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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哭诉

所属书籍: 多喜一家人

  父亲的情况确实糟糕, 身体破败得接近尸体,全靠呼吸机维持生命。赵敏听看护说他意识清醒, 能用写字板与外界交流, 不由得冷笑。让他清楚地感知病痛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符合她的目的。

  这个表情让看护大姐不寒而栗,舍不得花钱而宁愿放弃亲人的家属她见过不少,像赵敏这种不计较开销, 却对父亲病痛的沾沾做喜的人还闻所未闻,若说这对父女之前有深仇大恨,按常人的理解至多见死不救,花钱让人活受罪,其心理纯属变态了。

  主治医生请家属前去沟通, 说:“患者已经失去治疗价值了, 本人也非常痛苦, 这种情况下应该加大止疼药剂量,为他减轻疼痛,同时建议您签署一份放弃抢救协议书, 再出现危急情况,也能让他走得安详些, 这也是他本人的意思。”

  赵敏看了看大夫, 眼里的浮冰瞬间让空调显得多余。

  “不行,你们必须用尽一切手段延长他的生命,如果让我发现院方未做积极抢救, 我会坚决追究你们的责任。”

  医生与她对视片刻,败下阵来。

  “好吧,我们尊重家属的决定,但关于止疼药……”

  “那种药用多了有害,不能加量。”

  这说法残忍得露骨了,医生语气转急:“癌症末期的痛苦是难以忍受的,这一阶段主要的治疗任务就是为患者减轻痛苦,这是他基本的尊严和权利。”

  他像湍急的海浪撞向礁石,不能使对方动摇分毫。

  “是我花钱给他治病,我说了算。”

  赵敏的冷酷激起怒众,旁边一名年轻医生愤然声斥:“你心肠太硬了,谁不是父母生养的,你爸都病成这样了你还这么对他,还有点人味儿吗?”

  周围人也用无声的义愤鄙视压迫她,可她一点不慌乱,仿佛沉冤得雪的受害者,了无愧色地走出办公室。

  来到病床前,父亲立刻察觉她的到来,颈部被仪器固定住,不能扭转,只好拼命撑开视野盼望迎接女儿身影,干裂的眼角渗出血丝。

  赵敏不愿面对他,站在他的视线外,憎恶发问:“是你让医院催我来的吧,找我做什么?”

  父亲喉管颤动,呼呼的抽气声像从破风箱里传出的,非常激动。只见他右臂抖索着伸出被盖,手握手机,微微举起一按,几秒钟后她的手机发出短信提示音。

  “对不起小敏,原谅爸爸。”

  屏幕上的这行字如同尖锐铁片刺中她的心,血柱喷涌,血腥满喉。

  “你这是什么意思?现在求我原谅,是怕死后下地狱吗?”

  她愤怒剧痛却兀自带笑,声音不觉跃动恐怖色彩。

  曾听说,如果人能原谅他人的过错,证明其心灵已经超越对方带来的伤害。

  她办不到,父亲给她的伤害罄竹难书,创巨痛深,直接扭曲了她的人生。

  “你对我做过的坏事几天几夜都说不完,区区一声‘对不起’就想一笔勾销,那让我也来说句对不起吧,我没你想象的伟大,别说你死到临头,就算将来下到阴曹地府,亲眼目睹你在地狱里受刑,我也不会向阎王爷求情!”

  她仰头大笑,陡然化身厉鬼,面目狰狞地摔掉手机。

  “现在知道害怕了吧,我早说过你会遭报应的!看到你半死不活的样子,我不知道多开心,像你这种畜生就该是这个下场。不,还不够,比起我所受的苦,你得到的惩罚还太轻了,多少次我都恨不得亲手杀了你,跟你同归于尽!知道我大三那年为什么割腕吗?我想放光你遗传在我身上的脏血,做你的女儿是我今生最大的耻辱!”

  父亲在她泣血的诅咒中恓惶颤动,眼眶不断涌出昏黄的泪水,插入导管的口腔里很快涌出浓痰白沫。

  医护人员听到仪器警报匆忙赶来,见赵敏一边竭斯底里尖叫,一边疯狂踩踏手机,病患已被她刺激得晕厥。

  “快出去!再胡来我们叫保安了!”

  护士们齐手拉拽她,她来到走廊仍不能控制情绪,捂住脸痛声哀哭。隔壁病房的病友及家属前来围观,人们时常听赵父的看护抱怨他的女儿冷酷不孝,见此情状颇为怨怒,相互私议数落,更有老人出言指责。

  “我要是生出这种黑心肠的东西,肯定一出娘胎就掐死她。”

  赵敏听了带泪惨笑,她何尝不希望如此,假如在出生时夭折就不会受苦受伤,不会用毕生时间铭记仇恨。如今她看似华丽的生活只是一块包装精美的腐肉,无时无刻不忍受蛆虫蚕食,哪怕日夜纸醉金迷也遮盖不住狼狈苦痛,这万般不幸皆由父亲所赐,她绝不宽恕。

  今天包大师又给美术馆的施工提了不少意见,艺术家思维活跃,一个心血来潮就冒出新点子,秀明只得配合,联系赵敏商量方案的修改事宜。赵敏好像又喝醉了,请他到家中谈话,秀明来到她的公寓,大门已事先开了,敲门后听到一声慵懒悠长的“请进”,恭谨地推门进去。

  “赛老板,你来啦。”

  赵敏此刻状态异常,手持酒杯歪靠在沙发上,茶几上摆着两瓶酒,一瓶白兰地一瓶伏特加,都已半空。烈酒染红她的两颊,让她的眼神散做烟雾,宛若雨幕中的海棠。

  秀明很吃惊,猜她必有烦心事,否则不会失去庄重在人前卖醉,难为情地打个招呼:“赵总,我来得不是时候吧,要不明天再联系,我先回去了。”

  “赛老板来得正好,一个人喝酒没意思,您陪陪我。”

  女人摇晃着起身去找酒杯,秀明怕她跌倒,忙抢先一步找来酒杯。

  赵敏在两只酒杯里注满白兰地,举杯道一声:“干。”,咕咚咕咚灌进喉咙。

  秀明尴尬得直发愣,被她催促才窘促地喝了一口酒,她很不满意:“我都干杯了,您怎么只喝一口?”

  他很惶囧,急忙一口气全干了,心想赵敏一向坚强豁达,照这喝酒的架势分析肯定吃了大亏,趁她斟酒时问:“赵总,您是不是遇上麻烦了,我能帮您做点什么吗?”

  她愣了愣,放下酒瓶倒坐下去,毛躁地拢着刺向脸庞的长发说:“今天我去医院,医生说我爸快死了。”

  对常人来说这是个沉重打击。

  秀明虽对她的家庭状况一无所知,但照常理分析以为她的失常皆因悲痛所致,再联想到多喜,也不禁触情伤怀,低声劝慰:“生死由命,如果实在没办法也只好坚强面对了,您想开点,别太难过。”

  赵敏嘿嘿发笑:“难过?不,我一点都不难过,反而高兴得很,盼了多少年,那老祸害总算要死了。”

  听她称呼父亲为“老祸害”,秀明舌挢不下,不明白心目中的大善人为何突然大逆不道。

  她迎着他困惑的眼神发问:“赛老板,珍珠最近好吗?”

  他局促点头:“哦,她很好。”

  “有日子没见了,她一定出落得更漂亮了,长得好看,还有您这么疼女儿的父亲,她真幸福。”

  她像调换频道,前言不搭后语,秀明不知如何接应,咧着嘴唯唯尴笑。

  赵敏已被酒精迷倒,言行脱离理性,放下酒杯走来,就地落膝,俯身爬在他腿上。

  秀明脑子嗡的炸响,有如被十几把手、枪同时瞄准,每一块肌肉都僵硬了。

  她仰起头,神情专注认真:“赛老板,您仔细瞧瞧,我和珍珠谁更漂亮?”

  此系醉话无疑,配上那风情艳丽的容貌却是惊心动魄。秀明掉进乱麻堆,慌张赔笑:“赵总,人人夸您国色天香,我们家珍珠也羡慕得不得了,想以您为学习目标呢。”

  赵敏的笑容一下子经了风霜:“她想以我为榜样?哼,那是因为她不知道我的人生有多悲惨,她才是我一心向往的对象呢,假如能像她那样拥有一位全心全意疼爱自己的好父亲,我宁可放弃眼前的一切。”

  她秋波含泪,苦楚渗出心房,仗着翻涌的醉意袒露心声:“赛老板,您不知道,我其实是个心理极端阴暗的女人,从小到大,最嫉妒那些家庭幸福的女孩子。看见她们受父亲宠爱,无忧无虑的样子,我的心就像被火烧被针扎,曾经幻想着自己会法术,和她们灵魂对调,把她们的幸福统统抢过来。”

  秀明长久以来的猜疑得到肯定,在好奇驱使下用心听她倾诉,从而获悉了一个残酷的故事。

  “我一出生就不受我爸待见,他说女儿是赔钱货,嫌弃我妈没给他生儿子,他再奋斗也没什么用了。于是婚前的恶习全暴露出来,吃喝嫖赌还经常家暴我们母女。我妈不堪忍受,在我三岁时抛弃我远走高飞,我爸带我寄住在奶奶家里,照旧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从我记事以来就没享受过父爱。那男人冷酷自私到极点,说我拖累他,骂我是妓、女养出来的丧门星,每天打骂不断,只要我在他眼前出现,他就有一百种理由虐待我,用烟头烧我手心,或者拿滚烫的茶水泼我的脸,根本不把我当成女儿看待……”

  童年时的遭遇刻骨铭心,依次讲来似在昨天。由于贫穷,她很小就学会理事,六七岁便包揽全部家务,父亲拿她当佣人使唤,还嫌她吃白饭,金钱方面锱铢必较,哪怕买菜时多花一分钱也会招来毒打。有一年冬天橘子烂市,上好的蜜橘两毛一斤,她想到家里人很少畅快地吃到水果,欢喜地买了五斤回家。父亲见了不由分说一耳光,打得她鼻血横飞眼花耳鸣,然后怒骂:“败家货,买这么多橘子,吃不完酿酒吗!”

  从此她对橘子生理性厌恶,一滴果汁都不能再沾。

  “长这么大,听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后悔生下我’,他真的很嫌弃我,小时候想让他抱一抱都办不到。有一次,别人送他一只小狗,我看他抱着那只狗很开心地逗弄,也想让他像摸小狗那样摸摸我的头,可当我靠近,抓住他的裤腿,立刻被他一脚蹬开。他骂我脏,说我是小杂种,那种厌恶的表情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我就知道,我在那个家的地位比狗还低贱。”

  她抽抽涕涕哭诉着,每说一句话就在秀明心里插上一根针。他难以相信眼前这个高贵美丽的女人会有那样惨淡晦暗的童年,并且完全不能理解赵父的心态,像她这种女儿应该是标准的掌上明珠,做父亲的别说虐待,说句重话也舍不得啊。

  虽是义愤填膺,但身为外人还得往好了劝,轻轻拍一拍她的肩膀说:“令尊当年还不成熟吧,很多男人年轻时都不懂事,我爸也经历过四次失败的婚姻,我和弟弟们小时候经常挨打,也对他有不满,跟他闹过矛盾,可后来都能体会到,他心里始终是很爱我们的。”

  赵敏嘶声打断:“你根本不知道,我爸就是个畜生,根本不配做父亲!”

  她爆发式的痛哭,揪扯着发根叫嚷:“他终年沉迷赌博,欠了很多债,我上学读书的钱全是亲戚朋友资助的。大学时我课余打三份工,每个月省吃俭用存钱寄给他做生活费,挣到的每一分钱几乎都给了他,自己只留几十块做伙食费,顿顿吃馒头小菜,连个肉包子都舍不得买,即使是这样,他仍旧三天两头打电话找我要钱,稍不称心就破口大骂。有时我不在寝室,他就冲接电话的室友造谣,说我在校外做小姐,是破鞋,贱货……大三时,他赌钱欠下十几万高利贷,债主说再不还钱就要他的命。他凑不出钱,坏主意打到我身上,趁我暑假回家,在菜汤里下了安眠药,等我昏迷后,引来几个色鬼,就那样把我……把我……”

  刺骨的冷汗滑过秀明脊背,恰似一条冰冷的毒蛇,语言已不足以描摹他所受的震撼,只觉得用畜生形容赵父还太文雅,虎毒不食子,他竟将女儿的贞操出卖给一帮嫖客,与魔鬼何异!?

  之后的情形他不敢听,赵敏也无法再陈述,十数年前的肮脏情景浮现眼前,她身临其境,眼睁睁看纯洁无辜的自己受狼虫争食,血污满地臭秽遍身。她心中涌出血海,埋头大声嚎啕,泪水汹涌地冲刷着他的手背。

  善良的男人见此情状难免怜香惜玉,秀明伸手轻轻拍抚她的背心,反复上下摩挲,不带一点私心杂念。此时的赵敏在他看来只是个凄苦失助,受尽委屈的小姑娘,他出于父亲的本能给予安慰保护。

  感觉他的手指在发丝间轻柔抚弄,赵敏心底升起渴望已久的暖意,童年时,她多盼望能像现在这样爬俯在父亲膝上接受爱抚,听父亲爱怜呼唤她的小名。对女儿而言,父爱如同哺育花朵的阳光,饱尝父爱的女儿是健康开朗的天使,信手拈来皆是光明,照不到阳光的花则会畸形,纵然披荆斩棘也到不了天堂。她久困荒原冰川间,终见光芒掠过,自然紧紧追逐那缕温暖,当秀明抚摸她的头发,她更用力抓住他的手腕,宛如一片柔弱的云朵,轻轻投靠到他的怀抱中……

  这晚秀明陪伴她直到深夜,满含耐心与爱心地当她的听众,帮她疏通堵塞胸臆的陈年淤泥。

  赵敏说了好多与形象不符的话,比如小时候因为嫉妒别人穿新衣服就故意往对方身上洒墨水,眼红女同学受父母宠爱,悄悄跑去人家家里撒谎告状……

  大学以前她只能捡亲戚的旧衣服穿,那些老掉牙的服装穿在身上,比赤身裸体还丢脸,周围的人讥笑更令她羞耻,路过有镜子的地方就加快脚步,不敢看自己寒酸狼狈的模样。每天做梦都盼望能穿漂亮衣服,像其他女孩子衣着鲜亮,昂首挺胸地去学校。

  物质的极度匮乏,导致她后来对服装的需求异常饥渴,有钱以后便疯狂买衣服,家里衣服堆积如山,常常连价签都未剪掉就送人,朋友们说她浪费,却没人猜得到原因,她赚再多钱穿再贵的衣服,打扮成金碧辉煌的女王,内心依旧贫穷自卑……

  倾心相告必定已放下防备,秀明接受这份信赖,在她无言啜泣时真诚安慰:“别多想了,你爸不喜欢你不代表你不好。你这么善良乖巧,聪明漂亮,假如生在正常家庭,肯定会占尽父母宠爱。”

  他慈蔼地伸手替她拭泪,宛如呵护花朵的温柔园丁,她再度荡落露珠般的泪水,柔弱询问。

  “假如我是你的女儿,你会喜欢我吗?”

  他想了想,和煦笑意照耀她的双眸:“假如你是我女儿,我会给你买无数漂亮衣服,把你打扮成最美丽的小公主,让所有人都羡慕你。”

  做神父必须有强大的精神力,否则很容易被对方的负能量反噬。秀明努力开导赵敏,自己也落得乌云遮月无端添愁,回家路上暗自发了好几通感叹。原想回到家就能安定下来,谁知家里也是灶王跳舞,胡闹锅台,进门先听见老婆女儿拼着喉咙争吵,弟媳妇和妹妹乱嚷乱劝,赶紧几个箭步奔进客厅。

  “爸爸!”

  看到他,珍珠一瘸一拐跳扑过来,发丝被泪水粘在腮边,哀哀惨惨哭个没完。

  秀明惊见她一双小腿上浮着大片血红的水泡,忙抱到沙发上,捧着伤处问来历。

  珍珠指着佳音哭嚷:“我不想说,您问妈妈吧。”

  秀明受她误导,怒责妻子:“怎么回事!是你把孩子弄成这样的?!”

  佳音早已恶气填胸,扭头不理睬,美帆出面解释:“刚才珍珠想给老骗子洗澡,先往盆里倒开水,不留神打翻水盆,把自己给烫了。佳音说了她两句,娘俩就吵起来了,其实也没多大事。”

  珍珠不满二婶避重就轻的说法,哭号控诉:“这事全怪妈妈,我本来想去浴室用蓬头给老骗子洗澡,妈妈霸住浴室洗衣服,把我赶到院子里去,不然我也不会烧开水。而且事后她才不止说两句那么简单呢,看我伤成这样了她还瞪着眼睛骂人。明明是不小心的,她非说我作,听我嚷疼,居然还说‘可惜那盆子里只是开水,要是换了滚油,烫死我都活该’,爸爸,您说我能不伤心吗?”

  秀明刚听完赵敏的悲惨身世,怕见女儿哭泣,闻言心下痛极,立时金刚附体,冲佳音虎啸。

  “你是不是鬼上身了!谁让你使唤孩子给狗洗澡的?自己怎不动手!”

  佳音揪住围裙忍耐:“是她太性急,一刻都等不得,还非要争着逞能。我以前教过她,给狗洗澡跟给小婴儿洗澡一样,盆子里先放凉水再加开水,她只图省事,手脚又笨,受了伤本来就该怨自个儿!”

  珍珠哭辩:“我看那盆水淋下来,一心护着老骗子,不然也不会烫着。”

  佳音冷斥:“你以为你那叫见义勇为呀,你护着它是应该的,它要是因为你的粗心受了伤,那叫造孽!”

  “你给我住口!”

  秀明愤怒逼近,不料半路杀出个赛千金,这姑奶奶一向立场鲜明,凡是大嫂的言论都是正确的,凡是大嫂的主张都要坚决拥护,大嫂是光是电,是一轮红日金山上,与之敌对的全是妄图颠覆革命政权,蓄意制造动乱的牛鬼蛇神,大哥也不例外。

  “大哥,你别学秃尾巴狗又歪又横行不行?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今天这事你不在场,而我都亲眼看到了,大嫂没有半点过错,只怪珍珠小偷击鼓进大堂,恶人乱告状。你心里要是还有半分清醒,就收起你那破嗓门,别在这儿胡乱冤枉人。”

  珍珠方才便遭姑姑大段数落,靠山出现,怎不反攻倒算,嚷道:“姑姑才是恶人先告状呢,说我小偷进大堂,你就是水鬼找城隍!我哪里招惹你了,想趁火打劫到什么时候啊?怪不得古代女儿出嫁后就不许随便回门,那姑奶奶就是家里的搅屎棍,只会踩着门槛说话,里外挑拨!”

  秀明千金的攻守地位立刻调换,右手胳膊被大哥拽住,就用左手抓起纸巾盒掷打侄女。

  “这丫头下巴上长的不是嘴,是马蜂的屁股,说话太毒了!我是搅屎棍,你就是丧门星!”

  她实在不该使用“丧门星”这个词汇,放在往常秀明听见顶多耐火,今天因赵敏诉苦在前,令他对女儿的保护意识倍增,对这个三字特别敏感,登时七窍生烟,用力一拽将妹妹掼向沙发另一侧。

  佳音瞧着苗头不对,上前拖住丈夫,千金不等美帆搀扶先跳起来,乱发蒙面叫骂。

  秀明眼下的神气,涂上黑墨能扮张飞,抹上青灰能演钟馗,厉色警告:“再敢当着我的面骂我女儿丧门星,我就把你扔出去!”

  千金大怒:“我就骂怎么了,丧门星丧门星!有本事你扔一个试试!”

  秀明当真迈出大步,佳音美帆忙左右拦阻,哀声苦调求他息火,奈何小姑子脾气太烈,主动迎上去,气壮胆盛挑衅:“你们别拦着,让他放马过来!赛秀明,姑奶奶今天陪你玩到底,你要是不动手,往后就别在这个家充老大!”

  楼下螃蟹打架,横来横去,贵和胜利身在四楼也被惊动,一齐赶来劝止。

  正乱做一堆,景怡回来了,一进门就疾步上楼,竟像与众人隔了一个维度,对眼前的混乱景象熟视无睹。

  离奇表现惹人惊疑,千金自动停战追上楼,使劲踹开丈夫刚刚扣上的房门,景怡如梦初觉,向夜叉老婆发问:“老婆,你怎么了?”

  “还好意思问,我才要问你怎么了!看见我和大哥吵架还装没事人,任由我受欺负,你是不是想变节叛国啊!”

  景怡刚才确实在走神,无辜辩白:“对不起,我真的没注意……”

  “胡说!你两只眼睛灯泡似的,比我还大,难道灯丝粗掉变睁眼瞎啦!”

  千金说着飞出铁砂掌,将没能朝秀明发泄的蛮劲撒向丈夫。景怡胸口中掌,踉跄倒向沙发,若配上吐血画面,真不失为一出精彩的武戏桥段。

  要说他今天放空也有缘故,白天医院发生一起令人发指的jp事件,温厚宽容如他也不禁切齿,至今未能从怒气中超脱,再蒙冤挨打,耐性能不破裂?捂住痛处奉劝妻子:“我警告你,我这会儿气不顺,别来招惹!”

  相比秀明的咆哮,他的语气温柔如棉,但气头上的千金就是一团火,无理也要搅三分,镇压内乱的手段还比抵御外辱时血腥得多,操起杂志没头没脑乱砸,一边狂骂一边满屋子追打。

  灿灿最终没能通过闹中取静的磨炼,开门声讨母亲,千金揪着景怡头发说:“你不知道,你爸爸威胁要打我,我这是在进行自卫反击战!”

  景怡不想让儿子目睹父母争斗,忍痛哄他:“灿灿乖,回屋睡觉去,爸爸妈妈没打架,我们是在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

  灿灿觉得装乖宝宝有辱智商,冷眉冷眼对千金说:“爸爸只是发表一句小小的抗议,妈妈就猛扔原、子、弹,这是典型的法西斯帝国主义,我作为这个家安理会的常驻委员,有权对您进行强烈谴责。请您悬崖勒马,立即停止这种侵害对方人权的错误行径。”

  千金推开老公去掐儿子,灿灿逃奔下楼,扑到大舅怀里求救。

  秀明见千金暴虎冯河般横冲而来,忙将外甥藏身后,正欲迎战,刚才还与他势不两立的妹妹却学灿灿的样,一个熊抱扑入怀中。

  “大哥!灿灿他爸欺负我,你快帮我!”

  这次她是名副其实的恶人先告状,家人们见景怡蓬头下楼,都知孰是孰非,可秀明极端护短,不管黑白对错,先对妹夫发动人生攻击,发指的蛮横连珍珠也害了臊,与佳音等人一道规劝。

  景怡这会儿真是只包子,因为心已经碎成了包子馅,实在无力再同这对雌雄双煞周旋,捂着额头向妻子哀求:“我看我们都得静一静,今晚你一个人睡,我去灿灿屋里睡。”

  佳音正待说话,千金大声喊叫:“不用!你还睡原来的地方,我上四楼和贵和一块儿睡!”

  众人替她汗颜,珍珠笑劝:“姑姑是成年人了,还和三叔睡一块儿不大好吧。”

  千金扬眉:“我和你三叔是双胞胎,嫁人的头天夜里还和他一起睡呢,有什么好避嫌的?”

  胜利试图说服:“三哥上班起得早,姐姐挤过去会妨碍他休息的。”

  千金白眼:“行啊,那我不妨碍他,妨碍你好吧,今晚去你屋里睡。”

  “我、我也要上学啊,再说我习惯在被窝里放屁,怕熏着你。”

  胜利吓得不敢开口,秀明也觉得妹妹的想法太不像话,说:“贵和胜利都要做正经事,你别去打扰他们。”

  千金躲开他的拉拽,贯彻执行赛家不外传的流氓作风。

  “大哥少管,再啰嗦我就让你陪我睡!”

  秀明说不出话,糟心得直捶心坎。佳音扶住小姑肩膀,温言商量:“要不今晚让你大哥和小勇睡,你去我屋里睡。”

  千金用力摇头,盯着景怡冷笑:“我这人宁吃砒、霜不吃亏,谁都别想整治我!你们打量他为什么要和灿灿睡?不就想让我独守空床嘛?我偏不让他如愿!今天就让他知道,除了他,还多得是男人陪我睡觉!我让他守空床去!”

  美帆是文雅人,面对泼妇觉胆寒,正好赛亮吃完宵夜从厨房出来,她急忙拉住他,让他出面调解。赛亮只是看一看,笑一笑,漠不关情说:“我犯不着劝她,反正她是不会想和我一起睡的。”

  说罢潇洒上楼,不管妻子如何难堪。美帆愧对众人,追到楼道假意指责:“人如果被与大众区别对待,就该自觉地检查原因,同样是哥哥,为什么只有你不被妹妹亲近,好好反省一下吧。”

  贵和担心妹妹继续胡闹会被家里人当做“公害”对待,本着息事宁人的目的将她领回房去。景怡冤冤枉枉当了受气大王,黄连下肚苦在心,灿灿上去摇晃他的手臂,小脸写满乐观:“爸爸别理妈妈了,她就是个人来疯,明天就好了。”

  父子俩班师回营,余人也都散了,秀明伺候女儿洗脸洗脚,等她睡下已是凌晨一点整。微雨斜送,夜像一条浸湿的毛巾,散发着泥土芬芳。

  他晃眼见窗外有片片白色飘落,出门查看,见台阶上积满白兰花瓣。雪白的香屑坠入污泥,这惹人恻隐的景致令他想起不久前伏在怀中哀泣的女人,悲其身世,再度感叹红颜命薄。

  “她那么聪明漂亮,做父亲的怎么会不喜欢呢?”

  佳音过来唤丈夫休息,听他喃喃自语,还当他在心疼女儿,不禁业火复燃,含怨讽讪:“你已经是远近闻名的二十四孝老爸了,还想怎么宠女儿呀?干脆找根绳子,成天背在背上得了。”

  秀明扭头叫苦:“这才刚消停,你又找茬,要吵架等家里没人再吵,免得惊动楼上那几个冤家。”

  他脾气来去都快,已放下刚才的争执,佳音却还在气头上,想起他对女儿偏听偏信,对她无理取闹就窝火,趁机冷笑:“我哪儿敢跟你吵啊,人家说你昏君不纳谏,专门杀忠臣,我看这话一点没错!”

  秀明大怒:“哪个混蛋说的?是不是老金!?这没出息的东西连自己老婆都降不住,还好意思对别人说长道短!”

  “你别乱冤枉人了,景怡是心疼千金才让着她,以为人人都像你,只会拿老婆撒气!”

  “我怎么拿你撒气了?!”

  “吼这么大声不是撒气是什么?你一直是这样只会挑别人毛病,从不想想自己说话有多难听,我不是口香糖,别动不动就嚼,我治不了你的口臭。”

  佳音气哑丈夫仍不解恨,走出几步回头补枪:“大半夜的别挑事了,知道你烦,今晚让你一个人清静,我去和小勇睡。”

  秀明愣眼巴睁地目送妻子离去,怀疑她被哪个怨妇的亡灵附了体,近来不遗余力地针对他,却再不从自身找原因。

  十几年都这么太平无事地过来了,他一成不变,妻子更弦改辙,不就说明问题在她身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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