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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胡漢恩仇 須傾英雄淚(2)

所屬書籍: 天龍八部

  喬峰自幼父母對他慈愛撫育,及後得少林僧玄苦大師授藝,再拜丐幫汪幫主為師,行走江湖,雖然多歷艱險,但師父朋友,無不對他赤心相待。這兩天中,卻是天地間陡起風波,一向威名赫赫、至誠仁義的幫主,竟給人認作是賣國害民、無恥無信的小人。他任由坐騎信步而行,心中混亂已極:「倘若我真是契丹人,過去十餘年中,我殺了不少契丹人,破敗了不少契丹的圖謀,豈不是大大的不忠?如果我父母確是在雁門關外為漢人害死,我反拜殺害父母的仇人為師,三十年來認別人為父為母,豈不是大大的不孝?喬峰啊喬峰,你如此不忠不孝,有何面目立於天地之間?倘若三槐公不是我的父親,那麼我自也不是喬峰了?我姓什麼?我親生父親給我起了什麼名字?嘿嘿,我不但不忠不孝,抑且無名無姓。」

  轉念又想:「可是,說不定這一切都是出於一個大奸大惡之人的誣陷,我喬峰堂堂大丈夫,給人擺布得身敗名裂,萬劫不復,倘若激於一時之憤,就此一走了之,對丐幫從此不聞不問豈非枉自讓奸人陰謀得逞?嗯,總而言之,必得查究明白才是。」

  心下盤算,第一步是趕回河南少室山,向三槐公詢問自己的身世來歷,第二步是入少林寺叩見受業恩師玄苦大師,請他賜示真相,這兩人對自己素來愛護有加,決不致有所隱瞞。

  籌算既定,心下便不煩惱。他從前是丐幫之主,行走江湖,當真是四海如家,此刻不但不能再到各處分舵食宿,而且為了免惹麻煩,反而處處避道而行,不與丐幫中的舊屬相見。只行得兩天,身邊零錢花盡,只得將那匹從西夏人處奪來的馬匹賣了,以作盤纏。

  不一日,來到嵩山腳下,徑向少室山行去。這是他少年時所居之地,處處景物,皆是舊識。自從他出任丐幫幫主以來,以丐幫乃江湖上第一大幫,少林派是武林中第一大派,丐幫幫主來到少林,種處儀節排場,驚動甚多,是以他從未回來,只每年派人向父母和恩師奉上衣食之敬、請安問好而已。這時重臨故土,想到自己身世大謎,一兩個時辰之內便可揭開,饒是他鎮靜沉隱,心下也不禁惴惴。

  他舊居是在少室山之陽的一座山坡之旁。喬峰快步轉過山坡,只見菜園旁那株大棗樹下放著一頂草笠,一把茶壺。茶壺柄子已斷,喬峰認得是父親喬三槐之物,胸間陡然感到一陣暖意:「爹爹勤勉節儉,這把破茶壺已用了幾十年,仍不捨得丟掉。」

  看到那株大刺樹時,又憶起兒時每逢刺熟,父親總是攜著他的小手,一同擊打棗子。紅熟的棗子飽脹皮裂,甜美多汁,自從離開故鄉之後,從未再嘗到過如此好吃的刺子。喬峰心想:「就算他們不是我親生的爹娘,但對我這番養育之恩,總是終身難報。不論我身世真相如何,我決不可改了稱呼。」

  他走到那三間土屋之前,只見屋外一張竹席上曬滿了菜乾,一隻母雞帶領了一群小雞,正在草間啄食。他不自禁的微笑:』今晚娘定要殺雞做菜,款待她久未見面的兒子。」他大聲叫道:「爹!娘!孩兒回來了。」

  叫了兩聲,不聞應聲,心想:「啊,是了,二老耳朵聾了,聽不見了。」推開板門,跨了進去,堂上板桌板凳、犁耙鋤頭,宛然與他離家時的模樣並無大異,卻不見人影。

  喬峰又叫了兩聲:「爹!娘!」仍不聽得應聲,他微感詫異,自言自語:「都到那裡去啦!」探頭向卧房中一張,不禁大吃一驚,只見喬三槐夫婦二人都橫卧在地,動也不動。

  喬峰急縱入內,先扶起母親,只覺她呼吸已然斷絕,但身子尚有微溫,顯是死去還不到一個時辰,再抱起父親時,也是這般。喬峰又是驚慌,又是悲痛,抱著父親屍身走出屋門,在陽光下細細檢視,察覺他胸口脅骨根根斷絕,竟是被武學高手以極厲害的掌力擊斃,再看母親屍首,也一般無異。喬峰腦中混亂:「我爹娘是忠厚老實的農夫農婦,怎會引得武學高手向他們下此毒手?那自是因我之故了。」

  他在三間屋內,以及屋前、屋後、和屋頂上仔細察看,要查知兇手是何等樣人。但下手之人竟連腳印也不留下一個。喬峰滿臉都是眼淚,越想越悲,忍不住放聲大哭。

  只哭得片刻,忽聽得背後有人說道:「可惜,可惜,咱們來遲了一步。」喬峰倏地轉過身來,見是四個中年僧人,服飾打扮是少林寺中的。喬峰雖曾在少林派學藝,但授他武功的玄苦大師每日夜半方來他家中傳授,因此他對少林寺的僧人均不相識。他此時心中悲苦,雖見來了外人,一時也難以收淚。

  一名高高的僧人滿臉怒容,大聲說道:「喬峰,你這人當真是豬狗不如。喬三槐夫婦就算不是你親生父母,十餘年養育之恩,那也非同小可,如何竟忍心下手殺害?」喬峰泣道: 「在下適才歸家,見父母被害,正要查明兇手,替父母報仇,大師何出此言?」那僧人怒道:「契丹人狼子野心,果然是行同禽獸!你竟親手殺害義父義母,咱們只恨相救來遲。姓喬的,你要到少室山來撒野,可還差著這麼一大截。」說著呼的一掌,便向喬峰胸口劈到。

  喬峰正待閃避,只聽得背後風聲微動,情知有人從後偷襲,他不願這般不明不白的和這些少林僧人動手,左足一點,輕飄飄的躍出丈許,果然另一名少林僧一足踢了個空。

  四名少林僧見他如此輕易避開,臉上均現驚異之色。那高大僧人罵道:「你武功雖強,卻又怎地?你想殺了義父義母滅口,隱瞞你的出身來歷,只可惜你是契丹孽種,此事早已轟傳武林,江湖上哪個不知,哪個不曉?你行此大逆之事,只有更增你的罪孽。」另一名僧人罵道:「你先殺馬大元,再殺喬三愧夫婦,哼哼,這醜事就能遮蓋得了么?」

  喬峰雖聽得這兩個僧人如此醜詆辱罵,心中卻只有悲痛,殊無絲毫惱怒之意,他生平臨大事,決大疑,遭逢過不少為難之事,這時很能沉得住氣,抱拳行禮,說道:「請教四位大師法名如何稱呼?是少林寺的高僧么?」

  一個中等身材的和尚脾氣最好,說道:「咱們都是少林弟子。唉,你義父、義母一生忠厚,卻落得如此慘報。喬峰,你們契丹人,下手忒也狠毒了。」

  喬峰心想:「他們既不肯宣露法名,多問也是無益。那高個子的和尚說道,他們相救來遲,當是得到了訊息而來救援,卻是誰去通風報信的?是誰預知我爹娘要遭遇兇險?」便道:「四位大師慈悲為懷,趕下山來救我爹娘,只可惜遲了一步……」

  那高個兒的僧人性烈如火,提起醋缽大的拳頭,呼的一拳,又向喬峰擊到,喝道:「咱們遲了一步,才讓你行此忤逆之事,虧你還在自鳴得意,出言譏刺。」

  喬峰明知他們四人一片好心,得到訊息後即來救援自己爹娘,實不願跟他們動手過招,但若不將他們制住,就永遠弄不明白真相,便道:「在下感激四位的好意,今日事出無奈,多有得罪!」說著轉身如風,伸手往第三名僧人肩頭拍去。那僧人喝道:「當真動手么?」 一句話剛說完,肩頭已被喬峰拍中,身子一軟,坐倒在地。

  喬峰受業於少林派,於四僧武功家數爛熟於胸,接連出掌,將四名僧人一一拍倒,說道:「得罪了!請問四位師父,你們說相救來遲,何以得知我爹娘身遭厄難?是誰將這音訊告知四位師父的?」

  那高個兒僧人怒道:「你不過想查知報訊之人,又去施毒手加害。少林弟子,豈能屈於你契丹賤狗的逼供?你縱使毒刑,也休想從我口中套問出半個字來。」

  喬峰心下暗想;「誤會越來越深,我不論問什麼話,他們都當是盤問口供。」伸手在每人背上推拿了幾下,解開四僧被封的穴道,說道:「若要殺人滅口,我此刻便送了四位的性命。是非真相,總盼將來能有水落石出之日。」

  忽聽得山坡旁一人冷笑道:「要殺人滅口,也未必有這麼容易!」

  喬峰一抬頭,只見山坡旁站著十餘名少林僧,手中均持兵器。為首二僧都是五十上下年紀,手中各提一柄方便鏟,剷頭精鋼的月牙發出青森森的寒光,那二僧目光炯炯射人,一見便知內功深湛。喬峰雖然不懼,但知來人武功不弱,只要一交上手,若不殺傷數人,就不易全身而退。他雙手抱拳,說道:「喬峰無禮,謝過諸位大師。」突然間身子倒飛,背脊撞破板門,進了土屋。

  這一下變故來得快極,眾僧齊聲驚呼,五六人同時搶上,剛到門邊,一股勁風從門中激射而出。這五六人各舉左掌,疾運內力擋格,蓬的一聲大響,塵土飛揚,被門內拍出的掌力逼得都倒退了四五步。待得站定身子,均感胸口氣血翻湧,各人面面相覷,心下都十分明白:「喬峰這一掌力道雖猛,卻是尚有餘力,第二掌再擊將過來,未必能夠擋住」。各人認定他是窮凶極惡之徒,只道他要蓄力再發,沒想到他其實是掌下留情,不欲傷人。

  眾僧蓄勢戒備,隔了半晌,為首的兩名僧人舉起方便鏟,同時使一招「雙龍入洞」,勢挾勁風,二僧身隨鏟進,並肩搶入了土屋。噹噹當雙鏟相交,織成一片光網,護住身子,卻見屋內空蕩蕩地,那裡有喬峰的人影?更奇的是,連喬三槐夫發的屍首也已影蹤不見。

  那使方便鏟的二僧,是少林寺「戒律院」中職司臨管本派弟子行為的「持戒僧」與「守律僧」,平時行走江湖,查察門下弟子功過,本身武功固然甚強,見聞之廣更是人所不及。他二人見喬峰在這頃刻之間走得不知去向,已極為難能,竟能攜同喬三槐夫婦的屍首而去,更是不可思議了。眾僧在屋前屋後、炕頭灶邊,翻尋了個遍。戒律院二僧疾向山下追去,直追出二十餘里,那裡有喬峰的蹤跡?

  誰也料不到喬峰挾了爹娘的屍首,反向少室山上奔去。他竄向一個人所難至、林木茂密的陡坡,將爹娘掩埋了,跪下來恭恭敬敬的磕了八個響頭,心中暗祝:「爹,娘,是何人下此毒手,害你二老性命,兒子定要拿到兇手,到二老墳到剜心活祭。」

  想起此次歸家,便只遲得一步,不能再見爹娘一面,否則爹娘見到自己已長得如此雄健魁梧,一定好生歡喜,倘若三人能聚會一天半日,那也得有片刻的快活。想到此處,忍不住泣不成聲。他自幼便硬氣,極少哭泣,今日實是傷心到了極處,悲憤到了極處,淚如泉湧,難以抑止。

  突然間心念一轉,暗叫:「啊喲,不好,我的受業恩師玄苦大師別要又遭到兇險。」

  陡然想明白了幾件事:「那兇手殺我爹娘,並非時刻如此湊巧,怡好在我回家之前的半個時辰中下手,那是他早有預謀,下手之後立即去通知少林寺的僧人,說我正在趕上少室山,要殺我爹娘滅口。那些少林僧俠義為懷,一心想救我爹娘,卻撞到了我。當世知我身世真相之人,還有一位玄苦師父,須防那兇徒更下毒手,將罪名栽在我身上。」

  一想到玄苦大師或將因己之故而遭危難,不由得五內如焚,拔步便向少林寺飛奔。他明知寺中高手如雲,達摩堂中幾位老僧更是各具非同小可的絕技,自己只要一露面,眾僧群起而攻,脫身就非易事,是以盡揀荒僻的小徑急奔。荊棘雜草,將他一雙褲腳鉤得稀爛,小腿上鮮血淋漓,卻也只好由如此。繞這小徑上山,路程遠了一大半,奔得一個多時辰,才攀到了少林寺後。其時天色已然昏暗,他心中一喜一憂,喜的是黑暗之中自己易於隱藏身形,憂的是兇手乘黑偷襲,不易發現他的蹤跡。

  他近年來縱橫江湖,罕逢敵手,但這一次所遇之敵,武功固然諒必高強,而心計之工,謀算之毒,自己更從未遇過。少林寺雖是龍潭虎穴一般的所在,卻並未防備有人要來加害玄苦大師,倘若有人偷襲,只怕難免遭其暗算。喬峰何當不知自己處於嫌疑極重之地,倘若此刻玄苦大師已遭毒手,又未有人見到兇手的模樣,而自己若被人發見偷偷摸摸的潛入寺中,那當真百喙莫辯了。他此刻若要獨善其身,自是離開少林寺越遠越好,但一來並懷恩師玄苦大師的安危,二來想乘機捉拿真兇,替爹娘報仇,至於干冒大險,卻也顧不得了。

  他雖在少室山中住了十餘年,卻從未進過少林寺,寺中殿院方向,全不知悉,自更不知玄苦大師住於何處,心想:「但盼恩師安然無恙。我見了恩師之面,稟明經過,請他老人家小心提防,再叩問我的身世來歷,說不定恩師能猜到真兇是誰。」

  少林寺中殿堂院落,何止數十,東一座,西一座,散在山坡之間。玄苦大師在寺中並不執掌職司,「玄」字輩的僧人少說也有二十餘人,各人服色相同,黑暗中卻往哪裡找去?喬峰心下盤算:「唯一的法子,是抓到一名少林僧人,逼他帶我去見玄苦師父,見到之後,我再說明種種不得已之處,向他鄭重陪罪。但少林僧人大都尊師重義,倘若以為我是要不利於玄苦大師,多半寧死不屈,決計不肯說出他的所在。嗯,我不妨去廚下找一個火工來帶路,可是這些人卻又未必知道我師父的所在。」

  一時傍徨無計,每經過一處殿堂廂房,便俯耳窗外,盼能聽到什麼線索,他雖然長大魁偉,但身手矮捷,竄高伏低,直似靈貓,竟沒給人知覺。

  一路如此聽去,行到一座小舍之旁,忽聽得窗內有人說道:「方丈有要事奉商,請師叔即到『證道院』去。」另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是!我立即便去。」喬峰心想:「方丈集人商議要事,或許我師父也會去。我且跟著此人上『證道院』去。」只聽得「呀」的一聲,板門推開,出來兩個僧人,年老的一個向西,年少的匆匆向東,想是再去傳人。

  喬峰心想,方丈請這老僧前去商議要事,此人行輩身份必高,少林寺不同別處寺院,凡行輩高者,武功亦必高深。他不敢緊隨其後,只是望著他的背影,遠遠跟隨,眼見他一徑向西,走進了最西的一座屋宇之中。喬峰待他進屋帶上了門,才繞圈走到屋子後面,聽明白四周無人,方始伏到窗下。

  他又是悲憤,又是恚怒,自忖:「喬峰行走江湖以來,對待武林中正派同道,哪一件事不是光明磊落,大模大樣?今日卻迫得我這等偷偷摸摸,萬一行蹤敗露,喬某一世英名,這張臉卻往哪裡擱去?」隨即轉念:「當年師父每晚下山授我武藝,縱然大風大雨,亦從來不停一晚。這等重恩,我便粉身碎骨,亦當報答,何況小小羞辱?」

  只聽得門外腳步聲響,先後來了四人,過不多時,又來了兩人,窗紙上映出人影,共有十餘人聚集。喬峰心想:「倘若他們商議的是少林派中機密要事,給我偷聽到了,我雖非有意,總是不妥。還是離得遠些為是。師父若在屋裡,這裡面高手如雲,任他多厲害的兇手也傷他不著,待得集議已畢,群僧分散,我再設法和師父相見。」

  正想悄悄走開,忽聽得屋內十餘個僧人一齊念起經來。喬峰不懂他們念的是什麼經文,但聽得出聲音莊嚴肅穆,有幾人的誦經聲中又頗有悲苦之意。這一段經文念得甚長,他漸覺不妥,尋思:「他們似乎是在做什麼法事,又或是參神研經,我師父或者不在此處。」側耳細聽,果然在群僧齊聲誦經的聲音之中,聽不出有玄苦大師那沉著厚實的嗓音在內。

  他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再等一會,只聽得誦經之聲止歇,一個威嚴的聲音說道:「玄苦師弟,你還有什麼話要說么?」喬峰大喜:「師父果在此間,他老人家也是安好無恙,原來他適才沒一起念經。」

  只聽得一個渾厚的聲音說起話來,喬峰聽得明白,正是他的受業師父玄苦大師,但聽他說道:「小弟受戒之日,先師給我取名為玄苦。佛祖所說七苦,乃是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小弟勉力脫此七苦,只能渡己,不能渡人,說來慚愧。這『怨憎會』 的苦,原是人生必有之境,宿因所種,該當有此業報。眾位師兄、師弟見我償此宿業,該當為我歡喜才是」。喬峰聽他語音平靜,只是他所說的都是佛家言語,不明其意所指。

  又聽那威嚴的聲音道:「玄悲師弟數月前命喪奸人之手,咱們全力追拿兇手,似違我佛勿嗔勿怒之戒。然降魔誅奸,是為普救世人,我輩學武,本意原為宏法,學我佛大慈大悲之心,解除眾生苦難……」喬峰心道:「這聲音威嚴之人,想必是少林寺方丈玄慈大師了。」 只聽他繼續說道:「……除一魔頭,便是救無數世人。師弟,那人可是姑蘇慕容么?」

  喬峰心道:「這事又牢纏到了姑蘇慕容氏身上。聽說少林派玄悲大師在大理國境內遭人暗算,難道他們也疑心是慕容公子下的毒手?」

  只聽玄苦大師說道:「方丈師兄,小弟不願讓師兄和眾位師兄弟為我操心,以致更增我的業報。那人若能放下屠刀,自然回頭是岸,倘若執迷不悟,唉,他也是徒然自苦而已。此人形貌如何,那也不必說了。」

  方丈玄慈大師說道:「是!師弟大覺高見,做師兄的太過執著,頗落下乘了。」玄苦道:「小弟意欲靜坐片刻,默想仟悔。」玄慈道:「是,師弟多多保重。」

  只聽得板門呀的一聲打開,一個高大瘦削的老僧當先緩緩走出。他行出丈許,後面魚貫而出,共是一十七名僧人。十八位僧人都又手合什,低頭默念,神情莊嚴。

  待得眾僧遠去,屋內寂靜無聲,喬峰為這周遭的情境所懾,一時不敢現身叩門,忽聽得玄苦大師說道:「佳客遠來,何以徘徊不進?」

  喬峰吃了一驚,自忖:「我屏息凝氣,旁人縱然和我相距咫尺,也未必能察覺我潛身於此。師父耳音如此,內功修為當真了得。」當下恭恭敬敬的走到門口,說道:「師父安好,弟子喬峰叩見師父。」

  玄苦輕輕「啊」了一聲,道:「是峰兒?我這時正在想念你,只盼和你會見一面,快進來。」聲音之中,充滿了喜悅之意。

  喬峰大喜,搶步而進,便即跪下叩頭,說道:「弟子平時少有侍奉,多勞師父挂念。師父清健,孩兒不勝之喜。」說著抬起頭來,仰目瞧向玄苦。

  玄苦大師本來臉露微笑,油燈照映下見到喬峰的臉,突然間臉色大變、站起身來,顫聲道:「你……你……原來便是你,你便是喬峰,我……我親手調教出來的好徒兒?」但見他臉上又是驚駭、又是痛苦、又混和著深深的憐憫和惋惜之意。

  喬峰見師父瞬息間神情大異,心中驚訝之極,說道:「師父,孩兒便是喬峰。」

  玄苦大師道:「好,好,好!」連說三個「好」字,便不說話了。

  喬峰不敢再問,靜待他有何教訓指示,那知等了良久,玄苦大師始終不言不語。喬峰再看他臉色時,只見他臉上肌肉僵硬不動,一副神氣和適才全然一模一樣,不禁嚇了一跳,伸手去摸他手掌,但覺頗有涼意,忙再探他鼻息,原來早已氣絕多時。這一下喬峰只嚇得目瞪口呆,腦中一片混亂:「師父一見我,就此嚇死了?決計不會,我又有什麼可怕?多半他是早已受傷。」卻又不敢徑去檢視他的身子。

  他定了定神,心意已決:』我若此刻悄然避去,豈是喬峰鐵錚錚好漢子的行徑?今日之事,縱有萬般兇險,也當查問個水落石出。」他走到屋外,朗聲叫道: 「方丈大師,玄苦師父圓寂了,玄苦師父圓寂了。」這兩句呼聲遠遠傳送出去,山谷鳴響,闔寺俱聞。呼聲雖然雄渾,卻是極其悲苦。

  玄慈方丈等一行人尚未回歸各自居室,猛聽得喬峰的呼聲,一齊轉身,快步回到「證道院」來。只見一條長大漢子站在院門之旁,伸袖拭淚,眾僧均覺奇怪。玄慈合什問道:「施主何人?」他關心玄苦安危,不等喬峰迴答,便搶步進屋,只見玄苦僵立不倒,更是一怔。眾僧一齊入內,垂首低頭,誦念經文。

  喬峰最後進屋,跪地暗許心愿:「師父,弟子報訊來遲,你已遭人毒手。弟子和那奸人的仇恨又深了一層。弟子縱然歷盡萬難,也要找到這奸人來碎屍萬段,為恩師報仇。」

  玄慈方丈念經已畢,打量喬峰,問道:「施主是誰?適才呼叫的便是施主嗎?」

  喬峰道:「弟子喬峰,弟子見到師父圓寂,悲痛不勝,以致驚動方丈。」

  玄慈聽到喬峰的名字,吃了一驚,身子一顫,臉上現出異樣神色,向他凝視半晌,才道:「施主你……你……你便是丐幫的……前任幫主?」

  喬峰聽到他說「丐幫的前任幫主」這七個字,心想;「江湖上的訊息傳得好快,他既知我已不是丐幫幫主,自也知道我被逐出丐幫的原則:」說道:「正是。」

  玄慈道:「施主何以夤夜闖入敝寺?又怎生見到玄苦師弟圓寂?」

  喬峰心有千言萬語,一時不知如何說才好,只得道:「玄苦大師是弟子的受業恩師,但不知我恩師受了什麼傷,是何人下的毒手?」

  玄慈方丈垂淚道:「玄苦師弟受人偷襲,胸間吃了人一掌重手,肋骨齊斷,五臟破碎,仗著內功深厚,這才支持到此刻。我們問他敵人是誰,他說並不相識,又問兇手形貌年歲。他卻說道佛家七苦『怨憎會』乃是其中一苦,既遇上了冤家對頭,正好就此解脫,兇手的形貌,他決計不說。」

  喬峰恍然而語:「原來適才眾僧已知師父身受重傷,念經誦佛,乃是送他西歸。」他含淚說道:「眾位高僧慈悲為念,不記仇冤。弟子是俗家人,務須捉到這下手的凶人,千刀萬剮,替師父報仇。貴寺門禁森嚴,不知那凶人如何能闖得進來?」

  玄慈沉吟未答,一名身材矮小的老僧忽然冷冷的道:「施主闖進少林,咱們沒能阻攔察覺,那兇手當然也能自來自去、如入無人之境了。」

  喬峰躬身抱拳,說道:「弟子以事在緊迫,不及在山門外通報求見,多有失禮,還懇諸位師父見諒。弟子與少林派淵源極深,決不敢有絲毫輕忽冒犯之意。」他最後那兩句話意思是說,如果少林派失了面子,我也連帶丟臉,心知自己闖入少林後院,直到自行呼叫,才有人知覺,這件事傳將出去,於少林派的顏面實是大有損傷。

  正在這時,一個小沙彌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葯走進房來,向著玄苦的屍體道:「師父,請用藥。」他是服侍玄苦的沙彌,在「藥王院」中煎好了一服療傷靈藥「九轉回春湯」,送來給師父服用。他見玄苦直立不倒,不知已死。喬峰心中悲苦,哽咽道:「師父他……」

  那小沙彌轉頭向他瞧了一眼,突然大聲驚呼:「是你!你……又來了!」嗆啷一聲,葯碗失手掉在地上,瓷片葯汁,四散飛濺。那小沙彌向後躍開兩步,靠在牆上,尖聲道:「是他,打傷師父的便是他!」

  他這麼一叫,眾人無不大驚。喬峰更是惶恐,大聲道:「你說什麼?」那小沙彌不過十二三歲年紀,見了喬峰十分害怕,躲到了玄慈方丈身後,拉住他的衣袖,叫道:「方丈,方丈!」玄慈道:「青松,不用害怕,你說好了,你說是他打了師父?」小沙彌青松道:「是的,他用手掌打師父的胸口,我在窗口看見的。師父,師父,你打還他啊。」直到此刻,他死自未知玄苦已死。

  玄慈方丈道:「你瞧得仔細些,別認錯了人。」青松道:「我瞧得清清楚楚的,他身穿灰布直綴,方臉蛋,眉毛這般上翹,大口大耳朵,正是他,師父,你打他,你打他。」

  喬峰一股涼意從背脊上直瀉下來,心道:「是了,那兇手正是裝扮作我的模樣,以嫁禍於我。師父聽到我回來,本極歡喜,但一見到我臉,見我和傷他的兇手一般形貌,這才說道:『原來便是你,你便是喬峰,我親手調教出來的好徒兒。』師父和我十餘年不見,我自孩童變為成人,相貌早不同了。」再想玄苦大師臨死之前連說的那三個「好」字,當真心如刀割:「師父中人重手,卻不知敵人是誰,待得見到了我,認出我和兇手的形貌相似,心中大悲,一慟而死。師父身受重傷,本已垂危,自是不會細想:倘若當真是我下手害他,何以第二次又來相見。」

  忽聽得人聲喧嘩,一群人快步奔來,到得「證道院」外止步不進。兩名僧人躬著身子,恭恭敬敬的進來,正是在少室山腳下和喬峰交過手的持戒、守律二僧。那持戒僧只說得一聲:「稟告方丈……」便已見到喬峰,臉上露出驚詫憤怒的神色,不知他何以竟在此處。其餘眾僧也都橫眉怒目,狠狠的瞪著喬峰。

  玄慈方丈神色莊嚴,緩緩的道:「施主雖已不在丐幫,終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今日駕臨敝寺,出手擊死玄苦師弟,不知所為何來,還盼指教。」

  喬峰長嘆一聲,對著玄苦的屍身拜伏在地,說道:「師父,你臨死之時,還道是弟子下手害你,以致飲恨而歿,弟子雖萬萬不敢冒犯師父,但奸人所以加害,正是因弟子而起。弟子今日一死以謝恩師,殊不足惜,但從此師父的大仇便不得報了。弟子有犯少林尊嚴,師父恕罪。」猛地呼呼兩聲,吐出兩口長氣。堂中兩盞油燈應聲而滅,登時黑漆一團。

  喬峰出言禱祝之時,心下已盤算好了脫身之策。他一吹滅油燈,左手揮掌擊在守律僧的背心,這一掌全是陰柔之力,不傷他內臟,但將他一個肥大的身軀拍得穿堂破門而出。

  黑暗中群僧聽得風聲,都道喬峰出門逃走,各自使出擒拿手法,抓向守律僧身上。眾僧都是一般的心思,不願下重手將喬峰打死,要擒住了詳加盤問,他害死玄苦大師,到底所為何來。這十餘位高僧均是少林寺第一流好手。少林寺第一流好手,自也是武林中的第一流好手。各人擒拿手法並不相同,卻各有獨到之處。一時之間,擒龍手、鷹爪手、虎抓功、金剛指、握石掌……各種各式少林派最高明的擒拿手法,都抓在守律僧身上。眾高僧武功也真了得、黑暗中單聽風聲,出手不差厘毫。那守律僧這一下可吃足了苦頭,霎時之間,周身要穴著了諸般擒拿手法,身子凌空而懸,作聲不得,這等經歷,只怕自古以來從未有人受過。

  這些高僧閱歷既深,應變的手段自也了得,當時更有人飛身上屋,守住屋頂。證道院的各處通道和前門後門,片刻間便有高手僧人佔住要處。別說喬峰是條長大漢子,他便是化身為狸貓老鼠,只怕也難以逃脫。

  小沙彌青松取過火刀火石,點燃了堂中油燈,眾僧立即發覺是抓錯了守律僧。

  達摩院首座玄難大師傳下號令,全寺僧眾各守原地,不得亂動。群僧均想,喬峰膽子再大,也決不敢孤身闖進少林寺這龍潭虎穴來殺人,必定另有強援,多半乘亂另有圖謀,可不能中了調虎離山之計。

  證道院中的十餘高僧和持戒僧所率領的一干僧眾,則在證道院鄰近各處細搜,幾乎每一塊石頭都翻了轉來,每一片草叢都有人用棍棒拍打。這麼一來,眾位大和尚雖說慈悲為懷,有好生之德,但蛤蟆、地鼠、蚱蜢、螞蟻,卻也誤傷了不少。

  忙碌了一個多時辰,只差著沒將土地挖翻,卻那裡找得著喬峰?各人都是嘖嘖連聲,稱奇道怪,偶爾不免口出幾句辱罵之言,佛家十戒雖戒「惡語」,那也顧不得了。當下將玄苦大師的法體移入「舍利院」中火化,將守律僧送到「藥王院」去用藥治傷。群僧垂頭喪氣,相對默然,都覺這一次的臉實在丟得厲害。少林寺高手如雲,以這十餘位高僧的武功聲望,每一個在武林中都叫得出響噹噹的字型大小,竟讓喬峰赤手空拳,獨來獨往,別說殺傷擒拿,連他如何逃走,竟也摸不著半點頭腦。

  原來喬峰料到變故一起,群僧定然四處追尋,但於適才聚集的室中,卻決計不會著意,是以將守律僧一掌拍出之後,身子一縮,悄沒聲的鑽到了玄苦大師生前所睡的床下,十指插入床板,身子緊貼床板。雖然也有人曾向床底匆匆一瞥,卻看不到他。待得玄苦大師的法體移出,執事僧將證道院的板門帶上,更沒人進來了。

  喬峰橫卧床底,耳聽得群僧擾攘了半夜,人聲漸息,尋思:「等到天明,脫身可又不易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從床底悄悄鑽將出來,輕推板門,閃身躲在樹後。

  心想此刻人聲雖止,但少林眾高僧豈能就此罷休,放鬆戒備?證道院是在少林寺的極西之處,只須更向西行,即入叢山。只要一出少林寺,群僧人手分散,縱然遇上,也決計攔截他不住。但他雅不俗與少林僧眾動手,只盼日後擒到真兇,帶入寺來,說明原委。今日多與一僧動手,多勝一人,便是多結一個無謂的冤家,倘若自己失手傷人殺人,更加不堪設想。自己在寺西失蹤,群僧看守最嚴的,必是寺西的途徑,反是穿寺而過,從東方離寺。

  當下矮著身子,在樹木遮掩下悄步而行,橫越過四座院舍,躲在一株菩提樹之後,忽見對面樹後伏著兩僧。那兩名僧人絲毫不動,黑暗中絕難發覺,只是他眼光尖利,見到一僧手中所持戒刀上的閃光,心道:「好險!我剛才倘若走得稍快,行藏非敗露不可。」在樹後守了一會,那兩名僧人始終不動,這一個「守株待兔」之策倒也十分厲害,自己只要一動,便給二僧發見,可是又不能長期僵持,始終不動。

  他略一沉吟,拾起一塊小石子,伸指彈出,這一下勁道使得甚巧,初緩後急,石子飛出時無甚聲音,到得七八丈外,破空之聲方厲,擊在一株大樹上,拍的一響,發出異聲。那二僧矮著身子,疾向那大樹撲去。

  喬峰待二僧越過自己,縱身躍起,翻入了身旁的院子,月光下瞧得明白,一塊匾額上寫著「菩提院」三字。他知那二僧不見異狀,定然去而復回,當下便不停留,直趨後院,穿過菩提院前堂,斜身奔入後殿。

  一瞥眼間,只見一條大漢的人影迅捷異常的在身後一閃而過,身法之快,直是罕見。

  喬峰吃了一驚:「好身手,這人是誰?」回掌護身,回過頭來,不由得啞然失笑,只見對面也是一條大漢單掌斜立,護住面門,含胸拔背,氣凝如岳,原來後殿的佛像之前安著一座屏風,屏風上裝著一面極大的銅鏡,擦得晶光凈亮,鏡中將自己的人影照了出來,銅鏡上鐫著四句經偈,佛像前點著幾盞油燈,昏黃的燈光之下,依稀看到是:「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當作如是觀。」

  喬峰一笑回首,正要舉步,猛然間心頭似視什麼東西猛力一撞,登時呆了,他只知在這一霎時間,想起了一件異常重要的事情。然而是什麼事,卻模模糊糊的捉摸不住。

  怔立片刻,無意中回頭又向銅鏡瞧了一眼,見到了自己的背影,猛地省悟:「我不久之前曾見過我自己的背影,那是在什麼地方?我又從來沒見過這般大的銅鏡,怎能如此清晰的見到我自己背影?」正自出神,忽聽得院外腳步聲響,有數人走了進來。

  百忙中無處藏身,見殿上並列著三尊佛像,當即竄上神座,躲到了第三座佛像身後。聽腳步聲共是六人,排成兩列,並肩來到後殿,各自坐在一個蒲團之上。喬峰從佛像後窺看,見六人都是中年僧人,心想:「我此刻竄向後殿,這六僧如均武功平平,那便不致發見,但只要其中有一人內功深湛,耳目聰明,就能知覺。且靜候片刻再說。」忽聽得右首一僧道: 「師兄,這菩提院中空蕩蕩地,有什麼經書?師父為什麼叫咱們來看守?說什麼防敵人偷盜?」左首一僧微微一笑,道:「這是菩提院的密秘,多說無益。」右首的僧人道:「哼,我瞧你也未必知道。」左首的僧人受激不過,說道:「我怎不知道?『一夢如是』……」他說了這半句話,驀地驚覺,突然住口。右首的僧人問道: 「什麼叫做『一夢如是』?」坐在第二個蒲團上的僧人道:「止清師弟,你平時從來不多嘴多舌,怎地今天問個不休?你要知道菩提院的密秘,去問你自己師父吧。」

  那名叫止清的僧人便不再問,過了一會,道:「我到後面方便去。」說著站起身來。他自右首走向左邊側門,經過自左數來第五名僧人的背後時,忽然右腳一起,便踢中了那僧後心「懸樞穴」。懸樞穴在人身第十三脊椎之下,那僧在蒲團上盤膝而坐,懸樞穴正在蒲團邊緣,被止清足尖踢中,身子緩緩向右倒去。這止清出足極快,卻又悄無聲音,跟著便去踢那第四僧的「懸樞穴」,接著又踢第三僧,霎時之間,接連踢倒三僧。

  喬峰在佛像之後看得明白,心下大奇,不知這些少林僧何以忽起內鬨。只見那止清伸足又踢左首第二僧,足尖剛碰上他穴道,那被他踢中穴道的三僧之中,有兩僧從蒲團上跌了下來,腦袋撞到殿上磚地,砰砰有聲。左首那僧吃了一驚,躍起身來察看,瞥眼見到止清出足將他身後的僧人踢倒,更是驚駭,叫道:「止清,你幹什麼?」止清指著外面道:「你瞧,是誰來了?」那僧人掉頭向外看去,止清飛起右腳,往他後心疾踢。

  這一下出足極快,本來非中不可,但對面銅鏡將這一腳偷襲照得清清楚楚,那僧斜身避過,反手還掌,叫道:「你瘋了么?」止清出掌如風,斗到第八招時,那僧人小腹中拳,跟著又給踹了一腳。喬峰見止清出招陰柔險狠,渾不是少林派的家數,心下更奇。

  那僧人情知不敵,大聲呼叫:「有姦細。有姦細……」止清跨步上前,左拳擊中他的胸口,那僧人登時暈倒。

  止清奔到銅鏡之前,伸出右手食指,在鏡上那首經偈第一行第一個「一」字上一掀。喬峰從鏡中見他跟著又在第二行的「夢」這恥掀了一下,心想:「那僧人說秘密是『一夢如是 』,鏡上共有四個『如』字,不知該掀那一個?」

  但見止清伸指在第三行的第一個『如』字上一掀,又在第四行的『是』字上一掀。他手指未離鏡面,只聽得軋軋聲響,銅鏡已緩緩翻起。

  喬峰這時如要脫身而走,原是良機,但他好奇心起,要看個究竟,為什麼這少林僧要戕害同門,銅鏡後面又有什麼東西,說不定這事和玄苦大師被害之事有關。

  左首第一僧被止清擊倒之前曾大聲呼叫,少林寺中正有百餘名僧眾在四處巡邏,一聽得叫聲,紛紛趕來。但聽得菩提寺東南西北四方都有不少腳步聲傳到。

  喬峰心下猶豫:「莫要給他們發見了我的蹤跡。」但想群僧一到,目光都射向止清,自己脫身之機甚大,也不必爭於逃走。只見止清探手到銅鏡後的一個小洞中去摸索,卻摸不到什麼。便在這時,從北而來的腳步聲已近菩提院門外。

  止清一頓足,顯是十分失望,正要轉身離開,忽然矮身往銅鏡的背面一張,低聲喜呼: 「在這裡了!」伸手從銅鏡背面摘下一個小小包裹,揣在懷裡,便欲覓路逃走,但這時四面八方群僧大集,已無去路。止清四面一望,當即從菩提院的前門中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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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胡漢恩仇 須傾英雄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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