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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禁書(四)

所屬書籍: 火星孤兒

那位有著慈祥笑容的白髮老人端坐桌前,撫著茶杯俯視會議大廳里黑壓壓的人群——那些都是本校的教師——他的目光很平靜,平靜得像一潭死水,但目光所及之處竟然會生出一股真切的壓迫感。

一片低沉的議論聲在房間里如水波般回蕩。他看著下方的人群,始終保持著微笑,左右掃視著,像一位老農在自己的土地上檢視那金黃的麥浪。這裡不是他熟悉的地方,但無所謂,他早已習慣在各種戰場上自如地轉換身份。每當進入一個新的環境,肩負新的任務時,他都習慣性地回憶起早年間的那次長途奔襲。

那時候,他所在的部隊每天都在敵人的包圍圈裡兜兜轉轉,借著各種縫隙進行轉移。有時要在一片蘆葦盪里隱藏幾個晝夜,有時又要在幾小時里穿過幾十公里的沙礫小路。四周都是敵人,沒有安息之地。困了,就靠著懸崖的石壁眯幾分鐘,然後在槍聲劃破晴空時,迅速鑽進那些悠長狹窄的岩縫,再抽空咬一口壓縮餅乾。每到一個新的地方,他們就迅速展開偵查和防禦,如果有機會痛咬敵人,他們也絕不猶豫。

現在無疑又到了一個新的戰場。雖然看上去是一片風平浪靜的麥田,或許只是偶爾被清風吹拂起了一點微小的漣漪,但他習慣性地把問題往嚴重的方向考慮。

都是表象,他想,該除蟲了。

「咳咳……」他對著麥克風清了清喉嚨,右手輕輕叩擊著桌面。會議大廳頓時安靜下來。

「諸位辛苦!」一說話,他臉上的笑容頓時收斂得一乾二淨,就像一位即將布置作戰計劃的將軍,會議大廳也隨之秒變成了一個前線指揮所。「我知道,最近出現了一些波瀾,大家都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雖然沒有完全平息,但總算是挽回了些事態,仍然值得慶幸。我代表集團董事局,感謝大家。」

頓了頓,下面稀稀拉拉響起了些掌聲。他點點頭,毫不在意地說了下去:

「作為集團董事局臨時任命的新校長,我深感肩上責任重大。我不想對前任校長的做法說三道四,但是,有些東西,是時候改改了!」

說到這裡,他背對大家緩緩站了起來,自然地掀起了背上的衣服。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在他的背上,蒼白的皮膚中,深深地刻著一道褐色傷疤,從右上角的肩部,斜斜向下延伸了十幾厘米長。

「你們都沒上過戰場,沒有親眼見過那些真正殘酷的事情。」他又重新轉過身來,平靜地說道,「這條疤,是在四十年前的戰爭中留下的。造成它的,不是敵人,而是站在我身後的戰友。從那時起我才知道什麼叫督戰隊,什麼叫真正的戰爭!我也明白了一個道理,不前進,就只有死亡!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沒有人可以輕易後退——萬事皆是如此。不要被生活那溫和的表象所迷惑,站在它背後的,永遠是一張冰冷而嚴峻的臉孔。它會在你萌生退意的時候,把你毫不留情地推下懸崖。

「高考就是這樣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我們除了需要指導員,還需要督戰隊。學校不是苗圃,學生也不應該是溫室里的花朵。從今天起,我們應該讓他們直面殘酷。我們要鄭重地告訴他們,這個世界的法則只有一條:後退者死!」

會場里突然安靜得讓人害怕。

老人拿起一個鋁製環狀物體,凝神注視了片刻。那是將要套在每個學生脖子上的「項圈」,二十四小時監控學生作息的「生活輔助系統」。

「大家應該看過這個東西的介紹了吧?」

彷彿鬆了一口氣似的,死寂的氣氛終於被打破。會場里響起了細碎的雜音,混合著紙張翻動的聲音。

「我再次強調一點,安裝這個東西,是由我提出並經董事局討論通過的方案。重病就要用猛葯,我相信大家都明白這個道理。不過,在此之前,三個配套措施必須做好:第一,學校的雙層圍牆要按時完工,圍牆的高度不低於十五米,架設的鐵絲網全天不斷電,兩層之間留下一百米的隔離區,觀察哨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值班——這部分工作由後勤和集團建築隊完成;第二,安裝前,保衛處和心理輔導中心要通力合作,做好防禦準備。方案一旦開始實施,要充分做好學生的心理疏導工作,同時要密切注意學生的反應,發現有挑事兒的刺頭,要立刻拔除;第三,關閉後山的信號中繼系統,所有教職員工上交手機等通信工具,一律不許外出。」

「可是……這種事情真的瞞得住嗎?」有老師疑慮地問道,「學生畢業以後,消息不就泄露了嗎?」

「不用擔心。」後勤處主任插嘴解釋道,「畢業的時候,我們會對所有學生的記憶進行定向清除。這項技術已經很成熟了,而且我們不是已經用過好幾次了嗎?」

「哦,對啊!」有人幡然醒悟般說道。

喧嘩聲逐漸平息了。當會場徹底恢復肅靜之後,校長才又重新開口講話。

「老師們,衝鋒號就要吹響。」他挺直身子,揮了揮手中的環,「這就是督戰隊手中的槍!」

這句話絕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來學校之前,他已經從公司的情報部門了解到事情的真相——漫畫書層出不窮,顯然是有人要搞他們。雖然不知道具體是誰,但可以推測出幾個大致的目標。他們無非就是想把「近騰」拉下神壇,然後在期貨市場中大撈一筆。漫畫書只是第一步,他們接下來肯定還會使更多花招,不斷干擾學校的正常教學秩序。

現在,學校已經被捲入了一場巨大的風暴中。如果應付不當,整個集團都會在瞬間傾覆。這讓他想起了伏擊戰。對手早已埋伏在了前方的某處,等著他帶領的部隊經過。在這種情況下,最好的辦法,就是龜縮起來,靜觀其變。

靜待對方露出馬腳,然後揮刀砍斷。

李翊軍在電腦上敲下了「辭職報告」四個字,然後獃獃地看著屏幕,許久沒有動彈。也不知過了多久,學校專門開發的高保密通信設備忽然響了起來,原來是年級組長通知自己下午去開會。他唯唯諾諾地答應著,可沒等他說完話,對方就已經掛斷了。他嘆了一口氣,把那個新建的文檔拖進了垃圾箱。

他在全國最好的師範大學讀完碩士後,應聘進了這所聲名遠播的中學。當時的他,曾是不少同學羨慕的對象。「聽說那所中學待遇相當好啊!」「那是,據說沒幾年就能買房了。」這樣的聲音一直環繞在耳邊。來到學校後,他驚奇地發現關於待遇的傳說竟然是真的,甚至比傳說中的還要好。

他躊躇滿志地走上講台,準備實現自己的教育理想,一展宏圖大志。在第一堂課上,他從課本上的知識點擴展開,講了許多有趣的逸聞,力圖讓學生們對學科本身產生興趣;至於例題,他只精選了兩個,其中一個重點講解,另一個則留給學生當作業。

對於新進的老師,學科組長都會旁聽半學期的課,以便把年輕教師「帶領」和「塑造」出來。可第一堂課剛結束沒多久,組長便把他叫到了辦公室里。

「小李啊,課可不是這麼上的。」組長嘆了口氣,看他的眼神里寫滿了「不上道」三個字,「你多去聽聽別的老師是怎麼上課的吧。」

自己精心準備的課竟然得到如此評價,李翊軍頗為驚訝,也有點不服。他馬上去聽了其他老師的課,結果讓他大吃一驚。這也能叫上課?他想,整堂課上,不是一道一道地講解題目,就是對高考趨勢進行分析;而對於知識點本身,只著重於應用,完全忽略它的內涵。

「我覺得,講萬有引力定律,可以從開普勒三大定律出發,重點講解牛頓發現這個定律的過程,讓學生體會科學發展早期的艱難歷程,這也能訓練學生的科學思維。」他曾經和一位資歷很老的教師探討。

「不用講那些,高考不考的。」後者一臉不屑地說。

「您看,假如我們講分子動理論之前,簡單講一下燃素說,會讓學生知道科學其實也不總是對的,破除對已有知識的迷信,甚至可以培養學生敢於質疑的科學精神。」

「那個是選讀內容,考綱已經刪了。」

「我覺得您上課講的這兩個例題是一個類型,是不是可以刪去一個,換點別的題講呢?」

「這個是高考重點,要多講幾次。」

這樣的交流進行了幾次後,他發現自己和對方完全不是一路人。在其他老師的眼睛裡,除了高考,還是高考。那些在他認為很重要的東西,在別人眼裡,簡直就不值一提。

不久以後,組長又找他長談了一次。

「你以為這些學生到我們這裡來讀書是為了什麼?為了提高自己的科學素質?狗屁!是為了考出一個更好的分數。這裡的一切都是為了高考,你會慢慢體會到這一點的。」

他確實體會到了。這所學校何止與他想像中的完全不同——在應試教育的旗幟下,它簡直走到了一個令人匪夷所思的極端。有時候他覺得,這裡根本就不像一所學校,從其本質上講,更接近一座工廠。這裡雖然有政府部門要求配置的各種體育和文娛設施,但沒有體育課,沒有音樂課,沒有美術課,那些可以帶給學生短暫休息和審美的時間,被一節節「正課」佔滿。在這裡,考試成了學生生活的全部,藥物變成了正常食物的一部分,各種變相的體罰和殘酷的精神折磨無處不在。

事實上,和幾十年前相比,社會大眾對高考的看法早已改變。考試並不是學習的目的,成績也並不能代表一切。抱持這種念頭的人已經越來越多,很多學校也都更加註重提升學生素質,教學方法和教育理念也有了極大的變化和發展。當然,圍著高考指揮棒轉的人仍然存在,或許還不少,但已不是趨勢和主流。

但在這裡,一切都像回到了幾十年前。他每上一節課,都是對他人生信念和理想的一次摧殘和背叛。現在怎麼還會有這種奇葩的學校呢?他時不時地總會這樣想,這背後的原因,似乎並不是教育和考試這麼單純。他的腦海里經常湧起辭職的念頭,可又總在高額的工資單面前退縮了。「你真是個孬種。」他對著鏡子罵道。

可現在,面對校方給學生上頸環,他真的無法忍受,憤怒地衝進校長辦公室,慷慨陳詞,極力反對把那個「環」用到學生身上,而校長只是冷冷地望著他,一句話都不說。等到他終於偃旗息鼓,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校長時,後者才輕飄飄地丟出一句話:「你回去吧,好好上課。」

那一刻,他突然發現,在這所學校面前,自己是如此渺小。

東吳市,大興汽修廠。

老王穿著油膩的塑膠外套,躺在一輛大貨車的車底,仔細檢查著車輛的傳動軸。這是一輛解放J6P重卡,車主反映,這車在啟動和行駛的時候,底盤經常發出異響。老王懷疑是萬向節十字軸出了問題。這是一種很常見的問題。他用手捏住傳動軸,輕輕擺動,觀察到底是哪兒出現了鬆動。過了片刻,他發現似乎是傳動軸中間的吊架有些歪。他伸出右手,想抓起旁邊的扳手,把吊架的固定螺栓松一松,以便把吊架的位置正過來。

可是,什麼也沒抓著。他感到匪夷所思。

要知道,老王在這家維修廠幹了近四十年了,從十幾歲的學徒工,一直做到現在。這期間,廠子的老闆換了三輪,最早的那批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最近幾年,廠子里的生意越來越差,拖欠工資也越來越頻繁,所以,新招的年輕人大多干不長就走人了,連招呼都不打一聲。現在,這家廠就靠幾個老夥計勉力維持。這活兒雖然累,可自己這把年紀,到了外面也沒人要。老王想,將就著幹下去吧,干到哪天算哪天。去年,兒子在外面給自己找了份門衛的工作,叫自己去,說是比這裡輕鬆,他們也方便照顧自己。老王猶豫了很久,終究還是沒走。說到底,老王對這份幹了四十年的工作,還是有著很深的感情和不舍。廠里每一把磨得油亮的扳手,都像是自己的老朋友,只要拿在手裡,頓時就有了幹勁,感覺什麼技術難題都不在話下了。

然而,這次他居然抓空了。幾十年來,每件工具放在什麼位置,他早已爛熟於胸,不管什麼工具,他只要一伸手,都能夠得著。這次,怎麼會抓不住?!

他試著移動了一下手臂,很快,他就摸到了扳手。原來,扳手距離自己想像中的位置遠了幾厘米。他側過身,疑惑地看著手裡的鐵傢伙,一種很不對勁的感覺突然從他的心裡冒了出來。

突然,一股微弱的力道從手心傳來——扳手向上跳動了一下,似乎想脫離他的掌控。

他把扳手握得更緊了。緩緩彎曲手臂,他把扳手拿到自己的眼前。在貨車底部的狹小間隙里,他側身躺著,仔細注視著手裡的扳手。

扳手的反抗也越來越激烈了。它時而扭曲著在手裡蠕動,時而急速振動,時而一端高高翹起,努力向外逃竄。老王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心裡不由升起了莫名的恐懼。但他的手臂格外有力,越是恐懼,越是用力,不管扳手如何掙扎,總也逃不出去。就這樣過了十幾分鐘,扳手的動作開始減弱。它揚起擰轉螺栓的那一頭,輕輕地在老王面前擺動著,像某種被禁錮的小動物。

瞬間,不知為何,老王突然心軟了。他輕輕地鬆開了手。

扳手一下子躥了出去,一頭撞到汽車底盤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然後,它的柄貼在了底盤的鐵殼上,像一塊磁鐵。

過了幾秒鐘,扳手又突然從底盤上掉了下來,在滿是灰塵的地面上彈跳了一下,就再也不動了。老王小心翼翼地拿起扳手,定睛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名堂來。

那天下班以後,他壯著膽子把扳手帶回家,獨自在卧室跟它共處了一晚。可是,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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