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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交易

所屬書籍: 多喜一家人

  回申州上班的第二天郝質華被岳歆叫去談話, 貴和早防著這出,密切關注她的動向, 見她面色陰沉地返回, 趕忙跑去董事長辦公室。岳歆的情緒也像砂紙般毛躁,招惹他興許會蹭破皮, 可貴和仍仗義直言。

  “岳董,您剛才找郝所談話了?是為前天她拿酒潑梅總那事?”

  “是啊,梅總很生氣, 讓我開除她,我叫她去給人家道歉,可她非但不答應,還說我再逼她她就辭職。公司里有人說她脾氣沖我還不相信,今天看來這人的性格確實有問題。”

  “岳董, 您別聽信那些謠言, 郝所人很好, 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講道理還拿酒潑客戶?即便她和梅總有過節,也該顧忌一下場合和影響嘛,都不想想這麼做對我們公司損害有多大。”

  貴和聽岳歆的話音里長出爪子, 忙拿出指甲剪來修整,湊近低語:“岳董, 您還不知道郝所和梅總的關係吧?”

  “什麼關係?”

  “梅總是郝所的前夫。”

  老闆臉上的皺紋登時淡化不少, 驚疑似洪水泛濫。

  貴和不慌不忙將洪水引入溝渠:“這事千真萬確,郝所親口跟我說的,她以前跟梅總在北京發展, 離婚後才回申州。雖然不知道具體原因是什麼,但離婚的起因肯定在梅總這邊。前天我還無意中聽到那洛小姐和郝所談話,說梅總想挖郝所到他手下幹活兒,郝所哪兒能答應啊,那洛小姐就以梅總的名義挖苦她,說她老了沒人要,再不趕緊多賺幾個錢就成了市場上的爛菜葉。您說這多氣人啊,郝所當時氣懵了,忘記梅總是公司的客戶,只當他是不要臉的JP前夫,所以才拿酒潑他。”

  岳歆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我說梅總對她的態度怎麼怪怪的,敢情以前是一家人啊。郝所應該早點告訴我,早知道我前天就不讓她參加飯局了。”

  貴和不遺餘力地替郝質華辯解:“郝所自尊心強,不肯張揚這種丟臉的事,我也是湊巧才知道的。梅總要您開除她,就是存心借您和董事會的手難為她,要是逼走郝所,可不正好遂他的意嗎?”

  岳歆本就看出梅總有獵頭的跡象,明白他是借題發揮後迅速想好對策。

  “我知道了,這是他們夫妻,不,是前兩口子的私事,我們局外人最好別插手。”

  貴和盛讚老闆英明,恭敬地接受他的指示。

  “這事就這樣吧,我去跟梅總交代一下,你也替我安慰一下郝所,讓她別有思想包袱,以後有梅總參與的項目她想迴避就迴避,有困難及時跟我說,以免產生不必要的誤會。”

  岳歆處事果決,轉身就打電話給梅晉,曲盡其態地表露了意思——外人不便參與他和郝質華的感情糾葛,請他自個兒看著辦。

  梅晉機關已破,又被岳歆擺了一道,心間也長出倒刺,去電約郝質華中午吃飯,並威脅若不赴約就直接到她辦公室去。

  郝質華來到他訂好的餐廳包間,看到坐擁山珍海味的前夫,就像一個潛入土豪劣紳府邸的俠客,除暴安良的熱血猶如毒燎虐焰,能夠鑄成一把利劍。

  覺得站著講話像罰站,她忍住厭惡坐到他對面,面部成了冷漠的專賣店。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梅晉舀了碗湯放在她跟前,表情是道貌岸然的範本。

  “先吃飯吧,吃完飯再談。”

  “看到你就像坐在廁所里吃飯,我沒胃口。”

  “你就這麼反感我?”

  “我對你的反感比你想像的多十倍。”

  梅晉哼笑解嘲,談天似的問:“剛才你們岳董給我打電話了,你把我們的事都告訴他了?”

  郝質華的驚奇似破土而出的竹筍,霎時間漫山遍野。

  梅晉一副明了的樣子:“不是你告訴的?那就是他從別處打聽到的。”

  他奸計落空必有後招,郝質華希望能明刀明槍較量,質問:“你叫我出來就為這事?該不會真想讓我給你道歉吧?”

  “我不會指望那種不切實際的事。”

  “你對我的任何指望都不切實際,我不會再滿足你任何要求。”

  “質華,你這是何必呢?就不能現實點兒?”

  “正因為看透了現實我才把你驅逐出境,你別老想著偷渡,再這麼糾纏,當心我擊斃你。”

  梅晉彷彿執意入境的墨西哥難民,特朗普的世紀高牆也攔不住他,行動受阻就先喊口號。

  “雖然結果不理想,但我至今仍覺得跟你結婚是正確的選擇,你不是談情說愛的料,沒有令男人著迷的魅力,可確實是妻子的上佳人選,我能開創出今天的事業你功不可沒。對於這點我打從心底里感激你,也不認為離婚就是我們關係的終點,我們完全可以繼續合作,甚至說如果你願意復婚,我也會認真考慮。”

  有時另一個人的思想就像美洲叢林里的黑暗洞穴,藏著未知的可怕生物,稍稍張望便驚魂盪魄。聽到前夫這些話,郝質華最先想到的一句話是——他人即地獄。

  梅晉把她的震驚視作正常反應,很有條理地說下去。

  “這也是我媽的意思,她一直埋怨我不該放棄你這麼能幹的女人,還說我太傻,不會在你跟前演戲,假如我當初小心點不被你發現我和別的女人有來往,再對你溫柔體貼一些,就不會鬧到離婚這一步。”

  “你媽真這麼說?”

  幻滅的感覺猛烈荼毒郝質華的心,她一直敬愛的老人竟這般自私陰險。

  梅晉像拉到重要選票似的,理直氣壯道:“她很喜歡你這個兒媳婦,再三強調如果我找不到比你更優秀的女人就堅決反對我再婚,我知道我當初失誤了,沒能為你編織一個美妙的夢境,可是我認為欺騙你反而更卑鄙,你有權尋找幸福,如果有一個男人真心愛你,又與你性情相投,我支持你們在一起,絕不干涉反對。”

  郝質華不自覺地冷笑:“你真是個偉大的商人,以為婚姻是交易所嗎?”

  “婚姻本來就是買賣,互利互惠才是好夫妻。”

  “你想讓你那些私生子管我叫媽媽?”

  “他們和你沒關係,你不喜歡可以不認。將來你和別的男人有了孩子,也可以帶回家來撫養,事先做好遺產公證就行了。”

  “這麼虛情假意的婚姻我不需要!”

  “我沒有虛情假意,我一直是真心愛你的,愛你的才幹和能力,直到現在仍沒變心。我們離婚是雙輸,繼續在一起才是雙贏。你想想看,和我做夫妻,你有名有利,不會再被外人當做棄婦或者嫁不出去的老女人嘲笑,還能自在地尋找你期望的愛情,到哪兒能找到比這更好的福利?”

  前夫啟蒙老師的姿態讓郝質華出離憤怒,雙拳同時捶打桌面,怒問他是否還有良知。

  梅晉的耐心和他的無恥一樣充沛。

  “我這些都是明白話,糊塗人才聽不懂。你現在是在裝糊塗,睜大眼睛看看這世界,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英俊有為又痴情專一的男人只存在於韓劇中,你想當韓劇女主角可惜現實不會給你提供這樣虛幻的劇本。男人的本性都是喜歡年輕貌美溫柔性感的女人,如果有例外只能說明他沒本事追求這樣的女人,迫於現實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裝出好男人的樣子也只是為了迷惑為他犧牲奉獻的女人。我不是那種虛偽的廢物,我很誠懇,而且比他們有錢有勢,還是塊很不錯的門面,能為你增光添彩。以你目前的條件保證找不到比我更優質的結婚對象了,與其再被別的男人利用,和我續約更安全可靠。”

  他和這女人做了九年夫妻,九年中她大部分時間死心塌地地追隨他,為他效盡犬馬之勞,這讓他如同一個手握賣身契的奴隸主,就算奴隸逃到天涯海角他也有把握追回來。

  郝質華早把他當成階級敵人,尤其是這番惡毒言論,足夠挑起她的戰鬥意志。

  “梅晉,你還想挨打嗎?這次我會把你揍得連你媽都認不出來!”

  離婚時梅晉吃過虧,頭上傷痕猶存,若非她當時情緒異常,真有可能行兇殺人,他不會甘心放她走。時隔一年,他相信前妻已建立起新的羈絆,不會輕易喪失理智。

  “你是個孝順的女兒,想想你的父母,我知道你不會那麼魯莽。”

  郝質華對他的狡詐恨入骨髓。

  “你真是個卑鄙無恥的惡魔!”

  “你把我當成惡魔就會活在地獄,如果把我看成天使,我會帶你去天堂。”

  “我希望你待會兒就去天堂,抱著9路公交的車輪!”

  她離開餐廳回公司,將貴和叫到所長室,火冒三丈質問是不是他向岳歆泄露了她與梅晉的關係。見他承認,便不客氣地責罵他多嘴,擅自張揚她的醜事。

  貴和早做好防震措施,表現很泰定。

  “這不是張揚,岳董已經對您產生誤會,不解釋清楚,情況對您很不利。”

  “比起誤會我更怕丟臉!”

  “這又不是您的錯,您有什麼可丟臉的?處理事件就該照著對自己有利的方向進行,目前的清況看澄清誤會對您最有利,能把岳董這種中立者變成您的支持者,而不是驅趕到對立面。建議您多方面考慮問題,別死守著沒用的自尊,否則只是個暴躁的包子,被狗咬了還換不來同情。”

  他切中要點,深中肯綮,充分的說服力平息了郝質華的衝動,她從憤怒的山巒滾落,跌進自我厭棄的泥澤。

  “我很蠢是嗎?總是把自己逼入絕境。”

  她雙手撐住腦門,感嘆人情世故是世上最艱深的課題。

  貴和拿這女人很頭痛,她的智商和情商好比一丈青和王矮虎,太不般配,使得本人彷彿過於鋒利的寶劍,讓人又愛又恨,須得設法給她套上一個劍鞘。

  “郝所,您太要強了,不允許自己失敗,這不是什麼好事,尤其是爭論中,您得勝的次數越多,朋友就越少,敵人也越多。生活里的矛盾和噪音是無窮盡的,哪有那麼多精力去應付,有時人就得量力而行,裝聾作啞,別人對您惡言相向,辱罵詆毀您,目的就是讓您難受,如果您一個勁較真就中了對方的圈套,不去理睬那難受的就是對方了。我們在任何時候都沒法阻止他人的言行,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握自己,別讓他人控制自己的情緒。”

  這番話在情在理令人信服,但一想到教導她的是年輕十歲的小青年,郝質華就感到滑稽可悲。

  “我想我應該聘請你做我的心情顧問,每次聽你講道理,我就覺得我的歲數白活了。”

  貴和目的達成,放心地抖機靈:“那說明我心理年齡比您大,這麼一綜合,我倆該算平輩人。”

  他嬉笑的模樣很討人喜歡,郝質華心情鬆綁,交代了剛才與梅晉見面的事。有這事做理由,他才不會誤會她亂髮脾氣。

  貴和驚訝:“他又想找您麻煩。”

  “他想讓我替他賣命。”

  “真不要臉啊,不過也說明他這人很精明,您這麼有能力,是行業內的業務標兵,我是老闆也會想方設法挖人。”

  郝質華一點不喜歡這樣的誇讚,她的第一屬性是女人,其他頭銜都居於後,可人們只看重次要屬性,否定她的基本魅力,說明作為一個女人她很失敗。

  看到她憂傷的神態,貴和像目睹落水者,想方設法施救,雙手撐住辦公桌,上身前傾斜,輕聲問:“郝所,我們現在算是朋友吧?”

  郝質華眼珠里聚起光亮,輕輕點了點頭。

  他又問:“那您相信我嗎?”

  這次她笑著說:“嗯。”,已料到他會問什麼。

  “我一直很奇怪,您三觀這麼正,當初怎麼會看上梅晉那種JP?是被他騙了吧?”

  郝質華的負能量滿了,急需吐黑泥,遲疑片刻開始話說從頭。

  “我認識他的時候他還在北京一家房地產公司做銷售策劃,人很勤勞,辦事踏實,而且對人很有禮貌。我們因為工作的緣故合作了多次,慢慢熟悉了,他是北京人,父親經商失敗自殺了,留下很多債務,他為了還債,將唯一的住房變賣,帶著母親搬到河北居住,每天乘兩小時火車上下班。我覺得他能替父親還債,肯定是個信守諾言的人,對他很有好感,後來他主動提出交往,我就同意了。因為他小我五歲,我父母很反對,我還跟我爸鬧僵了,擅自和他領了證,執意去北京發展。”

  她遠比貴和估計的天真。

  “這麼說您一開始跟他是異地戀?怪不得呢,那異地戀多不靠譜,都不好探查對方底細,他假話編得天花亂墜您也不知道。”

  “他母親也來申州看過我,跟我介紹的情況和他本人說的差不多。”

  “廢話,人家是母子,當然相互包庇了,郝所您就是被他們坑了。”

  “可能吧,也怪我太容易輕信別人,而且結婚頭幾年也過得很快樂,就更沒防備了。”

  結婚時她正好三十歲,技術和工作經驗已積累到能夠自立門戶的高度,到北京的第二年就在梅晉提議下成立設計公司,他任總經理主管行政和財務,她負責做項目。

  梅晉深諳商場官場規則,國內的經商環境就是他大展身手的舞台,再輔以郝質華出眾的設計能力,公司發展迅猛,很快還清貸款,沒幾年就擴大為兩百人的中型企業,年產值過億。

  也就是從那時起梅晉露出了本性,在外拈花惹草,緋聞不斷。郝質華忙於工作,又出於對他的信任未曾察覺。後來風言風語增多,她才後知後覺了解到丈夫出軌的實情。這打擊太沉重了,東窗事發的頭一年她活得暗無天日,每天都沉浸在悲痛憤恨中,無人時以淚洗面,人前還要打起精神處理公事。梅晉假意向她懺悔,做出痛改前非的樣子,背地裡依然故我。

  到了結婚的第七年,一個驚天秘密暴露,梅晉居然在外面有了私生子,而且不止一個。婚後郝質華也做過備孕準備,可梅晉聲稱事業優先,生孩子的計劃暫緩,她還以為他真的不想要孩子,到了彼時才明白原由。她是公司的頂樑柱,丈夫怕她懷孕後耽誤賺錢,於是哄著她避孕,卻在外面購置新巢,和情婦們生兒育女。

  這事讓她完全絕望也徹底清醒,堅決提出離婚,聘請律師開啟為期兩年的離婚官司。期間梅晉耍盡各種無賴,向她做了人性陰暗大展銷,她羞憤欲絕,終於狠狠暴打那男人,讓他在醫院呆足半個月。梅晉告她家暴,法院建議他們庭外和解,假如女方不能徵得男方諒解,將依據刑法判處兩年以下徒刑。

  郝質華的律師竭力斡旋,梅晉最終同意離婚,但家暴案的和解條件是郝質華必須放棄公司股份和夫妻共有財產凈身出戶。她一心只求自由身,答應了這一要求,帶著滿身傷痛回到申州。

  九年光陰換來一場浩劫,代價誠可謂慘痛,最叫她刻骨銘心的是梅晉翻臉後說的那些惡言惡語。

  “他說男人的本性就是好色,只對女人年輕的肉體和鮮嫩的美貌感興趣,如果繞過外貌去追求一個女人的內在就是別有所圖。他就是這樣,當初追求我是因為我很有能力,能幫他成就事業。他當我是他的合作夥伴,從沒視作女人來看待。”

  郝質華揀選了比較文雅的片段來向貴和舉例,其餘那些彰彰在目的羞辱她不願回想,統統鎖進記憶黑匣子丟棄在海洋深處。

  貴和見多了有錢男人喜新厭舊濫情絕情的事例,郝質華的遭遇最令他憤怒,拍桌罵道:“這梅晉太可恨了,說他是陳世美吧,他找的又是洛小姐那種次貨,說他腹黑吧,他還敢把肚子里的壞水全倒出來給您看,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自信。”

  “他以為他這輩子吃定我了吧,畢竟我心甘情願為他付出了那麼多,在他出軌之初還要死要活地求過他,所以說女人真不能犯賤,有過一次就會被人永遠輕視。”

  郝質華真後悔當初為挽救婚姻所做的一切努力,那就是一顆顆粗長的鐵釘,將她牢牢釘死在恥辱柱上。

  貴和不喜她的消極,認真勸導:“您那是真情錯付,能堅決離婚就算有氣節,以後他再騷擾您,您別理他,岳董也說了工作上您想迴避就迴避,他會幫您擋駕。”

  郝質華強笑點頭:“謝謝你賽工,你又幫了我一次。”

  突如其來的感謝像熱風吹紅了貴和的面頰,他連忙憨笑:“您幹嘛客氣啊,您幫我的次數還少嗎?朋友就該禮尚往來,這樣感情才深。”

  他見上司形容疲倦,不方便再逗留,說罷告辭離去。郝質華打開文件夾看了一會兒方案,忽然納悶,她怎麼會把那麼私密的事告訴賽貴和呢?泄露隱私是職場大忌,她這種不可思議的信任從何而來?

  今天貴和遲了兩小時下班,到家後家人們已吃過晚飯,他走進客廳,正聽到珍珠在向秀明訴苦,說美帆老佔用她的房間,已對她的生活造成極大的不便。

  貴和看看周圍,問她:“你二嬸不在家?”

  珍珠小嘴一直撅著:“二嬸和媽媽去超市了,她不在我才敢跟爸爸商量。”

  貴和趁機向大哥進言:“珍珠說的是件正事,二哥二嫂總這麼分居不是辦法,那斷掉的手指不儘快結回去就會壞死,兩口子長期分居,感情也會越來越淡。”

  秀明很苦惱:“是啊,本來就夠淡了,再淡就淡出鳥來了,我也正發愁呢,可又不能找你二嫂說。還得等小亮回來做他的工作。”

  據說賽亮又是兩三天不見人影,剛才佳音打電話問候,他自稱十點左右回家。秀明和貴和約好等他回來進行談判,然後待在客廳守株待兔。

  十點半賽亮披星戴月返回,立刻被包公臉的大哥截住,逼迫他去多喜墳前說話。

  貴和接到消息下樓,他到場前慧欣先與秀明賽亮相遇,老太太正要進家門,見他倆夜遊神般鐵面冷齒地走來,停步問:“你們怎麼又跑到這兒來了?大冷的天就不怕感冒?”

  秀明笑得比猴子上樹還快:“我們三兄弟想商量點事,阿姨您回去吧。”

  “什麼事啊,非得大晚上跑這兒商量?”

  “一點家務事。”

  慧欣嘆著氣進門,打開院子里的燈,好給他們多一些光亮。

  兩分鐘後貴和來了,秀明怨他動作慢,他說他怕會議時間長,出門時特地撒了泡尿,謹防憋著。

  秀明不悅:“今天長話短說,哪兒有那麼多時間給他糟蹋。”,接著以黑社會老大的口吻招呼二弟:“我說你什麼時候接你老婆回家?總不能讓她一直住在珍珠房裡吧?”

  賽亮昂起銅頭鐵腦:“您直接趕她走就行了,幹嘛跟我說?”

  “她是沒人要的野狗嗎?她是你老婆!”

  秀明一開火就招來大規模反擊。

  “當初是你們把事情鬧大的,要是那天晚上你們沒有興師動眾地討伐我,她就不會有這麼高的氣焰跟我長時間鬥氣。俗話說戴花不戴刺,傳好不傳惡,你們全部反著來,拚命協助她把我打造成惡毒渣男,她現在要學出走的娜拉,我能有什麼辦法?”

  二弟是靠嘴吃飯的,秀明最笨的恰恰是嘴,招架不住忙拿出盾牌,指著身後的墓碑說:“這些話你別沖我來,去對爸說,看他會不會誇你。”

  賽亮覺得他就是個做了斷骨增高術的侏儒,虛有其表,隨口冷刺道:“大哥就這麼沒自信嗎?既然當家做主就該憑本事德行服人,幹嘛老拿爸做令牌,離了爸的權威你就直不起腰桿?”

  貴和雙手抓住大哥的胳膊,像拖著一條嗚嗚發狠的大狼狗,苦惱地勸賽亮:“二哥,我們知道你口才好,家裡沒人說得過你。可你跟我們鬥嘴沒意義啊,夫妻不能長期分居,您和二嫂都鬧了十來天了,也該想辦法收場了。不然你們一家吵架,幾家擔心,大家都過不安生。”

  賽亮不是渾人,條件允許他都願意講道理,允諾馬上去辦這件事。

  他大步流星地回到家中,徑直來到珍珠的卧室,一扭門把發現房門反鎖,便用力敲擊。

  美帆膽小,習慣鎖門睡覺,聽這陣仗知是丈夫來了,故意尖聲問:“誰啊?”

  “是我!”

  聽到他的聲音,她的叫聲更尖銳了:“這麼晚了什麼事呀?”

  “你開門,我們當面說。”

  “我已經睡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

  賽亮知道妻子有意作怪,懶得同她周旋,見佳音等人圍過來,就向大嫂索要房門鑰匙。家人們早盼他倆和解,急忙取來鑰匙。

  美帆聽到鎖孔響動,趕緊熄滅檯燈,拉起棉被蒙住頭,門轉眼開了,跟著燈也亮了,賽亮快步走到床前,她感到他的影子正像烏雲壓在她身上,心兒小鳥般飛起落下。

  “起來,別裝睡。”

  賽亮平靜下令,伸手拉扯棉被,美帆等待多日,終於盼到正面對決,自然不甘退避,丈夫不過輕輕拽動被子,她立馬翻身坐起,理理鬢髮,落落穆穆地問:“什麼事,快說,說完走人。”

  “你,今晚跟我回二樓去睡。”

  “你來就是想說這個?以為我會乖乖從命?”

  “你不回去?”

  “哈,居然敢反問,我看你的記性出錯了吧,忘記我是為什麼離開的。我在那間屋子裡飽受你的侮辱虐待,每一寸地板都滴落過我悲傷痛苦的淚水,我不願重溫那些慘痛經歷,已經發誓不再踏足半步!”

  不管她情緒如何激昂,賽亮的語氣都保持穩健。

  “你不想睡二樓也行,起來,我另找地方給你住,這房間是珍珠的,你鳩佔鵲巢十多天,妨礙他人生活休息,也該適可而止了。”

  美帆瞵眈丈夫靜如止水的臉,急於設法攪渾了,她勢單力薄,擋箭牌也好□□也罷,總得拉一個,料定侄女也在門外,便高聲喚她。

  “珍珠,是你讓你二叔逼我回去的?我真的妨礙你了?”

  珍珠急忙現身否認:“我沒有,二嬸您愛在這兒住多久都沒事,可二叔一人住樓上太孤單,常常工作到深夜,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瞧著怪可憐的……”

  美帆假笑兩聲:“你覺得他很可憐?那二嬸呢?我又何嘗不是獨守空房!況且,我跟他對孤單的定義有天壤之別,在他眼裡,孤單是理想情人,伴著便黯然銷魂,無比享受,在我卻是風刀霜劍,殺人於無形的利器,你說究竟誰可憐?”

  佳音也來勸解:“二弟不是故意傷害你的,他有他的難處。”

  “誰沒有難處啊!他不順心就把壓力轉嫁到我身上,刁難、辱罵、變本加厲作踐,結果吵架冷戰還全賴我,自己推得一乾二淨。人家說反省是一面鏡子,可以照見心靈的污垢,這面鏡子他從沒照過一眼,心地早如鄉下茅廁,臟臭無比!”

  秀明見佳音接不上話,忍不住出面。

  “弟妹,你和小亮再怎麼說也是夫妻,做夫妻就難免吵架,但吵完鬧夠,日子該怎麼過還得怎麼過,哪兒能真搞成仇人。”

  三樓的一家也聞訊下樓,聽到這兒景怡在千金推搡下湊近調解:“是啊,二嫂,有句話說的好,婚姻是一架豎琴,既能奏出和諧動人的樂章,也會奏出刺耳難聽的噪音,您不能因為厭惡噪音就把琴砸爛啊。還有個哲學家說過,不要以悲劇眼光看待夫妻生活中經常發生的摩擦,不要以回憶以前的爭吵來加深眼前的痛苦。對待婚姻,眼睛應該半睜半閉,如果總是戴著放大鏡看問題,上帝也能挑出毛病。”

  美帆抬高手臂指向丈夫:“金姑爺,你最好把這些話對他說,他豈止是戴著放大鏡挑剔我,那吹毛求疵的架勢,恨不能找副照妖鏡戴上。我在他眼裡就是個礙事的累贅!”

  賽亮回頭指示眾人:“這女人人來瘋,越勸她越鬧,你們別費口舌了。”

  美帆氣得爬坐到床尾,怒斥他:“你罵誰人來瘋!我就算瘋也是被你逼出來的,你這個歹毒無情的男人,再高明的醫生也沒法給你那顆醜陋的心整形!”

  “……我數三聲,你自己起來。”

  “你數啊!數一百聲也沒用,有種拿棺材抬我出去!”

  “一、二、三。”

  賽亮不緊不慢計數完畢,二話不說拿被子裹住她,美帆提防到頭髮絲,抵不過他用強,被他像春卷一樣卷得嚴嚴實實,只剩尖叫哭罵的份兒。

  賽亮打包完畢,扛起她往外走,冷靜地向驚慌的人們說:“讓開。”

  景怡見他處事果斷,心中佩服,遞眼神示意佳音拉住秀明,佳音很有眼力見,已悄悄拽緊丈夫袖子,叫他別插手。千金聽美帆大呼小叫喊救命,踮起腳尖沖樓梯喊:“二哥!我警告你不許再對二嫂動粗,明天我要是發現她磕了碰了,一準上婦聯告你去!”

  賽亮回到卧房,兩手一拋,“春卷”彈性十足地落到床墊上,美帆掙得渾身冒汗方才擺脫“夾心”命運,早已惡氣填膺,怒火衝天,不顧形象爬將起來,預備同冤家拼個你死我活。

  一本印有國徽的紅褐色的證書落到她跟前,下方兩行燙金字寫著:中華人民共和國房屋所有權證。

  她落在驚異的水池裡,怒火暫時熄滅了。

  “這是什麼?哪兒來的房產證?”

  “我剛從拍賣會上競拍回來的。”

  賽亮躺倒在床上,全身放鬆,宛如太陽底下一頭吃飽了的狼。

  美帆知道他前些時候在應付一個拍賣會,以為是為客戶忙碌,聽說房子是自家買的,不勝疑惑,翻開證書看到房屋面積和類型,一張口吸進一大股冷氣,胸口凍成冰原。

  “這麼大的商業樓,該多少錢啊?”

  “是抵債資產,比市價便宜60%,中標價四千三百萬,我申請了三千萬貸款,還貸時間二十年,不過這大樓的月租很高,用不了十年就能還清。到時收益都是我們的了。”

  賽亮給得意套上一層裝飾,外人看去很像鎮定。

  美帆正和他相反,由內而外的不安。

  “這樣保險嗎?貸了那麼多款,萬一這房子中途租不出去,我們豈不是負債纍纍?”

  “這樓靠近城市中心,地段很好,不存在租不出去的問題。”

  “……可我還是不太踏實。”

  “你不是天生富貴命嗎?這點投資就不踏實了。這隻算起點,往後我們會有更多資產的。”

  妻子的反應讓賽亮愉悅,好似熟練掌握了一款遊戲的通關技巧,以前的難關都過得遊刃有餘。

  美帆卻怨他太貪心了。

  “又沒孩子,掙這麼多家產幹什麼。”

  他反駁:“沒孩子自己不會享受嗎?錢是生活最堅實的保障,永遠多多益善,你也不想今後受窮吧,那就不能放過賺錢的機會。資產越多,抗風險的能力才越大。”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你跟我吵架那天,我本想回家就告訴你,被你大鬧一通,什麼心情都沒了。”

  聽起來似乎是她錯怪了丈夫,他在外面奔波賺錢,她在家裡無理取鬧,辜負了他一片赤誠。

  然而她一點不想領這個多餘的情。

  “錢再多也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我不稀罕。”

  “你現在有錢才說這種話,看看大嫂每天過得多辛苦,你想像她那樣?”

  賽亮讓妻子比下有餘,妻子卻偏要比上不足。

  “佳音雖然辛苦,但大哥對他很尊重也很體貼,每天笑呵呵的,從沒像你冷成冰雕。再說,還有小姑子那種既享受豐厚金錢,丈夫又提供取之不盡溫情的女人。和她們做鄰居,只能映照出我的可悲。”

  每個人的長短處不一樣,若用田忌賽馬的規則比試,賽亮的確會在某些方面輸給他瞧不起的大哥,他很反感這種比法,臉色又餿了。

  “那是因為你太貪婪,人要知足才能常樂,慾望不能無止境,要求也不能無限度。”

  美帆辯白:“我哪裡貪婪了,是你沒明白我的需求,在我最渴望的情感和愛護上吝嗇無比,卻拿回一堆我不需要的房子、珠寶和錢,這些東西我自己也能掙回來,根本沒興趣。我寧願你像你大哥那樣做個窮困的小生產者,只要對我溫柔體貼,每天給我笑臉陪我說話,那才是我理想中的幸福。”

  她只求琴瑟和諧,不要金玉滿堂,但這僅僅是她個人的意願。賽亮知道他倆就像魚缸里的一對金魚,周圍有無數觀察者,他忌諱他們的目光,特別是他那蠻橫的岳母。

  “真要像你說的這樣你爸媽能放過我?”

  他的反問帶著露骨的譏諷,美帆惱火:“你幹嘛老提這個,我們結婚都這麼久了,爸爸媽媽不會再干涉我們了。”

  “那是你以為,你媽的性格誰不了解啊,我真要做個窩囊廢讓你賺錢養家,她會把這兒夷為平地的。”

  “我媽媽哪有那麼可怕,我長這麼大她從沒打過我罵過我,對我不知有多溫柔呢。”

  “她的溫柔全給了你,對敵人比日本鬼子還殘酷,我可不想遭遇她的三光政策,還是老老實實替她的女兒賣命吧。”

  賽亮坐起來,準備離開床鋪,被妻子抓住肩膀。

  “你又說這種話,我最討厭你拿這個做借口顛倒黑白,明明是你虛榮心強烈,非要追求榮華富貴,卻說得好像是我在奴役你。”

  賽亮好不容易把人弄回來,至少得清靜地度過今夜,抓住她的手輕哄:“好了,別做這些無用的爭論了,我去洗澡,家裡沒有安全套了,你去超市買一盒吧。”

  美帆一怔,改頭換面地羞怯了,扭捏道:“買那個做什麼?”

  賽亮嗤笑:“都是中年婦女了裝什麼純情,不想去就算了,反正也不會懷孕,就這樣吧。”

  “你、你能行嗎?”

  她不想勉強他,主要怕重複上次的挫敗感。

  賽亮也沒太大信心能讓她滿意,先試探:“要是不行,你還打算像上次那樣在家裡廣而告之?”

  “上、上次是你先動手打我,我也不想當眾丟臉。”

  “所以這次就低調點吧,家醜不可外揚。”

  賽亮說著手掌按住美帆頭頂揉了揉,像悶騷的主人逗弄寵物,一直使勁到讓她的下巴貼住胸口。

  美帆久未同他親近,得他這個親昵舉動,心裡半是惱恨半是甜蜜,抱頭壓住亂髮,再看,丈夫已走進浴室。

  窸窸窣窣的脫衣聲在門內響動,仿若一群蠶咬著她的心間的藤蔓。沒多久又見他回卧室取睡衣,上身只剩襯衫,扣子解到腹部以下,袒露胸膛招搖而過。她觸目驚心,竟像未經人事的少女七慌八亂背轉身,猜測丈夫嘴邊必定掛起嘲笑,暗地裡拚命揪扯棉被,待他走後方長長透一口氣。

  這壞傢伙,簡直吃定她,始終用水一般油滑的精明頭腦操控她的喜怒哀樂。而她只能做他掌心的小魚,靠他提供的氧氣存活,忍受他忽冷忽熱的溫差。她常常衝動地罵他無情,但種種跡象顯示,他對她確實有愛,只是愛的方式自我、專斷,不得要領。

  一個男人在某些方面越能討好女人,極有可能在其他方面越不能取悅對方,這大概是上帝為求公正所做的安排。

  她悻悻下床走進客廳,賽亮的外套搭在沙發靠背上,上面似乎體溫猶存,輕輕觸碰,指尖便微微竄麻,絕非冬季常有的靜電效應,是她心裡的電池受到激活,悄然啟動了某項程序。她接收潛意識下達的指令,抱住衣物,情不自禁埋頭其中,熟悉的氣息化作翻滾的潮水湧來,心跳得像籠子里的小兔,身體慢慢升溫,壓抑已久的激烈情緒如同火山下流動的熔岩,渴望尋求一道噴射的縫隙……

  賽亮返回卧室,推門見室內燈光昏黃,一縷熏香悠悠蕩進鼻孔,明顯是妻子搞的把戲。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今日不還清欠債,自家的收租婆不會放他安寧。

  他認命進到客廳,只見那妖嬈的收租婆正耍弄水袖,翩翩起舞,長長的絲綢盤旋空中,彷彿婀娜水蛇,簇擁環繞更為婀娜的身姿。

  美帆一襲白裙,青絲披肩,恍如月下花精,月光在她眼中躍動,化作柔媚水波。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她輕歌曼舞飄然而至,水袖纏住男人頸項,勾他來旖旎鄉中銷魂一游,賽亮順從配合,識時務者為俊傑。

  夫妻摟抱移至卧室,燈光熄滅,但隨即復明,賽亮去書房翻出前些天買來的壯\陽葯,拆開包裝,扔一粒入口,喝水時悟出個道理:人生就像馬拉松,瞬間的爆發容易,真正難在途中的堅持。

無憂書城 > 言情小說 > 多喜一家人 > 第57章 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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