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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Illeism

所属书籍: 应物兄

Illeism!应物兄突然想到这个词。

这是因为他再一次听到华学明自称华先生,也是因为他听到华学明提到了释延安的师兄释延源。

他们进来之后,华学明首先把释延安骂了一通:“华先生警告你,当着华纪的面,以后不要吃肉喝酒!华纪还以为当和尚是个美差事,都不想上学了,想当和尚了。你想让我们华家绝后啊?”

释延安连忙道歉:“不敢了,不敢了。”

华学明又说:“幸亏释延源把他送回来了。晚一步,你们是不是把他的头给剃了?华先生把话放到这儿,谁敢剃他的头,我就打烂谁的狗头。”

他雷山巴可以自称先生,你华学明不能啊。雷山巴是生意人,自称先生相当于自抬身价,相当于给自己做广告。你呢?你是学者,是生命科学家。世上有哪个学者称自己为先生的?

“Illeism”,说的就是这种以第三人称来谈论自己的方式。

他想起来,芸娘向他提到这个词的时候,释延源也在场。

子贡来到济州之前

有一天他陪着郑树森去了一趟芸娘家里。郑树

森的一篇论文获得了高校人文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是关于鲁迅与克尔凯郭尔关系的研究。郑树森认为,凭借这篇获奖论文,他完全有资格进入济州大学学术委员会。芸娘曾是学术委员会的成员,连任两届之后,芸娘以身体不适为由,写信要求退出。郑树森认为,越是主动退出的人,在学术委员会成员当中越有发言权。他其实是想接替芸娘。郑树森说,如果得到芸娘推荐,此事就十拿九稳了。

那天一见面,芸娘就拿郑树森的胡子开玩笑。

“你的胡子很像大先生。”芸娘说。

“真的吗?”郑树森摸着胡子说,“别人也有这么说的。”

“也有点像蔡先生,元培先生。”

“芸娘啊,这话可不敢让葛道宏听到。他会以为树森有什么想法呢。”

“好像也有点像李大钊。”

“芸娘,”郑树森吓坏了,“芸娘不会是咒树森早死吧?树森还有很多事没做呢。再说了,我要死了,你的学生怎么办?”

郑树森的第二任妻子是芸娘的研究生。在来的路上,郑树森说,他也想让芸娘调解一下他们的夫妻关系。郑树森说:“她又出走了。”

这时候释延源到了。芸娘以前曾陪着姚鼐先生在慈恩寺藏经阁查找资料,他们以此相识,偶有来往。芸娘在校对自己的一篇旧文,是关于闻一多的。因为闻一多对佛学也多有涉猎,芸娘对有些知识没有把握,就约了释延源来谈。释延源大概知道芸娘的爱好,带了一束芸香。他说,那是植物学家双渐施主在慈恩寺的后山上种的。小保姆给释延源拿拖鞋的时候,释延源自己从一个黄包里取出鞋子,换上了,安静地坐下看书。

看到芸娘气色不好,我们的应物兄未免有些担心。芸娘说:“脖子有点疼,肩膀也有点疼。其实也不知道是脖子疼,还是肩疼。总之是疼。医生诊断了一下,说多休息就好了。不让多看书,说要多看天。”接下来,芸娘又开玩笑说,“医生的话,延源可能不同意。在医生看来,人体是一个复杂系统,出了故障,医生就要先把它还原为单个的物件,器官、组织、神经、细胞,细胞核,一一过堂,再推断出一个结果。这个过程就叫诊断。只有这个时候,你才发现,自由意志、人格、主体性,这些概念跟身体没有关系。”

芸娘让保姆给释延源沏茶。看着那些茶叶在杯子里沉浮,释延源脸上似乎有一种忧思,那忧思慢慢地变成了微笑,于是更显得眉目疏淡。释延源的任何动作,都很慢:端茶杯的动作是慢的,放下茶杯的动作也是慢的。他向小保姆解释,自己不喝这绿茶。随后,他从黄包里取出了茶杯,里面泡的是杮子树叶。以虚诞而为高古,以缓慢而为澹泞,应物

兄脑子里冒出了皎然的两句诗 [1] 。

郑树森把论文递给了芸娘,说:“请芸娘提提意见。”

芸娘说:“你是专家。七斤嫂怎么敢对九斤老太提意见呢。”

郑树森不知轻重,说:“九斤老太要能听进七斤嫂的意见,也会进步的。”

芸娘说:“大作我已经拜读过了。又改过了?”

郑树森说:“编辑说了,树森的文字,增一字嫌多,删一字嫌少。”

芸娘说:“注释很详细啊。”

郑树森说:“树森的文章历来以注释严谨著称。”

芸娘说:“好像缺了最重要的一条注释。克尔凯郭尔是现在的译名,鲁迅说的都是契开迦尔。” [2]

郑树森说:“一定是编辑给树森取掉了。这种错误,树森怎么能犯呢?芸娘觉得,鲁迅先生的思想是不是比闻一多先生更接近克尔凯郭尔?”

芸娘说:“鲁迅的思想并不等于影响了鲁迅的那些思想。鲁迅受到了克尔凯郭尔的影响,也受到了进化论和阶级论的影响。但鲁迅的思想既不等于克尔凯郭尔,也不等于进化论和阶级论。”

郑树森把那篇文章要了回来,说:“树森回去再琢磨一下。想起来了,树森的内人最近是不是来过这里?”

芸娘笑了:“她也问我,内子是不是来过?”

郑树森立即说:“她不懂事啊。芸娘,你在我们的婚礼上说,夫妻要互相尊重,谁说得对,就听谁的。看来芸娘的思想并没有成为她的思想。”

芸娘笑了,说:“这次是因为一只鸡冠吵起来的?”

郑树森说:“瞧瞧,树森没有猜错吧?她来你这儿告状了是不是?你应该劝她,如果不想跟树森过了,那就离了算了。树森不拖她的后腿。”

芸娘说:“因为一只鸡冠,就要离婚?”

郑树森说:“不是鸡冠的问题。树森的母亲喜食鸡冠,她每次炖鸡,却都要把鸡头剁掉。”

芸娘说:“鸡头对身体不好嘛。”

郑树森说:“那你可以把鸡头扔了,把鸡冠留下啊。”

芸娘说:“前段时间还挺好的嘛。骑着双人自行车,铃铛响个不停。”

郑树森说:“谁说不是呢?她喜欢浪漫嘛,要求骑着双人自行车,车后放着太阳伞、休闲桌、休闲椅。她要求一直骑,还说世上本没有路,骑着骑着就有了路。骑到凤凰岭,骑到桃都山,一直骑到没有手机信号的地方。树森都快累瘫了。她倒好,一路上靠在树森背上睡着了,像个小猫似的。还吟诗呢。你若晴空一鹤排云上,我就便引诗情到碧霄。到了水库旁边,她说捉田螺吧,摘野菜吧,挖笋吧,喝点红酒读读书吧。她是个学者,不喜欢搞研究,却喜欢看偷情小说。书包里要么放着《包法利夫人》,要么放着《安娜·卡列尼娜》,翻来覆去地看。她一边读着《包法利夫人》一边问树森:田螺捉到了吗?他妈的,哪里有田螺啊。野菜倒是有的,蒲公英嘛,可她又觉得苦。她把芦苇当成竹子,让树森去挖下面的笋。还说,世上最有意义的饭局,就是自己挖笋,和亲爱的人一起煮着吃。还给树森讲道理呢,说一千万是过日子,一百万也是过日子,十万也是过日子,一万也是过日子。只要内心生活丰富,就是没有钱,也是幸福的。”

芸娘说:“这话她也跟我说过,我告诉她,当你说一千万也是过日子的时候,你脑子里已经有了一千万这个概念。”

郑树森说:“搞得跟真的一样,搞得树森反倒觉得自己很庸俗。他

妈的!”

芸娘说:“听说还在山上住了一夜,吃了土鸡。那鸡冠就是土鸡的鸡冠?”

郑树森说:“她愿意骑车去,却不愿骑车回来。她说她不愿意重复。不愿意重复为什么要反复地看《包法利夫人》?不愿意重复为什么要说世上本没有路,骑的人多了就有了路?山上叫不到出租。就是有出租,双人自行车也放不下啊。只好在山上住了一晚。她倒是挺高兴的,说自己最喜欢田家乐。她特别羡慕山民,说,养着鸡,养着狗,养着毛驴,多好啊。她说,世界上最好的闹钟就是公鸡。可是早上公鸡一叫,她就烦得不得了,说影响她睡眠了。她给人家掏钱,让人家把公鸡宰了。她是喜欢吃土鸡的,但是当人家把公鸡炖了给她吃的时候,她又觉得人家太残忍了,说这跟易子而食没什么差别。 ”

芸娘说:“可她跟我说,那公鸡好吃得不得了。”

郑树森说:“当时炖了半只,另外半只拿回来了。说好给老太太尝尝的,他妈的,她却吃得比老太太还多。还说,距离产生美。所谓土鸡进城,美味倍增。树森认为,这跟距离无关,而跟老太太抢着吃有关。他妈的,说好的减肥,也不作数了。后来老太太就说,你吃吧,你全吃吧,我只吃个鸡头。可是怎么也找不到鸡头。他妈的,她竟然把鸡头剁了,扔了,喂猫了。”

芸娘说:“就因为一只鸡头,一只鸡冠?我送你们一筐鸡冠。”

郑树森抽的烟是鲁迅先生常抽的哈德门。这会他把哈德门的烟屁股捻碎了,说:“是她提出离婚的。树森只是附议。一开始,她并没有说离婚,只说想出去躲几天。树森还去机场送她来着。她最后一句话是,老天,你的耳朵怎么长成这样?树森问怎么了?她说,你的耳朵把帽檐支起来了。这是什么话?她说的是兔耳朵还是驴耳朵?后来就接到她的短信,说要分居。当年二人读《伤逝》,记忆最深的,不是子君与涓生如何相爱,而是他们如何分手。子君走的时候,把仅剩的一点钱放在桌子上,让涓生还能活下去。她倒好,把所有的钱都一扫而空,半个子儿都没给树森留下。树森就想问一句,鲁迅的书,她是怎么读的?”

芸娘说:“你用第三人称说话,我有点不习惯。”

郑树森说:“就是个习惯嘛。鲁迅也自称‘迅哥儿’的。”

芸娘说:“我如果没有记错,‘迅哥儿’是鲁迅小说里的人物,但不是生活中的鲁迅。”

郑树森说:“‘鲁研界’的人,喜欢这样说。”

芸娘说:“连口头禅都是第三人称。你们‘鲁研界’,都喜欢这么说吗?”

郑树森知道芸娘说的是他挂在嘴上的“他妈的”三个字,一时有点不好意思了,低下了头,但随即又把头抬了起来:“不瞒你说,鲁研界这么说的人,还真是不少。鲁迅本人也常这么说的。鲁迅不仅这么说,还

考证了这三个字的历史。按鲁迅的说法,这个‘他妈的’,从晋代就有了。为什么从晋代开始呢?因为晋代有门阀制度,讲究出身。你出身名门,就一切OK;你出身寒门,就一切Out。那些出身寒门的人,又不好公开作对,又不敢公开反抗。那该怎么办呢?哼,你那么神气,不就是因为有个好妈吗?那就骂你妈!所谓迂回的反抗,曲线的反抗。当然了,也是卑劣的反抗。鲁迅由此得出一个结论,只要中国还有等级存在,这个‘他妈的’就不会消失。”

芸娘说:“家里就三个人,除了你,就是你妈妈,你儿子的妈妈。你反抗谁呢?‘鲁研界’那些人,也一个比一个过得好。其实我挺佩服你们呢。都说一个人身处逆境的时候,才会和鲁迅相遇。你们呢,一个个身处顺境,顺得不得了,大都处在教授级别的上游,还这么爱鲁迅,所以只能让人更加佩服。我看‘鲁研界’最近还特别喜欢谈‘现代性’,说它有五副面孔。这属于现代性的哪副面孔?”

郑树森终于说道:“芸娘,让你笑话了。树森一定改。”

芸娘示意郑树森吃一块蜜饯,然后扭过身子问释延源:“延源,僧人现在自称什么?”

释延源并没有像释延安那样,以“阿弥陀佛”开口,而是平平常常的,直接说道:“有的自称贫僧——”

郑树森立即说:“还贫僧呢,树森看他们过得都很舒服嘛。”

释延源慢慢放下自己的杮叶茶,说:“‘贫僧’由‘贫道’而来。‘贫道’,是说自己道德和智慧不足。近于儒家所谓‘忧道不忧贫’之道。后因道士亦自称‘贫道’,僧人便自称‘贫僧’了,也称‘小僧’。我呢,老了,只好自称老衲了。”

芸娘说:“可见,用第三人称来谈论自己,是有很多说法的。鲁迅所讨厌的政客们最喜欢这样说。英文中,有个词叫‘Illeism’,说的就是用第三人称来谈自己的方式。这个词,源于拉丁语‘ille’,即英语中的第三人称‘he’。最早这样谈自己的人,是恺撒。法国的戴高乐将军,也有这个毛病。戴高乐的口头禅是‘戴高乐知道,国民求助于戴高乐的愿望日益强烈’,‘除戴高乐之外无人可以胜任’。”

他突然想到了《山海经》中的“其鸣自”:鸟兽的声音就像在呼唤自己的名字,所谓自呼其名。

郑树森说:“树森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说顺口了。”

芸娘说:“你不是研究克尔凯郭尔吗?那你一定看过他的《论反讽概念》。他有一段话,就是专门讲这个的。他说,只有两种人会这么说话。一种人,是自大的人,他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像恺撒,具有世界历史意义,以致他的生命不属于自己,而属于整个世界。这种人要通过不断地称呼自己的名字,来向自己表示敬意。另一种人,是自卑的人,他是因为感觉到这个世界过于沉重,使他忍受不了这个重压,想逃离自己,将自己从沉重的历史中抽出,或者将历史从自我中抛出。 [3] 当然,延源师父说的是第三种人,即佛学中人。”

郑树森说:“芸娘,这——树森我还真没想到这么多。”

芸娘说:“我相信,不这么说,并不影响你的表达。你一个人的时候,可以这么说。”

郑树森说:“我记住了。”

芸娘说:“至于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样的话,最好不要再说了。”

郑树森又来劲了:“不说可以,但你要告诉她,也不要在家里讲什么女权主义。那叫什么女权主义啊?一谈权力,就讲性别平等。一讲责任,就讲性别差异。树森真是受不了。树森不指望她像伯庸老婆那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也别指望树森像应物那样娶鸡随鸡、娶狗随狗。”

郑树森!你就是这样看我的?我的问题比你复杂多了。我没跟乔姗姗离婚,不是要娶鸡随鸡,而是因为那鸡不是一般的鸡,是乔木先生养的鸡。当然,这话他没讲。他只是指着郑树森,哆嗦着手指,代表自己生气了。

芸娘这时候问释延源:“延源,前些天收到你的信,发现你也以第三人称口气说话,并且自称‘五一居士’?”

释延源说:“前段日子,多次想到还俗,就给自己起了这么个名

字。”

芸娘说:“又来了。以前不是还俗过吗,怎么又要还俗了?”

释延源似乎不愿多谈,只是解释了为何要给自己取个“五一居士”的名号。应物兄当时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释延源竟然对欧阳修很感兴趣。释延源说:“欧阳修自号‘六一居士’,所谓集录金石遗文一千卷,藏书一万卷,有琴一张,棋一局,置酒一壶,有一翁老于此五物之间。我呢,不会弹琴,不会下棋,也不喝酒。但我会画画,只是没有延安师弟画得好。会吹笛子,有笛子一管。哪天还俗了,也可自号‘五一居士’。”

郑树森惊呼起来:“出家,还俗,再出家,再还俗?你们还可以这么搞?”

释延源说:“若自感不能精进,便可请乞舍戒还俗。若看到僧人丑恶而退失信心,也可还俗。脱下僧装,以另外一种方式修行,如何不可?可以的。”

哦,释延源与其说是个和尚,不如说是个隐士。

对了,“居士”在《礼记》中,就含有隐士、高人、山人、奇人之意。 [4]

释延源问:“应物先生,你这个名字是来自欧阳修吗?”

他当然知道,释延源指的是欧阳修那句话,“无常以应物为功,有常以执道为本”。 [5]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释延源说:“我正要请教于你,如今你是应物还是执道?”

他听见自己说,我是既应物又执道。但这句话,只有他自己能听到。他不好意思说出口。随后,他听见释延源说:“正可谓,有常无常,双树枯荣。南北西东,非假非空。”

[6]

他半懂不懂,想让释延源解

释一下,但释延源却站起身来,向芸娘走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芸娘已经走开了。此时,芸娘正在另一扇窗前侍弄一盆花。他后来知道,那盆花是刚从院子里挖来的。

郑树森早已经不耐烦了。

郑树森说:“我不懂佛学。这当然是受鲁迅先生的影响。鲁迅先生谈到佛教,向来没什么好话。我要不先走一步?”

这天的谈话,就以芸娘给郑树森送花结束。芸娘就把那盆花送给了郑树森。芸娘说:“去把她接回来!你们两个,脑子里都有一根筋搭错了,但错的又不是同一根,各错各的,偏偏又凑到了一起。在一起养养花,弄弄草,可能就好了。鲁迅先生也是喜欢养花的,也养过这个花。这是什么花,你回去研究一下。花养好了,你们再给我送回来。以前,不都是拉着手来的吗?”

他和郑树森都没有认出那是什么花。

倒是释延源认出来了,说:“这鸡冠花长得好。”

芸娘说:“你看,鲁迅和延源也有相通之处,相通于鸡冠花。”

释延源说:“藏经阁后面,多发鸡冠花。这鸡冠花,又名波罗奢花。民间有说这花是马可·波罗带到中国的。这花是印度传来,与佛经一起进入中国的。别忘了,我是扫地僧,这波罗奢花,有的高如扫帚,有的矮如鸡冠。”

郑树森问:“佛经关于鸡冠花是怎么说的?”

释延源犹豫了片刻,说:“佛经中,形容身毛皆竖,常说如波罗奢花。”

其实释延源故意少说了几个字。佛经中凡是提到波罗奢花的,常说“遍体血现如波罗奢花”。 [7]

这天,释延源顺便提到了一件事,就是从事植物学研究的人,常到藏经阁的后山上采集植物和花卉的种子,他曾帮助他们找到了几种植物的种子,其中就有鸡冠花。应物兄又如何能够想到,释延源说的那个人,就是双林院士的儿子双渐。

现在,当应物兄把思维的线头重新拽回到科学院基地的现场的时候,鸡冠花又变成了鸡冠,而且那鸡冠就长在华纪的头上。是的,他突然觉得,华纪刚才弄的那个发型就像鸡冠。

一时间,他的脑子有点乱。

华学明再次把释延安训了一通:“一个臭和尚,却每天吃香的喝辣的,过得比谁都滋润,华公子都跟你学坏了。”

哎哟喂,因为研究出来一个济哥,不得了了,都把儿子叫成华公子了?

释延安都结巴起来了:“阿,阿,阿,阿弥陀佛。”

华学明说:“屙,屙,屙,屙屎到外面屙去。”

释延安反应倒很快:“华先生说得好,佛是干屎橛,道在屎溺中。”

直到这个时候,应物兄还没有意识到,华学明的精神已经有点不正常了。那天中午,当他们从华学明那个小院子退出来的时候,他倒是听他们有过一番议论。侯为贵说:“有本事的人都有脾气,越有本事的人越有脾气啊。雷先生,您说呢?”雷山巴这时候又恢复了第三人称说话的习惯,说:“这正是雷先生要格外强调的。我们一定要配合华先生的工作,把事业推向前进。”释延安倒是提到了一个“疯”字,但他说的“疯”,指的其实是敬业精神。释延安是这么说的:“阿弥陀佛,不疯不魔不成佛。” 作为华纪的干爸,应物兄考虑问题的角度更多一些,其中不乏自责。他说:“学明兄可能是被我那干儿子给气的。”

雷山巴提醒释延安:“在华公子面前,真的别吃肉了。”

释延安说:“雷先生,您知道的,性空吃肉,是有选择的。性空不吃牛肉。牛耕田劳作,相当于农户家中成员,性空怎么忍心吃它?虽说现在的牛是肉牛,奶都不挤,且从不下田,但吃无妨;但性空还是不吃。性空也不吃鸡,实在忍不住了,也只吃公鸡。”

[1] 〔唐〕皎然《诗式·诗有六迷》:“以虚诞而为高古,以缓慢而为澹泞,以错用意而为独善,以诡怪而为新奇,以烂熟而为稳约,以气少力弱而为容易。”

[2] 鲁迅《坟·文化偏至论》:“至丹麦哲人契开迦尔(S.Kierkegaard)则愤发疾呼,谓惟发挥个性,为至高之道德,而顾瞻他事,胥无益焉。”

[3] 克尔凯郭尔《论反讽概念·费希特之后的反讽》:“她就这样坐在她淫逸的屋子里,浑浑噩噩,大镜子从各个角度反射着她的形象,由此所产生的外在意识是她惟一还保存下来的意识。因此,谈到自己的时候,她也惯于称自己莉色特,常常讲她写下、她想写下自己的历史,就好像这是别人似的。总的来说,她最喜欢以第三人称来谈自己。不过,这不是因为她在世上的作为像恺撒的一生,具有世界历史性的意义,以致她的生命不属于她自己,而是属于整个世界,不,这是因为这个过去的生活过于沉重,以致她忍受不了它的重压。对这个过去进行反省,让它的令人惧怕的各种形态来评判她,这将会过于阴森,不太可能是诗意的。然而,让她的可悲可鄙的生活融入朦朦胧胧的大轮廓,把它当作与她自己毫无关联的东西瞧着,这是她所想干的事情。”莉色特,是德国浪漫派思想家弗里德里希·施莱格尔(Friedrich Von Schlegel)的著名小说《卢琴德》(Lucinde)中的人物。

[4] 《礼记·玉藻》:“居士锦带,弟子缟带。”

[5] 欧阳修《道无常名说》:“道无常名,所以尊于万物。君有常道,所以尊于四海。然则无常以应物为功,有常以执道为本。达有无之至理,适用舍之深机。诘之难以言穷,推之不以

迹见。”

[6]

当年世尊释迦牟尼在拘尸那罗城娑罗双树之间入灭。东西南北,各有双树,皆一荣一

枯。佛经中言:东方双树为“常与无常”,南方双树为“乐与无乐”,西方双树为“我与无我”,北方双树为“净与无净”。茂盛荣华之树意示涅槃本相:常、乐、我、净;凋残枯萎之树显示世相:无常、无乐、无我、无净。如来佛在这八境界之间入灭,意为非枯非荣,非假非空。

[7] 《大般涅槃经》(卷第一):“作是言已,举身毛竖。遍体血现如波罗奢花。涕泣盈目生大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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