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申州上班的第二天郝质华被岳歆叫去谈话, 贵和早防着这出,密切关注她的动向, 见她面色阴沉地返回, 赶忙跑去董事长办公室。岳歆的情绪也像砂纸般毛躁,招惹他兴许会蹭破皮, 可贵和仍仗义直言。
“岳董,您刚才找郝所谈话了?是为前天她拿酒泼梅总那事?”
“是啊,梅总很生气, 让我开除她,我叫她去给人家道歉,可她非但不答应,还说我再逼她她就辞职。公司里有人说她脾气冲我还不相信,今天看来这人的性格确实有问题。”
“岳董, 您别听信那些谣言, 郝所人很好, 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讲道理还拿酒泼客户?即便她和梅总有过节,也该顾忌一下场合和影响嘛,都不想想这么做对我们公司损害有多大。”
贵和听岳歆的话音里长出爪子, 忙拿出指甲剪来修整,凑近低语:“岳董, 您还不知道郝所和梅总的关系吧?”
“什么关系?”
“梅总是郝所的前夫。”
老板脸上的皱纹登时淡化不少, 惊疑似洪水泛滥。
贵和不慌不忙将洪水引入沟渠:“这事千真万确,郝所亲口跟我说的,她以前跟梅总在北京发展, 离婚后才回申州。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是什么,但离婚的起因肯定在梅总这边。前天我还无意中听到那洛小姐和郝所谈话,说梅总想挖郝所到他手下干活儿,郝所哪儿能答应啊,那洛小姐就以梅总的名义挖苦她,说她老了没人要,再不赶紧多赚几个钱就成了市场上的烂菜叶。您说这多气人啊,郝所当时气懵了,忘记梅总是公司的客户,只当他是不要脸的JP前夫,所以才拿酒泼他。”
岳歆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说梅总对她的态度怎么怪怪的,敢情以前是一家人啊。郝所应该早点告诉我,早知道我前天就不让她参加饭局了。”
贵和不遗余力地替郝质华辩解:“郝所自尊心强,不肯张扬这种丢脸的事,我也是凑巧才知道的。梅总要您开除她,就是存心借您和董事会的手难为她,要是逼走郝所,可不正好遂他的意吗?”
岳歆本就看出梅总有猎头的迹象,明白他是借题发挥后迅速想好对策。
“我知道了,这是他们夫妻,不,是前两口子的私事,我们局外人最好别插手。”
贵和盛赞老板英明,恭敬地接受他的指示。
“这事就这样吧,我去跟梅总交代一下,你也替我安慰一下郝所,让她别有思想包袱,以后有梅总参与的项目她想回避就回避,有困难及时跟我说,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岳歆处事果决,转身就打电话给梅晋,曲尽其态地表露了意思——外人不便参与他和郝质华的感情纠葛,请他自个儿看着办。
梅晋机关已破,又被岳歆摆了一道,心间也长出倒刺,去电约郝质华中午吃饭,并威胁若不赴约就直接到她办公室去。
郝质华来到他订好的餐厅包间,看到坐拥山珍海味的前夫,就像一个潜入土豪劣绅府邸的侠客,除暴安良的热血犹如毒燎虐焰,能够铸成一把利剑。
觉得站着讲话像罚站,她忍住厌恶坐到他对面,面部成了冷漠的专卖店。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梅晋舀了碗汤放在她跟前,表情是道貌岸然的范本。
“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谈。”
“看到你就像坐在厕所里吃饭,我没胃口。”
“你就这么反感我?”
“我对你的反感比你想象的多十倍。”
梅晋哼笑解嘲,谈天似的问:“刚才你们岳董给我打电话了,你把我们的事都告诉他了?”
郝质华的惊奇似破土而出的竹笋,霎时间漫山遍野。
梅晋一副明了的样子:“不是你告诉的?那就是他从别处打听到的。”
他奸计落空必有后招,郝质华希望能明刀明枪较量,质问:“你叫我出来就为这事?该不会真想让我给你道歉吧?”
“我不会指望那种不切实际的事。”
“你对我的任何指望都不切实际,我不会再满足你任何要求。”
“质华,你这是何必呢?就不能现实点儿?”
“正因为看透了现实我才把你驱逐出境,你别老想着偷渡,再这么纠缠,当心我击毙你。”
梅晋仿佛执意入境的墨西哥难民,特朗普的世纪高墙也拦不住他,行动受阻就先喊口号。
“虽然结果不理想,但我至今仍觉得跟你结婚是正确的选择,你不是谈情说爱的料,没有令男人着迷的魅力,可确实是妻子的上佳人选,我能开创出今天的事业你功不可没。对于这点我打从心底里感激你,也不认为离婚就是我们关系的终点,我们完全可以继续合作,甚至说如果你愿意复婚,我也会认真考虑。”
有时另一个人的思想就像美洲丛林里的黑暗洞穴,藏着未知的可怕生物,稍稍张望便惊魂荡魄。听到前夫这些话,郝质华最先想到的一句话是——他人即地狱。
梅晋把她的震惊视作正常反应,很有条理地说下去。
“这也是我妈的意思,她一直埋怨我不该放弃你这么能干的女人,还说我太傻,不会在你跟前演戏,假如我当初小心点不被你发现我和别的女人有来往,再对你温柔体贴一些,就不会闹到离婚这一步。”
“你妈真这么说?”
幻灭的感觉猛烈荼毒郝质华的心,她一直敬爱的老人竟这般自私阴险。
梅晋像拉到重要选票似的,理直气壮道:“她很喜欢你这个儿媳妇,再三强调如果我找不到比你更优秀的女人就坚决反对我再婚,我知道我当初失误了,没能为你编织一个美妙的梦境,可是我认为欺骗你反而更卑鄙,你有权寻找幸福,如果有一个男人真心爱你,又与你性情相投,我支持你们在一起,绝不干涉反对。”
郝质华不自觉地冷笑:“你真是个伟大的商人,以为婚姻是交易所吗?”
“婚姻本来就是买卖,互利互惠才是好夫妻。”
“你想让你那些私生子管我叫妈妈?”
“他们和你没关系,你不喜欢可以不认。将来你和别的男人有了孩子,也可以带回家来抚养,事先做好遗产公证就行了。”
“这么虚情假意的婚姻我不需要!”
“我没有虚情假意,我一直是真心爱你的,爱你的才干和能力,直到现在仍没变心。我们离婚是双输,继续在一起才是双赢。你想想看,和我做夫妻,你有名有利,不会再被外人当做弃妇或者嫁不出去的老女人嘲笑,还能自在地寻找你期望的爱情,到哪儿能找到比这更好的福利?”
前夫启蒙老师的姿态让郝质华出离愤怒,双拳同时捶打桌面,怒问他是否还有良知。
梅晋的耐心和他的无耻一样充沛。
“我这些都是明白话,糊涂人才听不懂。你现在是在装糊涂,睁大眼睛看看这世界,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英俊有为又痴情专一的男人只存在于韩剧中,你想当韩剧女主角可惜现实不会给你提供这样虚幻的剧本。男人的本性都是喜欢年轻貌美温柔性感的女人,如果有例外只能说明他没本事追求这样的女人,迫于现实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装出好男人的样子也只是为了迷惑为他牺牲奉献的女人。我不是那种虚伪的废物,我很诚恳,而且比他们有钱有势,还是块很不错的门面,能为你增光添彩。以你目前的条件保证找不到比我更优质的结婚对象了,与其再被别的男人利用,和我续约更安全可靠。”
他和这女人做了九年夫妻,九年中她大部分时间死心塌地地追随他,为他效尽犬马之劳,这让他如同一个手握卖身契的奴隶主,就算奴隶逃到天涯海角他也有把握追回来。
郝质华早把他当成阶级敌人,尤其是这番恶毒言论,足够挑起她的战斗意志。
“梅晋,你还想挨打吗?这次我会把你揍得连你妈都认不出来!”
离婚时梅晋吃过亏,头上伤痕犹存,若非她当时情绪异常,真有可能行凶杀人,他不会甘心放她走。时隔一年,他相信前妻已建立起新的羁绊,不会轻易丧失理智。
“你是个孝顺的女儿,想想你的父母,我知道你不会那么鲁莽。”
郝质华对他的狡诈恨入骨髓。
“你真是个卑鄙无耻的恶魔!”
“你把我当成恶魔就会活在地狱,如果把我看成天使,我会带你去天堂。”
“我希望你待会儿就去天堂,抱着9路公交的车轮!”
她离开餐厅回公司,将贵和叫到所长室,火冒三丈质问是不是他向岳歆泄露了她与梅晋的关系。见他承认,便不客气地责骂他多嘴,擅自张扬她的丑事。
贵和早做好防震措施,表现很泰定。
“这不是张扬,岳董已经对您产生误会,不解释清楚,情况对您很不利。”
“比起误会我更怕丢脸!”
“这又不是您的错,您有什么可丢脸的?处理事件就该照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进行,目前的清况看澄清误会对您最有利,能把岳董这种中立者变成您的支持者,而不是驱赶到对立面。建议您多方面考虑问题,别死守着没用的自尊,否则只是个暴躁的包子,被狗咬了还换不来同情。”
他切中要点,深中肯綮,充分的说服力平息了郝质华的冲动,她从愤怒的山峦滚落,跌进自我厌弃的泥泽。
“我很蠢是吗?总是把自己逼入绝境。”
她双手撑住脑门,感叹人情世故是世上最艰深的课题。
贵和拿这女人很头痛,她的智商和情商好比一丈青和王矮虎,太不般配,使得本人仿佛过于锋利的宝剑,让人又爱又恨,须得设法给她套上一个剑鞘。
“郝所,您太要强了,不允许自己失败,这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争论中,您得胜的次数越多,朋友就越少,敌人也越多。生活里的矛盾和噪音是无穷尽的,哪有那么多精力去应付,有时人就得量力而行,装聋作哑,别人对您恶言相向,辱骂诋毁您,目的就是让您难受,如果您一个劲较真就中了对方的圈套,不去理睬那难受的就是对方了。我们在任何时候都没法阻止他人的言行,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握自己,别让他人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番话在情在理令人信服,但一想到教导她的是年轻十岁的小青年,郝质华就感到滑稽可悲。
“我想我应该聘请你做我的心情顾问,每次听你讲道理,我就觉得我的岁数白活了。”
贵和目的达成,放心地抖机灵:“那说明我心理年龄比您大,这么一综合,我俩该算平辈人。”
他嬉笑的模样很讨人喜欢,郝质华心情松绑,交代了刚才与梅晋见面的事。有这事做理由,他才不会误会她乱发脾气。
贵和惊讶:“他又想找您麻烦。”
“他想让我替他卖命。”
“真不要脸啊,不过也说明他这人很精明,您这么有能力,是行业内的业务标兵,我是老板也会想方设法挖人。”
郝质华一点不喜欢这样的夸赞,她的第一属性是女人,其他头衔都居于后,可人们只看重次要属性,否定她的基本魅力,说明作为一个女人她很失败。
看到她忧伤的神态,贵和像目睹落水者,想方设法施救,双手撑住办公桌,上身前倾斜,轻声问:“郝所,我们现在算是朋友吧?”
郝质华眼珠里聚起光亮,轻轻点了点头。
他又问:“那您相信我吗?”
这次她笑着说:“嗯。”,已料到他会问什么。
“我一直很奇怪,您三观这么正,当初怎么会看上梅晋那种JP?是被他骗了吧?”
郝质华的负能量满了,急需吐黑泥,迟疑片刻开始话说从头。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在北京一家房地产公司做销售策划,人很勤劳,办事踏实,而且对人很有礼貌。我们因为工作的缘故合作了多次,慢慢熟悉了,他是北京人,父亲经商失败自杀了,留下很多债务,他为了还债,将唯一的住房变卖,带着母亲搬到河北居住,每天乘两小时火车上下班。我觉得他能替父亲还债,肯定是个信守诺言的人,对他很有好感,后来他主动提出交往,我就同意了。因为他小我五岁,我父母很反对,我还跟我爸闹僵了,擅自和他领了证,执意去北京发展。”
她远比贵和估计的天真。
“这么说您一开始跟他是异地恋?怪不得呢,那异地恋多不靠谱,都不好探查对方底细,他假话编得天花乱坠您也不知道。”
“他母亲也来申州看过我,跟我介绍的情况和他本人说的差不多。”
“废话,人家是母子,当然相互包庇了,郝所您就是被他们坑了。”
“可能吧,也怪我太容易轻信别人,而且结婚头几年也过得很快乐,就更没防备了。”
结婚时她正好三十岁,技术和工作经验已积累到能够自立门户的高度,到北京的第二年就在梅晋提议下成立设计公司,他任总经理主管行政和财务,她负责做项目。
梅晋深谙商场官场规则,国内的经商环境就是他大展身手的舞台,再辅以郝质华出众的设计能力,公司发展迅猛,很快还清贷款,没几年就扩大为两百人的中型企业,年产值过亿。
也就是从那时起梅晋露出了本性,在外拈花惹草,绯闻不断。郝质华忙于工作,又出于对他的信任未曾察觉。后来风言风语增多,她才后知后觉了解到丈夫出轨的实情。这打击太沉重了,东窗事发的头一年她活得暗无天日,每天都沉浸在悲痛愤恨中,无人时以泪洗面,人前还要打起精神处理公事。梅晋假意向她忏悔,做出痛改前非的样子,背地里依然故我。
到了结婚的第七年,一个惊天秘密暴露,梅晋居然在外面有了私生子,而且不止一个。婚后郝质华也做过备孕准备,可梅晋声称事业优先,生孩子的计划暂缓,她还以为他真的不想要孩子,到了彼时才明白原由。她是公司的顶梁柱,丈夫怕她怀孕后耽误赚钱,于是哄着她避孕,却在外面购置新巢,和情妇们生儿育女。
这事让她完全绝望也彻底清醒,坚决提出离婚,聘请律师开启为期两年的离婚官司。期间梅晋耍尽各种无赖,向她做了人性阴暗大展销,她羞愤欲绝,终于狠狠暴打那男人,让他在医院呆足半个月。梅晋告她家暴,法院建议他们庭外和解,假如女方不能征得男方谅解,将依据刑法判处两年以下徒刑。
郝质华的律师竭力斡旋,梅晋最终同意离婚,但家暴案的和解条件是郝质华必须放弃公司股份和夫妻共有财产净身出户。她一心只求自由身,答应了这一要求,带着满身伤痛回到申州。
九年光阴换来一场浩劫,代价诚可谓惨痛,最叫她刻骨铭心的是梅晋翻脸后说的那些恶言恶语。
“他说男人的本性就是好色,只对女人年轻的肉体和鲜嫩的美貌感兴趣,如果绕过外貌去追求一个女人的内在就是别有所图。他就是这样,当初追求我是因为我很有能力,能帮他成就事业。他当我是他的合作伙伴,从没视作女人来看待。”
郝质华拣选了比较文雅的片段来向贵和举例,其余那些彰彰在目的羞辱她不愿回想,统统锁进记忆黑匣子丢弃在海洋深处。
贵和见多了有钱男人喜新厌旧滥情绝情的事例,郝质华的遭遇最令他愤怒,拍桌骂道:“这梅晋太可恨了,说他是陈世美吧,他找的又是洛小姐那种次货,说他腹黑吧,他还敢把肚子里的坏水全倒出来给您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
“他以为他这辈子吃定我了吧,毕竟我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在他出轨之初还要死要活地求过他,所以说女人真不能犯贱,有过一次就会被人永远轻视。”
郝质华真后悔当初为挽救婚姻所做的一切努力,那就是一颗颗粗长的铁钉,将她牢牢钉死在耻辱柱上。
贵和不喜她的消极,认真劝导:“您那是真情错付,能坚决离婚就算有气节,以后他再骚扰您,您别理他,岳董也说了工作上您想回避就回避,他会帮您挡驾。”
郝质华强笑点头:“谢谢你赛工,你又帮了我一次。”
突如其来的感谢像热风吹红了贵和的面颊,他连忙憨笑:“您干嘛客气啊,您帮我的次数还少吗?朋友就该礼尚往来,这样感情才深。”
他见上司形容疲倦,不方便再逗留,说罢告辞离去。郝质华打开文件夹看了一会儿方案,忽然纳闷,她怎么会把那么私密的事告诉赛贵和呢?泄露隐私是职场大忌,她这种不可思议的信任从何而来?
今天贵和迟了两小时下班,到家后家人们已吃过晚饭,他走进客厅,正听到珍珠在向秀明诉苦,说美帆老占用她的房间,已对她的生活造成极大的不便。
贵和看看周围,问她:“你二婶不在家?”
珍珠小嘴一直撅着:“二婶和妈妈去超市了,她不在我才敢跟爸爸商量。”
贵和趁机向大哥进言:“珍珠说的是件正事,二哥二嫂总这么分居不是办法,那断掉的手指不尽快结回去就会坏死,两口子长期分居,感情也会越来越淡。”
秀明很苦恼:“是啊,本来就够淡了,再淡就淡出鸟来了,我也正发愁呢,可又不能找你二嫂说。还得等小亮回来做他的工作。”
据说赛亮又是两三天不见人影,刚才佳音打电话问候,他自称十点左右回家。秀明和贵和约好等他回来进行谈判,然后待在客厅守株待兔。
十点半赛亮披星戴月返回,立刻被包公脸的大哥截住,逼迫他去多喜坟前说话。
贵和接到消息下楼,他到场前慧欣先与秀明赛亮相遇,老太太正要进家门,见他俩夜游神般铁面冷齿地走来,停步问:“你们怎么又跑到这儿来了?大冷的天就不怕感冒?”
秀明笑得比猴子上树还快:“我们三兄弟想商量点事,阿姨您回去吧。”
“什么事啊,非得大晚上跑这儿商量?”
“一点家务事。”
慧欣叹着气进门,打开院子里的灯,好给他们多一些光亮。
两分钟后贵和来了,秀明怨他动作慢,他说他怕会议时间长,出门时特地撒了泡尿,谨防憋着。
秀明不悦:“今天长话短说,哪儿有那么多时间给他糟蹋。”,接着以黑社会老大的口吻招呼二弟:“我说你什么时候接你老婆回家?总不能让她一直住在珍珠房里吧?”
赛亮昂起铜头铁脑:“您直接赶她走就行了,干嘛跟我说?”
“她是没人要的野狗吗?她是你老婆!”
秀明一开火就招来大规模反击。
“当初是你们把事情闹大的,要是那天晚上你们没有兴师动众地讨伐我,她就不会有这么高的气焰跟我长时间斗气。俗话说戴花不戴刺,传好不传恶,你们全部反着来,拼命协助她把我打造成恶毒渣男,她现在要学出走的娜拉,我能有什么办法?”
二弟是靠嘴吃饭的,秀明最笨的恰恰是嘴,招架不住忙拿出盾牌,指着身后的墓碑说:“这些话你别冲我来,去对爸说,看他会不会夸你。”
赛亮觉得他就是个做了断骨增高术的侏儒,虚有其表,随口冷刺道:“大哥就这么没自信吗?既然当家做主就该凭本事德行服人,干嘛老拿爸做令牌,离了爸的权威你就直不起腰杆?”
贵和双手抓住大哥的胳膊,像拖着一条呜呜发狠的大狼狗,苦恼地劝赛亮:“二哥,我们知道你口才好,家里没人说得过你。可你跟我们斗嘴没意义啊,夫妻不能长期分居,您和二嫂都闹了十来天了,也该想办法收场了。不然你们一家吵架,几家担心,大家都过不安生。”
赛亮不是浑人,条件允许他都愿意讲道理,允诺马上去办这件事。
他大步流星地回到家中,径直来到珍珠的卧室,一扭门把发现房门反锁,便用力敲击。
美帆胆小,习惯锁门睡觉,听这阵仗知是丈夫来了,故意尖声问:“谁啊?”
“是我!”
听到他的声音,她的叫声更尖锐了:“这么晚了什么事呀?”
“你开门,我们当面说。”
“我已经睡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赛亮知道妻子有意作怪,懒得同她周旋,见佳音等人围过来,就向大嫂索要房门钥匙。家人们早盼他俩和解,急忙取来钥匙。
美帆听到锁孔响动,赶紧熄灭台灯,拉起棉被蒙住头,门转眼开了,跟着灯也亮了,赛亮快步走到床前,她感到他的影子正像乌云压在她身上,心儿小鸟般飞起落下。
“起来,别装睡。”
赛亮平静下令,伸手拉扯棉被,美帆等待多日,终于盼到正面对决,自然不甘退避,丈夫不过轻轻拽动被子,她立马翻身坐起,理理鬓发,落落穆穆地问:“什么事,快说,说完走人。”
“你,今晚跟我回二楼去睡。”
“你来就是想说这个?以为我会乖乖从命?”
“你不回去?”
“哈,居然敢反问,我看你的记性出错了吧,忘记我是为什么离开的。我在那间屋子里饱受你的侮辱虐待,每一寸地板都滴落过我悲伤痛苦的泪水,我不愿重温那些惨痛经历,已经发誓不再踏足半步!”
不管她情绪如何激昂,赛亮的语气都保持稳健。
“你不想睡二楼也行,起来,我另找地方给你住,这房间是珍珠的,你鸠占鹊巢十多天,妨碍他人生活休息,也该适可而止了。”
美帆瞵眈丈夫静如止水的脸,急于设法搅浑了,她势单力薄,挡箭牌也好□□也罢,总得拉一个,料定侄女也在门外,便高声唤她。
“珍珠,是你让你二叔逼我回去的?我真的妨碍你了?”
珍珠急忙现身否认:“我没有,二婶您爱在这儿住多久都没事,可二叔一人住楼上太孤单,常常工作到深夜,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瞧着怪可怜的……”
美帆假笑两声:“你觉得他很可怜?那二婶呢?我又何尝不是独守空房!况且,我跟他对孤单的定义有天壤之别,在他眼里,孤单是理想情人,伴着便黯然销魂,无比享受,在我却是风刀霜剑,杀人于无形的利器,你说究竟谁可怜?”
佳音也来劝解:“二弟不是故意伤害你的,他有他的难处。”
“谁没有难处啊!他不顺心就把压力转嫁到我身上,刁难、辱骂、变本加厉作践,结果吵架冷战还全赖我,自己推得一干二净。人家说反省是一面镜子,可以照见心灵的污垢,这面镜子他从没照过一眼,心地早如乡下茅厕,脏臭无比!”
秀明见佳音接不上话,忍不住出面。
“弟妹,你和小亮再怎么说也是夫妻,做夫妻就难免吵架,但吵完闹够,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哪儿能真搞成仇人。”
三楼的一家也闻讯下楼,听到这儿景怡在千金推搡下凑近调解:“是啊,二嫂,有句话说的好,婚姻是一架竖琴,既能奏出和谐动人的乐章,也会奏出刺耳难听的噪音,您不能因为厌恶噪音就把琴砸烂啊。还有个哲学家说过,不要以悲剧眼光看待夫妻生活中经常发生的摩擦,不要以回忆以前的争吵来加深眼前的痛苦。对待婚姻,眼睛应该半睁半闭,如果总是戴着放大镜看问题,上帝也能挑出毛病。”
美帆抬高手臂指向丈夫:“金姑爷,你最好把这些话对他说,他岂止是戴着放大镜挑剔我,那吹毛求疵的架势,恨不能找副照妖镜戴上。我在他眼里就是个碍事的累赘!”
赛亮回头指示众人:“这女人人来疯,越劝她越闹,你们别费口舌了。”
美帆气得爬坐到床尾,怒斥他:“你骂谁人来疯!我就算疯也是被你逼出来的,你这个歹毒无情的男人,再高明的医生也没法给你那颗丑陋的心整形!”
“……我数三声,你自己起来。”
“你数啊!数一百声也没用,有种拿棺材抬我出去!”
“一、二、三。”
赛亮不紧不慢计数完毕,二话不说拿被子裹住她,美帆提防到头发丝,抵不过他用强,被他像春卷一样卷得严严实实,只剩尖叫哭骂的份儿。
赛亮打包完毕,扛起她往外走,冷静地向惊慌的人们说:“让开。”
景怡见他处事果断,心中佩服,递眼神示意佳音拉住秀明,佳音很有眼力见,已悄悄拽紧丈夫袖子,叫他别插手。千金听美帆大呼小叫喊救命,踮起脚尖冲楼梯喊:“二哥!我警告你不许再对二嫂动粗,明天我要是发现她磕了碰了,一准上妇联告你去!”
赛亮回到卧房,两手一抛,“春卷”弹性十足地落到床垫上,美帆挣得浑身冒汗方才摆脱“夹心”命运,早已恶气填膺,怒火冲天,不顾形象爬将起来,预备同冤家拼个你死我活。
一本印有国徽的红褐色的证书落到她跟前,下方两行烫金字写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房屋所有权证。
她落在惊异的水池里,怒火暂时熄灭了。
“这是什么?哪儿来的房产证?”
“我刚从拍卖会上竞拍回来的。”
赛亮躺倒在床上,全身放松,宛如太阳底下一头吃饱了的狼。
美帆知道他前些时候在应付一个拍卖会,以为是为客户忙碌,听说房子是自家买的,不胜疑惑,翻开证书看到房屋面积和类型,一张口吸进一大股冷气,胸口冻成冰原。
“这么大的商业楼,该多少钱啊?”
“是抵债资产,比市价便宜60%,中标价四千三百万,我申请了三千万贷款,还贷时间二十年,不过这大楼的月租很高,用不了十年就能还清。到时收益都是我们的了。”
赛亮给得意套上一层装饰,外人看去很像镇定。
美帆正和他相反,由内而外的不安。
“这样保险吗?贷了那么多款,万一这房子中途租不出去,我们岂不是负债累累?”
“这楼靠近城市中心,地段很好,不存在租不出去的问题。”
“……可我还是不太踏实。”
“你不是天生富贵命吗?这点投资就不踏实了。这只算起点,往后我们会有更多资产的。”
妻子的反应让赛亮愉悦,好似熟练掌握了一款游戏的通关技巧,以前的难关都过得游刃有余。
美帆却怨他太贪心了。
“又没孩子,挣这么多家产干什么。”
他反驳:“没孩子自己不会享受吗?钱是生活最坚实的保障,永远多多益善,你也不想今后受穷吧,那就不能放过赚钱的机会。资产越多,抗风险的能力才越大。”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你跟我吵架那天,我本想回家就告诉你,被你大闹一通,什么心情都没了。”
听起来似乎是她错怪了丈夫,他在外面奔波赚钱,她在家里无理取闹,辜负了他一片赤诚。
然而她一点不想领这个多余的情。
“钱再多也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不稀罕。”
“你现在有钱才说这种话,看看大嫂每天过得多辛苦,你想像她那样?”
赛亮让妻子比下有余,妻子却偏要比上不足。
“佳音虽然辛苦,但大哥对他很尊重也很体贴,每天笑呵呵的,从没像你冷成冰雕。再说,还有小姑子那种既享受丰厚金钱,丈夫又提供取之不尽温情的女人。和她们做邻居,只能映照出我的可悲。”
每个人的长短处不一样,若用田忌赛马的规则比试,赛亮的确会在某些方面输给他瞧不起的大哥,他很反感这种比法,脸色又馊了。
“那是因为你太贪婪,人要知足才能常乐,欲望不能无止境,要求也不能无限度。”
美帆辩白:“我哪里贪婪了,是你没明白我的需求,在我最渴望的情感和爱护上吝啬无比,却拿回一堆我不需要的房子、珠宝和钱,这些东西我自己也能挣回来,根本没兴趣。我宁愿你像你大哥那样做个穷困的小生产者,只要对我温柔体贴,每天给我笑脸陪我说话,那才是我理想中的幸福。”
她只求琴瑟和谐,不要金玉满堂,但这仅仅是她个人的意愿。赛亮知道他俩就像鱼缸里的一对金鱼,周围有无数观察者,他忌讳他们的目光,特别是他那蛮横的岳母。
“真要像你说的这样你爸妈能放过我?”
他的反问带着露骨的讥讽,美帆恼火:“你干嘛老提这个,我们结婚都这么久了,爸爸妈妈不会再干涉我们了。”
“那是你以为,你妈的性格谁不了解啊,我真要做个窝囊废让你赚钱养家,她会把这儿夷为平地的。”
“我妈妈哪有那么可怕,我长这么大她从没打过我骂过我,对我不知有多温柔呢。”
“她的温柔全给了你,对敌人比日本鬼子还残酷,我可不想遭遇她的三光政策,还是老老实实替她的女儿卖命吧。”
赛亮坐起来,准备离开床铺,被妻子抓住肩膀。
“你又说这种话,我最讨厌你拿这个做借口颠倒黑白,明明是你虚荣心强烈,非要追求荣华富贵,却说得好像是我在奴役你。”
赛亮好不容易把人弄回来,至少得清静地度过今夜,抓住她的手轻哄:“好了,别做这些无用的争论了,我去洗澡,家里没有安全套了,你去超市买一盒吧。”
美帆一怔,改头换面地羞怯了,扭捏道:“买那个做什么?”
赛亮嗤笑:“都是中年妇女了装什么纯情,不想去就算了,反正也不会怀孕,就这样吧。”
“你、你能行吗?”
她不想勉强他,主要怕重复上次的挫败感。
赛亮也没太大信心能让她满意,先试探:“要是不行,你还打算像上次那样在家里广而告之?”
“上、上次是你先动手打我,我也不想当众丢脸。”
“所以这次就低调点吧,家丑不可外扬。”
赛亮说着手掌按住美帆头顶揉了揉,像闷骚的主人逗弄宠物,一直使劲到让她的下巴贴住胸口。
美帆久未同他亲近,得他这个亲昵举动,心里半是恼恨半是甜蜜,抱头压住乱发,再看,丈夫已走进浴室。
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在门内响动,仿若一群蚕咬着她的心间的藤蔓。没多久又见他回卧室取睡衣,上身只剩衬衫,扣子解到腹部以下,袒露胸膛招摇而过。她触目惊心,竟像未经人事的少女七慌八乱背转身,猜测丈夫嘴边必定挂起嘲笑,暗地里拼命揪扯棉被,待他走后方长长透一口气。
这坏家伙,简直吃定她,始终用水一般油滑的精明头脑操控她的喜怒哀乐。而她只能做他掌心的小鱼,靠他提供的氧气存活,忍受他忽冷忽热的温差。她常常冲动地骂他无情,但种种迹象显示,他对她确实有爱,只是爱的方式自我、专断,不得要领。
一个男人在某些方面越能讨好女人,极有可能在其他方面越不能取悦对方,这大概是上帝为求公正所做的安排。
她悻悻下床走进客厅,赛亮的外套搭在沙发靠背上,上面似乎体温犹存,轻轻触碰,指尖便微微窜麻,绝非冬季常有的静电效应,是她心里的电池受到激活,悄然启动了某项程序。她接收潜意识下达的指令,抱住衣物,情不自禁埋头其中,熟悉的气息化作翻滚的潮水涌来,心跳得像笼子里的小兔,身体慢慢升温,压抑已久的激烈情绪如同火山下流动的熔岩,渴望寻求一道喷射的缝隙……
赛亮返回卧室,推门见室内灯光昏黄,一缕熏香悠悠荡进鼻孔,明显是妻子搞的把戏。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今日不还清欠债,自家的收租婆不会放他安宁。
他认命进到客厅,只见那妖娆的收租婆正耍弄水袖,翩翩起舞,长长的丝绸盘旋空中,仿佛婀娜水蛇,簇拥环绕更为婀娜的身姿。
美帆一袭白裙,青丝披肩,恍如月下花精,月光在她眼中跃动,化作柔媚水波。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她轻歌曼舞飘然而至,水袖缠住男人颈项,勾他来旖旎乡中销魂一游,赛亮顺从配合,识时务者为俊杰。
夫妻搂抱移至卧室,灯光熄灭,但随即复明,赛亮去书房翻出前些天买来的壮\阳药,拆开包装,扔一粒入口,喝水时悟出个道理:人生就像马拉松,瞬间的爆发容易,真正难在途中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