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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金戈蕩寇鏖兵(2)

所屬書籍: 天龍八部

  洪基知他了得,喜道:「如此甚好,若能先將他射死,我死也瞑目。」當即提高噪子,叫道:「楚王,我待你父子不薄,你父親要做皇帝,也無不可何必殺傷本國這許多軍士百姓,害得遼國大傷元氣?」

  蕭峰執了一張硬弓,士枝狠牙長箭,牽過一匹駿馬,慢慢拉到山邊,一矮身,轉到馬腹之下,身藏馬下,雙足鉤住馬背,足尖一踢,那馬便沖了去。山下叛軍見一匹空馬奔將下來,馬背上並無騎者,只道是軍馬斷韁奔逸,這是十分尋常之事,誰也沒加留神。但不久叛軍軍士便見馬腹之下有人,登時大呼起來。

  蕭峰以足尖踢馬,縱馬向楚王直衝過去,眼見離他約有二百步之遙,在馬腹之下拉開強弓,颼的一箭,向他射去。楚王身旁衛士舉起盾牌,將箭擋開。蕭峰縱馬急馳,連珠箭發,一箭將那衛士射倒,第二箭直射楚王胸膛。

  楚王眼明手快馬鞭揮出,往上擊來。這以鞭擊箭之術,原是楚王拿手本領,卻不知射這一箭之人不但膂力雄強,而且箭上附有內勁,馬鞭雖擊到了箭桿,卻只將羽箭撥得稍歪,卟的一聲,插入他的左肩。楚王叫聲「啊喲!」痛得伏在鞍上。

  蕭峰羽箭又到,這一次相距更近,一箭從他左脅穿進,透胸而這。楚王身子一晃,從馬背上溜了下來。

  蕭峰一舉成功,心想:「我何不程乘機更去射死了皇太叔!」

  楚王中箭墜馬,敵陣中人人大呼,幾百枝羽箭都向蕭峰所藏峰的馬匹剌射到,霎時之間,那馬中了二百多權羽箭,變成了一匹剌蝟馬。

  蕭峰在地下幾個打滾,溜到了一名軍官的坐騎之下,展開小巧綿軟功夫,隨即,從這匹腹底下鑽到那一匹馬之下,一個打滾,又鑽到另一匹底下。眾官兵無法放箭,紛紛以長矛來剌。但蕭峰東一鑽,西滾,儘是在馬肚子底下做功夫。敵軍官兵亂成數千馬你推我拼,自相踐踏,卻哪裡剌得著他?

  蕭峰所使的,只不過是中原武林中平平無奇的地堂功夫。不論是地堂拳、地堂刀,還是地堂劍,都是在地下翻滾騰挪,俟機攻敵下盤。這時他用於戰陣,眼明手快,躲這了千百隻馬蹄的踐踏。分看誰皇太的所在,直滾過去,颼颼颼三箭,向皇太叔射去。

  皇太叔的衛士先前見楚五中箭,已然有備,三十餘人各舉盾牌,密密層層的擋在皇太叔身前,只聽得錚錚錚三響,三枝箭便在盾牌上撞了下來,蕭峰聽攜的十枝箭射出了七枝,只剩下三枝,眼見敵人三十幾面盾牌相互掩護,這三枝箭便要射死三死名衛士也難,更不用說射皇太叔了。這時他已深入敵陣,身後數千軍士挺矛追來,面前更是千軍萬馬,實已陷入了絕境。當日他獨斗中原群雄,對方只不過數百人,已然兇險之極,幸得有人相救,方能脫身,今日困於數十萬人的重圍之中,卻如何逃命?

  這當兒情急拚命,驀地里一聲大吼,縱身而起,呼的一聲,從那三十幾面盾牌之上縱躍而過,落在皇太叔馬前。皇太大吃一驚,舉馬鞭往他臉上擊落。蕭峰斜身躍起,落上皇太叔的馬鞍,左手抓住他後心,將他高高舉起,叫道:「你要死還是要活?快叫眾人放下兵刃! 」皇太叔嚇得呆了,對他的話一個字也沒聽見。

  這時叛軍中的擾攘之聲更是震耳欲聾,成千成萬的官兵彎弓搭箭,對準蕭峰,但皇太叔被他擒在手中,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蕭峰氣丹田,叫道:「皇在叔有令,眾三軍放下兵刃,聽宣聖旨。皇帝寬洪大量,赦免全體官兵,誰都加追究。」這幾句話蓋過了十餘萬人的喧嘩紛擾,聲聞數里,令得山前後十餘萬官兵少有半數聽得清清楚楚。

  蕭峰有過丐幫幫眾背叛自己的經歷,明白叛眾心思,一過逆境之後,最要緊的是個圖,免罪,只須方保證不念舊惡,決不追究,叛軍自然鬥志消失。此刻叛軍勢大,耶律洪基身邊不過七八萬人馬,眾寡懸殊,決不是叛國之敵,其時局面緊急,不及向洪基請旨,便說了這幾句話,好令叛軍安心。

  這幾句話朗朗傳出,眾叛軍的喧嘩聲登時靜了下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人人均是惶惑無主。

  蕭峰知此刻局勢是危險,叛軍中只須有人呼叫不服,數十萬沒蒼蠅般的叛軍立時釀成巨變,當真片也延緩不得,又大聲叫道:「皇帝有旨:眾叛軍官兵中有論官職大小,一概無罪,皇帝開恩,決不追究。軍官士兵各就原職,大家快快放下兵刃!」

  一片寂靜之中,忽然嗆啷啷!嗆啷啷幾聲響,有幾人擲下了手中長矛。這擲下刃的聲音互相感染,霎時之間,嗆啷啷之聲大作,倒有一半人擲下兵刃,餘下的兀自躊躇不決。

  蕭峰左臂將皇太叔身子高高舉起,緩緩上山,眾叛軍誰也敢攔阻,他馬頭到處,前面便讓出一條路來。

  蕭峰騎馬來到山腰,御營中兩隊兵下來迎接,山峰上奏起鼓樂。

  蕭峰道:「皇太叔,你快快下令,叫部屬放下兵刃投降,便可饒你性命。」

  皇太叔顫聲道:「你擔保饒我性命?」

  蕭峰向山下望去,只見數叛軍手中還是執著弓箭長矛,軍心未定,危險未過,尋思:「 眼下是安軍心為第一要務。皇太叔一人的生死何足道哉,只須派人嚴加臨守,諒他以後再也不能為非作歹。」便道:「你戴罪立功,眼睛是唯一的良機,陛下知道都是你兒子不好,定可赦你的性命。」

  皇太叔原無爭奪帝位的念頭,都是因他兒子楚王野心勃勃而起禍,這時他身落人手,但求免於一死,便道:「好,我依你之言便了!」

  蕭峰讓他安坐馬鞍,朗聲說道:「眾三軍聽者,皇太叔有言吩咐。」

  皇太叔大聲道:「楚王挑動禍亂,現已伏示。皇上寬洪大量,饒大家的罪過。各人快快放下兵刃,向皇請罪。」

  皇太叔既這麼說,眾叛軍群龍無首,雖有凶鷙倔強之徒,也已不敢再行違抗,但聽得嗆啷啷之聲響成一片,眾叛軍都投下兵刃。

  蕭峰押著皇太叔上得蒼茫山來。耶律洪基喜不自勝,如在夢中,搶到蕭峰身邊,握著他的雙手,說道:「兄弟,兄弟,哥哥這江山,以後和你共享之。」說到這裡心神激蕩,不由得流下淚來。

  皇太叔跪伏地,說道:「亂臣向陛下請罪,求陛下哀憐。」

  耶律洪基此時心境好極,向蕭峰道:「兄弟,你說刻當如何?」蕭峰道:「叛軍人多勢眾,須當安定軍心,求陛下赦免皇太叔死罪,好讓大家放心。」

  耶洪基笑道:「很好,很好,一切依你,一切依你。」轉頭向北院大王道:」你傳下聖旨,封蕭峰為楚王,官居南院大王,督率叛軍,回歸上京。」

  蕭峰吃一驚,他殺楚王,擒皇太叔,全是為要救義兄之命,決無貪圖爵祿之意,耶律洪基封他這樣的大官,倒令他手足無措,一說不出話來。北院大王向蕭峰拱手道:「恭喜,恭喜!楚王爵位向來不外姓,蕭大王快向皇上謝恩。」蕭峰向洪基道:「哥哥,今日之事,全仗你洪福齊,眾官兵對輸心歸誠,叛亂方得平定,做兄弟的只不過出一蠻力,實算不得什麼功勞。何況兄弟的不會做官,也不願做官,請哥哥收回成命。」耶律洪基哈哈大笑,伸右手攬著他肩頭,說道:「這楚王之封、南院大王的官位,在我遼國已是最高的爵祿,兄弟倘若還嫌不夠,一定不肯臣服於我,做哥哥的除了以皇位相讓,更無別法了。」

  蕭峰吃一驚,心想:「哥哥大喜之餘,說話有些忘形了,眼下亂成一團,一切事情須當明快果決,不能有絲毫猶豫,以防更起禍變。」只得屈膝跪下,說道: 「臣蕭峰領旨,多謝萬歲恩典。」耶律洪基笑著雙手扶起。蕭峰道:「臣不敢不違旨,只得領愛官爵。只是草野鄙人,不明朝廷法度,若有差失,尚請原宥。」

  耶律洪基伸手在他肩頭拍了幾下,笑道:「決無干係!」轉頭向左軍將軍耶律莫哥道: 「我命你為南院樞密使,佐輔蕭大王,勾當軍國重事。」耶律哥大喜,忙跪下謝恩,又向蕭峰參拜,道:「參見大王!」洪基道:「莫哥,你稟受蕭大王號令,督率叛軍回歸上京。咱們皇太后請安去。」

  當下山峰上奏起鼓樂,耶律洪基一行向山下走去。叛軍的領兵將軍已將皇太后、皇后等請出,恭恭敬敬的在營中安置。耶洪基進得帳去,母子夫妻相見,死裡逃生,恍如隔世,自是人人稱讚蕭峰的大功。

  耶律莫哥先行,引導蕭峰去和南院諸部屬相見。適才蕭峰在千萬馬中一進一出,勇不可當,眾人均是親見。南院諸屬官軍雖然均是楚王的舊部,但一來蕭峰神威凜凜,各人盡中害怕,不敢不服,又都敬他英雄了得,二來楚王平素脾氣暴躁,無恩於人,三自己作亂犯上,心下都好生惶恐,是以蕭峰一到軍中,眾叛軍肅然敬服,齊聽豐號令。

  蕭峰說道:「皇上已赦免各人從逆謀叛之罪,此後大伙兒應主該痛改前非,再也不可稍起貳心。」

  一名白須將軍上前說道:「稟告大王,皇太叔的世子扣押我等家屬,脅迫我等附逆,我等若有不從,世子便將我等家屬斬首,事出無奈,還祈大王奏明萬歲。」

  蕭峰點道:「既如此,以往之事,那也不用說了。」轉頭向律莫哥道:「眾軍就地休息,飽餐之後,撥營回京。」

  當下南院中部屬一個個依著官職大小,上來參見。蕭峰雖然從來沒做官,但他久為丐幫幫主,統率群豪,自有一番威嚴。帶領丐幫豪傑和契丹大豪,其間也無甚差別。只是遼軍中另有一套規矩,蕭峰一面小心在意,一面由耶律莫哥分派處理,一切均是井井有條。

  蕭峰帶領大軍出發不久,皇太后和皇后分別派了使者,到軍中給袍帶金銀。蕭峰謝恩甫畢,室里護著阿紫到了。她身披錦衣,騎著駿馬,說道均是皇太后所賜。蕭峰見她小小的身體裹在寬大的錦袍之中,一張小臉倒被衣領遮去了一半,不禁好笑。

  阿紫峭親眼見到蕭峰射殺禁王、生擒皇太叔,只是從室里等人口中轉述而知。大凡述說往事,總不免加油添醬,將蕭峰的功績,更是說得神乎其神,;加了三分。阿紫一見到他,便埋怨道:「姊夫,你立了這樣大的功,怎麼事先也跟我說一聲,否則我站在山邊,親眼瞧著你殺進殺出,豈不開心?倒讓我白擔了半天心。?蕭峰道:「這是僥倖立下的功勞,事先我怎知道?你一見面便說孩子話。」阿紫道:「姊夫你過來。」

  蕭峰走近她身邊,見她蒼白的臉上發著興奮的紅光,經她身上的錦繡衣裳一襯,倒像是個玩偶娃娃一般,又是骨稽,又是可愛,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阿紫臉有慍色,嗔道:「我跟你說正經話,你卻哈哈大笑,有什麼好笑?」蕭峰笑道: 「我見你穿著這樣的大衣服,像是個玩偶娃娃一般,很是有趣。」阿紫嗔道:「你老是把我小孩子,卻來取笑於我。」蕭峰笑道:「不是,不是!阿紫,這一次我只道咱二人都要死於非命了,那知間能死裡逃生,我自然歡喜。什麼南院大王、楚王的封爵,我才放在心上能夠活著不死,那就好得很了。」

  阿紫道:「姊夫,你也怕死么?」蕭峰一怔點頭道:「是遇到危險之時,自然怕死,眾叛軍千千萬萬,你怎麼膽敢衝過去?」蕭峰道:「這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我倘若不沖,就非死不可。那也說不上什麼勇敢不勇敢,只不過是困獸猶鬥而已。咱們圍住了一頭大熊、一隻老虎,它盜竊不出去,自然會拚命的亂咬亂撲。」 阿紫嫣然一笑,道:「你將自己比作畜生了。」

  這時兩人乘在馬上,並肩而行,一眼望將出去,大草原上旌旗招展,長長的隊伍行列,一直展到天際,不見盡頭,前後左右,儘是衛士部屬。

  阿紫很是歡喜,說道」「那日你幫我奪得了星宿派傳人之位,我想星宿派中二弟子、三代弟子數百人之眾除了師父一人之外,算我最大,心裡十分得意。是比之你統率千軍萬馬,那是全比不上了。姊夫,丐幫不要你做幫主哼,小小一個丐幫,有什麼希罕?你帶領人馬,去將他們都殺了。」

  蕭峰搖頭,道:「孩子話!我是契丹人,丐幫不要我做幫主,道理也是對的。丐幫中人都是我的舊部朋友,怎麼能將他們殺了?」

  阿紫道:「他們逐你出幫,對你不好,自然將他們殺了。姊夫,難道他們還是你的朋友么?」

  蕭峰一時難以回答,只搖了搖頭,想起在聚賢莊上和眾舊友斷義絕交,豪氣登消。

  阿紫又問:「如他們聽說你做了遼國的南院在王,忽然懊起來,又接你去做丐幫幫主,你去不去?」蕭峰微微一笑,道:「天下焉家是理?大宋的英雄好漢,都當契丹人是邁萬惡不赦的奸徒,我在遼國官越做得大,他們越恨我。」阿紫道:「呸!有什麼希罕?他們恨你,咱們也恨他們。」

  蕭峰極目南望,但見天地相接處遠山重疊,心想:「過了這些山嶺,那便是中原了。」 他雖是契丹人,但自幼在中原長大,內心實是愛大宋極深而愛遼國極淺,如時果丐幫讓他做一名無職份、無名份的光袋弟子,只怕比之在遼做什麼南院大王更為心安理得。

  阿紫道:「姊夫,我說皇上真聰明,封你做南院大王。以後遼國跟人打仗,你領兵出征,那當然百戰勝。你只要衝進敵陣,將對方元帥一打死,敵軍大伙兒就拋下刀槍,跪下投降,這仗不就勝了么?」

  蕭峰笑道:「皇太叔部下都是遼國官兵,向來聽皇上號令的,因此楚王一死,皇太叔被擒,大家便投降了。如果兩國交兵,那便大大不同了。殺了元帥,有副元帥,殺了大將軍,有偏將軍,從死戰到底。我單槍匹馬,那自然的無能為力。」

  阿紫點頭道:「恩,原來如此。姊夫,你說衝進敵陣,射楚王,生擒皇太叔,還不算勇敢,那麼你一生真正最勇敢的事是什麼?說給我聽,好不好?」

  蕭峰向來不喜述說自己得意的武勇事迹,從前在丐幫之時,馬誅殺大奸大惡,不論如何激戰惡鬥,回到本幫後只輕描淡寫的說一句:「已將某某人殺了。」至於種種驚險艱難的經過,不論旁人如何探詢,他是決計不說的。這時聽阿紫問起,心想這一生身經百戰,臨敵時從不退縮,勇敢之事,當真說不勝說,便道:「我和人相鬥,大都是被迫而為,既不得不鬥,也就說上什麼勇敢。」

  阿紫:「我卻知道。你生平最勇敢的,是聚賢庄一場惡鬥。」

  蕭峰一怔,問道:「你怎知道?」

  阿紫道:「那日在小鏡湖畔,你走了之後,爹爹、媽媽,還有爹爹手下那些人,大家談起你來,對你的武功都佩服得了不得,然而說你單赴聚賢庄英雄大會,獨斗群雄,只不過為了醫治一個少女之傷。這個少女,自然是我姊姊了。他們那時不知阿朱是爹爹媽媽的親生女兒,說你對義父義母和受業恩師十分狠毒,對女人偏偏情長;忘恩負義,殘忍好色,是個不近人情的壞蛋。」說到這裡格格的笑了起來。

  蕭峰喃喃的道:「嘿,『忘恩負義!殘忍好色!』中原英雄好漢,給蕭峰的是這八字評語。」

  阿紫安慰他道:「你也不用氣惱。我媽媽去大大讚你呢,說一男人只要情長,就是好人,別的幹什麼都不打緊,她說我爹爹也是忘恩負義,殘忍好色,只不過他是情人好色負義,她女兒殘忍無情,說什麼也不及你。你在一旁拍手贊成。」蕭峰笑笑搖頭。

  大軍行了數日,來到上京。京中留守的百官和百姓早已得到訊息,遠遠迎接出來,蕭峰帥字旗到處,眾百姓燒香跪拜,稱頌不已。他一舉蕩平這場大禍變,便無數遼國軍士保全性命,上京的百姓有一小半倒御營親軍的家屬,自是對他感激無盡。蕭峰按轡徐行,眾百姓大叫:「多謝南院王救命!」「老天爺保佑南院大王長命百歲,大富大貴!」

  蕭峰聽著這一片稱頌之聲,見眾百姓大都眼中含淚,感激之情,確是出於至城,尋思: 「一人身居高位,一舉一動便關連萬千百姓的禍福,我去射殺楚王之時,只是逞一時剛勇,既救義兄,復救自己,想不到對眾百姓卻有這大的好處。唉,在中原時我一意求好,偏偏怨謗叢集,成為江湖上第一大殲大惡,也實在難說得很。」

  又想:「此處是我父母之邦,當年我爹爹、媽媽,必曾常在這條大路上來去。唉,我既不知爹娘的形貌,他們當年如何在此並騎馳馬,更加無法想像。」

  上京是遼京國都。其時遼國是天下第一大國,比大宋強盛得多。但契丹人以游牧為生,居無定所,上京城中民居、店鋪,粗號鄙簡陋,比之中原去大為不如。

  南院屬官將蕭峰迎入楚王府,府第宏大,屋內陳設也異常富麗堂皇。蕭峰一生貧困,哪裡住過這等府第?進去走了一遭,便覺十不慣,命部屬在軍營中豎立兩具營帳,他與阿紫分居一個,起居簡樸,一如往昔。

  第三日上,耶律洪基和皇太后、皇后、嬪妃、公主等回駕上京,蕭峰率領百官的家屬。皇太叔自覺無顏,已在途中自盡而死。洪基也信守諾言,對附逆的官一概不加追究,只誅殺了楚王屬下二十餘名創議為叛的首惡皇宮中大開筵席,犒勞出力的將十,接連大宴三日。蕭峰自是成的席上的第一位英雄。耶律洪、皇太后、皇后、眾嬪妃、公主的賞賜,以及文武百官的饋贈,當真堆積如山。

  犒賞已畢,蕭峰到南院視事。遼國數十個部族的族長一一前來參見,什麼烏隗部、伯德部、北克部、南克部、室韋部、梅古悉部、五國部、烏拉部,一時也記之不盡。跟著是皇后所部屬珊軍軍官,弘寧宮、永興宮、積厭宮、延昌宮等各宮衛的軍官紛紛前來參見。遼國的屬國洪五十九國,計有吐谷渾、突厥、党項、沙陀、波斯、大食、回鶻、吐蕃、高昌、高麗、於闃、敦煌等等。各國有使臣在上京的,得知蕭峰用事,掌握軍國重權,都來贈送珍異器玩,討好結納。蕭峰每日會晤賓客,接見部屬,眼中所見,儘是金銀珍寶,耳中所聞,無非謅諛稱頌,不由得甚是厭煩。

  如此忙了一月有餘,耶律洪基在便殿召見,說道:「兄弟,你的職份是南院大王,須當坐鎮南京,俟機進討中原。做哥哥雖不願你分離,但為了建立千萬世的奇功,你還是早日領兵南下吧!」

  蕭峰聽得皇上命他領兵南征,心中上驚,道:「陛下,南征乃是大事,非同小可。蕭峰一勇之夫,軍略實非所長。」

  耶律洪基笑道:「我國新經禍變,須當休養土卒。大宋現下太后當朝,重用司馬光朝政修明,無隙可乘,咱們原不是要在這時候南征。兄弟,你到得南京,時時刻刻將吞併南朝這件事放中心頭。咱們須得待釁而動,看到南朝有什麼內變,那就大兵南下。要是他內部好好地,遼國派兵功打,這就用力大而收效少了。」

  蕭峰應道:「是,原該如此。」洪基道:「可是咱們息知南朝是否政修明,百姓是否人心歸附?」蕭峰道:「請陛下指點。」洪基哈哈大笑,道:「自以來,都是一般,多用金銀財帛去收買姦細間諜啊。南人貪財,卑鄙無恥之待甚多,你命南部樞密使樂惜財寶,多多收買便是。」

  蕭峰答應了,辭出宮來,心下煩惱。他自來所結交的都是英雄豪傑,儘管江湖上暗中陷害、埋伏下毒等等詭計見過得多了,但均是爽爽快快殺人放火的勾當從未用過金銀去收買旁人。何況他雖是遼人,自幼在南朝長大,皇旁要他以吞滅宋朝為務,心下極不願意,尋思: 「哥哥封我為南院大王,總是一片好義氣。我倘若此刻便既辭官,未免辜負他一番盛情,有傷兄弟義氣。待我到得南京,做他一年半載,再行請辭便了。那時他如果不準,我掛冠封印,一溜了之,諒他也奈何我不得。」當下率領部屬,攜同阿紫來到南京。

  遼時南京,便是今日的北京,當時稱為燕京,又稱幽都,為幽州之都。後晉石敬塘自立稱帝,得遼國全力扶持,石敬塘便割燕雲十六州以為酬謝。燕雲十六州為幽、薊、涿、順、檀、瀛、莫、新、媯、儒、武、蔚、雲、應、後周、宋朝三朝歷年與之爭奪,始終無法收回。燕雲十六州佔據形勝,遼國駐以重兵,每次向南用兵,長驅而下,一片平陽之上,大宋無險可守。宋遼交兵百餘年,宋朝難得一勝,兵甲不如固是主因,而遼國居高臨下以控制戰場,亦佔到了極大的便宜。

  蕭幾進得城來,見南京城街道寬闊,市肆繁華,遠勝上京,來來往往的都是南朝百姓,所聽到的也儘是中原言語,恍如回到了中土一般。蕭峰阿紫都很喜歡,次日輕簡從,在市街各處游觀」

  燕京城方三十六里,共有八門。東是安東門、迎春門;南是開陽門、丹鳳門;西是顯西門、清晉門;北是通天門、拱振門。兩道北門所稱為通門、拱振,意思是說臣服於此,聽從來自面的皇帝旨。南院大王的王府在城之西南。蕭峰的阿紫游得半日,但見坊市、廨舍、寺觀、官衙,密布四城,一時,觀之不盡。

  這時蕭峰官居南院大王,燕雲十六州固然屬他管轄,便西京道大同府一帶、中京道大定府一帶,也俱奉他號令。威望既重,就不便再在小小營帳中居住,只得搬進了王府。他視事數日,便覺頭昏腦脹,深以為苦,見南院樞密使耶律莫哥精明強幹,熟習政務,便將一應事務都交了給他。

  然而做大官究竟也有好處,王府中貴重補品藥物不計其數,阿紫直可拿來當飯吃。如此調補她內傷終於日痊一日,到得初冬,自己可以行走了。她在燕京城內遊了多遍,跟著又由室里隨侍,城外十里之內也都游遍了。

  這一日大雪初晴,阿紫穿了一身貂裘,來到蕭峰所居的宣教殿,說道:「姊夫,我在城裡悶死啦,你陪我打獵去。」

  蕭峰久居宮殿,也自煩悶,聽她這麼說,心下甚喜,當既命部屬備馬出獵。他不喜大舉打圍,只帶了數名隨從腹侍阿紫,又恐百姓大驚小怪,當下換了尋常軍士所穿的羊皮袍子,帶一張弓、一袋簡,跨了匹駿馬,便和阿紫出清晉門向西馳去。

  一行人離城十餘里,只打到幾隻小兔子。蕭峰道:「咱們到南邊試試。」勒轉馬頭,折而向南,又行出二十餘里,只見一隻獐子斜剌里奔出來。阿紫從手裡接過弓箭,一拉弓弦,豈知臂上全無力氣,這張弓竟拉不開。蕭峰左手從她身後環過去抓住弓身,右手握著她小手拉開了弓弦,一放手,颼的一聲,羽箭射出,獐子,應聲而倒。從隨從歡呼起來。

  蕭峰放開了手,向阿紫微笑而視,只見她眼中淚水盈盈,奇道:「怎麼了?不喜歡我幫你射野獸么?」阿紫淚水從而頰上流下,說道:「我……我成了個廢人啦,連這樣一張輕弓也……也拉不開。」蕭峰慰道:「別這麼性急,慢慢的自會回復力氣。」要是將來不好,我傳你修習內功之法,定能增加力氣。」阿紫破涕為笑,道:「你說過的話,可不許不算,一定要教內功。」蕭峰道L:「好好,一定教你。」

  說話之間,忽賓得南邊馬蹄聲響,一大隊人馬從雪地中馳來。蕭峰向蹄聲來處遙望,見這隊人都是遼國官兵,卻打旗幟。眾官兵喧嘩歌號,甚是歡忭,馬後縛著許多俘虜,似是打了勝仗回來一般。蕭峰尋思:「咱們並沒有跟人打仗啊,這些人從哪裡交了鋒來?」見一行官兵偏東回城,便向隨從道:「你去問問,是哪一隊人,幹什麼來了?」

  那隨從應道:「是!」跟著道:「是咱們兄弟打草谷回不啦」縱馬向官兵隊奔去。

  他馳到近處,說了幾句話。眾官兵聽南院大王在此,大聲歡呼,一齊躍下馬來,牽韁在手,快步走到蕭峰身前躬身行禮,齊聲道:「大王千歲!」

  蕭峰舉手還禮,道:「罷了!」見這隊官兵約有八百餘人,馬背上放滿了衣帛器物,牽著的俘虎也有七八百人,大都是年輕女子,也有些少年男子,穿了都是宋人裝束,個個哭哭啼啼。

  那隊長道:「今日輪到我們那黑拉篤隊出來打草谷,託大王的福收成著實不錯。」回頭喝道。「大伙兒把最美的貌的少女子,最好的金銀財寶,統通獻了出來,請大王千揀用。」 眾官兵齊聲應道:「是!」將二十多個少女推垤蕭峰馬前,又有入許金銀飾物之屬,紛紛堆在一張毛氈一。眾官兵望著蕭峰,目光中流露出崇敬企盼之色,顯覺南院大王若肯收作他們奪來女子玉帛,實是莫大榮耀。

  當日蕭峰在雁門關外,曾見到大宋官兵俘虜契丹人民,這次又見契丹官兵俘虜大宋子民,被俘者的凄慘神情,實一般無異。他在遼國多時,已約略知道遼國的軍情。遼國朝廷對軍隊不供糧秣,也無餉銀,官兵一應所需,都是向敵人搶而來,每日派出部隊去向大宋、西夏、女真、高麗各鄰各國百姓搶劫,名之為「打草谷」,其實與強盜無異。宋朝官兵便向遼人 「打介谷」,以資報復。是以邊界百姓,困苦異常,每日里提心弔膽,朝不保歹。蕭峰一直覺得這種法子殘忍無道,只是自己並沒打算長久做官,向耶律洪基敷衍得一陣,便要辭官隱居,因此於任何軍國大事,均沒得出什麼主張,這時親眼見到眾俘虜的慘狀,不禁惻然,問隊長道:「在哪裡打來的……打來的草谷?」

  那隊長恭恭敬敬的道:「稟告大王,是在涿州境外大宋地界打的草谷。自從大王來後,屬下不敢再在本州就近收取糧草。」

  蕭峰心道:「聽他的話,從前他們便在本州劫掠宋人。」向馬前的一個用漢語問道:「 你是哪裡人?」那少女當既跪下,哭道:「小女子是張家村人氏,求大王開恩,放小女子回家,與父母團聚。」蕭峰抬頭向旁人瞧去。數百名俘虜都跪下來,人從中卻有一少年直立不跪。

  這少年約莫十六七歲年紀,臉型瘦長,下巴尖削,神色閃爍不定,蕭峰便問:「少年,你家住在那裡?」那少年道:「我有一件秘密大事,要面稟於你。」蕭峰道:「好,你過來說。」那少年雙手被粗繩縛著,道:「請你遠離部屬,此事不能讓旁人聽見。」蕭峰好奇心起,尋思:「這樣一個少年,能知道什麼機密大事?是了,他從南邊來,或許有什麼大宋的軍情可說。」他是宋人,向契丹稟告機密,便是無恥漢奸,心中瞧他不起,不過他既說有重在機密,聽一聽是無妨,於是縱馬行出十餘丈,招手道:「你過來!」

  那少年跟了過去,舉起雙手,道:「請你割斷我手上繩索,我懷中有物呈上。」蕭峰撥出腰刀,直劈下去,這一刀劈下去的勢道,直要將他身子劈為兩半,但落刀部位準極,只割斷了縛住他雙手的繩子。那少年吃了一驚,退出兩步,向蕭峰獃獃凝視。蕭峰微微一笑,還刀鞘,問道:「什麼東西?」

  那少年探手入懷,摸了一物在手,說道:「你一看便知。」說著走向蕭峰馬前。蕭峰伸手去接。

  突然之間,那少年將手中之物猛往蕭峰臉上擲來。蕭峰馬鞭一揮,將那物擊落,白粉飛濺,卻是小小布袋。那小袋掉在地下,白粉濺在袋周,原來是個生石灰包。這是江湖上下三濫盜賊所用的卑鄙無恥之物,若給擲在臉上,生灰末入眼,雙目便瞎。

  蕭峰哼了一聲,心想:「這少年大膽,原來不是漢奸。」點頭道:「你叫什麼名字?為何起心害我?」那嘴唇緊緊閉住,並不答話。蕭峰和顏悅色的道;「你好好說來,我可饒你性命。」那少年道:「我為父母報仇不成,還有什麼話說。」蕭峰道:「你父母是誰?難道是我害死的么?

  那少年走上兩步,滿臉悲憤之色,指著蕭峰大聲道:「喬峰!你害我爹爹、媽媽,害死我伯父,我……我恨不得食你之肉,將你抽筋剝皮,碎屍萬段!」

  蕭峰聽他叫的是自己舊日名字「喬峰」,又說害死了他父母的伯父,定是從前在中原所結下仇的家,問道:「伯父是誰?父親是誰?」

  那少年道:「反正我不想活了,也要叫你知道,我聚賢庄游家的男兒,並非貪生怕死之輩。」

  蕭峰:「哦了一聲,道:「原來你是游氏雙雄的的子侄,令尊是游駒游二爺嗎?」頓了一頓,又道:「當日我在貴庄受中原群雄圍攻,被迫應戰,事出無奈。令尊和令伯均是自刎而死。」說到這裡,搖了搖頭,說道:「唉,刃以至逼得他們自刎。你叫什麼名字?」

  那少年挺了挺身子,大聲道:「我叫游坦之,不用你來殺,我會學伯父我爹爹好榜樣! 」說著右手伸入褲筒,摸出一柄短刀,便往自己胸口插落。蕭峰馬鞭揮出,捲住短刀,奪了刀子。游坦之大怒,罵道:「我要自刎也不許嗎?你這該死的遼狗,忒也狠毒!」

  這時阿紫已縱馬來到蕭峰身邊,喝道:「你這小鬼,膽敢出口傷人?你想死么?嘿嘿,可沒這麼容易!」游坦之突然見到這樣一個清秀美麗的姑娘,一呆之下,說不出話來。阿紫道:「之鬼,做瞎子的滋味挺美,待會你就知道了。」轉示向蕭峰道:「姊夫,這小子歹子毒得緊,想用石灰包害你,咱們便用這石灰包先廢了他一雙招子再說。」

  蕭峰搖搖頭,向領兵的隊長道:「今日打草谷得來宋人,都給了我成不成?」那隊長不勝之喜,道:「大王賞臉,多謝大王的恩典。」蕭峰道:「凡是獻了俘虜給的官兵,回頭都到王府去領賞。」眾官兵歡歡喜喜的道:「咱們誠心獻給大王,不用領賞了。」蕭峰道:「 你們將俘虜留下,先回城吧,各人記著前來領賞。」眾官兵躬身道謝,那隊長道:「這野獸大多,大王要拿這些宋豬當活靶么?從前楚王喜歡這一套。只可惜我們今日抓的多是娘們,逃不快。下次給大王抓些精壯的宋豬來。」說著行了一禮,領兵去了。

  「要拿這些宋豬當活靶」這幾句話鑽入耳中,蕭峰心頭不禁一震,眼前似乎便見到了楚王當年的殘暴舉動:幾百個宋人像野獸一般在雪地上號叫奔逃,契丹貴人哈哈大笑,彎弓搭箭,一個個的射死。有些宋人逃提遠了,契丹人騎馬呼嘯,自後趕去,就像射鹿射狐一般,終於一一射死。這種慘事,契丹人隨口說來,絲毫不以為異,過自必習以常。放眼向那群俘虜瞧去,只見人人臉如土色,在寒風中不住顫抖。這些邊民有的懂得契丹人話,早就聽過「 射活靶」的事,這時更嚇得魂不附體。

  蕭峰悠悠一聲長嘆,向南邊重重疊疊的雲山望去,尋思:「若不是有揭露我的身世之迷,我直至今日,還道自己是大宋百姓。我和這些說一樣的話,吃一樣的飯,又有什麼分別?這什麼大家好好的都是人,卻要強分為契丹、大宋、女真、高麗?你到我境內來打草谷,我到你境內去殺人放火?你罵我遼狗?我罵你宋豬?」 一時之間思涌如潮。

  眼見出來打草谷的官兵已去得不見人影,向眾難民道:「今日放你們回去,大家快快吧!」從俘虜還道蕭峰要令他們逃遠走,然後發箭射殺,都遲疑不動。蕭峰又道:「你們回去之後最好遠離邊界,免得又被人打草谷捉來。我救得你一次不得第二次。」

  眾難民這才信是真,歡聲雷動,一齊跪下磕頭說道:「大王恩德如山,小民回家去供奉你的長生祿位。」他們早知宋民被遼兵打草谷俘去之後,除非是富庶人家,才能以金帛回,否則人人死於地,屍骨不得還鄉。宋遼連年交鋒,有錢人家早就逃到了內地。這些被俘的邊民皆是窮人,哪有什麼金帛前來取贖?早知自己命遠已牛馬不如,這位遼國大王竟肯放他們回家,當真喜出望外。

  蕭峰見眾難民滿臉喜色,相互扶持南行,尋思:「我契丹人將他捉了來,再放他們回去,使們一路上擔驚受怕,又吃了許多苦頭,於他們又有什麼恩德?」

  眼見眾難民漸行漸遠,那游坦之仍是直挺挺的站著,便道:「你怎麼不走啊?你回歸中原,有盤纏沒有?」說著伸手入懷,想取些金銀給他,但身邊沒帶錢財,不摸之下,隨手取了個油布小包出來。他心中一酸,小包中包的是一部梵文易筋經,當日阿朱從少林寺中盜了出來,強要自己收著,如今人亡經在,如何不悲?隨手將小包放回懷中,說道:「我今日出來打獵,沒帶錢財,你若無錢使用,可跟我到城裡去取。」

  游坦之大聲道:「姓喬的,你要殺便殺,要剮便剮,何必用這些詭計來戲辱於我?姓游的就是窮死,也豈能使你的一文錢?」

  蕭峰一想不錯,自己是他的殺父仇人,這種不共戴天的深仇無化解,多說也是用,便道:「我不殺你!你要報仇,隨時來我便了。」

  阿紫忙道:「姊夫,放他不得!這小子報仇不使正當功夫,盡使卑鄙下流手段。斬草除根,免留後患。」

  蕭峰搖頭道:「江湖上處處荊棘,步步兇險,我也這麼走著過來了。諒這少年也傷不了我。我當日激得他伯父與父親自刎,實是出於無心,但這筆血債總是我欠的,何必又害氏雙雄的子侄?」說到這裡,只感意興索然,又道:「咱們回去吧,今天沒什麼獵可打。」

  阿紫嘟起小嘴,道:「我心中想得好好的,要拿這小子來折磨一番,可多有趣!你偏要放走他,我回去城裡,又有什麼可玩的?」但終於不敢違拗蕭峰的話,掉轉馬頭,和蕭峰並轡回去,行出數丈,回頭說:「小子,你去練一百年功夫,再來找我姊夫報仇!」說著嫣然一笑,揚鞭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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