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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大嫂的隱秘

所屬書籍: 多喜一家人

粥已經沸騰好一會兒了,雪白的泡沫頂開鍋蓋,順著外壁洶湧淌下來,雪崩似的。
  佳音趕來揭開蓋子,手背沾上飛濺的泡沫,豌豆大的紅點迅速膨脹透明,幾分鐘內形成一個正圓形的水泡。
  起碼十年沒犯這種低級錯誤了,做事時真不能分神哪。
  她用湯勺大力攪動粥底,避免糊鍋,吃了苦頭仍心不在焉的,回味昨晚多喜的話,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昨天聽公公宣布合住的決意,她就有不好的預感,首先懷疑老人的身體出了狀況,這疑心有根有據,前些天的夜裡她看見多喜捏著手機匆忙出門,過了幾分鐘無意間聽到他在院門外和人通話。
  「大姐你別難過,不是還有時間嗎,等你下個月回國,我們就能見面了。」
  多喜隨即察覺有人,倉促地掛斷,佳音只聽清這一句,但足以據此梳理出三條信息:一、電話是美國的大姑媽打來的;二、通話時公公情緒傷感;三、發現旁人快速掛線說明他有所隱瞞。
  聯繫白天慧欣阿姨那句:「你爸身體不好。」
  心細如髮的她怎不起疑?
  可是在稍後的詢問中多喜堅決否認這點,不僅如此,還給出足夠理由闡明自己要求合住的動機。
  「我最擔心你妹妹和小亮。小亮因為他媽媽,一直和我有隔閡,小時候性子孤僻,以為長大了能好點,誰知道現在更變本加厲。今天你都看見他是怎麼對你弟妹的,再這樣下去我真怕他們的婚姻出狀況。」
  佳音和美帆不比尋常妯娌,是能聊知心話的好朋友,明白她和賽亮感情遇冷,大部分原因是她由於先天免疫因素,喪失了生育能力。賽亮嘴上不明說,偶爾也會在特定情況下有感而發,孩子是維繫夫妻感情的紐帶,他們命中無子,外人只能陪著干著急。
  幸好她們遇上了通情達理的公公,多喜從沒為此埋怨過美帆,昨晚還設身處地幫她說話。
  「當初美帆頂住她父母的壓力和小亮結婚,後來又為生孩子的事四處求醫,被迫放棄了自己的事業,咱們家不能因為這點就嫌棄人家。讓他們搬回來也能調解調解他們夫妻間的矛盾嘛。」
  他處處維護兒媳婦,可佳音估計美帆不會領這個情,當時就覺得公公很可憐了,再聽到別的擔憂,更不由得心疼他。
  「你妹妹的問題我不說你也知道,我承認五個孩子里我最偏疼她,可看她如今的樣子我心裡真後悔呀,她現在別說生活自理,連家裡的水電費都不會繳,離了景怡和保姆就活不下去,你說我能不急嗎?」
  千金的毛病家裡人有目共睹,佳音親手養大小姑子,算她半個媽,感情固然深厚,也覺得她那好吃懶做外加缺心眼的德行太不像話,生怕自己的女兒有樣學樣,故而對珍珠嚴格要求。
  秀明和她想法迥異,本著護短心理將過錯盡數推給妹夫,當著多喜的面抱怨景怡,聲稱千金是在嫁給他以後才變成廢物的,看他平時的所作所為比那些溺愛孩子的無知父母更過分。
  佳音很少和丈夫唱反調,不同意見全藏在心裡。
  這事怎麼能全賴景怡呢,錯誤的根源還在賽家,是家裡人先把千金寵壞的。平心而論,以小姑子的條件根本配不上景怡,她當下的情況就是個捧著翡翠碗的小孩子,稍不留神就會失手,假如失卻這樁婚姻,她的人生將是倒栽蔥式的墜落,別說公公,其他人瞧著也提心弔膽。
  爸對兒女太無私了,恨不得幫我們把方方面面的麻煩全解決了,遇上這麼好的公公,我真幸運。
  知恩圖報是美德,佳音的這種美德比一般人來的多,「高尚」是身世造就的,並非天生。
  她母親是70年代的「知識青年」,插隊到江西山村,在「紮根農村」的紅色口號下稀里糊塗嫁給當地山民,斷了回城的念想。
  生過三個兒子後,呱呱墜地的佳音成了累贅,按父母的意願是不準備供養這個「賠錢貨」的,若不是申州的外婆伸出援手,主動收留可憐的外孫女,在當地送養、遺棄乃至溺死女嬰成風的大環境下,佳音興許活不過襁褓期。
  然而大都市不等於天堂,寄人籬下時受的氣吃的苦不比在家時少,外婆膝下有兩個家孫,端在手裡的這碗水斜得厲害,接回外孫女,好比招來一個三四歲的丫鬟,慢慢□□著洒掃烹洗。佳音上小學前基本的家務都會做了,正式登上小保姆崗位,協助外婆服侍兩個寶貝孫子,後來還擔任家中的主要勞動力……
  她嫻熟的家事技能和察言觀色,寬容忍讓的性情都發端自此。
  性格的可塑性不壓麵糰,仰人鼻息的生活里,妥協忍耐是躲避心靈扭曲的唯一手段。
  好脾氣往往源於無奈,對此她有絕對的發言權。
  結婚後她才嘗到了如意的滋味,是老天爺的恩典吧,她遇到一個不錯的丈夫,雖說掙錢不多,家境平平,公公還帶著三個未成年的拖油瓶,一般人眼裡實在算不得好歸宿,可她很滿意。對她來說,擺脫壓抑卑微的生活狀態已算改變命運,賽家人大的正直和善,小的乖巧可愛,進門後她就掌管了家中內政,大小事務全權做主,從低賤的女奴晉陞為受人尊敬的女主人,總算挺直了屈折多年的腰桿。
  為此她打心底里感激多喜,她在家裡的地位和對父愛的認知都是公公給予的,在她心目中,親生父親就是這位親切慈祥的老人,而非江西縣城裡那個對她不管不顧的陌生男人。
  所以多喜的境況才會使她這孝順女兒懸懸念念,放不下心。
  爸今早進城去,看來想挨家說服弟弟妹妹們,小亮那麼固執,貴和也不願意回來,要是談不攏又和爸吵起來可怎麼辦?
  她架好鐵鍋準備炒菜,流理台上的手機響起來,看來顯是高中同學宋敏。
  「佳音,你的《中式烹調技師證》還在嗎?能不能放到我們公司掛靠一下。」
  佳音中專念的是烹飪技校,畢業不久就結婚當起家庭主婦,務實的她沒荒廢技能,利用業餘時間考取了廚師技師證,後來更名為中式烹調技師證。證書也沒藏在家裡壓箱底,很多酒店賓館為節省成本不願聘請那麼多高職稱員工,但每年需要相應的人數做資質檢測,於是會花錢買一些證書掛靠。
  佳音的證書早些年給了一家酒店,對方替她支付五險一金,不久前那酒店倒閉了,宋敏以為證書又回到佳音手裡,想拿過來救急,按行價一年付她三萬塊。
  佳音笑說烹調師證已經轉給別的酒店了,問:「《中式面點師高級技師證》和《西式面點師高級技師證》你要嗎?」
  泄氣的宋敏立刻振奮:「要啊,我們酒店正缺這些呢,你連這兩項證書都考到手了?什麼時候的事?」
  「有四五年了,本來和烹調師證一起掛靠的,現在暫時沒轉出去。」
  「給我吧,現在西式面點師很搶手,技師證一年能開四萬塊,咱們是老同學,兩本證我給你七萬五。」
  宋敏解決了一項工作任務,舒心地誇讚佳音:「你真能幹啊,考了這麼多證書,好多在職的廚師也沒你勤奮。」
  「沒辦法呀,我一個家庭婦女,沒工作沒保障,只能靠這個賺外快了。」
  「你這賺錢方法最輕鬆了,證書掛靠出去又不用上班幹活兒每年就有小十萬進賬,還拿凈的不交稅,多好啊。我是沒你有毅力,注會考了七年都沒過,哪像你不上班還這麼有進取心……」
  佳音以謙遜的笑聲作答,沒人聽得出當中的不快。她感覺宋敏骨子裡其實是瞧不起她的,認為全職太太就該不思進取,與社會完全脫節,和當初那些極力勸說她出去找工作的親友一樣,認定她沒有就業能力才做了沒出息的決定。
  她的確沒有高學歷,也不會高精尖的技術,可憑烹飪手藝找一份中等收入的工作很容易,更別說後來考了三個技師證,去高檔餐飲公司應聘主廚也不難。沒有人強迫她呆在家裡,她是靠個人喜好選擇了如今的生活方式。
  別人喜歡歌舞、繪畫、健身、旅遊,她喜歡烹調、縫紉、編織、刺繡,花心思做一桌美味的飯菜,綉一條漂亮的手絹就是很好的休閑娛樂。而且她早厭倦了低眉順眼討好逢迎,不願涉足人際複雜的職場,沒有什麼比自由自在呆在家裡更能從事愛好了。
  最根源的一點。
  她太渴望有一個幸福安定的家,一旦擁有就全力以赴去維護,掌控住家裡的一切才能獲得充裕的安全感。
  這些年她的人生一直良性發展,自我感覺很好,犯不著對外說明。
  她思籌措辭如何結束對方的啰嗦,剛回家的秀明大踏步走進廚房,老遠就遞出手機。
  「你跟誰聊天呢,媽說打你手機老佔線,都打我這兒來了,你快來聽聽是什麼事。」
  佳音藉機打發掉宋敏,接過手機,下意識轉身推開落地窗走進院子,反手關上門,將試圖跟隨的丈夫堵在屋內。
  聽到母親的聲音,煩厭織成的大網緊緊勒住她的心臟,此刻的她像拉開保險的□□極易走火,必須躲著家人。
  「佳音,洋洋要去申州找工作,想在你家借住幾個月。」
  洋洋是佳音大哥的長子,是她的大侄子。
  佳音無聲冷笑,靜默兩三秒,營造出為難的氛圍,隨後慢條斯理拒絕。
  「不行,我公公打算把兩位小叔子和小姑子都招回家來住,沒有空地接待外人了,你讓大哥他們另想辦法吧。」
  她稱呼大侄子為「外人」,想必惹得母親不快,老太太嘟囔著說:「你公公發神經了?好端端的幹嘛讓孩子們回去住?」
  「大概想抓緊時間享受天倫之樂吧,我們做兒女的應該順著他。」
  「你只想著做他的兒女,怎麼不想想我們才是你親生的爹娘,也不分點孝心給我們,每次讓你幫忙都推三推四。」
  「我也沒辦法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沒工作,全靠珍珠她爸養活,在家說不上話。」
  「珍珠她爸就那麼不近人情?老婆家的忙一點都不幫?」
  「你硬要他幫忙也行,就怕洋洋來了受氣。」
  「你多護著他點不就行了?那賽家人還會當著你的面甩臉子?」
  「那可不好說,家庭主婦沒地位,我也不可能隨時跟著他。」
  「看看你嫁了個什麼人啊,又不是什麼大戶人家,還好意思擺臭架子!」
  母親外強中乾地吼嚷,明顯退縮了,孫子是她的心肝寶貝,捨不得放到別人家去受委屈。
  想當年她送走女兒時可是無牽無掛的呀。
  佳音心底的傷疤破了,流出怨毒的膿水,語氣卻更顯柔弱。
  「有什麼辦法呢,以我的條件能嫁到這樣的人家已經很不錯了。」
  母親反應慢了一拍,衝口道:「你的條件很差么?」
  「不差嗎?」
  輕捷的反問隔空抽了母親一巴掌,上不起大學,無依無靠,結婚時娘家一毛不拔的女人,放到農村也是朵苦菜花。
  母親還沒無恥到睜眼說瞎話的地步,憤懣地打岔過去。
  盲音響起,佳音卸下偽裝,怨恨像一團硬鬃毛堵在喉嚨口,又刺又痛的難受。
  回到廚房秀明已轉去卧室,佳音去還他手機,他睜著好奇的眼睛問:「家裡怎麼了?媽是不是有事要咱們幫忙?」
  「媽」字叫得很順口,他是個傳統男人,婚後把丈人和丈母娘當成自己的父母,妻子的娘家也是他的家,若有急難,義不容辭。
  佳音心想丈夫要是聽到自己與母親的對話,一定會發火,假如再發現她多年來一直以他為借口回絕娘家人的求助,怕是要當場暈菜。
  結婚十多年,她從不對婆家人講述婚前的苦狀,連秀明也不清楚她和父母兄弟的糟糕關係。她心思通透,很小就明白傳遞負能量會惹人反感,努力用陽光積極的表象包裝自己,小心藏好血淋淋的傷口,不做祥林嫂式的蠢女人,滿世界展覽不幸。
  「她說洋洋要來申州找工作,想在我們家借住一陣子。」
  「小事嘛,讓他來就是了。」
  「我讓他另想辦法。」
  「為什麼?孩子孤身一人大老遠過來,不投奔你這姑媽還能投奔誰?你怎麼能把人家趕去外面住?」
  秀明語氣急了,妻子辦事向來妥當,這時的失誤就顯得很異常。
  佳音微微苦笑,丈夫的慷慨仗義大部分時候都很可愛,但放在她不喜歡的事情上就有些可氣了。
  是個人都掏心掏肺,能不上當受騙?
  她溫言解釋:「爸要讓小亮他們搬回來,這節骨眼上指不定會出什麼事呢,吵鬧時被外人瞧見多不好。再說洋洋都二十好幾的人了,出門在外獨立是最要緊的,那孩子從小懶散,做事拈輕怕重,要是住在我們家,吃喝不愁沒有壓力,找起工作來多半不用心,就這麼無所事事的混下去也說不定呢。到那時再讓他搬出去反而不好向我爸媽大哥交代了,還不如一開始就讓他自謀生路,等他真有需要時再適當幫助,才是真正為他著想。」
  秀明頭腦簡單,基本有道理的話都能長驅直入,琢磨著妻子言之有理,只小小發了句牢騷:「你老是拒絕爸媽,二老該生氣了。」
  「哪有啊,前幾次他們來旅行,我們不都盡心接待了嗎?」
  「那才幾次啊,而且每次給老人和小孩紅包你都只肯包一點錢,害我都不好意思出手。」
  「能代表心意就夠了,他們又捨不得花,給他們錢最後還不是拿去貼補兒子們?我二哥和三哥都遊手好閒,三四十歲的人了還帶著老婆孩子啃老,不能再讓他們覺得從我們身上能撈到好處,否則以後麻煩不斷。」
  「你對你們家的人好苛刻啊,還不如外人。」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佳音臉上洇了層冰霧,趕忙扭頭逃避。
  丈夫絕難理解她的感受,她三歲離家,至今頂多與父母見過二十次,不看照片幾乎記不起他們的長相。成年後娘家人意識到當初的棄子又有了利用價值,三不五時藉著「親情」的聖旨向她索地納貢,一次次貪婪掠奪,自私算計撲滅了她僅有的留戀,她早發過誓,再不用寶貴的真情去填那冰冷的無底洞。
  昨天貴和提起陳家重男輕女,說了句大快人心的話。
  「要我說這種極端偏心的父母都是畜生,陳叔叔是運氣好,攤上個有良心的女兒,換成我根本不會管他。」
  她才不要做陳家女兒那樣的包子,娘家人只和她存在血緣關係,她真正的親人在賽家。
  回到廚房,她想起正經事,連忙轉身去找丈夫。
  「昨天我問了一個同學,她答應借我們二十萬應急,你先拿去結清工人們的工資吧。」
  秀明驚喜,迎上前細問:「誰這麼大方?」
  「就是讓我幫忙做綉工的黃芸。」
  「她啊。」
  秀明喜色頓減,有些不情願了。
  「她老把你當廉價勞動力使喚,這次再借了她的錢,以後更要折騰你了。」
  佳音笑道:「那都是後話了,先解決眼前事要緊。」
  民工們還攥著秀明的欠條,拖一天就多一天的利息,確實耽誤不得,秀明無奈道:「好吧,跟你同學說,我給她兩分利。」
  「又不是高利貸,她說照銀行的利息付,後天就把錢轉我賬戶,到時我再轉給你。」
  「這麼及時呀,她手機號多少,我得打電話謝謝她。」
  「不用,我跟她說是我哥哥要買房子,沒說你被人賴賬了,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讓人家知道不好。」
  秀明連誇老婆處事周道,其實只看到了周道的表皮。
  借錢是個幌子,那二十萬是佳音悄悄積攢的私房錢,家裡的經濟大權歷來由她掌管,她一開始就做了內外兩套賬,開源節流,精打細算地存下一筆秘密儲備金,以防不測。
  昨天民工們上門討債,她假裝沒錢,要是當場把錢付了,人家肯定以為他們家明明有錢還故意賴賬,結怨不說,傳出去還壞口碑。再者,也想藉此逼一逼丈夫,寧可多付些欠款利息換他一個深刻教訓,這法子比耳提面命,疾言厲色追著老公責罵有效得多,還能增進對方信賴感。
  六點晚飯做好了,夫妻倆等勝利和珍珠回來吃飯,兒子英勇餓了,盯著香噴噴的糖醋排骨直咽口水,佳音上菜時摸摸他的小腦袋。
  「今天爺爺不在家,你可以先嘗一點。」
  英勇瞅了瞅默默刷手機的父親,一個勁搖頭。
  「不,我等小叔和姐姐回來。」
  秀明像個嚴厲的考核官,沉聲說:「大人沒上桌,小輩不許動筷子,這才叫懂規矩。」
  要是換成珍珠,他的態度一準兩樣,佳音嘴角一撇,又憐惜地摸了摸兒子頭頂。
  「媽媽給你拿餅乾,先吃一點墊肚子。」
  她拿來餅乾盒,秀明正接電話,聽口風不像工作對象。
  「我對家裝設計也不是很在行,平時都是拿到設計師的圖紙再幹活兒的,你最好先請專業人士看看……」
  秀明語調溫和了不少,由此可見通話方是個女人。
  佳音嗓眼裡彷彿扎了根小刺,反射性精神緊張,表面仍是雲淡風輕。沒有男人喜歡疑神疑鬼的老婆,她一向沉得住氣,摸查時不動聲色,況且以丈夫的性格,不採取行動,他自己也會露痕迹。
  果然秀明掛線後主動嘀咕:「你們班那個高曉陽好闊氣啊,在陽澄湖邊買了棟別墅。」
  佳音恝然一笑:「她又找你幫忙看裝修?」
  「是啊,你說她那麼有錢,買了那麼多房子,怎麼就捨不得花錢找個專業設計師呢?我只會施工,做出來的方案滿足不了高端客戶要求,上次幫她看萬科那套房,跑了好幾趟,最後她老公還是找了專人做設計。」
  「她可能想多聽聽參考意見吧,我的老同學嘛,你只當幫忙好啦。」
  佳音心裡發出尖銳的嘲笑聲,早看透了高曉陽的把戲。年初秀明陪她參加高中同學聚會,到場就成了吸睛焦點。他生來相貌出眾,又經常從事重體力勞動,保持著上佳的體型和精神面貌,比過早放棄自我管理的同齡男性年輕清爽得多,在外總被誤當做青年小伙。
  那些自命不凡的女同學大概想不到其貌不揚的佳音會找到這麼帥氣的老公,對比自家腦滿腸肥,皮鬆禿頂的丈夫,不禁意難平。幾位不甘寂寞的半老徐娘動起歪腦筋,高曉陽是最露骨的,自那以後常在微信上隱晦地撩撥秀明,還時不時找借口約見他。
  這種先天條件後天發展都出色的女人似乎有著毋庸置疑的優越感,認為自己有權擁有一切目之所及的好東西,哪怕這東西已經貼上了他人的標籤。
  佳音悄然忍耐許久,眼下覺得是時候給高曉陽點顏色看了。
  那張狂的女人自投羅網,稍後給秀明發來微信。
  「她堅持讓我去實地看看,問我周六有沒有空。」
  看得出秀明對高曉陽毫無興趣,甚至厭煩她的羅唣,知會佳音意在商量如何拒絕。
  佳音裝出興緻勃勃的樣子。
  「現在陽澄湖風景正好,大閘蟹也肥了,去當地吃價錢便宜一大半,我們家好久沒去旅行了,周六不如帶爸和孩子們去那邊玩一趟,順便幫高曉陽看房子。」
  「對呀,爸近來心情不好,我正想陪他出去散散心呢。」
  秀明欣然贊成提案,佳音順勢拿起他的手機,直接用他的微信賬號向高曉陽發語音,說明自家的計劃,邀請她和丈夫子女一道遊玩。
  有自知之明的人聞訊理應退卻。
  可高曉陽色迷心竅,縱使秀明拖著妻兒老小出行,也不肯打消邪念,回信說:「我老公周末加班,孩子也要去看他奶奶,都去不了啊,不用管他們,我們去玩好啦。」
  佳音斷定高曉陽在撒謊,對秀明說:「她老公要加班去不了呢。」
  秀明不知道老婆在跟他耍心眼,順嘴接話:「她說她老公經常出差加班,一個月有三分之二的時間不在家,她生病了也不管,和小亮是一號人。」
  「曉陽太可憐了,我聽說她老公不是真忙,只是對她厭倦了,故意找借口冷落她。」
  「還有這種事?」
  「好幾個同學都這麼說,估計是真的。」
  「那是夠慘的,她條件這麼好,又會打扮,比一般中年婦女強多了,她老公真不知足啊。」
  「可能審美疲勞了,平時又缺乏溝通……要不我們幫他們製造點交流感情的機會?」
  「怎麼製造?」
  「我有她老公的手機號,打電話勸他周六跟我們去旅行?」
  一切水到渠成,佳音在秀明支持下撥通了高曉陽丈夫的電話,簡短寒暄後開始對侵略者實施打擊。
  「剛才曉陽聯繫我老公,想讓他幫忙裝修你們在陽澄湖的別墅,叫他周六過去實地考察。我們家好久沒出去玩了,想順便帶老人孩子去那邊逛逛,我讓曉陽把你和孩子們也叫上,兩家人一起玩也熱鬧,可她說你周末要加班,去不了。老張啊,錢是掙不完的,你這個大忙人也得多關心關心家裡人啊。」
  老張反應驚奇:「我周末不加班啊。」
  佳音懷著推測成功的竊喜,將驚奇反彈回去:「是嗎?曉陽是這麼跟我說的啊。」
  男人半真半假冷嘲:「哼,她經常跟你們說我壞話吧?說我只顧工作不關心她,缺乏家庭責任感。」
  佳音訕笑:「她倒沒跟我說這些,我都是從我老公那兒聽來的。」
  「她直接跟你老公說的?」
  「我老公搞建築的嘛,曉陽有時會找他問一些這方面的事,上次你們裝修萬科那套房,我老公去現場看了好幾次,可惜後來沒幫上忙。」
  老張語帶歉意:「哦,那次我們家提前跟設計師簽了合同,她都不跟我打招呼就去麻煩你愛人,我也怨她多事,重重說過她了。」
  又一個詭計敗露,佳音的怒意燃起明火。
  這個高曉陽為求新鮮刺激把人當猴耍,實在欺人太甚。
  她果斷出招,逼真的一聲「咦」,刺出軟刀子。
  「你們事先已經找好設計師了?可是曉陽當時說你們還沒聯繫家裝公司呀,我老公也說他對設計外行,建議她找專業人士,可她堅持讓我老公先出方案,我老公擔心你們不滿意,還專門找我搞設計的小叔子仔細請教呢。」
  「她怎麼能這樣!」
  「也沒什麼,就是對家裝感興趣吧,可惜我老公不是學設計的,每次聽她提問都給不出好建議,也怪不好意思的。」
  老張是IT精英,智商不低,已嗅出後院騰起的煙味,向佳音賠過不是,語帶雙關地請求:「這人就愛沒事找事,麻煩轉告你愛人,以後別理她,她再糾纏,直接拉黑得了。」
  佳音完成攻勢,適時收兵,還笑嘻嘻寬慰幾句,料想頭頂泛綠的男人會採取措施,教高曉陽吃不到羊肉空惹一身騷。
  秀明旁聽有感:「怎麼,她老公沒故意冷落她?上次萬科那事是逗我玩的?」
  「不知道,聽老張的口氣好像另有原因,萬科那事也不是存心的吧,大概想試試其他方案,又捨不得花錢……」
  「她當我是免費勞動力嗎?哪有這樣耍人的!」
  「你一開始也沒打算賺她的錢呀,反正是幫忙,事情過去就算了,別那麼計較。」
  佳音以大度煽動著丈夫的怒火,耿直人最受不了感情受損,秀明眉尾上挑,上下犬牙也頂住了。
  「我最討厭這種佔小便宜的人了,照實說也沒什麼,幹嘛撒謊糊弄人,你也是,怎麼能跟這種人交朋友?」
  佳音失笑:「我什麼時候說她是我朋友了?就是普通的高中同學,上學那會兒也沒什麼來往。」
  「那她怎麼老跟咱們套近乎?我還以為你們很要好呢。」
  「我哪兒知道,她那人眼光高得很,以前從不正眼看我,這次同學會不知哪裡順她眼了,那麼熱情我也納悶呢。」
  秀明如同識破騙局的羊牯,憤然作色:「我是看你的情面才跟她客套的,既然這樣以後沒必要來往了,我把她拉黑刪號,她要是問你,你隨便找個借口幫我搪塞吧。」
  他立刻拿起手機操作,像丟掉一件噁心的垃圾,佳音調侃他孩子氣,巧笑中蕩漾洋洋自得。出嫁時她就明白丈夫的好皮囊容易招蜂引蝶,時刻謹小慎微地提防,方式卻不同於暴躁衝動的嫉婦,從不強勢敲打警告,只採用溫和機智的手段,潤物細無聲地捍衛所有權。不知多少次像這樣兵不血刃無聲無息地擊退窺伺者,大多時候還是在秀明懵然無覺的情況下。
  他以為妻子是個易受欺負的老實人。
  其他人想必也這麼認為。
  眾人的誤解令佳音感到安全,她喜歡「老實」這件迷彩服,打算穿一輩子。
  飯後淑貞阿姨來竄門,奪下她手裡的吸塵器,不由分說拉到後院,活像送情報的地下工作者。
  「本來昨天中午就想跟你說這事,被那伙民工一攪和,全忘了。又怕你爸知道,只敢撿他不在的時候來。我問你,千金和金姑爺最近過得怎麼樣?小兩口鬧沒鬧矛盾?」
  佳音謹慎微笑:「您又聽說什麼了?」
  淑貞抓住她的手抖了抖,製造緊迫感。
  「不是聽說,是親眼瞧見的,你們家金姑爺八成搞外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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