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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江聲 第十八章 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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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過兩天,師長打的啞謎就清楚了。原來另一個軍要來接防,爭強好勝的師長在接防前舉行了一次較大的反擊。在這次反擊里,他們組織了一切可以組織的力量,全部恢復了失去的陣地。然後才辦理交接,奉命轉移。遺憾的是,雖然進行過多次搜尋,郭祥他們還是沒有下落。

  在向後方轉移途中,三連只剩下30多人,仍然精神飽滿地行進在這個英雄部隊的行列里。當然,這是由於指導員老模範進行了很好的工作。在這些口子里,郭祥的失蹤,不能不引起他特殊的繫念。讀者知道,當郭祥還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就跟他像父子般地生活在一起,參軍以後兩個人又共同生活在一個戰鬥的家庭。他對郭祥是懷著一種何等深厚的階級兄弟之情。但是,想到當前的情況,他不能不把自己的感情壓到心底,儘力把擔子挑得更好。

  說起老模範,實在與那些愛說空話的人毫無共同之處、他是一個說一句走兩步的共產主義的實踐家,是一個甘願把自己的骨頭磨成碎粉只要對革命有用的人。他當指導員和別人的道路也有些不同。別人一般是由班長、排長、副指導員到指導員;或者是由宣傳員、文化教員、副指導員到指導員;他則是由炊事員、炊事班長、上士、司務長到指導員。只是在入伍後當了幾年機槍射手,以後因為年紀大就到炊事班了。而且他的發展階段,是很難劃分的。當他當上士的時候,還做著炊事班長、炊事員的工作;當了司務長,又做著上士和炊事班長的工作;當了副指導員,又做著司務長、上士的工作;及至當了指導員,也斷不了跑到廚房裡去給病號做飯。連他的裝束打扮在內,仍然是一個老炊事員的形象。

  三連是一個歷史悠久的老紅軍連隊。連隊里還留下來一口紅軍時代的大銅鍋,同志們管它叫「紅軍鍋」。這隻紅軍鍋究竟是什麼時候到三連來的,恐怕全師甚至全軍也沒有人能說清楚了。根據鄧軍的回憶,長征時炊事班就背著它;過雪山前,還喝過這鍋里煮的辣椒湯呢。長徵到達陝北時,這個炊事班的人全部都犧牲了,只有一個司務長在背著它。抗日戰爭爆發,紅軍東渡黃河。此後,這隻紅軍鍋就落在老模範這個河北平原老長工的肩上,他背著它。穿過了說不盡的風霜雨雪,走過了說不盡的無名山水,終於用自己的脊背馱著它跨過了中國歷史上兩個重要的時代。今天這口紅軍鍋又隨著他們越過鴨綠江來到朝鮮戰場。儘管他現在是指導員了,由於他體會到炊事工作的艱辛,行軍中一有機會,就又把這口大銅鍋搶過來背上它,邁著堅實有力的腳步,繼續在崎嶇的山路上前進。

  今年的雨季似乎有提前到來的樣子。部隊轉移以來,仍不時落雨。這天黃昏出發,天還晴得滿好,落日的餘暉照得山頭明晃晃的。隊伍剛爬上山頂,天又陰沉起來,一個星星也不見了。不一時就飄下了零散的雨點。這時候,老模範正幫一個戰士扛著-挺輕機槍興沖沖地走著。剛剛轉過一段山間路,就聽後面有人驚叫了一聲,接著是大銅鍋在石頭上磕碰的聲音,當哪當螂地滾到山坡下面去了。老模範見出了事,立刻把機槍交給那位戰士,來到連隊後尾。因為夜色已濃,只能模模糊糊看見幾個人在懸崖邊站著,就急火火地問:

  「誰掉下去了?」

  「我們班長。」一個炊事員說,「他許是得了夜盲症了,還瞞著我們。剛才轉彎,一腳登空就跑了坡了!」

  老模範對著黑魆魆的深溝,拉著長聲喊道:

  「老呂頭!——老呂頭!——」

  下面沒人應聲。老模範急了,一手打著電棒,一手抓著灌木的枝條,下了陡坡。一個炊事員也放下擔子跟了下去。大約下了20多丈,才看見老呂頭背著大銅鍋倒在一塊梯田裡,正掙扎著往起爬呢。老模範連忙把他扶起來,說:

  「老呂頭!把你摔壞了吧?」

  「不逑咋的!」老呂頭在密密的雨絲里仰起斑白的頭,「剛才我好像睡了一小覺似的。」

  老模範上前去解銅鍋的背帶,一面又問:

  「摔傷了沒有?」

  「不逑咋的!」老呂頭掙扎著站起來,伸了伸胳膊腿,又說。

  老模範扒開他的袖子、褲腿一看,見碰了好幾處傷,連忙解開急救包,給他紮好。接著就抓起那口幾十斤重的大銅鍋,熟練地背起來。那個炊事員要來搶,老模範一揮手說:

  「你攙著老呂頭吧!」

  他們往山上爬著。老模範邊走邊告誡說:

  「老呂頭呵!你幹嗎老跟別人搶這口銅鍋呢!你這麼大年紀,又得了夜盲症,以後可該接受教訓了。」

  「你比我也年輕不了幾歲!」老呂頭一面吭吭味味地喘氣,一面不服氣地說。

  「可是,我比你壯實多啦!」老模範說,「再說,我當炊事員比你時間也長。」

  那個炊事員接上說:

  「指導員,叫我看,你們誰也甭爭論了。我們班長這麼干也是你留下的作風嘛!」

  兩個老傢伙哈哈笑起來。老模範說:

  「不能說是我留下的作風,我還是跟老紅軍學的哩!」

  三個人爬上公路,幾個炊事員爭著來搶銅鍋,老模範哪裡肯放,連忙擺擺手說:

  「快,快,快點趕隊伍吧,別蠻纏了!」

  一個炊事員嘆口氣說:

  「老模範哪老模範哪!你就不想想,你這麼大歲數了,老這麼干能行嗎?」

  「怎麼不行?」老模範把脖兒一梗,「我摔打出來了!」

  「我摔打出來了!」「我吃苦吃慣了!」這就是老模範搶挑重擔時的一句老話。

  老模範背著大銅鍋,一個炊事員用小棍牽著老呂頭,其他炊事員挑起了擔子,又在無邊的風雨里快步前進了。

  午夜過後,雨停風息。隊伍下了山,行走在寬闊的公路上。老模範和老呂頭一邊走一邊談心。老呂頭說:

  「老模範!」咱們連這幾仗都打得不錯。可現在又剩下十幾個人,要下來什麼任務能完成嗎?」

  「你別擔心。」老模範說,「祖國人民支援著咱們哪!咱們到後一補兵,呼啦一下子又是一百多人,到時候又夠你老呂頭忙乎的了。」

  「這我倒不怕。」老呂頭笑著說,「我就是怕人少。過去做幾大鍋飯,現在一鍋都吃不完。一看吃飯的人少了,我這心就像泡在醋缸里似的,酸得難受。」

  「不要這樣,老呂頭!」老模範說,「過去我當炊事班長那時候,也是這樣。後來我就明白了:這革命是需要代價的。你就買個鍋碗瓢盆,不花錢也不行呵!就說咱們這個大銅鍋吧,在這鍋里吃過飯的人,傷亡的、殘廢的是不少,可是咱們不是換來了一個新中國嗎?聽咱們鄧團長說,毛主席上井岡山,開頭人很少,吹一聲哨子就集合起來了。你看今天多少個軍!多少個兵團!革命事業發展得有多大!」

  「這倒也是。」老呂頭點點頭,隔了一會又問:「咱們的連長有消息嗎?」

  「現在還沒有。」老模範寬解地說,「不過他肯定沒有被敵人抓去。我看一定有希望回來。」

  「這可是個好人哪!」老呂頭說:「到現在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這些天,全連同志都吃不下飯,多盼望他能回來呵。我看他不光打仗好,心地也好。他平常見了我,不笑不說話,就像我是他的長輩似的。你做錯了事,他就批評你,批評過就完了,從來也不嫉恨人!就是你頂撞了他,他也不嫉恨你。他那心就像一潭清水,一眼就看到底了!」

  老模範一時沒有說話。老呂頭忽然意識到,談這個話題會引起老模範的傷感。停了一會兒,又問:「老模範!白英子現在不知道怎麼樣?」

  「有小楊照顧她,我想不會錯吧!」

  「以後再有朝鮮孤兒,你們別再托給我了!」老呂頭顯然有意見地說,「剛熟一點兒,你們就領走了。」

  「那不是因為要打仗么?」

  「那倒也是……可是現在休整了,你們誰也不提把她領回來叫我看看。」

  「到後方去許有機會,老呂頭。」

  「我還用降落傘給她做了一條小裙子呢,一直在我小包袱里包著,你們誰到後方醫院去,給她捎去吧!眼看天也熱了。」

  老模範連連點頭答應。

  拂曉,他們趕上了自己的連隊。

  部隊正坐在路邊休息。

  這時,有一個掉隊的戰士,正步履艱難地從他們面前經過。老模範用眼一撒,看見他的一隻鞋子前後都張了嘴兒,用一條帶子和兩條破電線勉勉強強地捆著,腳趾頭也碰破了。老模範親熱地打招呼說:

  「小夥子!你是哪個單位的呀!」

  「軍部通訊營的。」他說。

  「你穿的是什麼鞋呀?」

  「人家穿的是新式涼鞋!」調皮騾子打趣地說,「前面是蛤蟆張嘴兒,後頭是鴨蛋出氣兒!」

  大家笑起來。小夥子低頭看看,也忍不住笑了。

  老模範招招手說:

  「小夥子,來!你坐下歇一會兒,我給你縫縫!」

  「你會縫呀?」小夥子遲疑地說。

  「你就快脫下來吧!」人們亂鬨哄地說,「這是老模範的補鞋鋪,有名的了。」

  「噢!你就是老模範哪!」

  老模範親手幫他解開帶子和電線,把鞋脫下來。接著從背包里拿出釘鞋工具。細麻繩在那根一寸多長的大針上是早就紉好了的。他用兩腿緊緊夾住那隻不像樣子的布鞋,穿錐引線,簡直像老鞋匠一樣熟練,不一會兒就縫好了。最後又嘴裡含著小釘子,舉起小鎚子,結結實實地釘上了一個前掌。用手又模了摸,把釘子尖砸得平平的,這才遞給那個小夥子,說:

  「試試,看怎麼樣?」

  小夥子往腳上一登,樂了。他向老模範招招手,留下一個極其動人的笑容,邁開輕快的大步趕隊伍去了。

  「老模範!你的鞋鋪又開張了?」

  老模範一看,原來是團部的王參謀,挎著一個皮圖囊,拄著一根小根兒,從後面盯趕上來。老模範笑著說:

  「怎麼,你這個作戰參謀也掉隊了?」

  王參謀走到老模範身邊,扶著他的肩頭坐下來,說:

  「我這胃不爭氣。昨天出發前一點也吃不下,到後半夜就餓得撐不住了。你這兒有什麼吃的沒有?」

  他說著,就來捏老模範的挎包,並且鬼笑著說:

  「我知道你這個老習慣!」

  的確、老模範自當炊事班長起,就有這麼個習慣:總要留點什麼吃的,例如剩餅、剩飯、鍋巴、山藥蛋之類,裝在自己的挎包這些東西他自己一點不吃,純粹是為了給同志們應急。同樣的,他自己並不抽煙,卻有一個專門裝煙的大口袋。每發下零用費,他幾乎全部買了葉子煙,裝在口袋裡,偷偷地打在背包裡面。平時不露,專門來解救那些焦躁不安、嗷嗷待哺的「煙民」。在本連當過戰士的王參謀,對他的這個「老習慣」自然是知道的了。

  老模範用審查式的眼光,看了一下王參謀的臉色,認為情況屬實,就把王參謀的手一推,笑著說:

  「別趁火打劫了,還是我自己來吧!」

  說著,他從挎包里掏出一大包黃燦燦的鍋巴,分給王參謀一大塊。其餘的人也都紛紛圍上來,一大包鍋巴頃刻就分完了。老模範樂呵呵地望著大家噶崩噶崩地吃著。

  「你也吃點嘛,老模範!」人們說。

  「不行!」他連忙搖搖手,「這東西太硬,我這胃受不了!」

  這時候,忽然有人在那邊半哼半唱起來:

  熬了一宵又一宵沒有坦柏好心焦(朝語:煙)

  無奈何來把噢包叫(朝語:喂)

  奧包又說奧不掃……(朝語:沒有)

  老模範一看,是調皮騾子,正在那邊靠著背包半躺著唱呢,就說:

  「又是你!你怪腔怪調地唱這個於什麼?」

  「我這是引起領導的注意嘛!」調皮騾子笑著說,「老模範!快救濟救濟吧,我是實實在在癮得夠嗆了。」

  「對,對,老模範,把你的小倉庫打開,救濟救濟!」人們紛紛響應著。

  「喝!怎麼你們全知道我有存貨呀!」老模範笑著說,「這回你們可判斷錯誤,沒有了。」

  「不,不,我們不信!」人們說。

  「你要說沒有,我們就搜!」調皮騾子說。

  「可只有一小把兒。」老模範讓步說,「你們抽了,可不許再要!」

  「行,行。一個人抽一口也行。」

  於是,老模範從背包里伸進手去,摸索了好半天,掏出一大把黃燦燦的煙葉子。「煙民」們興高采烈,紛紛從小本上撕下捲煙紙,捲起喇叭筒來。頓時,山崗上飄起了煙草的香味,驅散了一夜的辛勞,喚起了笑聲與歌唱。

  這時的老模範卻坐在一邊,笑眯眯的。

  臨到宿營地,天又落起雨來。部隊住在一個小村裡。戰士們坐在溫暖的地炕上,和朝鮮的老大爺、老大娘們用半通不通的中朝混合語親熱地談著,和孩子們說笑著,就像到了家裡似的。

  一夜行軍的疲勞頓時去了一半。

  老模範查看了各班。他對群眾紀律抓得特別緊,看到大家的衣服被雨淋濕,怕亂燒老鄉的柴草,就集中買了來分給各班烤衣服,還把戰士們穿破的鞋子收了來準備縫補。正在這時候,小羅匆匆忙忙地跑來說:

  「指導員!有一個戰士抱老鄉的柴禾。」

  「誰?」

  「不知道是哪個連的。」

  「你沒有制止他嗎?」

  「制止了,他不聽。還說,頭都不要了,燒一把柴禾算什麼,我也不能從家裡帶來。」

  「你沒有問他是哪個連的?」

  「問了,他說,你管不著!」

  老模範心中甚為不安,立時陷人嚴肅的思索。他感到這不是個別戰士拿了一把柴草的問題,而是最近環境變得艱苦以來,有些幹部對紀律抓得不是那麼緊了,有些人進門不注意脫鞋了,出發以前,也做不到水滿缸了,甚至地也不掃了。在這個時候,如果不提起團黨委的注意,發展下去是不好的。

  飯後,老模範挽起褲腿,披上雨衣,冒著雨趕了十多里路來到團部。

  周仆光著兩隻腳,正坐在老百姓的小屋裡看文件。一看老模範來了,他馬上放下文件,笑著說:

  「老模範!這一陣兒沒把你累垮呀?」

  「累不垮!」老模範也笑著說。隨即向政委打了個敬禮,脫了兩隻大泥鞋,掛起雨衣走進來。

  周仆見他穿了身褪色的舊軍衣,補了好幾個大補丁,摸了摸,還是濕的,就說:

  「你怎麼也沒換身乾的?」「我還沒來得及換呢。」

  「沒來得及?」周仆一笑,「你別哄我了。你把新衣服都給了別人,開個英模會,還得跟別人借。你也做得太過分。」

  「咳,還是叫小年輕的穿吧。」老模範說,「我鬍子扎撒的,穿那麼新鮮幹什麼!」

  周仆拉他坐下,老朋友似地凝望了他好大一會,關切地說:

  「老模範!你可有點瘦了。我聽說前幾天,你那老病又犯了。人都說:老模範是越生病,幹得越邪!我看,以後還是注意點好。」

  「我只要不躺倒,病就撂不倒我。」老模範笑著說,「要是一鬆勁兒,可就起不來了。病就是這麼個東西:你千萬要拿住它!」

  「那也要看具體情況嘛!」周仆笑著說。

  「不,總起來說,鬆勁不行!」老模範堅持說,「抗日戰爭那時候,擺子快來了,我就爬山,一頂就把它頂回去了。這也不是一次兩次的經驗。」

  周仆知道老模範冒雨前來,必定有事,就說:「老模範!你是不是來探問郭祥的事?……臨下陣地,師長又派偵察連去找了一趟,還是沒有下落。」

  老模範沉默了一會兒,說:

  「不,我是來給黨委提個意見。」

  「提什麼意見哪?」政委笑著說。

  老模範把剛才發生的事和最近觀察到的問題說了一遍,周仆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老模範接著說:

  「這可是個原則問題。咱們的軍隊一建立,毛主席就提出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臨出國又發了指示,叫我們愛護朝鮮人民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可是現在有人倒說,我們來到這兒,頭都不要了,燒把柴禾算什麼,這是什麼思想?……」

  「好,好,你講下去。」周仆的神色嚴肅起來。

  「問題是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老模範繼續說,「政委,你是我的老上級了,你知道我說話不會拐彎抹角。依你看,最近在這方面抓得怎麼樣?」

  周仆的臉有點紅,但依然微笑著說:

  「我最近在這方面確實抓得不緊。……本來是想召開一次黨委會的。」

  「確實該討論討論了。」老模範說,「咱們團平時紀律還不錯,環境一艱苦,就抓不緊了。為什麼?我看主要是有溫情主義。一看戰士們太艱苦,就想馬虎一點算了。其實這是害了戰士,也害了革命。政委,我可是吃扁擔,屙扁擔,直不籠統一下子,對不對全說出來了……」

  周仆心情激動,緊緊握住老模範的手說:

  周仆心情激動,緊緊握住老模範的手說:

  「謝謝你,我的好同志!我認為,在這個節骨眼上,你擊中了我的弱點,給了我一個很重要的幫助!……今天下午,我們就開黨委會。」

  他一直把老模範送到門外,在濛濛細雨里,久久地望著這個老長工出身的指導員略略駝背的背影。他覺得,這背影在眼前越來越顯得高大,而自己卻多麼渺小呵!他發現自己,雖然比老模範多讀過幾年書,受黨的教育更多,職位更高,但在關鍵時刻,老模範卻常常比自己堅定得多,看問題明確、尖銳得多。想到這裡,他頗有一點慚愧之感。他覺得,自己對這位模範人物的認識還是很不夠的。表面上看,這個人物的模範事迹,只是一些平凡的生活瑣事。聯繫起來看,就會發現他有一個多麼美麗的靈魂!十多年來,你從他身上里里外外都找不到一點「為我」的東西,周仆清楚記得,在抗日戰爭最艱苦的年頭,有人告訴老模範,他的妻子在敵占區要飯,他聽到後,沒有一聲嘆息,沒有一滴眼淚,仍然精神奮發地工作。那時候每個月一塊錢的零用費,他也大部分給同志們用了,他確確實實是從來不想到自己。在他那口大銅鍋里吃過飯的一些同志,早已經是團長、師長至是軍長了,而他卻仍然心安理得地、十分愉快地背著他的大銅鍋在滿是風雨的道路上前進。他是只低頭拉車、不抬頭看路嗎?不是。他對同志是無比的熱情和謙和,但是當他看到誰違反黨的利益,就把他那斑白的頭一擺,毫無顧慮地進行嚴肅的鬥爭。今天的事,就是其中的一例。周仆覺得,老模範是那種把自己的一切一點不剩都獻給革命還嫌不夠的人,是真正有著共產主義覺悟的「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典型。對於這個人,自己是應該如何認真地向他學習呵……

  老模範那堅強的、肩寬背厚而又略顯駝背的背影,已經隱沒在山谷的煙雨中了。可是周仆卻還站在那裡獃獃地望著……

  「老周,你老在雨地里站著幹什麼呀?」

  周僕從沉思中驚醒,回頭一看,原來是團長回來了。兩個人到了屋裡,周仆把老模範提意見的事說了一遍,最後激動地說:

  「老鄧,我看這樣優秀的同志,應該增選為團黨委的委員,這對加強黨的戰鬥力是大有好處的。」

  鄧軍欣然同意:在下午的黨委會上就通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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