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水壩（四）
「老大，人質受傷了！」
「怎麼回事？」
「這個小妞，」紅髮男子一手抱著露絲，一手捂著她腿部的傷口，「她真是索羅的女兒嗎？咱們快頂不住了！」
禿頂老頭兒從拐角處探出頭去，一連開了幾槍，這才退回來察看人質的情況。露絲已經昏迷過去，她的腿部中了一槍，血流了一地。他在心裡暗罵了幾句，然後招呼手下把剩下的人質都帶回來。
「退到維修間裡面去。」他拉開牆上的一扇鐵門，先鑽了進去。
雖然決定優先救出阿木，可衛隊並沒有完成既定目標，現在不僅阿木依然受困，露絲也受了傷。現在，在禿頭老大的要求下，阿木和唐納德很快被推了進來。看到露絲的現狀，他們都露出了氣憤和恐慌的神情。他們沒想到索羅完全不顧露絲的安危，發動如此高強度的突擊。
那可是他的女兒啊！阿木和唐納德想到此處，都覺得背脊一涼。
「你到底是誰？」禿頂老頭兒把阿木叫過來，「我看索羅根本就不管這小妞的死活，反而對你倒是在意得很。」
「我……我是阿木。」
「我他媽不是問你叫什麼！你是不是幫索羅做過什麼？他為什麼這麼重視你？！」老頭兒幾乎聲嘶力竭地吼叫起來。
這時，圍廊已經全部失守，剩下的三名毒販都退入了狹窄的維修間里。鐵門關閉，但門外很快便傳來密集的槍聲，看樣子守不了多久了。
「好吧，不管你是誰，大不了同歸於盡。」禿頂老頭兒一把將阿木拉起來，推到房間的最前面。房間里非常昏暗，瀰漫著一股朽木的味道。阿木發現地上軟軟的，好不容易適應黑暗後才看清，地上堆滿了劈好的木材和枯枝，一旁還有石塊堆成的小灶，看樣子這裡平時被當作廚房。
外面的政府軍開始大力踹門，沒幾下就把鐵門踹倒在地。接著，一隊黑影迅速地沖了進來。
紅髮男子和剩下的毒販都在槍聲中倒下，禿頂老頭兒則拉著阿木縮在一大堆木柴背後。阿木被一槍頂住額頭，槍口燙得他難受。
「聽著，這小子在我手裡！再過來，我馬上斃了他！」老頭兒瘋狂地喊叫著。
等索羅進入這個狹小的維修間時，政府軍已經完全包圍了房間角落的這堆木柴。有人拿出了照明的電瓶燈，把房間照得透亮。
「教主，聖女受了重傷，我們已經把她運出去搶救了。我們現在也護送您去醫院吧。」
「嗯，我知道了。」索羅似乎鬆了口氣，但立刻重新板起臉來問，「祭司呢，他沒事吧？」
「應該沒事。」隊長指了指剛被救出來的唐納德，「您可以問問他。」
見索羅看過來，唐納德立刻回答道：「祭司大人他沒事，剛才我一直和他捆在一起，他一點傷都沒有。」
「沒事就好。」索羅口中這樣說，看唐納德的眼神卻不像「沒事就好」。接著，他揮了揮手，示意手下將唐納德帶出去，而他走到隊伍的前方，沖著最後的綁匪，沉聲說：「放了他，我以電神的名義起誓，放你出去，以後也絕不追究今天的事！」他的話聽上去無比誠懇，但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充斥其中。
禿頂老頭兒沒有答話，但也沒有拒絕，似乎陷入了遲疑。房間里一時變得安靜起來。
就在這時，某種奇怪的聲音從眾人的腳下傳來。聲音低沉而有力，連綿不斷，聽上去像是某個鏽蝕已久的大門，正在緩緩打開。
在地球的同步軌道上，三百束電子流從太空站發出，以百分之一的光速，精確地向著太陽系外圍的某個方向奔騰而去。它們這趟旅行的目的地，位於五千萬千米之外的火星軌道附近，需要四個多小時才能到達。
而在這龐大的太空站上，報告會仍在持續。古河看著四周的人群，一邊努力回憶腦海中的畫面，一邊用概括性的語言講述：
「計劃的第一步，是向人類表明其智慧生命的身份。
「因此，外星生命控制著從地下冒出的石碑，並在石碑上書寫了大量足以體現其文明成就的內容，包括數字和數學符號、物理學公式、元素的組成等。當這些石碑被廣泛關注和研究後，它們認為人類已經對自己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然後它們製造了新的石碑。
「在這些新石碑上，外星生命藉助一道題，表明了現在的危險處境。題目的答案，其實就是外星生命的飛船脫離危險區域所需的能量值。如果人類能夠理解它們的處境，並在石碑上寫出正確答案，那它們就會將相應地區的『河流』恢復原狀，以體現其善意；同時也以此表明，自己希望憑藉這樣的條件來獲得人類的幫助。
「可當計划進行到這一步時，出現了意想不到的狀況：石碑上的問題久久得不得正確的解答。這讓它們宇航局的一幫科學家陷入了迷惑之中。之前，外星人通過評估暗物質河流中體現出的精巧構造，判斷我們是一種具有高度智慧的生物，應該很容易就能解答出石碑上的問題——畢竟，那只是一道相當於中學水平的題目而已！可這道題竟然難住了那些暗物質背後的智慧生物。這種情況一度讓計劃陷入僵局，甚至瀕臨破產。」
「這倒是我們的錯了？」有人不屑地說，「外星人在石碑上給出的那些公式和元素結構，簡直是錯誤百出，竟然還敢說我們的解答有問題？」
「這裡面應該有某種誤會。」孫元一解釋道，「我們認為外星人的知識是錯誤的，它們也認為我們給出的答案不對。我懷疑，雙方一定是在某個很基礎的地方，發生了意想不到的分歧，而我們誰都沒能覺察到。」
有人點了點頭，也有人不以為然。
「然後呢？」
「之後發生的事情，由我來說明。」文仔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向古河以及參會者示意了一下，便接著說了起來：「之前，我們宿舍的幾個人，還有孫老師，曾一起近距離觀察過教學區的石碑。沒想到的是，那天的觀察引起了一場意外。古河用手觸摸石碑後，突然陷入了昏迷狀態。從後續的事件看，這應該是因為石碑的創造者在古河的大腦中發現了一條新的『河流』，並借著這條河流入侵了古河的大腦。」
「等等……大腦中怎麼會有『河流』？難道他是機器人，腦子裡有電路不成？」
「你們忘了他眼睛裡那台嵌入式成像系統了嗎？」
「哦，對啊！」
「這起偶然事件，對於外星人來說意義重大。這是外星人第一次直接和人類進行溝通，而不是藉助於那些古板單調的碑文。因此，外星人向古河輸送了大量關於其處境和生存狀態的信息，並給出了一個可以拯救它們的具體建議——向太空中發射電子！」
文仔說完話後，徑直坐了下來。房間里的人似乎還在消化這一系列震撼的消息，一時竟沒有人發言，連討論都沒有。不斷有人轉頭打量古河，目光中滿是懷疑。不管是電子河流、奇怪的水壩，還是那些只能看到電子的外星人，所有這些說辭，都讓他們疑慮重重。但是，沒有人在這時候出來質疑。所有人都在靜靜地等待著。
這些異想天開的解釋到底是真是假，他們很快就會有答案了。
因為，一個關鍵性的證據正在從五千萬千米之外以光速傳送回來。
忽然，擴音器里響起了一個電音，打破了會場的死寂。那是從太空站的信號接收台傳來的聲音：
報告！報告！我們已接收到目標區域韌致輻射產生的電磁信號！輻射光子的能量角分布及光子數角分布特徵均符合預期，可以確認是目標電子的減速所致。
伴隨著眾人的驚嘆，電音在房間里回蕩。證實了，竟然真的證實了！在此之前，一切都是假設和猜測，最多也就是古河的一面之詞。大家可以認為他瘋了，或者患了狂想症。但在接收到證據後，一切的猜測都變得確鑿無疑了。
「這個什麼輻射……到底是怎麼回事？」陳松還是一臉茫然。
「韌致輻射，簡單來說就是電子在直線加速或者減速時，所輻射出的電磁波。」文仔小聲地向陳松解釋道，「比如，當高能帶電粒子與原子核發生碰撞並減速時，就會發出韌致輻射。換句話說，既然我們接收到了來自目標區域的輻射信號，也就說明我們在幾個小時前發射的電子束，在目標區域發生了減速的現象。根據星圖，目標區域是一片空無一物的星際空間，沒有任何可以與電子發生顯著相互作用的物質，那為什麼這些數量龐大的電子束會發生這樣的減速效應呢？」
「因為……外星人？」
文仔點了點頭，「這是唯一的解釋。」
整個房間再次變得躁動起來，而且這次的躁動似乎更難抑制。信號台不斷彙報著輻射光子的具體參數，馬上有人根據這些參數快速進行了估算。他們立刻發現，在計入了輻射的能量之後，整個電子體系的總能量並不守恆。也就是說，有很大一部分能量都被轉移到了外星人的飛船上。
「果然如此啊！」
「看來那孩子說的話還是可信的。」
「還可以再觀察一下，那些話里還是有很多疑點的。」
人們激動地互相討論著。不管是誰，不管他們是否完全認同古河的報告，但他們至少意識到了一點：自己現在親身經歷的這起事件，一定會被載入人類文明的史冊——或許，也將載入另一個文明的史冊。
在熱烈的討論中，時間慢慢地流逝著。不知何時會議已經結束了，主席台上已經空無一人。但仍有為數不少的人還逗留在房間里，激烈地討論著什麼。
古河靜靜地靠在椅背上。他閉著眼睛，耐心地等待著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在漫長的等待之後，他猛地睜開了眼睛——那個熟悉的聲音再次出現了：「足夠了，可以停止發射了。」
他走到控制台旁邊，微笑著說道：
「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