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步要思退步, 着手先思放手。景怡处事精明,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 千金现在雄心勃勃, 没准过阵子就犯懒了,而且他们还在努力生二胎, 等她怀了孩子生理负担加重,多半会打退堂鼓,他何必操之过急去阻止, 让夫妻间伤和气?因此情绪行动上保持常态,照旧做招人喜欢的好好先生。
反倒是千金为晚饭时的失言内愧,忙着讨好他,夜里吹干头发跳上床,扑到他胸口上搂住颈项, 甜甜地问:“哥哥, 你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景怡正看书, 腾出右手搂住她,漫不经心说:“还行。”
她又问:“论文写完了吗?”
“写完了,已经投给《中华手外科杂志》了, 总编说下个季度就能发表,今年的学术任务算完成了。”
“太好了, 哥哥真棒。”
她吧唧亲他一口, 笑成了眯眯眼,提出刚才在浴室里想出的献媚计策。
“哥哥,你差不多快三年没请同事来家里的玩了, 最近要不要请一次?”
景怡在单位隐瞒身份,为维持人际关系,又在清安的普通公寓布置了一个“家”,隔个一年两载就请同事们前去做客,去年计划年底请客,后来因搬到长乐镇合住没能实施。科室里几位带头人已轮流请过一次客,按道理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他合上书页点头:“你不说我都忘了,好像是该联络一下感情了。”
千金兴致勃勃说:“我现在不是学会做烘焙了吗?正好派上用场。到时你负责做菜,点心我来做,你说好不好?”
他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你是想让大家鉴赏你的手艺吧,我看看什么时候有空约一约吧。”
这乖巧的点子很合景怡心意,医院里好人缘和业务能力同等重要,以前请客科室的人都不落下,今年有个问题人物——晏菲。
这问题是他一手造成的,当初以次充好用假照片糊弄千金,使得晏菲从此不能见光,这次也是,为加固谎言,他特地挑了她加班的周六请客,心中抱愧,还当面承诺改天专门请她。
他和千金头天晚上去公寓收拾屋子,营造出家具气氛。第二天客人们陆续登门,千金大显身手,用心制作了十几种精美可口的糕饼招待他们,一场茶话会办得很成功。
下午景怡去厨房准备晚饭,先制作一批油炸小吃当开胃菜,白晓梅跑来打下手,顺便在他跟前恭维千金:“金大夫,您太太真能干啊,会做那么多好吃又好看的点心。”
景怡笑道:“她刚学会,兴趣正浓呢,拜托你们多夸夸她,让她高兴高兴。”
这句话混着成吨狗粮,白晓梅揶揄:“您真是宠妻狂魔啊,事业家庭双丰收,颜值还这么高,让其他男人怎么活啊。”
景怡也顺着戏谑:“你是女孩子,干嘛为男人们操心。”
“我这不是羡慕您太太吗?您不能表现得太好,这样会使广大女性心理失衡的。”
“就你话多,先拿点东西去塞嘴吧。”
他说完捞了两个黄澄澄的炸鸡翅装在盘子里递给她。
白晓梅拿着筷子站在一旁边吃边说:“对了金大夫,菲菲说她跟小红调了半天假,我让她待会儿过来跟我们一块儿吃晚饭。”
景怡心头一惊,镇定应对:“哦,是吗?”
“难得有机会能来您家玩,她也不想错过呀,我就给她出主意让她跟小红调班,小红本来值夜班的,帮菲菲顶三小时白班,晚上就不用来了,她也巴不得呢。这法子两全其美,您说是不是?”
“是,她能来最好不过了。”
景怡的脑子进入高速运作,思索如何打补丁,千金刚好进来拿小吃,白晓梅怕女主人怪她以帮厨的名义里偷吃,忙拍马屁:“嫂子,您做的点心真好吃,我起初还以为是商店买来的呢。”
千金欢喜:“喜欢就多吃点,走的时候再打包带回去。”
闲聊两句她忽然想起晏菲,问:“你们科室那个晏菲呢?她怎么没来?”
白晓梅有些惊奇:“她待会儿会来的,嫂子您认识她?”
“听我老公说起过,她最近还好吗?家里没再找她麻烦了吧?”
“没有,她弟弟前两个月动完换肾手术,和父母回老家休养去了,她现在过得挺清静的。”
千金富有同情心,印象里晏菲特别倒霉,因而博得了她的关注,听说她情况好转,真心很高兴,下意识望向丈夫。
景怡接住她的视线,听她喜道:“那我们也能放心了。”
他更慌张了,幸好心理素质过硬,沉着地问白晓梅:“小晏什么时候来呀?”
“估计快了吧,她说六点钟应该能到。”
景怡心里挂起时钟,快到六点时将千金叫到卧室,捂住胃部蹙眉道:“老婆,我胃又开始疼了。”
千金惊急忙扶住他:“怎么又疼起来了,我去给你买药。”
他摇头:“不,一般的药吃了没多大作用,家里有特效药,效果好又没副作用,你帮我回去拿一下吧。”
前几天一位在美国搞保健品研发的同学想拉他入伙,赠送了一套公司产品,他随手扔进书桌,今天居然派上了用场。妻子不懂英文,绝对识不破。
千金眼下只顾着心疼,忙说:“行,我这就去,但今天周末路上堵车,可能要两三个小时才能回来,你撑得住吗?”
“没事,我喝点热水能缓和一下,你快去吧,开车小心点。”
“要跟客人们打声招呼吗?”
“你就说你有急事回家一趟,别说我胃疼,免得他们担心。”
景怡把谎话编排得滴水不漏,成功实现了调虎离山。千金驾车返回长乐镇,离开小区两分钟驶到一个小路口,一名年轻女子突然从街边的绿篱后钻出来,人车险些相撞。
千金被急刹车狠狠一颠,焦急中擦出火花,探头吼斥那女子:“你怎么走路的,当心点啊!”
无巧不成书,这姑娘正是晏菲,她跟随手机导航指示踏上这条斑马线,被千金严重惊吓。按交通法规,车辆见到斑马线不管当时是不是红灯都该减速,这辆奔驰显然没做到,车主应负责任。
然而她兴高采烈去景怡家做客,不愿横生事端,忍气道歉:“对不起,我正在找路,没注意。”
千金仔细一看,怒容烟消云散。
“你是亚洲医院的护士对不对?”
她对上次帮她打点滴的漂亮小护士记忆犹新,一眼就认出她。
晏菲也想起她,迟疑地点一点头,
千金笑逐颜开:“我们以前见过,你给我打过点滴,还记得吗?”
见对方没敌意,晏菲也拿出亲切的笑容:“您好,真巧啊,又见面了。”
千金对她有好感,真诚示好:“是挺巧的,你在逛街吗?”
“我正要去朋友家。”
“离这儿远吗?”
“好像还有一段距离。”
“我现在有急事,不然就送你一程了。”
“您太客气了。”
“我赶时间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去医院找你。”
“好啊。”
千金开车上路,过了片刻才想起她没问那护士姓名,去了医院也没法找,埋怨自己太粗心,想交朋友却连对方的基本信息都忘记打听,真是迷糊到家了。
晏菲来到景怡家受到主人热情接待,自从得到景怡救助,她就不再相信他对外公布的人设,见他家装潢陈设都很大众化,不免狐疑,和同事们在客厅聊了会儿天,借上厕所的功夫四处张望。
各个房间的门都敞开着,她走进卧室,目光先飞向墙壁上的结婚照。那长着一张娃娃脸的金太太姿色一般,与景怡并不匹配,神气瞧着似曾相识。她走近端详片刻,忽然大惊,认定这就是刚才那个开奔驰的女司机。
记得上次在医院她说她丈夫是那儿的医生,没想到就是金大夫。
强大的冲击将晏菲的理智撞出一条大口子,她原先设想景怡的太太应该与他是珠联璧合的一对,就算容貌稍逊,才气内在也该登对。谁知竟是那样一个粗俗无礼的浅薄女人,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值得她钦佩仰视的闪光点,甚至还比不上她……
这种平庸的女人竟能找到那样出色的丈夫,运气真是世上最没天理的玩意儿。
嫉妒最爱的养料的就是不甘心,她一时难受得喘不过气来,命运正带着愚弄的嘲笑狠狠抽她耳光,她紧紧握住双拳,恨不能捏碎点什么,手心里全是汗水。
景怡路过门口,晃眼瞧见她,倒退一步招呼:“小晏,马上吃饭了。”
她惊醒,连忙微笑:“对不起,我想进来参观一下。”
他走进来,一脸和气道:“没事,随便看,不用这么拘谨。”
她找了句最合适的客套话:“您太太真漂亮。”
一向谦虚的他却突然不客气了:“我也这么觉得。”
那一脸的甜笑仿佛开水烫着她的心,嫉妒的根须深入血脉,面上还稳重地继续套近乎。
“我刚刚在路上遇见她了。”
景怡不免紧张:“是吗?在哪儿?”
“就在老君路路口,我走路不小心差点撞到她的车。”
“这丫头,我还叮嘱她小心呢。”
明知他皱眉是因为担心,她也要抓住机会为自己加分,忙说:“不关她的事,是我没好好看路,她好像有什么急事,说要赶时间。”
景怡搪塞:“家里出了点事,她回去处理一下,大概8点过回来。”
“那我等不到她了,我跟小红说好,7点半就回去交班。”
“不要紧,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是,我也觉得我和您太太蛮有缘的,上次她去我们医院看病,我正好路过帮她打了点滴。”
“哦,是这样啊,那真的挺巧的。”
晏菲没看出男人在装糊涂,小心打探:“您太太看起来很年轻,和我年纪差不多吧?”
“不,她比你大几岁,是面相嫩,我们结婚都十一年了,儿子已经上小学了。”
“今天怎么没看到您儿子呢?”
“他到他大舅家去了,今晚在哪儿过夜。”
景怡谨防言多必失,叫她出去吃饭。晚饭是他一手料理的,十几个菜荤素搭配得当,卖相口味上佳,赢得同事们交口赞誉。
白晓梅时刻发挥讨喜技能,嘴塞得满满的也不忘夸奖:“金大夫您手艺真好,做厨师也很有前途。”
另一个女同事附和:“是啊,金大夫不止手术刀使得好,菜刀也玩得溜溜转,这萝卜丝切得比我妈还细呢。”
白晓梅吐出骨头大笑:“我下午还跟金大夫说,他又能干又宠老婆,长得还这么帅,简直没给其他男同胞留活路,你们说是不是?”
一个男医生凑趣:“没错,这些年我们一直处在金大夫的阴影下,我从来不敢跟我老婆提起他,一提我老婆准跟我吵架。”
景怡笑着反驳,被旁边的伙计打断:“老金你以后还是低调点儿吧,别表现得太优秀了,给我们这些屌丝糙汉留点活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就是,我们科室一堆歪瓜裂枣,就你一个高富帅,光芒全被你占据了,我们只能灰头土脸。”
人缺什么炫什么,反过来一样,越是富贵有内涵的越不爱凸显自己,并且深知树大招风,惧怕成为人群中的焦点。景怡就是后者,受同事们真情实感吹捧,他一点不受用,只想尽快撇清,苦笑道:“你们别取笑我了,看我这老脸都被你们臊红了,大家都知根知底,你们看我这样也就过得普普通通马马虎虎,只能指望以后当高富帅他爹了。这么捧杀我,要是被不明真相的人误会,不是给我惹祸吗?”
众人还要接着调侃,晏菲站出来以玩笑口吻替他解围。
“谁让您脾气太好,都知道您不会发火才爱开您的玩笑。”
他灵敏地抓住这一支援,笑着表态:“玩笑可以随便开,别当真就行了。”
将舆论定性成玩笑,快嘴们再出去传话也没有说服力了,他也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与客人们打成一片,这个东道做得皆大欢喜。
酒酣饭足时,千金来电话了,他躲到厨房接听,耳朵里全是她急促的粗喘。
“哥哥,路上太堵了,我改乘地铁了,你还疼得厉害吗?再忍一会儿,我最多半小时就到了。”
情势突变,他表情一僵,忙用正确态度回应:“好,你别急,注意安全。”
晏菲半小时内还不会离开,不马上支走她等千金回来西洋镜就要穿帮,可单独叫她走,不论以什么借口都不合适,他左思右想决定一刀切,装出愁苦相回到客厅。
众人见状纳闷,白晓梅代表大家问:“金大夫您怎么了?”
他惭愧讪笑,吞吐道:“我……实在不好意思,家里遇上点突发情况。”
“什么情况?”
“我有一亲戚,正跟我们家闹矛盾,刚才打电话来说叫了其他几个亲戚过来说事。”
同事们都懂人情世故,一听暗示全明白了,忙说:“那我们赶紧回避吧。”
“真不好意思,大伙儿大老远跑来,都没好好招待你们。”
“没事没事,我们已经玩得很开心了,这不饭也刚好吃完了,你处理正事要紧,我们就不打扰了。”
景怡演技流畅,轻松骗过一干人等,送客出门时晏菲担忧地驻足关问:“金大夫,您不要紧吧?”
他含笑点头:“不要紧,我知道该怎么应付,你们放心吧。”
“那,有什么需要您记得告诉我们。”
“好,我知道了。”
“再见,今天辛苦您了。”
“客气什么,下次有空再来玩。”
景怡扔掉炸、药、包,情绪松快,幸好这样的聚会两三年才有一次,今后很长时间不用担惊受怕了。
千金果然在她预估的时间内返回了,进门就将药瓶塞给他。
“哥哥,药拿回来了,你看是这个吗?”
“是。”
“那赶紧吃。”
她快速倒来热水,催他吃药。
景怡只留神看她,妻子像刚参加完马拉松长跑,满脸潮红,发梢不断滴汗,这一路想必不曾停歇。
“你跑得是有多急啊,瞧这满脸的汗,衣服都湿透了。”
“我担心你嘛,怕你老是疼,快吃。”
景怡依言吞下一粒胶囊,他现在真的很疼,位置在心脏,可是没药可治,为当初撒谎的行为深深懊悔。
千金了结一桩大心事,这才发觉家里静悄悄的,客厅里杯盘狼藉,客人都消失了。
“家里怎么没人了?他们全都走了?”
“医院来了几个急诊病人,他们都回去加班了。”
“那你不用去吗?”
“他们说替我顶着,忙不过来再叫我。”
谎言像病菌,会无限制分裂,根本停不下来。
千金庆幸丈夫不用带病上班,笑道:“你这些同事还蛮仗义嘛。”
心理一放松,她便感受到生理上的不适,手掌用力给脸颊扇风:“不行,热死了我要去冲个澡,你帮我找找看这边有换洗衣服吗?”
她走出两步,被景怡从身后用力抱紧,黏糊糊的拥抱很不舒服,她烦躁反抗:“放手,我浑身都是臭汗,你不嫌脏啊。”
抱怨到一半就被他的嘴紧紧堵住,接吻后他抱得更用力了,亲昵地表现迷恋。
“老婆香得不得了,哪里臭了。”
“别闹,我要去洗澡。”
“我帮你洗啊。”
听到这暧昧的邀约,千金惊怪:“你胃不疼了?”
“吃了药好多了。”
“这么见效,真是神药啊。”
她将信将疑地转身看他,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赶紧握住她的肩膀,谄媚道:“老婆,我真的好喜欢你啊,你说该怎么办呢?”
“都老夫老妻了,别动不动献殷勤,肉麻死了。”
“我的感受全都发自肺腑,老婆,谢谢你这么心疼我,我一定会用加倍的爱来回报你。”
“那就看你的表现了。”
女人往往难挡甜言蜜语,假的都会中计,何况出自真心,景怡笼络住妻子,立刻兑现承诺,麻利地脱掉衬衫。
“我现在就积极表现,走吧,帮老婆大人洗澡。”
他急于立功,千金还没进入状态,看看周围说:“要不要先收拾屋子,都这么晚了就别让陆阿姨过来了,我们自己收拾吧。”
“待会儿我来收拾,你什么都别管。”
他哄着催着和她走进浴室,听说换个地方办事容易怀孕,今晚他们的造人计划没准会有突破性进展。
6月清泉市东部房价进入五年以来最迅猛的增长期,半个月内涨幅3000~6000不等。房价暴涨已催生出很多乱象,一些开放商公然撕毁合约,消费者反应强烈,引发几起群体事件。二手房市场也违约纠纷频出,还导致了恶性犯罪案。这些事态威胁到清泉市的社会稳定,造成广泛的恶劣影响,严重违背中央政、治、局“坚决遏制房价上涨”的政令。清泉市市委书记作为反面典型被住建部约谈,给了推动清泉房价上涨的幕后黑手们不小的震慑。。
周一赵敏去清泉市出差,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秘密约见了市国土局邱局长,正是这位局长在前次的土地拍卖中大开绿灯协助成全了开元的“地王”计划。这计划效果惊人,目前清泉市的房产交易已成了热钱的狩猎场,举国瞩目,心怀鬼胎的人们也压力倍增。
关于政府与地产商合谋抬高地价的传言已甚嚣尘上,邱局长认为开元在这风口上放弃拿地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高风险理应要求高回报,于是来找赵敏谈判。
“赵总,这次的事很棘手啊,常书记已经被中央叫去谈话了,你们这个时候违约,更要惹人怀疑啊。”
豪华客房里,这硕鼠般肥胖丑陋的中年男人紧挨着赵敏诉苦,索贿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赵敏温存抚慰:“我做事您还不放心吗?别人抓不到漏洞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最近提心吊胆,血压都升高了。”
“那您可得当心身体,我们还得仰仗您呢。”
她倒了一杯红酒递给他,在他喝酒的间隙里取出一份合约。
“邱局长,您最近写的那本书实在太精彩了,我朋友的出版社想买下您的版权,合约我都带来了,请您过过目。”
邱局长翻开一看,税后金额八百万,上次他也靠买书赚取七百万合法收入,这次“稿费”才增加了一百万,还不够令他满意。
“拙作文笔低劣,出版以后销路可能不太好吧。”
赵敏会意,笑道:“您太谦虚了,您的大作我都拜读过,无论是文笔还是思想性都算得上国内一流,我也觉得这家出版社开价太低,这个价位还不配购买您的大作,起码得再加五成。”
她内心充斥鄙视,这人破抹布似的烂笔头不值一文,用这招套钱,算盘之精,脸皮之厚都不同寻常。
邱局长立刻眉花眼笑:“赵总这么欣赏本人的笔墨,真是我的知己啊。”
他得意忘形,一把捉住她的素手,小眼睛精光曝射,将肥厚的眼皮映成电灯泡。
“赵总,我也不瞒你了,我之所以冒这么大风险,都是看在你的份上,你可不能辜负我。”
酸腐的口臭直喷在赵敏脸上,她十分厌恶,却仍似精致蜡像般妩媚微笑:“您的恩情我这辈子都会牢牢记住,绝不让您白忙活,美国那边我都安排好了,您儿子下个月就能过去,到了纽约有专人照顾他,先在语言学校读半年书,明年初就能转到霍瑞斯曼高中,那是全美最好的私立中学,名牌大学的升学率也是最高的。”
“赵总这么周道仔细,别的我一概不担心,就愁眼前这事,你说这要是出点差错,我这辈子就完了,纯粹是在用生命为你们担风险。你们个个赚得盆满钵满,我又能得到几个好处?不过是捡几根你们啃剩下的骨头,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邱局长,我们的交情又不止这一朝一夕,您把目光放长远一点嘛,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我们都这么熟了,还有什么话不好商量?”
“你别哄我了,我能不能过这道坎还不好说呢,是真心的现在就该给我点儿心理安慰,缓解一下我的焦虑啊。”
男人坚持讨价还价,填满了腰包,还想充实色、欲。
赵敏马上提供配套服务:“这好办,我已经把楼上的总统套房包下来了,今晚让小马陪您去唱唱歌跳跳舞,帮您好好放松放松。”
谁知邱局长很不屑:“那小丫头太嫩了,没什么意思。”
她知道他在故意找茬,已预感不妙,却必须接着做戏。
“看您说的,嫩的还不好,难道老的才有意思?”
“她太年轻还不解风情,哪及得上赵总这样的成熟女性有魅力,你心里真有我,今晚就陪我多说说话,我一看到你就踏实了。”
邱局长色眯眯腻上来,咸猪手攀上她的腰际放肆揉捏,淫\笑时露出满嘴东倒西歪的黄牙,一般女人打他也会嫌脏了手。
赵敏平时是人上人,但此刻毫无自卫权,她背负着千钧重任,一切以利益优先,况且这种龌龊勾当并非新鲜事,卒子们不堪用,她这个主帅就得亲自出马。
就照往常的方式,放弃对肉身的主宰,只当是驯服禽兽的食粮,填饱肚子,才能让它们乖乖效命。
“您这么看得起我,我哪儿敢怠慢呀。”
她依顺地倒向男人,媚眼里游走着一丝挑逗,宛如暗夜里的花卉,在腐烂的根系上妖娆绽放。
周二下午她回到申州,仍在一阵阵作呕,无心做任何事,却不得不去公司露个脸。见她来了,助理小马忙来汇报工作。
“赵总,合肥花水岸的开盘典礼定在后天,苏董让您替他出席。”
她打不起精神,懒懒说:“知道了。”
“昨天镇江的楼盘施工出了事故,有七个工人重伤,网上传得很厉害,公关部正做紧急处理,到时可能需要开新闻发布会。”
“知道了。”
小马已看出她心情差,可事出紧急,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还有成都分公司那边的报建……”
上司的怒吼似利剑劈落,吓得她脖子一缩。
“行了!你放下我自己看,让我安静一会儿!”
赵敏柳眉踢竖,露出她从没见过的恶相。小助理大致知道上司的愤怒源于昨天那个好色的局长,她对业务上的事很看得开,但那男人实在丑恶过甚,上次她奉命“接待”也直犯恶心。上司来往的都是达官显贵,要不是形势所迫,绝不会给那癞蛤、蟆占便宜,好白菜被猪拱了,怨恨在所难免。
她同情又畏惧地说:“赵总,剩下这几件事也很重要。”
又被她如刀的眼色刺中:“没听见我说话吗?我现在需要安静,出去,别妨碍我。”
小马惶恐告退,赵敏疲倦瘫坐。豪华的办公室里剩下她,如同一座华丽的墓穴。她还算不上墓主,只是被摆放在此间的行尸走肉,不能有自己思想和好恶,受人驱使,周旋在无数邪恶的欲望之间,浑身沾满恶臭。
这是一条不归路,她一开始就明白,却依旧大踏步行进。想到这些就对一个人深恶痛恨——父亲。
自她降生起他便无限度折磨虐待她,把她浸泡在痛苦溶液里,一次次制造灾祸,硬是将她推进深渊。她性格里所有的阴暗、扭曲、残缺全是他一手造成,桩桩几乎灭身的劫难留下沦肌浃髓的后遗症,害她至今无法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为逃离他的压迫,她才被迫放弃良知自暴自弃。假如说现在的她罪该万死,那么他更是罪无可恕。
星期五,王立中父子的债务官司进入二审,赵敏邀请数家媒体到场,之前电视台曾报道过王父被逼跳江的新闻,反响热烈。这次父子对簿公堂噱头更足,记者们都乐意追踪。
王立中费尽心机混到出头,闹出这种丑闻,只恨不能改名换姓藏到天边去,庭审后暴躁地拒绝记者提问,逃回汽车内躲避。
“王总,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啊?”
另一侧车门被打开,赵敏不请自来坐上副驾的位置,王立中印象里,她一直是高傲的冷美人,以前得她一个微笑便如获至宝,这时她喜笑盈腮,却看得他想打人,怒恨:“赵敏,你还有脸来见我。”
赵敏樱唇半绽:“这话应该由我说吧,遗弃亲生父母,对同胞兄弟见死不救,换成我,干出这种人人喊打的坏事,早钻下水道里去了。”
官司已经输了,王立中还在嘴硬:“哼,你们赢了又怎样,我大不了把当初家里借我的钱还回去,再加上赡养费也不过几十万,你也不是不知道,这点钱对我来说只是一点渣。”
“都到这地步了,你还自欺欺人?人在江湖走,声誉最要紧,赔了钱还能再赚,名声败光了可就补不回来了。你现在已经臭不可闻,以后削尖脑袋也不好混了。”
赵敏毫不掩饰看笑话的意图,巴不得王立中再抓狂一点。
王立中至今没弄懂她的动机,再次质问。
她慢悠悠说:“我只是在打抱不平。”
“世上不平事太多了,你干嘛只盯着我?我爸妈和弟弟就是穷疯了,一门心思想敲诈我,你根本不知道我的苦衷!现在我老丈人也死了,我老婆要跟我离婚,我已经被你害得家破人亡了!”
“你老丈人的死是他自找的,谁让他培养出你老婆那种自私自利的女儿,还恶人先行凶。你就更活该了,你父母千辛万苦养育你,你弟弟省吃俭用资助你,你不思回报还和他们断绝来往,干这种忘恩负义的事不遭报应才是怪事。”
“我怎么忘恩负义了?养育子女是做父母的义务,不该求回报!”
无耻言论激怒赵敏,她看向王立中,眼神已不止鄙夷那么简单。
“父母是该养育子女,那给口饭吃也算养活,何必辛苦赚钱送你上大学?更不用借钱给你买房子娶媳妇。把你比做禽兽,乌鸦还会反哺,羊羔还会跪乳,你连禽兽都不如,就是条忘恩负义的毒蛇,应该丢到雪地里冻死。”
她说完开门下车,最后扔下一句:“法院的判决你最好照办,你不是夸口钱对你来说只是渣吗?要是少给一分钱,我就让你变成渣。”
教训完王立中,她又接见了原告。王父数次得她救助,感激涕零地拉住她道谢,老人没文化,只能反复使用朴素的词语。赵敏见他老泪滴答也觉心酸,安慰他:“叔叔,天道好还,您是位好父亲,应该得善报,要谢只谢老天有眼,是他安排我来帮您的。”
她本想请老人吃顿饭,走出法院,临终关怀医院忽然来电,说她父亲病危,要求家属立刻到场。
同样性质的电话她已接到过四五次,今天医生语气激愤,声称她再不出现就请新闻媒体介入,明显将她当成王立中之流。她心情参差错落,困闷半晌,终究还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