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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3)

所屬書籍: 繾綣與決絕

他的訴苦激起了在場人的普遍同情。人們點頭說:「是呀,這個小說真是憐,寧學祥個老賊也真是太狠啦!」

訴苦的人一個緊接一個。控訴寧學祥的為多,而且一個比一個的苦更深更重。有的講寧學祥怎樣奪去了他家的地;有的講寧學祥怎樣逼租怎樣對佃戶揭鍋封門以至於讓他們凍餓而死;有的講寧金當村長時怎樣欺壓人,有的甚至被他打死……訴苦的每講到慘處,台下人群中便是哭聲一片。到了天晌時訴苦的仍沒斷頭,膩味站起來了,他說:「算啦,甭再訴啦!大夥都聽清了,寧學祥爺兒倆已經欠了十二條人命,大夥說怎麼辦?」

下面一些人喊起來:「叫他抵命!叫他抵命!」

膩味說:「中,農民法庭也是這個意見!」

就在這一刻,寧學祥忽然直起身子跺著腳喊:「救命呀救命呀!蔣委員長快來!金我兒快來!」

他這麼一喊,把場上的許多人激怒了。無數條嗓子一齊喊:「砸死他!砸死他!」膩味從一個民兵手中拿過一根棍子,咬牙掄圓,照著寧學祥的腦殼「嘭」一下,寧學祥便像一頭豬似地倒在了地上。接著,不知有多少人涌了上來,或用棍,或用拳腳,片刻之間就將他砸得斷了氣。

把寧學祥干倒,一些人又瞪著眼睛轉向了其他地主富農。這幾人連忙跪倒在地大喊饒命。膩味揮揮手說:「他們先不動,先押到村牢里等候處理!」

這些鬥爭對象會後果然進了村牢。村牢是村部旁邊的一個大地瓜窖子,將六七個人填進去,一天三時扔點吃的下去,窖口則由民兵日夜看守。與此同時,他們的家屬被貧僱農「掃地出門」:一家家全攆出去,隨便給他們找一間破屋甚至牛棚住下。在這個過程中,貧僱農實行「面子回家」,讓這些地主富農家屬見了他們要叫「翻身大叔」、「翻身大娘」、「翻身大姑」。誰不這麼叫就賞給誰拳腳。

銀子和寧玉母子倆也從那個天牛廟最闊氣的大院里被攆了出去。銀子得知寧學祥被砸死的消息後,抱著兒子哭一場,然後要去村前收屍。是守在門邊的民兵不讓,說寧學祥的屍首早已埋在了河前河灘上。就在這時,膩味來攆他們了,並也教給她對貧僱農的新稱呼。膩味說,她們娘兒倆住的地方早已有了,那就是他那兩間屋。銀子問:「膩味,噢,翻身大叔,你叫俺住你的屋,你住哪裡?」膩味看看眼前空曠的大院笑了起來:「你是三歲小孩呀?你說翻身大叔該住哪裡?」銀子便明白了。她想了想說:「俺還是到俺娘家住吧。」說完就領了玉回娘家。

銀子想不到的是,她一進前街那個破門,娘家人都像見了鬼似的把眼瞪大。費大肚子說:「你你你來幹啥?」銀子說:「人家不讓在那裡住了,俺回來住。」銀子的娘氣急敗壞地說:「不行不行!因為你跟了財主,上年分地就沒有俺家的份,你還回來住!」他的兄弟籠頭像攆雞一樣揮著手:「快走快走!」銀子灑下兩串眼淚,轉身走掉。他找到膩味說,翻身大叔,俺還是住你那裡吧。不料膩味說,你住那裡不合適,你還是住個地瓜窖子吧。銀子問為什麼,膩味道:這陣子沒空跟你細說,你就先委屈委屈吧。這樣,當天晚上銀子娘兒倆便蹲進了封大花家的地瓜窖子,窖口由封大花親自帶領兩名識字班隊員把守。

寧學祥死掉、銀子母子倆搬出去之後,寧家大院一分為三:前後院隔開,前院給了土改領導人膩味,後院則給了封大花和另一戶貧農。封大花同爹娘兄妹搬進去之後,她先將各個房間看了一遍。看到東廂房的門緊緊關著,忽然想起這是在寧家幹了一輩子的李嬤嬤的住處。由於鬥爭十分緊張,這幾天大家都把她給忘了。大花推開門看看,現李嬤嬤的鋪蓋衣物都在,人卻不知去了哪裡。到了晚上,沒見她回來。後來的幾天里也是一直不見她的影子──這個寧家的老女僕失蹤了…

在這段時間,鄉里每天都要開各村幹部碰頭會,交流鬥爭進展情況。這天膩味開會回來,立馬找到封劉鬍子和封大花說:「不行,咱們落後啦!」二人問哪裡落後,膩味說:就咱們消滅的少,別的村裡都是兩三個。封大花挽挽袖子說:咱們也再消滅幾個,人在地瓜窖子是現成的。膩味說,好,要殺就殺個三四個,超過他們!接著幾個人就研究決定了晚上要消滅的四個,其中有兩個地主兩個富農。劉鬍子說:用什麼辦法?膩味說:用刀砍!咱們幹部要帶頭,一個砍一個,另外的一個給費三杆子。他問封大花敢不敢,封大花咬著嘴唇說:試試吧。

晚上,他們把四個人從地瓜窖子里提了出來。幾個人由於在地瓜窖里捂了兩三天,剛出來時呼吸著夜晚的清涼空氣都有些興奮。富農寧學禮說:「唉呀,見了天啦!」及至看見村幹部們手中在月光下閃著亮光的鍘刀片,立馬嚇得癱在了地上。四個人都走不動,膩味只好讓民兵找來抬筐,兩人抬一個抬到了村前河灘。在幹部們的想像中,這些傢伙是應該跪著讓他們動手的:將鍘刀掄圓了,朝那脖子上「咔」地一下,然後就有一個葫蘆頭在地上咕嚕咕嚕滾個老遠。然而,這幾個傢伙沒能配合他們,一個個只管趴在地上大抖。膩味提過鍘刀走到寧學禮跟前,只好像劈木頭一樣往地上一剁。他劈得位置很準確,一刀下去,在場的人都聽見了鍘刀砍斷寧學禮的脖子又砍進沙土中去的「喀嚓」聲。他把刀一扔,興奮地說:「大花,看你的!」封大花便提著另一把鍘刀去了費文勛的跟前。她也將鍘刀掄得很高,但這刀下去卻劈在了費文勛的肩上。費文勛叫道:「哎喲疼死我嘍!」封大花的手便停了下來。月光下,她那提著刀的細長身影落在費文勛身上,與其合成了一個存在許久的「x」。膩味喊道:「大花,快點!」封大花醒過神來,又掄起鍘刀,一下下像剁菜一樣動作起來,直到面前的呻吟聲消失殆盡。

第二天膩味從鄉里開會回來,喜孜孜地說:「這一回把別的村比下去啦!」

這天晚上,他開完會回家,剛走進一個衚衕,只見前面有人影一閃,緊接著他的左肩就受了重重的一擊,再接著一塊石頭落到腳下。膩味急忙捂肩蹲下喊道:「有壞人,費隊長快來!」還在村部站崗的費三杆子趕緊跑來,問:「壞人在哪?」膩味朝前邊一指,費三杆子跑去尋找,但找來找去沒見壞人的蹤影。回來說:「這是有人報復了。往後回家我送你!」

劃火看了看,膩味左肩已經凸起一塊老高的紫包。膩味晃晃胳膊,現骨頭沒有傷著,說:「想害老子?沒門!」然後就讓費三杆子陪著繼續往家走。

不料,剛走近門口,牆邊卻突然站起一個人來。費三杆子立即端起槍喝問:「誰?」那人急忙哆哆嗦嗦地道:「別……別開火,是我。」

這人,原來是大腳。

膩味沒好氣地問他的堂兄:「你深更半夜地來幹啥?」

大腳趨前兩步,靠近了膩味說:「兄弟,哥是來勸你的。」

膩味說:「勸我什麼?」

大腳說:「我勸你別殺那麼多人。殺一個寧學祥也就夠啦,你怎麼連不欠人命的也殺啦?」

膩味說:「你懂個屁。誰管他們欠人命不欠人命?他們是地主階級,是地主階級就該消滅!」

大腳說:「你不怕抵命?」

膩味聽了這話十分氣惱:「你趁早閉上嘴,這場革命是貧僱農的事,你一個中農別來瞎摻和!」

費三杆子也擺著手攆他:「是呀,你啥事不懂,胡咧咧啥呀!」

大腳只好轉過身,一歪一頓地走了。

以後的幾天里,天牛廟農籌會便開始追浮財,以便追完之後分配勝利果實。寧學祥的浮財是追查的重點,他們把銀子娘兒倆從地瓜窖子里提出來,一個勁地盤問寧家的銀錢藏在哪裡。但銀子說不知道。膩味說你是寧學祥的老婆,你不知道誰知道?銀子哭著說:我哪是他的老婆呀!為了洗白自己,她把這些年來每讓寧學祥睡一回才要來幾斤地瓜乾子的事都說了。幹部們覺得她講得是實情,便又問十歲的寧玉知不知道。寧玉慌裡慌張地說:「不不,不知道!」膩味嚇唬他:「你要知道了不說,就殺了你!」寧玉連忙說:「甭殺甭殺,我說!」銀子這時用疑惑的目光看兒子,問:「玉,你是知道?」玉又改口說:「我不知道,真不知道!」膩味說:「不跟你們羅嗦了,去他家刨!」於是一夥民兵就扛著钁頭去了寧家大院。在那裡將每一處地方都刨遍,刨到下午,終於從一個院角刨出了一罈子銀元。他們覺得數目太少,與寧家的家業不相符,但想再找卻不知到何處找了,人們只好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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