤白臉糟蹋人嗎?”

  景怡拉住妻子,好言道:“四媽您別哭,燦燦他媽不是心疼東西,事實上我們兩口子平時很注意保護燦燦的個人權益,未經他允許,不會動他的東西。您現在這麼做是對孩子的不尊重,不過事情已經說清了,大家也沒什麼可糾結的,就此打住吧。”

  又彎腰問燦燦:“燦燦,宋婆婆用你的東西周濟窮孩子,動機是好的,你原諒她這次行嗎?”

  燦燦點頭:“我本來就沒生氣,爺爺奶奶說過,好東西應該與人分享。不過宋婆婆,等那兩個小朋友有機會來旅遊,我請他們吃牛排,再領他們去迪士尼玩。”

  邊說邊走位,躲避千金揪掐。

  宋引弟假惺惺讚美:“有錢人家的少爺就是不一樣,慷慨仗義,樂善好施,不像那窮門小戶出來的,吃他幾塊餅乾和糖,跟割他心肝似的。”

  貴和見眾人不做聲,大聲問秀明:“大哥,這事難道就這麼算了?我敢說這中間肯定有鬼,那麼多酒和藥材,總得有地方銷贓吧?不提高警惕,下次不知道會丟什麼呢!”

  宋引弟嗓音拔尖:“你還要屎盆子當草帽,亂往人頭上扣啊!那麼害怕,牽條狼狗到你屋裡養著,丟什麼也丟不了你那條爛命!”

  貴和被秀明架住,礙著勝利,不能爆粗口,最終被兩位嫂嫂勸走了。勝利抱羞忍恥,叫宋引弟跟他回屋,關了門嚴厲盤問。

  “說吧,你拿那些酒和藥材幹什麼了?家裡人都不傻,我也是,沒人相信你剛才的鬼話,不想惹我生氣最好從實招供。”

  宋引弟連撒兩個謊糊弄不住,趕在他翻臉前供認,說東西都被她拿到鎮上的禮品回收店換錢了。

  “俺看那些東西沒人吃,擱家裡也是擺設,你舅舅如今有困難,俺手頭有些錢也好幫他們一把。”

  “舅舅?”

  “是呀,俺的親弟弟,按輩分你得管他叫小舅。”

  勝利常在網上觀摩鳳凰女事迹,了解她們的心態,但母親算不上鳳凰,是不折不扣的草雞,行事只會更過分。過去在家當奴隸,嫁到婆家做卧底,千方百計貼娘家,有福同享是第一。更兼被封建思想深度催眠,寧可自己吃糠,也要讓自家親戚吃肉,榨取婆家的血,釀造娘家的奶,心中永遠唱著“我生在一個小山村,那裡有我的父老鄉親,樹高千尺也忘不了根”,還動不動擺出我是腦殘我怕誰的架勢,總之,誰娶誰倒霉!

  肉包子被狗叼走,別指望它原封不動送回來!宋引弟又長了副鐵齒鋼牙,磨起歪理,他還得多生一份氣,於是忍怒問:“你老家總共有多少親戚?”

  他告誡自己安忍駛得萬年船,先調查母家的底細,從而思考對策。

  宋引弟後背迅速挺起,又慢慢松垮下去,結結巴巴說:“你姥爺走了以後俺就跟娘家斷絕往來,只和你舅聯繫,他……他有兩個兒子,大的十歲,小的才七歲,都很乖巧聽話。”

  “小舅做什麼工作?種地的,還是挖礦的?家裡很窮么?”

  “……他和俺都是苦出身。”

  “廢話,你們是姐弟,出身當然一樣。”

  宋引弟有些凄涼地笑:“對,俺們都是苦命人,舊社會孩子什麼樣,俺們就是什麼樣,小時候吃糠咽菜的日子過了不少,長大以後也是風吹日晒地求生計,沒享過幾天正經福。你舅比俺更慘,忙幹活把身子整垮了,去年一整年鬧頭疼,後來實在堅持不住,上醫院一檢查,查出來腦袋裡長了塊瘤子,得開刀。”

  勝利的志向之一是從醫,看過一些基礎醫學類書籍,聽說舅舅腦子裡有惡性腫瘤,又聽說他未購買任何保險,便知形勢嚴峻。

  在國內,醫院形同銷金窟,刮錢能力強過妓院老鴇,富人醫破產,窮人乾等死,像腦癌這種病若無保險支持,金山銀山也不夠治。

  “聽說那種手術很貴,他拿不出那麼多錢吧?”

  “豈止貴,簡直是天價,單手術費就得十幾萬,別說後續治療費用。他原本搞運輸攢了些錢,在醫院兩進兩出全花光了,兩個孩子跟著輟學,如今一家人連伙食費都供不上了。”

  見母親淚珠子不斷滾,勝利很難受,他歷來心軟,不耐看苦情戲,明知她有可能騙人,還問:“這事是真的么?”

  宋引弟抹淚:“老天在上,這種事還能瞎說?你媽真這麼黑心,喝水都得噎死。”

  “那他們一家眼下在哪兒?他生病,他老婆在幹嘛?”

  “我上個月帶他來申州看病,他老婆……跑了,只好把兩個孩子一塊兒帶過來。”

  勝利呆愣片刻,嘆氣:“看吧,這就叫報應。當初你扔下我和爸爸跑路,如今你弟弟生病,老婆溜之大吉,說到底都是被你連累的。”

  “俺連累的么?”

  宋引弟眼神凄惶,隨即捂臉流涕:“是呀,都是俺造的孽,老天爺怎不罰俺生病,得腦癌的人是俺就好了!”

  她哭得捶胸搗肚,足見對弟弟愛憐甚深。

  勝利動容,卻不敢輕信,讓她明天領他去醫院探病。

  “你要去看你舅?”

  宋引弟很吃驚,下意識扭動紐扣,勝利已發現這是她慌張作難的反應之一,更仔細觀察找破綻,正色道:“你都說那是我小舅,大老遠來治病我正該去探望。他在哪家醫院?市區還是郊區?”

  “……一醫院腦外科,兒子,你真想……”

  勝利不容她找借口:“你這人信譽太低,前科太多,我得親自確認一下真偽。一醫院離我們學校不遠,明天中午十二點半,你在醫院大門口等我,如果你不來,我就自己上腦外科住院部去打聽。快說,小舅叫什麼名字?”

  他想母親叫“引弟”,按農村習俗,舅舅估計會取“有根”、“家寶”這類名兒,文雅一點,則是“建國”、“立業”之類。他只猜中後頭,沒猜中前頭,他這舅舅叫徐德潤,和他媽媽不是一個姓。

  “你們不是姐弟么?怎麼你姓宋,他姓徐?”

  宋引弟急忙解說:“俺原本也姓徐,你外婆改嫁後俺就隨後爹姓了,你舅是徐家的骨血,俺們那嘎達兒子不能亂拜祖宗,即使死了親爹,媽媽再嫁,也很少改姓。”

  這風俗各地都有,看似說得過去,究竟真假如何,且看明天分曉。

  自打家裡進了賊,貴和的胸口每天都窩著無名火,工作時想起宋引弟的醜惡面目就會情不自禁摔滑鼠,同事們都很奇怪,方便詢問的只有趙國強,今早將他叫到樓下的綠地談心。

  “貴和,你老實交代,最近是不是有事瞞著兄弟?”

  趙國強過了二十五歲便油膩發福,笑起來自帶三分猥瑣,貴和平時沒在意,心煩時看了就覺扎眼,冷臉反問:“我瞞你什麼了?該你知道的都知道,不該知道的憑什麼告訴你?”

  “嗨,還跟我兜圈子,男人以事業為重,但你也不能因此出賣色相呀,太丟分了。”

  貴和干過虧心事,怕聽“出賣色相”四字,憤憒變臉:“你腦袋被門板夾過?胡說八道當心我抽你!”

  趙國強跟他隨便慣了,繼續招惹:“你自己乾的事心裡該有數。”

  “有數是個六!你話說清楚了,再陰陽怪氣無中生有,我就當你存心找茬!”

  “喲呵,還挺能裝的,可惜全所上下都知道了,你裝一陣也白搭。”

  他扔掉吸癟的牛奶盒,表情像個刺探情報的漢奸:“你跟郝所勾搭有一陣子了吧?我說你小子過去挺機靈一人,現在怎麼這麼缺心眼?這種事得暗地裡來,你還光明正大擺在檯面上,別人只會認為你以色侍人,不叫你小白臉叫什麼?”

  相關緋聞在公司流傳已久,貴和明白趙國強定是聽信傳言趕來警醒他,他倆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他也正想找機會向他表明心跡以尋求支援,肅然道:“我鄭重聲明,你的說法存在兩點錯誤,第一,我是真心喜歡郝所,正在努力追求她,還沒取得她的許可,勾搭一詞純屬污衊。第二,我是奔著結婚和她組建幸福家庭去的,上次吃飯時也說了,換房子就是為了娶她,什麼出賣色相,你再這麼說,我就跟你絕交,再把你乾的壞事統統告訴你老婆。”

  趙國強兩眼像被大風刮開的窗戶,飛快眨巴幾下:“你真的愛上郝所了?這是吃錯什麼葯了,她比你大整整十歲,你要是跟她結婚,蜜月還沒度完她就更年期了,等你到了四十歲她基本就清心寡欲了,吃藥都不一定能解決問題,你受得了嗎?”

  男人都有功利心,貴和賣身求榮他還能理解,以愛情為動機就很荒唐了。

  貴和知道這哥們兒是直男癌末期患者,笑話他:“你別在這兒危言聳聽,有時間多讀讀書,別老捧著文盲言論當寶。”

  趙國強怕他犯傻,急切勸告:“我是為你好,結婚是門技術活兒,不能感情用事,除非你不怕麻煩,願意多結幾次。不過先得把算術和法律學好,離婚時好用。”

  這下更見識到他堅定的信念。

  “我已經下定決心了,這輩子是好是歹都是她了,就算婚姻是座墳墓,我也絕不會遷墳,化成灰也要跟她在一起。”

  “你現在至少燒到了四十度吧,說的都是胡話,我聽了都犯暈。”

  “那是因為你太冷血,像你們這種斤斤計較的人只適合去買菜,不配談情說愛。”

  “我記得去年這個時候你比我還斤斤計較,說戀愛是燒錢,結婚是燒腦,怎麼才一年不到就換骨重生了?”

  “人的成長需要契機,以前的我太懦弱,是郝所給了我承擔責任的勇氣和信心,以後我會朝著正確的方向努力,為了我們共同的幸福。”

  貴和由衷慶幸,膽小的鳥會把籠子當做安樂窩,某天籠門失守,乘風飛翔,才知道追逐白雲陽光多麼的快樂,不信愛情的人是因為沒有自由的心,愛情之花開放的地方生命才能欣欣向榮。

  趙國強沒福氣體驗他的感受,對他的變化疑惑又好奇:“你還真是打雞血了,怪不得最近加班都特別有幹勁,看來愛情比傳銷還洗腦啊,搞得我都想去試試了。”

  “說什麼鬼話,難道嫂子不是你的真愛?”

  “以前覺得是,但好像沒你這麼熱血沸騰過,可能搭錯車了吧。”

  “你都已經開上高速了,左顧右盼會翻車的,就知足吧。”

  所謂好友就是求同存異,互助互利,趙國強雖不理解貴和的想法,卻希望他能如願,關心道:“你鬥志這麼高昂,什麼時候能拿下郝所啊,我看她最近對你不理不睬,情況好想不太樂觀。”

  貴和嘆了口氣,又滿懷信心地自勉:“目前確實正處在攻堅戰階段,她經歷過一次感情創傷,防備心很強,我必須多給她一點時間讓她相信我,反正好事不在忙上,我不能急躁。”

  “那就祝你好運了,兄弟會一如既往地支持你。”

  二人返回辦公室,貴和想起待會兒遠大房產市場部的人要來驗收方案,讓趙國強負責接待,被他拒絕。

  “那個尤經理就認準你了,只有你才搞得定。”

  尤經理是個三十七八的中年婦女,相貌一般但風騷妖嬈,是個歡場老手,愛占年輕男人便宜,貴和跟她打過幾次交道,印象極為惡劣。

  “我真煩那女的,這要是性別顛倒一下我準會告她性騷擾。”

  “你就忍耐一下吧,她負責概念方案的驗收,伺候好她我們才能早點交差,兄弟們也能少受點折磨。”

  職場性騷擾無處不在,廣大女性迫於生計都會委屈求全,男人似乎更沒有反抗的資格,搞不好會被罵成得了便宜還賣乖。

  十點,尤經理來了,又像上次那樣緊挨著貴和坐下,手肘靠住他辦公椅的扶手,上身依向他,毫不掩飾倚玉偎香的目的。

  貴和悄悄挪了幾次椅子也沒能倖免,聽她故意挑刺,還得忍辱負重賠笑臉。

  “賽工,我覺得這個方案還是不夠細膩,沒有達到我們預期的效果。”

  “尤經理,概念方案不可能像正式方案那樣細化,您要是不喜歡這種風格,我們可以試試別的。”

  “那就請賽工多提點建議啦。”

  尤經理呵呵媚笑,嬌嗲嗲的港台腔如同濕漉漉的蛞蝓,在貴和身上爬出一片雞皮,還得寸進尺調戲:“賽工,你好像換香水了,上次來不是這種味道。”

  貴和強笑:“我這幾天沒灑香水。”

  “那怎麼這麼好聞?難道是你自帶的體香?”

  “您真會開玩笑,男人哪兒來的體香?沒有體臭就很不錯了。”

  “賽工和別的男人不一樣,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非常乾淨整潔,是最討女孩子喜歡的類型。”

  “謝謝誇獎。”

  可能是嫌場合礙事,不久後尤經理開始尋求地利。

  “你們辦公室空氣質量真的很成問題,坐久了頭好暈啊,出去喝杯咖啡怎麼樣?我請客。”

  貴和不敢想像單獨相處這女人會放肆成什麼樣兒,婉拒:“這個,會不會耽誤工作啊?”

  “不要緊,待會兒我們抓緊時間就好了。”

  是禍躲不過,他趕忙偷偷向趙國強使眼色,這兄弟總算仗義一回,以討賞的口吻對尤經理說:“尤經理,你們要去喝咖啡嗎?能不能算我一個啊?”

  面子為重,尤經理勉強答應,三人來到樓下的星巴克,正巧郝質華也陪岳歆在此地同兩位外商洽談,雙方點頭致意,因找不到別的空位,貴和一行便在鄰桌坐下,彼此間只隔了一條兩米寬的通道。

  尤經理當著萊頓的人不便再對貴和動手腳,嘴上卻半點沒閑著,笑眯眯示好:“我跟很多公司的設計師合作過,從沒遇到過賽工這麼認真細心的人,跟你合作真是太愉快了。”

  “您過獎了,我也很少遇見您這麼禮貌耐心的甲方。”

  “是嗎?這麼說我們很合拍了。”

  “是啊。”

  “那說明我們還很有緣。”

  貴和快應酬不下去,趙國強出面掩護,問尤經理:“尤經理,華新街改造那個項目什麼時候進入第二輪修改啊?上次的方案已經交上去很長時間了。”

  “那個項目的報建出了點問題,我會幫你們催的。”

  “真是太感謝了。”

  女人狩獵的意圖很強烈,敷衍完畢接著追蹤目標,公然打探起獵物的私生活。

  “賽工,聽說你還沒結婚,有沒有女朋友啊?”

  貴和橫下一條心,點頭說:“有。”

  郝質華剛才專心與客戶交流,此時插播閑聊,她的耳朵便有了接收外來信息的餘力,聽到鄰桌人這番對話,心像皮筋似的繃緊了。

  聽了貴和的答覆,尤經理很失望,但她以玩樂為目的,即便是別人籃子里的蛋糕,仍想鑽空子咬一口,接著追問:“你女朋友是幹什麼的?”

  貴和踏出第一步,之後地反應輕鬆自然,微笑道:“和我是同行。”

  “那工作一定也很忙,平時有空約會嗎?”

  “我們天天見面,約不約會都一樣。”

  “住在一起?”

  “算是吧。”

  郝質華被他的瞎掰氣懵了,注意的重心轉移到他們這方,尤經理的沮喪更明顯了,矯揉造作地吮著咖啡說:“真可惜啊,本來我還想介紹一個很好的姑娘給你認識呢。”

  趙國強也想讓這女色狼早點死心,笑道:“尤經理您別費心了,貴和對他女朋友可忠心了,人家拿棍子打他他都不走。”

  尤經理誇張皺眉:“那女孩子這麼凶啊,賽工豈不是很委屈?”

  貴和搖頭:“不,我一點都不覺得委屈,反而很甜蜜,她要是一天不罵我,我就會不自在。”

  趙國強心想這小子還真敢說,不覺瞟了瞟郝質華,見她神色慌張不禁好笑,脫口道:“他倆就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尤經理已蓋不住酸味了,公然諷刺:“這位小姐一定很漂亮,才能讓賽工死心塌地,趙工,你見過嗎?。”

  趙國強不敢妄言,貴和主動接下包袱:“對,我女朋友是很漂亮,我看見她就捨不得眨眼,恨不得把眼睛變成攝像機,把她的影像統統錄下來。”

  他既當著郝質華做了告白,又踩滅了尤經理的歹念,一箭雙鵰好不快意。郝質華的臉成了大紅石榴,連客戶也察覺了,問她是不是不舒服。

  岳歆聽過她和貴和的傳聞,耳目清明,幫她支應:“可能是犯困了,郝工,你去洗把臉再過來吧。”

  郝質華逃到衛生間,打開水龍頭擦洗緋紅,這時尤經理走進來,見了她順口打招呼:“郝所,和客戶談得還順利嗎?”

  郝質華還禮,也趁便過問他們的工作情況:“還行,尤經理,方案有問題嗎?”

  尤經理掏出煙盒和打火機,叼著香煙搖頭:“問題很嚴重,可能得推倒重來。”

  “哪裡不合要求呢?”

  “從上到下,從裡到外都不能讓人滿意,必須重做。”

  郝質華還沒看出她在借題發揮,誠懇道:“那就請您盡量詳細地提出修改意見,我們好遵照執行。”

  “我的意見太多了,只怕貴司滿足不了。”

  “為什麼?”

  尤經理吐出一個煙圈,厚粉遮蓋的臉好似面具,正塑造著懊惱與鄙夷。

  “郝所,你們那個賽工瞧著很帥氣,審美真不怎麼樣。”

  郝質華氣貴和信口胡說,聽到這不合理的貶斥仍果斷為其辯護。

  “賽工也算很有經驗的設計師了,設計風格也受到很多客戶的好評,可能只是不符合您的喜好吧。”

  “哼,也許吧,我覺得他不太聰明,不能充分理解客戶的意圖。”

  “您可以明確向他提出您的想法,他會盡心去做的。”

  “您覺得會嗎?我不這麼認為。”

  尤經理這番話懸念疊出,郝質華百思不解,事後只好將貴和叫到所長室問話。貴和聽完陳述滿腔憤慨。

  “她真這麼跟您說的?”

  “她是不是對你有誤會?我記得上次還不停誇你,怎麼這次突然改口了。”

  “郝所,這事我都不好意思開口,那尤經理她……她就是個花痴。”

  “花痴?”

  要不是對郝質華心懷愛慕,貴和早向她訴苦了,此時尤經理惡人先告狀,他也不能吃啞巴虧,馬上據實反應對方的惡行。

  “她每次來都緊挨著我坐下,借看方案的間隙跟我開黃色玩笑,還故意湊近和我發生肢體接觸,問我衣服和洗髮水是什麼牌子的,然後動手在我頭上身上摸來摸去,要麼就直勾勾看著我露出欲求不滿的笑容,有幾次晚上還發微信約我出去玩,我煩得不行,看見她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郝質華愕然:“還有這種事?”

  “趙國強他們都知道,也說這是赤、裸裸的性騷擾。”

  好花招人愛,貴和這種年輕標緻的小青年就是肉鋪里的上等排骨,誰都想來問問價,也是蒼蠅蚊子青睞的對象。郝質華曾有過心神恍惚的經歷,相信尤經理確實會對他動歪腦筋,但這麼一來又生出新的疑問。

  “那她的態度怎麼突然變了?”

  貴和苦笑:“今天在咖啡店我說我有女朋友,明確拒絕了她的暗示,她大概惱羞成怒了。”

  郝質華猛然想起當時的窘況,拍桌大怒:“誰讓你胡說八道!”

  他絲毫不怕,嬉皮笑臉說:“您聽見了?那都是我的美好幻想。”

  現在他的笑就是病毒,能輕鬆穿越她的免疫系統,她找不到疫苗,拚命地躲避,調頭看向電腦顯示器,假裝查文件,用領導的語氣下令:“那個方案交給我吧,你不用管了。”

  “您不怕尤經理刁難您?”

  “她們老闆對我印象還不錯,質量過關的話她也不敢太難為我吧。”

  “謝謝郝所,您真是我的保護神!”

  “好了,你出去吧。”

  她太大意了,貴和難得找到敘談的機會怎肯乖乖撤退,拖著椅子上前,兩手疊靠在桌沿上,一臉期許地凝望她。

  “郝所,距我上次表白已過去了半個多月,敢問您的心意是否有些微的改變呢?我很期待事情能有所進展,今早出門前還特地在網上求了支觀音靈簽,卦象顯示我今天會心想事成。”

  郝質華壁壘森嚴:“世界上只有佛祖和耶穌能夠心想事成,我既不信佛也不信基督,所以每當有人對我提起這個詞,我都當他在妄想。”

  貴和做無辜狀:“您太頑固了,人應該展望未來,不該沉淪於過去。您不能因為怕井繩,從此不喝井裡的水啊。”

  郝質華做出一個僵硬的假笑:“如今地下水污染嚴重,井水喝了會生病,我還是喝自來水吧。”

  “自來水也不保險,您可以喝更高級的,比如我這種千年冰川礦泉水,農夫山泉有點甜。”

  “我覺得你的臉皮用來做防彈衣一定很堅固耐用。”

  預感就快激怒她,貴和趕忙收斂頑皮,可憐兮兮撒嬌:“郝所,我這幾天遇到了很苦惱的事,能向您傾訴一下嗎?”

  郝質華調整氣息,隔了片刻冷冰冰說:“現在是辦公時間,公事快說,私事免談!”

  “您別一刀切呀,私事最影響人的心情,我情緒低落,辦公狀態也會隨之低迷,您身為領導,難道不該關心下屬的生活狀況?”

  “賽貴和,我再次聲明,我之所以對你還算客氣,是顧念我們之間的工作關係,請你不要一再挑戰我的忍耐力,一旦突破極限,我會……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她態度兇惡,羞紅的面頰卻肆意出賣內心,就像關在鐵欄里的野獸,想狠咬拿著肉骨頭戲弄她的搗蛋鬼。

  搗蛋鬼加倍裝可憐:“郝所,您別嚇唬我呀,這幾天我家裡烏煙瘴氣,我過得比女人來例假還煩躁,就指望您開導開導,給點安慰呢。”

  他近日狀態是很古怪,郝質華也發現了,牽掛真實存在,不刻意遏制就會抬頭。

  “怎麼了?”

  話出如箭,後悔也沒用。貴和喜滋滋地,忙不迭倒苦水:“您也知道,我和我小弟勝利不是一個媽生的,他媽媽剛生下他就跟野男人私奔,順帶洗劫了我爸的工程款,之後十七年杳無音訊。我們家認倒霉,一直當這人不存在,平時基本不提。前幾天她突然捲土重來,揚言要在家裡長住。我和哥哥們本來堅決反對,誰知爸生前給勝利留了話,要他原諒並接納那個女人,鎮上的人也議論紛紛,說我們不該趕走勝利的生母,不然就是狠心無情。我們怕影響勝利的情緒,又抵不過那些風言風語,只好勉為其難答應了。”

  他細緻描述宋引弟入住後的情形,把她比作母蝗蟲,把他們家比做遭遇日軍“三光”掃蕩的淪陷區,說到氣憤處,咬牙切齒,捏拳透掌,恨不得變身抗日神劇里的豪俠戰士,一刀劈死侵略者。

  郝質華家裡沒有JP親戚出沒,難以想像那種七零八亂的光景,但捕捉到一個被他忽視的要點。

  “你昨天當著家裡人跟你四媽吵架,你弟弟是什麼反應?”

  貴和一怔:“這個,我沒怎麼留意。”

  她責備:“人在失控發怒時最容易傷及無辜,你四媽再不對也是你弟弟的生母,你在人前痛斥她,其實也在羞辱你弟弟。青春期的孩子敏感、脆弱、自尊心強,聽你罵他母親偷盜,會認為自己是小偷的兒子,進而產生自卑心理,不及時疏導,還有可能對他的人格造成極大的傷害。”

  以上是她自身成長路上的經驗體會。用一棵樹來比喻人生,五十歲笑看風雲,四十歲頂天立地,三十歲枝繁葉茂,二十歲初步成材,這之前只算幼小樹苗,需要呵護照料。成年人不能抱著功利心態揠苗助長,那會損壞小樹的根基;不能以自我意志扭曲長勢,那會種出畸形的病梅;不能冷落忽視,要勤施養分雨露;不能任意擺布,要循循教育開導;時刻注意撐開枝椏替他遮擋風雷,但切忌投射陰影,在他心底造成傷害。

  貴和回想勝利昨天以來的表現確有幾分難堪,悔疚道:“我真的大意了,忘記顧及勝利的感受,難怪今天早飯時他一言不發,心裡邊八成對我有意見。”

  郝質華說:“兄弟間更需要溝通,關係越親密的人越容易因為一點小誤會鬧嫌隙,你中午抽空去學校看看他吧,請他吃頓好的,真誠地交換想法,趁早解開他心裡的疙瘩。”

  貴和領旨謝恩,依然賴住不走,得隴望蜀央求:“郝所,您再幫我個忙行嗎?我最近運氣太背,明天放假想去廟裡燒香,您陪我去吧。”

  郝質華趕緊撇開臉:“不去。”

  “為什麼?”

  “去哪兒都要人陪,你以為你是美國總統,出門就會遭槍擊?”

  “不是,您聽我說。”

  他腦子轉得比飛盤還快,將鬼點子現炒現賣做成頗具誘惑性的借口。

  “上次出差就跟您說過,我這人靈異體質,容易招鬼,寺廟裡陰氣最重,我一個去會中招……”

  郝質華咬牙冷笑:“寺廟是供奉神佛的地方,怎麼會陰氣重,你別用這種腳指頭編出來的瞎話騙人。”

  “哎呀,我真的沒胡說!”

  他趁勢將椅子拉近,道貌儼然說:“您知道《楞嚴經》吧,那上面講,寺院、道觀、軍營、古井、深山、深澗、深潭、墳地、老宅、醫院,這些地方連接陰陽兩地,孤魂野鬼時常出沒,陰氣極重。我想去的那座廟主要供奉地藏王菩薩,就是專門救度地獄眾生的,每天多少遊魂苦鬼趕去求助啊,所以陰氣更比其他寺廟重。小時候大人們都不許我去那兒玩,因為像我這種八字弱的人去了肯定受攻擊。”

  明知他在胡扯,她煩亂駁斥:“就算是這樣吧,但你家裡多的是人,隨便找一個陪你不就行了,何必捨近求遠?”

  他苦惱地拍膝蓋:“您不知道,我大哥是比您更堅定的無神論者,我一在家裡提燒香拜佛他就罵我搞封建迷信,頭蓋骨都能給我罵裂開,所以我不敢讓他知道,一方面怕挨罵,另一方面,招出些誹僧謗道的話,對他對我都不利。”

  “……那讓趙國強陪你,你們是好哥們,他一定很樂意為你擋煞。”

  “不行,國強是冬至節生的,命帶亡神,比我更招凶。您就不同啦,您屬馬,又生在盛夏,八字至陽至剛,天生純元真氣護體,一切邪魔鬼道見了您都得迴避,有您陪同,等於結界加身,保證出入平安。”

  郝質華又氣又笑:“被你一說,我好像夠資格做門神了,你在家也時常這麼胡說八道?我是你大哥,也會罵你神經病!”

  貴和更來勁了,堅持朝成功進軍:“您就當助人為樂嘛,我最近工作這麼努力,您也該給我一點獎勵吧。”

  他軟磨硬泡,真在郝質華的意志上刨出一條縫隙,她凝神幾秒及時止住動搖,斷然道:“不行,我說過要跟你保持距離,私底下不能再有聯繫。”

  “您就以領導的身份陪我,這總行了吧。”

  “哪有領導陪下屬去燒香的?”

  “就從您這兒開先河不好嗎?郝所,求您了。”

  他楚楚可憐地望著她,她一扭頭就看到他撲閃的雙眼,那是他最有魅力的部位,大而有神,深邃迷人,睫毛更是天賦異稟的濃長,像狙擊□□的槍口,眨眼就是開槍,準確無誤命中她的心臟。

  都說色令智昏,男女都不例外,他連發兩槍,郝質華的理性便傷重不治,慌惚地摸一摸滾燙的腦門,妥協道:“你讓我考慮一下吧。”

  “謝謝郝所!”

  得勝的壞小子興奮地跳起來,好似領到獎狀的小學生,真想順勢抱她一下。郝質華只想擺脫困窘,命令他回去工作,他聰明地見好就收,出門後喜得手舞足蹈,彷彿在甘霖中搖擺的秧苗。

  之後他謹遵郝質華指示,準備中午請弟弟吃飯,向佳音要了勝利班主任的電話,請他代為通知。勝利要去一醫院探病,不能接受三哥邀請,放學後買了兩塊麵包做午餐,邊走邊啃,與母親會合時,正好全部裝下肚。

  宋引弟見兒子皺著眉頭嚼乾麵包,忙遞上手裡的冰紅茶,他喝了一口,說:“這玩意糖分重,你別喝了,我去給你買瓶純凈水。”

  “不用,你喝就是了,媽有錢,自己會買。”

  宋引弟笑得歡快,像血糖升高,臉紅紅的,覺得兒子的孝心比飲料甜多了。

  他們來到腦外科住院部,在一間十人大病房裡見到徐德潤,這男人滿面病容,只見骨頭不見肉,酷似晒乾了的板鴨,異常憔悴瘦弱。

  勝利覺得舅舅長得不像母親,但同自己有些掛像,這便是人們常說的外甥隨母舅吧。病床邊還爬著個七八歲的煤球樣的黑瘦小男孩,手裡捧著一本漫畫書,想必就是他的小表弟,模樣也與他有幾分相像,看來宋引弟沒騙人,這家人果真是他的親戚。

  他稍稍放心,禮貌地上前行禮。

  徐德潤自見到他的那刻起便萬分激動,兩眼釘在他臉上,嘴唇直哆嗦。勝利一問好,他慘白的臉變成燒紅的碳,掙扎著坐起來。

  宋引弟忙制止:“你快別動,瘤子會破的!”

  勝利也讓他躺好,初次見面很難為情,定了定神,撓著臉頰訕笑:“我就想來看看您,沒別的事,您不用急。”

  徐德潤額頭冒汗,眼眶看看犯潮,拉住他的衣角讓他坐下。

  “孩子,俺一直巴望能見你一面,昨天聽你媽說你要來,俺歡喜得一夜沒睡著。”

  勝利想不通與一個素未謀面的外甥見面何至於如此歡喜,以為他刻意討好,客氣回敬道:“您的情況我大致了解了,您別擔心,現在醫療技術很發達,這裡又是全國一流的大醫院,肯定能把您的病治好。”

  說完這些便辭窮,名義上是舅舅,實際卻是萍水相逢,如何能自在暢快地交談?他別彆扭扭笑著,身體面孔都僵硬,很想就此告辭。

  徐德潤同他相反,一直專註熱切地端詳他,好像他的七竅是藏寶穴,隨便抖抖就能掉出金幣。

  “孩子……”

  他再度伸手,顫巍巍的很吃力,勝利不得以握住,只見一大串亮閃閃的珠子從男人眼角滑出來,打在枕巾上啪嗒有聲,宋引弟捂住嘴背過身子,身邊的小煤球憨憨仰望他們,勝利窘迫極了。

  “孩子,這些年你受苦了。”

  徐德潤開口迸出哭腔,絕非做戲,是貨真價實地哭,勝利很少見老爺們哭得這麼傷心,淚水像兩匹跑馬在他臉頰上馳騁,沒到家破人亡的地步,哭成這樣也太誇張了。

  他為了維持笑容,嘴角幾乎痙攣,安慰道:“舅舅,我從小就享福,一點苦都沒受過,您別難過。”

  徐德潤不自覺地張大嘴巴:“你叫俺什麼?”

  勝利騎虎難下,又輕輕叫了聲“舅舅”,徐德潤表情苦過黃連,正待回應,宋引弟緊急插嘴:“勝利大老遠來看你這個老舅,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趁早收起哭相,免得孩子難受!”

  “噯,噯。”

  徐德潤服從指令,使勁抹淚擦眼,努力扯起一絲笑,這半生不熟的笑彷彿雨幕里的一點火星,很快被新一輪淚水吞沒了。

  “勝利,真沒想到你還願意見俺這個、這個舅舅,讓你當了十七年孤兒,舅舅對不住你呀。”

  勝利苦笑不迭,心想:我媽祖上是不是造了什麼孽呀,姐弟倆說話做事都一塌糊塗。我雖然沒有媽,還有爸爸和哥哥姐姐,哪裡就成孤兒了?而且我媽拋夫棄子,跟你這個做舅舅的有什麼關係?難不成你是教唆犯,協助她與黃瓜男通姦?這倒值得一問。

  想罷裝出淡然口吻:“舅舅,當年我媽和我爸爸結婚,通沒通知您呀?”

  徐德潤重現慌亂,支支吾吾抖不出聲,仍由宋引弟救場:“當年俺離家出走,家裡人都不知道俺去了哪兒,和你爸的事兒也是俺自作主張決定的,這些情況過了好些年才告訴你舅。”

  她坐在床尾,說完在被子上輕拍一下,徐德潤隨著她這一拍點頭,向勝利求告:“你別怨你媽,她也是逼不得已,要不是俺……”

  勝利本已打消探究的念頭,聽他多此一言,疑竇復還。

  “這事兒跟舅舅有關?”

  徐德潤立刻變色易容,勝利瞥見他揪拽被面的十指,斷定其中有名堂,料想母親會搶話,索性回頭面向她。

  宋引弟右手捏著冷汗,只用左手轉紐扣,張眉張眼說:“當、當初那男的是你舅高中同學,後來到上海打工,我們湊巧遇上,見過幾次面後就那樣了……”

  她根本不敢看兒子的眼睛,勝利不奇怪,干出那麼丟臉的事還不心虛,臉上真可以過坦克了。

  照此看來媽和黃瓜男私通,舅舅算半個月老,一段姦情發端於他,怪不得他會自責。

  多喜生前倡導“得理讓三分”,勝利聽從教化,稱不上雅量高致,心眼兒還不算小,既已決定不追責宋引弟私奔的罪行,更不會拿徐德潤的無心之過說事,哈哈哈三聲笑,建議大家將往事留在風中。

  這時,門外走進一個提熱水瓶的男孩子,宋引弟趕忙招呼他上前,向勝利介紹:“這是你大表弟餃子,餃子,這是你勝利哥哥。”

  餃子比那小名“黑子”的煤球小表弟年紀稍長,虎頭虎腦的,眉眼像極了宋引弟,從來侄子像姑姑嘛,也不算稀奇。

  勝利見他身上穿著一件漂亮精緻的小夾克,判斷是從燦燦那裡偷來的,依據有二:一、那衣服太高級,穿在土氣的窮孩子身上不倫不類;二、衣服嶄新,尺寸卻小了一碼,穿起來捉襟見肘,肯定不是家裡買的。

  他早知母親偷竊,親眼看到贓物,心情更糟,臉像用盡的牙膏擠不出笑。餃子見他神色嚴介,小臉也綳得死緊,宋引弟連催幾次都不問好,不說敵意,戒備是顯而易見的。

  徐德潤見宋引弟急得抽打他,勸阻:“孩子認生,慢慢來吧,中午了,先讓他們吃飯。”

  宋引弟無奈,推推餃子後腦勺:“你爸饒你,吃飯去吧。”

  餃子轉身,從床下的行李箱里挖出幾盒點心糖果,看包裝是進口貨,不消說,準是貴和被盜的存糧了。

  大人犯罪怪不到小孩頭上,勝利沒打算追討物資,只說零食不能當飯吃,小孩子正長身體,應該吃飯吃菜,想帶兩個表弟下館子。

  宋引弟當即反對:“他們從沒吃過洋餅乾洋果子,這兩天跟過節似的,高興得很。你就讓他們過過癮,等吃完這陣子,往後就沒得吃了。”

  她把黑子藏到身後,又叫餃子過去,好像怕他們遭人拐賣。勝利怪她愚昧,缺乏基本的育兒常識,幾句爭論後,宋引弟著了忙,匆匆往餃子懷裡塞幾包零食,指使他領黑子到樓下綠化區去吃。

  勝利感覺母親有意阻止他與表弟們接觸,氣鼓鼓朝她瞪眼。

  宋引弟低頭傾首道:“你們申州人看北京人都像鄉下人,那山溝里來的苦孩子還不得當成難民看待呀?所以這些天俺總教育他們看見申州人躲遠點,免得招晦氣,你帶他們去人多的地方,萬一被嚇著可不大好。”

  勝利哭笑不得,再跟他們一家交談,下午數學測驗時腦筋興許會短路,便找借口道別。徐德潤見他要走,執意下床相送,宋引弟只許他送到房門口,他扶著她的胳膊蹣跚挪步,最後握住勝利雙手依依難捨,淚水似浩浩河流,在他心底積下一層又一層迷惑。

  母子默默下樓,電梯下行幾層後,門開了,一個護工推進來一具蒙白布的屍體,想必是新亡的患者,幾位家屬尾隨其後,正依偎痛哭。

  勝利發現母親面色如土,趕緊拉她出門,宋引弟倉皇竄出幾步,抱頭捂臉,身體劇烈哆嗦,已是魂亡膽落。

  他大概知曉她的心思,兔死狐悲,病患的家屬最怕見到死人,黑白無常不時在醫院裡遊盪,誰都有可能坐上開往殯儀館的專車。

  “舅舅的病情是不是很嚴重?”

  宋引弟忍淚吞聲,使勁點一點頭。

  “醫生說沒說,他不動手術能挨多久?”

  “……頂多半年,可能還不到……”

  她答話時聲氣完全走樣,像一片被風撕裂的枯葉,徒然地掙扎抖動。失去親人很痛,比這更痛的,是介於失去與挽救間的無助與掙扎。看到母親摧心剖肝的慘狀,勝利相信她與徐德潤之間存在深厚的骨肉情。

  他生長在多子女家庭,守舊的老父親用傳統觀念教養孩子,使他自幼重視手足親情,能做到與母親感同身受。

  親人有難,自己卻愛莫能助的滋味最難熬,就像爸爸臨死前,看他那麼痛苦,我恨不得替他受傷,叫我把命讓給他我也願意。慧欣阿姨要我多做好事,迴向功德,好教爸爸早日超生,我乾脆借眼前這機會,幫幫那位舅舅和他的孩子,添上這樁善緣,爸爸說不定能往生極樂。

  他悄悄發願祈禱父親早離苦海,從錢包里掏出一張面額5000的銀行存單,那是他前天剛存下的,遞給母親,說:“這筆錢拿去給舅舅治病吧,可能還不夠他幾天的醫藥費,但總比沒有強,多少能起點作用。”

  宋引弟捧著存單發獃:“兒子,你哪兒來這麼多錢?”

  “是我慢慢積攢的零用錢,我這人節約,從不亂花錢,也討厭別人亂花,所以這錢專款專用,只能用做舅舅的醫藥費,敢挪用我就一輩子不理你。”

  宋引弟持續發獃,眼淚像融化的冰稜子大串大串往下掉。當勝利遞出紙巾,她猛然抱住他的肩膀,哇哇大哭,他的衣服淋雨般倏然濕透,於無措中感受到了被人依賴的快慰。

無憂書城 > 言情小說 > 多喜一家人 > 第82章 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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