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真相（三）

阿木醒來的時候，身邊只有唐納德和露絲兩個人。露絲仍然沒有醒來，但傷口經過包紮，看上去已經好多了。

「那些士兵呢？」他問唐納德。

「都走了。」

「他們不管索羅了？」

唐納德臉上露出苦笑的神色，「剛傳來的消息說，所有地方的電力都突然恢復了——不光美國，全世界都恢復了。那些士兵接受了新的指令，已經全部離開了。簡單來說，政府軍已經放棄了索羅，放棄了神國。」

阿木花了很長時間才消化掉這個消息。他感到身體里有什麼東西正在消失，像是在陽光下蒸發的露珠。當他抬起頭時，他發現前方的廠房仍有零星燃燒的火光。

唐納德手持一把鐵鍬，正向著廠房走去。

「你去哪兒？」

「索羅還困在裡面，」唐納德回答道，「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他。」

阿木猶豫了片刻，看了看昏迷的露絲，嘆了口氣，然後努力站了起來，跟著唐納德向前走去。他不知道露絲醒來後，會如何面對父親之前做出的選擇。不管怎麼說，索羅幾乎選擇了犧牲露絲，雖然露絲背著索羅，帶著自己逃跑了，但其實她並不恨自己的父親，最多只是憤怒罷了。而她一直認為，父親對自己是很寵愛的，這種寵愛是超越其他存在的。

但事實並非如此。

阿木為露絲感到難過。

他們沿著一片燃盡的廢墟區域進入廠房，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隨著電力的恢復，泄水閘以及相應的控制系統已經重新運轉，壩體兩側的水位差迅速得到了控制。此刻，地下室的海水已經退去，被焚燒後的地下室無比空洞。

地下室的水退去後，只留下一地泥濘。在電纜線經過的地方，到處都有火光升起。借著火光，兩人四處搜尋著。在回字形環廊的一端，兩人分頭出發，各自沿著不同的方向前進。

當阿木走到迴廊一側的轉角處時，突然聽到腳下傳來一陣微弱的呻吟。他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只見在一塊巨大的木板下，壓著一個焦黑的人影。木板的一側還有明火，借著這火光，阿木終於分辨出了眼前的人。

那正是索羅。此刻的他已經奄奄一息，連呼救的音調都微弱無比，全身的衣服完全濕透，整個人灰頭土臉，看來是在最後的混亂中被水流衝出了地下室，撿回了一條命。

「我會救你出來的。」他蹲在地上，對索羅輕聲說道。

阿木試著搬開索羅身上的木板，但木板很沉，即便能稍微搬動，也不可能徹底移開。但搬動讓木板下方的暗火重燃為明火，火焰沿著索羅的一側燒過來，很快點燃了索羅身上的皮質外套。

在大火的灼燒下，索羅發出了急促而痛苦的呻吟。

阿木一邊大喊著唐納德，一邊到處找東西滅火。就在這時，他看到了散落在牆角的一隻橙色的鋼罐，鋼罐的表面有一個他無比熟悉的標識，頓時面露喜色。這是一瓶惰性氣體，教科書上清楚地寫著，將其噴出後，氣體覆蓋燃點，大火將會立即熄滅。

好吧，不管怎麼說，你也是露絲的父親。他想，就算你放棄了露絲，但露絲絕對不會放棄你，更不會眼睜睜看你葬身火海吧。

他手持鋼罐靠近索羅，用手握住把手，長吸了一口氣，然後按照上面的提示，猛地壓下了噴氣閥門的開關。

這時，唐納德剛好從對面趕過來。他的眼中頓時出現了一幅不可思議的景象：

一個耀眼的火團猛地膨脹開來，體積瞬間擴大了數十倍，就像發生了一場無聲的爆炸。烈火包裹住了地上的木板，連同木板下方的人影，一同化為了一條巨大的火蛇。大火帶來的熱度讓唐納德連連後退了幾步，直到火勢稍緩，才再次上前察看。

阿木已經暈倒在地上。大火併沒有如他所想的熄滅，他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失去了意識。在木板下，另一個焦黑的人影，已經在大火中變得面目全非。

一隻焊接用的氧氣瓶掉落在一旁，出氣閥嵌入了濕潤的泥漿之中。一連串的氣泡從泥漿中冒出來，彷彿有某個神秘的怪獸隱藏在裡面。

大火雖然早已熄滅，但整個世界要恢復，還要很長的時間。各種基礎設施需要重新建設，最關鍵的是，人們的心態需要主動或被動地進行平復和矯正。剛恢復供電的一段時間，所有的人都在報復性地使用各種家用電器，即使不在家也二十四小時開著電視。到了夜裡，所有的公共照明設施都綻放出最刺眼的光芒，把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片輝煌而異樣的光明中。

災難背後的始作俑者——那些二維宇宙的智慧生物，在互聯網恢復之後也很快廣為人知。人們對這些外星智慧生命的感情很複雜，既怨恨，又同情，更多的是極端的好奇，很多人都在詢問是否可以再次同那些外星智慧生命取得聯繫。各種版本的古河回憶錄紛紛推向市場，深受讀者的追捧。

對二維宇宙科學規律的研究成了一門顯學，《自然》雜誌和《科學》雜誌都對此開設了專門的子刊供相關研究論文發表。其中，《自然·二維宇宙學》還邀請孫元一作為特約主編。

政府在東吳市修建了一所石碑博物館，那些鐫刻著二維宇宙信息的石碑被收集了起來，供人們參觀。其中一座石碑甚至重新恢復了懸浮狀態，靜靜地停留在基底上空，但這次不是二維生物所為，而是人類的手筆。

當然，人類無法像二維生物那樣直接控制大量電子的自旋狀態，從而改變任意物體的磁性。人類只有藉助嵌入石碑中的永磁體、安裝在基底中的一套電磁線圈以及大量複雜的平衡反饋調節系統，來穩定石碑的懸浮狀態，其原理和懸浮音響一樣。

「263計劃」的存在本來是國家機密，不準備對外公開的，但在這個網路媒體空前發達的社會，終究還是流傳了出去。在巨大的輿論壓力下，政府終於承認了計劃的存在，並公開了相關細節——包括那一套臨時編纂的教科書。

整個社會為這個計劃吵翻了天。

起初，大部分人對此持肯定態度，認為這個計劃雖然有些荒唐，但在客觀上促成了事件的解決，值得肯定。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反對和質疑聲開始出現。

導火索是近騰中學的教學細節被曝光——項圈、小黑屋、緊迫教學法，越來越多的信息被公之於眾。近騰集團的股價也連連跌停，隨著教育部和公安部的聯合調查小組進駐學校，這所學校終於被摘牌退市。人們開始反思，為何在現代社會，仍然有如此多的家長迷信高考和分數，近騰集團這樣的教育機構，其存在的社會土壤又在哪裡呢？

隨後，更加尖銳的批評開始出現，而且直指「263計劃」本身。在沒有取得學生同意的前提下，隱瞞事情的真相，通過教科書向其灌輸錯誤的信息，這是否侵犯了學生的受教育權？經歷過「263計劃」的那一批學生，對這個世界的認識——或者說世界觀——是否已經受到了不可逆轉的扭曲？針對公眾的質疑，有關部門立刻召開發布會，介紹了計劃的後續情況。主要的內容有兩點：一是對於這批學生，國家已經成立了專門的輔導小組，重新教授正確的科學理論，全力消除之前教學的負面影響；二是在經濟上對其進行補償，同時在高校錄取上給予一定的政策照顧。

如今，這個世界終於擺脫了混亂的漩渦，再次回歸了秩序。這顆曾被大火蔓延的「火星」，在熱浪褪去後，終於露出了灰褐色的斑駁大地。或許，在那些灰燼遍地的沃野里，有無數新生的嫩芽正努力冒出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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