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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用計

所屬書籍: 多喜一家人

  五月的蘇堤恰似翠綠的緞帶為碧藍的西湖打上一條腰封, 堤上垂柳似孔雀開屏,濃蔭如蓋, 六橋遙映, 串起一片蝶意鶯情。沿堤漫步,兩岸湖光山色彷彿畫冊徐徐翻頁, 叫人流連忘返。

  郝質華和同事們從這裡開啟了三天兩夜的旅程,職業使然,她外出旅行都會隨身攜帶專業的單反相機, 沿途拍攝好的建築和景觀作為日後尋找靈感的素材。取景中貴和湊上來請她為自己拍幾張照,她不好拒絕這點微末請求,默默當他的攝像師。

  貴和有意引導她甩開眾人,走到東浦橋邊時開始搭訕。

  “這蘇堤春天最美,現在花都開過了, 我們應該早點來的。”

  “早點也沒時間啊, 就這樣已經很美了, 杭州真是個好地方,山靈水秀,城市綠化也做得很好, 可以多拍些照片做參考。”

  “待會兒我們去餘杭區,那邊好幾棟樓都是我設計的, 您給現場提點意見。”

  他像個迫切向老師展示才藝的考生, 郝質華忍俊不禁:“我知道是哪幾棟,設計得不錯,但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

  “所以才想聽您指教啊, 您要是早點當上我的領導,我的設計水平一定比現在高多了。”

  貴和現在跟她說話,恨不得把標點符號都放到蜜糖里沾一沾,她難耐肉麻,冷嗤:“你就別嘴甜了,老聽你說話會得糖尿病的。”

  “放心吧,我是天然木糖醇,有益健康。”

  她防不住他的糖衣炮彈,就想跟他聊點嚴肅話題,問:“今年的一級建造師考試你報名了嗎?”

  “報了,教材都買到了,看了下模擬題很簡單,我考試運向來不錯,前年二級考試就過得很輕鬆,要不是去年工作太忙,沒時間考,這會兒早拿到一級證書了。”

  “這麼自信啊,那就祝你順利通過了。”

  他順桿爬的能力極強,厚起臉皮問:“我拿到證您有什麼獎勵嗎?”

  她好笑:“為什麼要我給你獎勵,我又不是你的家長或老師。”

  “您是我領導啊,我考到一級證,我們所的軟實力又能大幅提升,以後爭取項目更有優勢。不瞞您說,我還報名參考了一級結構師,打算兩樣一起過。”

  這野心可一般,一級建造師和一級結構師都是業內最高級別的註冊考試,通過率不到7%,郝質華當年也是分兩次備考才通過,懷疑他有託大之嫌。

  “那難度很大啊,我還沒聽過有人能同時取得這兩個證。”

  “那我就來創造記錄吧,為了成為配得上您的男人,我會全力以赴。”

  他言笑自若,好像那兩本證書已是囊中物,還趁機在她臉上塗了一層丹砂,立時惹惱她。

  “你再胡說我就把你踹到湖裡去。”

  “別呀,我不會游泳,掉下去肯定淹死!”

  “那你就老實點別來惹我。”

  她忿忿回歸團隊,以人群為屏障防禦他的偷襲,一小時後全體同事轉移到一艘大龍船上,進行湖上觀光。明秀風景妖嬈山水,目不暇接看之不盡,人們爬在船舷上不住閃動快門,還輪流去甲板上留影。

  趙國強充當公共攝影師,一一為女同事們拍照,覺得不能漏了領導,對郝質華說:“郝所,您也來拍張照吧。”

  郝質華接受好意,走到船尾的甲板上微笑著面對鏡頭。

  趙國強試了試焦距,讓她再往後退一點,這樣才能照全身。

  她依言退出半步,站在了船舷邊,湖面波浪不穩,時有顛簸,恰在此刻一個浪頭急撲過來,船身被撞個踉蹌,郝質華重心搖晃,腿別在船舷上,噗通掉進湖裡。

  眾人驚聲尖叫,尚未回過神,一個身影飛箭般竄出船艙,直接射入郝質華落水的位置。趙國強聽身後人呼喊才知那是貴和,明白他是去救人的,納悶他幾時學會了游泳。

  再一定睛,郝質華已浮出水面,抹把臉不慌不忙游向龍船。她運動全能,游泳也是一員健將,在這種平緩的水域里往來自如。

  船上的人猴跳舞跳惶急著,趙國強指著她身後沖她大喊:“郝所!貴和也掉下去了!”

  郝質華扭頭一看,那人正在七八米外的水面上撲騰,眼下只露出一雙水草般瘋狂擺動的雙手。西湖水位低,最深處不到三米,但這點深度足夠溺死不識水性的人,她急忙調頭游過去,將那旱鴨子拽出水面,按救生指南的方法從背後抱住他,以免被他用求生本能拽入水底。

  貴和不住咳嗽,腳底懸空亂蹬,聽見郝質華在耳邊大罵,混亂的思維才擠出一點頭緒,順從地停止掙扎,由她拖拽移動。

  龍船和附近遊船上的船工也下水救人,數人協力將他們撈起,貴和神志清醒,只是嗆了幾口水,並無大礙。

  郝質華厲聲喝問他:“你不是在艙里嗎?怎麼會落水?”

  她沒發覺憤怒源自後怕,只怪他太多事,盡給人添麻煩。

  貴和好似雷驚的孩子開不了口,趙國強替他討情:“他見您落水了,一著急就跟著跳下去救您了。”

  這反而激化矛盾,郝質華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抽在貴和肩上。

  “你明明不會游泳還跳水,這是救人還是找死啊?!”

  他怯愞囁嚅:“對不起,我太著急了,忘了自己不會游泳。”

  剛才見郝質華落水,他心臟險些停跳,眼裡只有她的安危,哪兒還顧得上自己的生死。郝質華內心五味雜陳,意識里蜷縮著一隻暴躁的貓,抓出滿牆滿牆的刨花。

  同事們見此光景群疑滿腹,趙國強怕事態對兩位當事人不利,急忙打掩護。

  “郝所,你倆還是快回酒店換衣服吧,今天風大,會著涼的。”

  郝質華也想逃離這尷尬境地,讓他領著大伙兒繼續玩,和惹事精一道上岸返回酒店。

  渾身濕透了,沒有司機願意載兩隻水鬼,只能步行幾百米去坐公交。

  貴和踧蹐地跟著她,她走得那麼快,像一把尖刀剖開空氣,熱辣辣的氣流快把他的臉割出血來,到了車站,他鼓起勇氣說:“郝所,您冷不冷?要不我們就在這邊的商店買套衣服替換吧,老穿濕衣服會感冒的。”

  她的腔調先冷成了冰。

  “別跟我說話,你這個蠢貨。”

  “我怎麼蠢了?”

  “蠢到我都沒臉說!”

  “我不知道您水性好,就怕您有危險。”

  “你下水就能讓我脫險?純粹添亂。”

  “我聽說西湖平均水深只有1米五,以為淹不著。”

  “那我身高還不到1米五嗎?目測能力這麼差,也配當建築師?我看你應該先去看看眼科!”

  她每句話的聲氣都比前一句惡劣,貴和覺得他們的對話似在為爭吵砌磚,忙另起爐灶,烹飪歉意。

  “對不起,您是不是覺得我很靠不住啊?”

  “豈止靠不住,三條腿的凳子,一碰就倒。”

  瘋貓在郝質華心裡上天入地狂竄,看到貴和可憐兮兮的模樣,她真想按住暴打一頓,捏緊拳頭卻狠不下心,這心態就像人愛撫柔弱可愛的小動物,想狠狠揉捏又不忍下手。

  她認為她一定出問題了,禁止自己理睬這個人,當天再沒跟他說過一句話。

  貴和苦惱至極,悶在房裡反思,入夜又遭趙國強取笑。

  “你小子今天在演《泰坦尼克號》嗎?人家郝所落水,你也跟著跳水,這下全所的人都看出你喜歡人家了,今天都在問我。”

  所里的八婆不是一兩個,他和郝質華的緋聞也傳了非止一日,貴和落寞中竟忘記這茬,忙問趙國強有沒有發揮好公關職能。

  趙國強打著蒜味的飽嗝說:“我只能拚命替你隱瞞唄,這事不能先說破,要是產生輿論壓力,郝所會更排斥你,你就更沒戲了。”

  “算你還有良心。”

  貴和鬆了口氣,閉氣忍住他的口臭虛心求教:“現在郝所嫌棄我是蠢蛋,你快給我出出主意吧。”

  想拜師就得先挨板子,又被他挖苦一通。

  “你是夠蠢的,那種時刻正該展現男人的沉穩機智,你倒好,直接來了個秤砣入水,還要人家女方去救你,這種拖後腿的人換成誰都得嫌棄。”

  “我當時只想和她同生共死,沒顧上思考就跳下去了。”

  “你這就是純情少男的思維,歸其原因是戀愛經歷太少。上學那會兒你那麼受女生歡迎,人人都以為你是風流公子,誰能想到這把年紀了還是個愣頭青。”

  “那是,通常受歡迎的帥哥都純情憨厚,像你們這種表面老實的醜男一個個風流韻事比誰都多。”

  “逮著機會就損人,就這樣還指望我幫你,我幫你多點幾次蠟吧。”

  趙國強過分擺譜招來一記抽,貴和橫眉豎眼恐嚇:“少說這些屁話,你損我的時候只多不少,快說,我現在該怎麼挽回局面。”

  他這才言之有物了。

  “你在郝所心目中的印象已經固定了,現在改頭換面只會給她反覆無常的感覺,不過我覺得她就吃你這種人設。”

  “你從哪兒看出來的?”

  “郝所是個大女人,才智主見樣樣不缺,作風還很強勢,根本不需要男人依靠扶持。她要的就是一個理解支持她的對象,要是跟她三觀一致,興趣合拍那就更OK了。”

  “這幾點我都符合啊,那她怎麼不肯接受我?”

  “你們歲數差太大,她有她的顧慮嘛,你也知道她上過一次當,肯定害怕再進同樣的坑。”

  “說了半天全是廢話!”

  貴和火氣上頭,氣沖衝到陽台上吹風,趙國強怕他真惱了,笑呵呵過來巴結:“沒廢話呀,我不是說了嗎,郝所就吃你這種人設,你保持本色,多跟她撒撒嬌,買賣萌,肯定有起色。”

  說著獻出一條妙計:“我教你啊,明早你裝病起不來,我去跟郝所說,讓她留下來照顧你,我們都走了,剩下你倆孤男寡女,接下來就靠你自由發揮了。”

  貴和回嗔作喜:“這是個好主意啊,我正愁找不到機會跟她單獨相處呢。到底是奸詐的已婚男人,就是比我們這些愣頭青詭計多。”

  “這是見機行事,怎麼又跟奸詐扯上關係了。”

  趙國強一變臉,他倆的角色顛倒過來,換成貴和討好賣乖:“是是,強哥足智多謀,小弟甘拜下風,這事就全仰仗你的三寸不爛之舌了,事成之後我一定重重報答。”

  第二天他們依計行事,早上趙國強去向郝質華彙報:“郝所,貴和昨晚發燒,今早頭疼起不來床,不能跟我們去玩了。”

  郝質華很吃驚:“他怎麼會發燒呢?”

  趙國強的愁容貨真價實:“應該是昨天跳水,上岸後吹風感冒了。”

  好不容易趕走的瘋貓去而復返,她嘴唇虛張兩下,氣洶洶吐出一句:“真是自找的!”

  趙國強猶如大內總管般恭順:“我也是這麼罵他的,可他現在病得厲害,讓他一個人呆在酒店不太好。但要是留下一人照顧他,大伙兒一年難得出來玩一次,留誰好像都不太合適,您看這……”

  他等於遞上稿紙逼她宣讀,郝質華沉默數秒,泄氣道:“你們照計划去玩,我留下照顧他。”

  “到底是領導有擔當,那就交給您了,萬一有什麼情況您給我打電話,我保證第一時間趕回來。”

  這辦事利落的狗友隨後就將受騙者領回房,對那躲在被窩裡呻、吟的騙子說:“貴和,郝所說要留下照顧你,你快別哼哼了,多丟人啊。”

  貴和演技拿捏得剛剛好,氣咽聲絲的,儼然男版林黛玉。

  “郝所,真對不起,我頭疼了一夜,難受得快死了。”

  郝質華伸手摸摸他的腦門,著手滾燙,讓她的心猝然一緊。絕沒想到騙子事前吞了大把的薑末,靠化學辦法催升體溫,造出發燒的假象。

  “燒還沒退,快去醫院吧。”

  “不用,國強給我買過葯了,我現在起不來,只想躺著。”

  趙國強已感受到二人之間的粉紅氣泡,忙識趣告退:“郝所,其他同事都在樓下等著呢,我先走了,這兒就拜託您了。貴和,好好聽郝所的話,不許淘氣啊。”

  電燈泡一走,貴和開始無所顧憚地撒嬌。

  “郝所,我難受~”

  郝質華蹲在床邊憂心地打量他:“除了頭疼其他地方難受嗎?”

  “不止頭,現在渾身都疼,尤其是肩膀和脖子這塊兒,您幫我捏一捏行嗎?”

  她沒奈何,接下護理任務,讓他翻身爬著替他按摩肌肉。

  貴和喜不自禁,臉埋在枕頭裡偷笑,依舊哼哼唧唧地裝病。

  郝質華為了能讓他舒服一點,賣力地伺候,不久累出滿頭大汗,停下來邊擦邊抖著衣襟。

  “你等我涼快一會兒,這房間太悶熱了,冷氣都不管用。”

  “房錢便宜嘛,郝所您受累了,我幫您扇扇風。”

  貴和爬起來抓起床頭的雜誌使勁為她扇風,看她的劉海柳葉似的飄上飄下,心裡又喜又愛,笑成了一朵花。

  “涼快嗎?風力再大點好不好?”

  悶熱散去,郝質華的智商也回來了,狐疑地審視他:“你怎麼突然有力氣了,身上不疼了?”

  他急忙藏好狐狸尾巴,再次裝出纖纖弱質,丟下雜誌縮回被窩:“疼,我是為了您才咬緊牙關振作的,您一提醒我又受不了,哎喲~哎喲~”

  郝質華收起質疑,繼續關心:“再難受也得吃飯,我去給你買碗粥,你吃完了睡一會兒,看會不會好些。”

  她下樓買了碗白粥,等他喝下又剝了幾顆枇杷給他吃,然後吩咐他躺下。

  “你閉上眼睛試不試能不能睡著,要是難受得厲害就叫我。”

  她回房取來筆記本電腦,坐到陽台邊的小茶几前,貴和老實了十分鐘便睜開眼睛打擾。

  “郝所您在幹什麼?”

  “畫桃源鄉的CAD。”

  “出來旅行還辦公啊。”

  “反正不能出去玩,時間白白浪費了多可惜。”

  “對不起,都是我拖累了你。”

  “知錯就好,下次再這樣可沒人會管你了。”

  “這次怪我太莽撞,以後一定用成熟穩重的方式處理問題,您得多多鞭策我。”

  “別往我身上扔套繩,這次是公司旅行我才不得不履行上司的職責,換做平時不會管你的。”

  “明白,做您的下屬真幸福,希望能永遠身在您的領導下。”

  他的語氣好似活潑的趵突泉,聽不出一絲病態,郝質華再度起疑,目光脫離屏幕烙向他。

  “你是不是在裝病啊,我看你精神很足嘛。”

  貴和趕緊撿起偽裝,活泉轉入枯水期,眨眼氣若遊絲:“沒,我真的在生病,怕您擔心才強打起精神。”

  郝質華不肯輕信,上前探他的體溫,過了半日薑末失效,他的額頭不冷不熱,溫度很正常。

  “燒已經退了,看來你已經好了。”

  他的花招還充裕,蜷緊身子哀喚:“燒是退了,可胃又開始疼了,昨天喝了一肚子髒水,肯定細菌感染了。”

  “你拉肚子嗎?”

  “昨晚都拉脫水了,今天肚子里空蕩蕩的,想拉也拉不出來了。”

  他盡量將情況描繪得嚴重,成功引起她的緊張。

  “你怎麼不早說,這種病不能拖,得趕緊去醫院,走!”

  說完一把掀開被子架他起床,貴和想耍賴,立即挨了通臭罵,只好假戲真做,乖乖就範,跟她去到附近醫院。

  坐診的醫生於百忙中抽出兩分鐘接待他們,略問一問病情就賜他一針抗生素。貴和自作自受,右邊屁股上被鑿了一個孔,疼得齜牙咧嘴。

  “那護士以前是做木匠的吧,打個針跟釘釘子似的,疼死我了。”

  郝質華攙著一瘸一拐的“病人”,心情有如鬱悶的家長,黑臉埋怨這不爭氣的傢伙。

  “排你前邊的小孩子都沒喊疼,就你嚷得最厲害,害我也跟著丟人。”

  他嬉皮笑臉應對:“可是您還是沒捨得拋下我,郝所,您對我真好。”

  “我是在盡義務盡義務!怎麼會有你這麼麻煩的人,真想打死你。”

  她離暴跳如雷只差幾步,他卻不知死活犯險,再走幾步就要死要活叫苦:“不行,我走不動了。”

  “堅持一下,出了醫院就打車走。”

  “我整條右腿都像灌了老陳醋,坐著更難受。郝所,能讓我扶著您的肩膀嗎?這樣可以省點力氣。”

  他戲演得逼真,郝質華已被套牢,步步深入陷阱,被迫將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貴和順勢靠住她,為維持平衡,她只得用另一隻手摟住他的腰,充當他的拐杖。

  貴和如願以償,就算屁股被紮成蓮蓬也值得,鼻尖湊近她的臉,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肥皂香,好像一小孩坐擁了一座糖廠。

  郝質華承受著他將盡一半的體重,覺得這人和沒腿的殘廢差不多,惱恨地瞪他:“我乾脆背你回去吧。”

  他傻笑:“不用不用,那多難為情啊。”

  “你還知道難為情,我以為你的臉皮是鐵做的呢。”

  “鐵也會發燙啊,您瞧我都羞得滿臉通紅了。”

  他分明在指東說西調侃她,郝質華知道自己的臉比他還要紅熱,但堅決不肯露破綻,死死咬住上下兩排牙,明面上與他對峙,內心裡同貓搏鬥。

  走出醫院,天空換了幕布,灰雲彷彿千萬隻老鼠集體遷徙,幾分鐘後織起密集的雨線,街上的行人變戲法似的少了一半,剩下的都躲在五顏六色的傘蓋下,沒傘的二人到無人的公交站台避雨,不足一米的金屬頂棚形同虛設,雨豆不費力氣地砸向他們,落湯雞的下場免不了,只是小火慢燉而已。

  貴和心疼郝質華淋雨,抬頭怨老天:“這天氣怎麼說變就變啊。”

  “五月天娃娃臉,本來就是半天太陽半天雨。”

  郝質華也擔心淋雨會讓他病情複發,掏出手機叫車,忽聽他問:“在西湖邊上遇到大雨,真像《新白娘子傳奇》里的情節啊,郝所,您看過那部劇嗎?”

  “這麼經典的劇誰沒看過,小時候我還看了好幾遍呢。”

  “我也是,可喜歡那首《渡情》了,小時候天天唱。”

  “那你現在還會唱嗎?”

  她漫不經心問著,拇指即將按向聯繫司機的按鈕,手機倏地被他搶走了。

  “會啊,這就唱給您聽。”

  他喜悅的神情恍如少年,最多十六歲,雀躍地亮嗓開唱:“西湖美景,三月天吶~春雨如酒,柳如煙勒~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手難牽,十年修得同般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白首同心在眼前,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白首同心在眼前……”

  溫柔的歌聲哄住急雨,雨勢轉入纏綿,煙波浩渺的西湖貼心地為他打著拍子,似乎回憶起千百年來見證的浪漫邂逅。水汽、雨幕、煙嵐將天地合併成一幅朦朧的水墨畫,她的心漸漸空了,彷彿留聲機記錄著他的淺吟低唱,視線停在他專註的側臉上,最後毫無防備地被他俘獲。

  “郝所,我想和你白首同心,你說我有這個造化嗎?”

  他凝望她的雙眼,眼神如同這繾綣畫卷里的點睛之筆,勾住了她的魂魄。

  她心神一震,像法力高強的術士察覺妖精的攝魂術,果斷推開他,轉身奔走,他做法失敗,急嚷追趕。

  “郝所,我錯了,您別走啊!”

  慘叫和噗通聲相互碰撞著滾進郝質華耳孔,回頭見他嚴絲合縫地爬在水窪里,她到底沒戰勝該死的憐憫,上去扶起他,重新回到站台下。

  “郝所,我再也不胡說了,您別生氣。”

  他拱手求饒,急於去掉她臉上凝固的水泥。一輛轎車驚風馳電地馳來,車輪掠過積水,濺起高高的噴泉。

  他趕忙撲向她,雙手撐在她兩側,用身體擋下“洒水車”的襲擊。

  郝質華驚愣,後背緊貼著冰冷的廣告窗,跟前是他溫暖的懷抱,冷熱夾擊,腦子裡騰滿蒸汽,思緒都被那肇事車輛帶走了。

  “我還是有點用處吧,剛才就算是子彈也會替您擋住的。”

  他得了免死金牌般放肆告白,猶如一本題為《如何溫柔說情話》的教科書,她的緊張達到高點外表反而沉定下來,平靜推開他,用浸滿冷水的袖子給臉頰降溫,而後凝神觀察雨勢,宛如碉堡上的哨兵。

  形勢不明,貴和不敢再造次,不一會兒公交車開到,他們乘車回到酒店。郝質華讓他趕快換衣吃藥,接著問:“你肚子餓不餓,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她沒發火也沒有冷戰的意思,貴和喜出望外,大膽地延續撒嬌計劃:“我想吃南宋胡記的點心。”

  “那是什麼?”

  “杭州有名的傳統點心鋪,後邊街上就有一家。”

  郝質華看看大眾點評網,查看導航後發現那家店距此不過五百米,步行就能達到。

  “我去給你買,你要吃哪種?”

  他想試探她的耐心,故意說了很多種:“我想吃桂花味的綠豆糕,龍井蝦仁味的東坡酥,木蓮心味的宋嫂羹,蔓越莓味的白娘子餅,還有杭白菊味的定勝糕。”

  她竟然冷靜接受了,他開心得想做旺旺商標,等她出門時叫住:“郝所,口味您都記住了嗎?”

  她淡定回頭:“綠豆糕要桂花的,東坡酥要龍井蝦仁的,宋嫂羹是木蓮心味的,還有蔓越莓味的白娘子餅和杭白菊味道的定勝糕。”

  “不愧是郝所,記性真好。”

  確定她是真心寵自己,門一關,他就抱著枕頭滿床打滾,沒滾兩下摔在了地上,一邊喊疼一邊不停地笑。

  郝質華買回點心,快到他房門時又一步一步倒退回去,這一路上她總感覺不對勁,像中了迷、幻、葯似的被人耍得團團轉,瞅瞅手裡的點心袋,再看看前方的房門,猛然醒悟。

  我什麼要被這小子牽著鼻子走啊,憑什麼他說什麼我就做什麼?這些都是女朋友該做的事,我再有求必應就真中了他的圈套!

  她懶得再管心裡的瘋貓,暢所欲為地回到自己的客房,那包點心成了聯繫她和貴和的結點,必須儘快處理,扔掉太可惜,只能吃掉了。

  貴和等了半天不見郝質華回來,打手機也無人接聽,不由得擔心,立刻出門尋找。路過她的房間順便敲了敲門,呼喊:“郝所,您在嗎?”

  郝質華一口氣連吞七八塊點心,正喝水強咽,被他的叫聲一驚,嗆得直咳嗽,第一個念頭是藏東西,飛快去開床頭櫃抽屜。那劣質傢具經不起猛力拉扯,直接脫口而出,哐當砸中地板。

  貴和聽到動靜,試著轉動門把,房門暢通無阻地打開了,他衝進去,與郝質華面面相覷。

  “郝所,您在這兒啊,我看您半天不回來又不接電話,都擔心死了。”

  走近一步,他看到了散落在地板上的點心,對應女人慌窘的神態,不禁疑惑。

  “那些點心不是買給我的嗎?您怎麼躲起來偷吃啊。”

  郝質華心一橫,試圖靠威嚴嚇退他,粗聲說:“我改主意了,想自己吃,你要吃自個兒去買!”

  貴和想笑不敢笑,又靠近兩步:“郝所您怎麼了,幹嘛突然耍小孩子脾氣?”

  “誰是小孩子,你給我出去!”

  郝質華沒沉住氣,一下子暴露了心思,發覺她在害羞,貴和大喜,隨機應變纏鬥:“不要,我要吃點心,您必須分我一半。”

  “不行,我一口都不給你吃!”

  “您一人吃這麼多會發胖的。”

  “關你什麼事!”

  見他搶奪點心,郝質華堅決阻止,兩個人像爭玩具的小朋友抓來推去。她將點心袋一股腦摟在左手,再出右手從他手裡搶回一塊剝掉包裝的綠豆糕。他雙手握住她的手腕,雙方僵持,互不相讓。她急中生智,伸頭去咬糕點,吃到肚子里看他還怎麼搶。

  貴和已徹底回到童年,見狀也張嘴去咬,由此釀成尷尬的一幕。

  郝質華咬中綠豆糕時,嘴唇也碰到了他的嘴唇,大腦頓時黑屏。

  貴和的腦子也斷電了兩三秒,緊接著狂喜的電流湧出來,足夠他待機五十年,被她用力推開時順利叼走了勝利果實。

  “這真是我吃過最棒的點心。”

  他津津有味誇讚,見她失魂落魄滑坐在地,笑嘻嘻上去示威:“郝所,我真沒想到你這麼調皮,還會跟人搶東西吃。”

  郝質華輸得片甲不留,不知以什麼方式重啟,怔愣中青年的臉慢慢湊近,雨後的晴光映上來,勾勒出一片詩情畫意,他真好看,證實了那些流芳百世的詞句。

  這好看的男人雙眼瞄準她唇角的餡料,笑容宛若甜美的麻藥。

  “嘴都糊成花貓了,多浪費啊。”

  說罷歪著頭輕輕舔去。

  “又香又甜,真好吃。”

  郝質華頭上落下個轟雷,魂魄衝出七竅,繞著驅殼飛舞,一股熱流湧出鼻腔里,蜿蜒過她的嘴唇和下巴。

  接下來她被他的驚叫喚醒了。

  “郝所,郝所,您怎麼了!”

  他蟹慌蟹亂地扯來紙巾為她擦拭鼻血,不慎挨了一記冷拳。

  郝質華站起來,彷如一座緩緩崛起的冰山,影子回山倒海地壓向他。

  “你馬上給我滾出去。”

  “郝所,您幹嘛打我呀?想讓我也流鼻血嗎?”

  “我叫你滾!不然殺了你!”

  她吃了興奮劑般瞬間爆發,揪住他推到門口,一腳踹出去,用儘力氣關上門,像在封印兇猛的妖怪。

  貴和呆望門板出了會兒神,心田裡冒出許多酥酥痒痒的喜悅,人情緒激動時血流會加快,使血壓增高進而造成鼻腔毛細血管破裂,引發鼻血。有些沒見過世面的男人見了美女會留鼻血,郝質華目前的情況和他們一致嗎?

  她真是被我的美貌刺激的?

  這女人怎麼這麼可愛啊,實在太萌了!

  他興奮地原地轉圈高抬腿,心快融化了。

  門的那邊,郝質華正在衛生間使勁擦臉,狠命扔掉一個個帶血的紙團,看著鏡子里那狼狽的女人,恨不能抓出來抽耳光,憤恨責罵:“你說你都這把年紀了,怎麼還跟許仙似的輕易就被美色迷惑?真想找個法海來讓你清醒一下!”

  說完揚起捧起一捧水潑向對方。

  可是哪怕傾盡整個西湖的水也堵不住她的悸動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今天大姨媽疼得躺了大半天,下午才掙扎爬起來~更晚了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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