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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乞骸骨 第四話 冰之心臟

所屬書籍: 彩雲國物語

白色的雪花還在飄個不停。

在荒原上孤零零地立著一棵古樹,在一根樹枝上停著一隻如夜一般漆黑的鴉。看上去就像是傳說中的三足烏一般。在朱金眼中閃過的光景和人生片段,對於那鴉而言,不過是一瞬即逝的夢幻而已。就像從天上遙望地上的星屑一般,隨著時間推移,帶走靈魂。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鴉開始會為了某一些人,而寄掛心思。單獨地悄悄跑來看看。基本上很像這個傍晚的夕陽餘暉,沒有道理的覺得悲傷。而且不可思議的是還有寧靜的珍惜的「結束」的嘆息聲。

過去的三個人生,完全沒可能改變世界的任何東西,就這樣灰暗的結束。就算是這樣,鴉還是難得的嘆了口氣,要是被主君聽到了,又該有話要說了。剛剛沉浸到了思考之中,在一般人看來,不過是一霎的一半而已。然後,鴉又張開了他那如紅炭火一般的眼睛。

在他的千里眼之中,最後的那個人在修剪花卉,他一直在那裡修剪著花卉。那個側臉讓他很在意,於是,就在枝頭停了下來。其實,差不多是該要回到主君的身邊去不可了。但是稍微還有一會,還有一點時間。

那些飄飄洒洒落下來的雪,已經開始積了起來了。昏暗的荒原上很冷、冰涼冰涼的,而春天卻還沒有到來,就如同這個世界一樣。

旺季被栽贓成了主謀者,紅秀麗差點被謀殺的山家之變的第二年。紅秀麗終於還是將自己的官吏身份退回朝廷,接受了進入後宮。

——29 歲。正是櫻花漫天開放的春天。

順利地慢慢增加了經驗的她,突然變成了沒幹勁的理由是什麼,這是一個誰也不知道的秘密。

有一種說法是,受到山家謀殺未遂的影響,這以前一直放鬆的王,態度變的堅決起來,私下裡對紅秀麗進行了再三的提醒,這個的真實性還不確定。關於這件事,連王還有沒有其他的動作要做,對父親紅邵可,親近的交談對象榛蘇芳,綽號雙玉的兩個配下,不論對誰都沒有漏過一個字的口風。

她把一切都放在自己心裡,決定了什麼似的,其實這件事是第一也是唯一的一件。榛蘇芳後來自言自語道。並不是覺得該要一個人做決定,而是不想讓人發覺,將它裝在秘密的箱子里,就這樣一個人抱著,靜靜的等著嫁過去。

嫁過去一段時間之後,紅秀麗就懷孕了。考慮到早就盯著下屆王位的璃桜公子,私下裡,朝廷的反應也分成了好幾種,但是紅秀麗的肚子卻不管這些,慢慢地在長大。

這個時期里,她周圍親近人的反應,卻很不可思議完全沒有消息傳出來。後年,宰相李絳攸編寫了手記,但是唯獨這個部分,被剔除的一乾二淨,這也是一個謎團啊。

預定的日子是過了年,冬天還沒過去的時候。離櫻花開花還早,正是隆冬的時候。

那天,「吱」的一聲,山家那老舊的門,不知道有多久沒開過,現在卻打開了。

從開了的那道小縫裡,悄悄探出了一個發如雪白,穿著蓑衣,在這些包裹著的裡面是一張滿是皺紋又小小的老婆婆的臉。像是在看天氣和雪的樣子,在縫隙那裡探頭探腦的。

從屋頂上落下來的雪,不僅足以埋掉老婆婆的頭頂,甚至可以埋掉山家整體,但是這幾天,一下子去了很多來看情況的文武官員。他們將雪弄下來掃好了,還清理出了去田地和井口的道路。這一天,也還有能讓老婆婆走的小路留著。

當然老婆婆是不會知道,為什麼每過幾天,雪就被弄下來。明明下了一夜的雪,第二天卻還能有小小的被掃出來的道路出現。她不明白,雖然不明白,但是也不覺得不可思議。

那天,老婆婆做了件和平時不一樣的事情。她還是和往常一樣從縫隙間悄悄探出去,但是她抖抖索索地面對著門,用乾瘦似骨的手,將門咔嚓一聲鎖上了。過了一會兒,本來就駝著的背,變的更加彎了。在旁人看來就像是她可能掉了什麼東西。就這樣,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很重視的、長長地鞠了一躬,就像是在告別。穿好了蓑衣,帶好斗笠,套上蓑鞋的老婆婆,沒有往田地或是井口走去,而是完全往另一個方向。大概是這十年來第一次去那裡,她開始慢慢地走著。

第一章

「你應該,從璃桜那裡聽說了。那個……也該停止的。」第二句話,就連自己都聽起來像是在找借口。微小的責難,雖然可能是對璃桜的,但是一點保護到自己的可能性也沒有。很早就已經說過了的。

嗯,她又回答了。這次用的是深邃雙眸中的神情。那借口般的言語,迂迴的卑怯的說話方式。對這些明明都已經覺察到了,他卻一個人落寞地自己低語著。大概,還帶著有些灰暗的眼睛。

「我,不想失去你。只要你可以沒事的話,其他一切我都不想要。」 和她父親對妻子所說的溫柔告白相比,表面看起來就和蛋殼似的一般無二,但是其中的含義卻是全然不同的。

謝謝,她微笑著回答。溫柔的,應該是懂得了一切之後的微笑。但是,看在不懂的他的眼中,反而更加像是充滿謎團的不可思議的微笑。

當然,她還是懂的。他在那些裝作看不到的地方,想說的話,和祈願。所有的她都知道。

她握著他的手,望進那雙充滿灰暗的眼睛,微笑著說道:「我要生,劉輝。……沒關係的。我是不會死掉的。」 這話的意思,他是不會懂的。

所以她繼續說著。

「沒關係的,我是不會死掉的,不會的。」

這句話,到底是反覆說了幾遍,她已經是記不清了。

噗通,半夜的池塘里,有一聲好像是東西掉下去的聲音。正在發獃的王,被這個聲音驚醒了。這次是手邊發出了啪的一聲,伴隨著炭燒的爆起來的聲音。用剪刀剪下了玫瑰掉了下去,落在了草地上。

池塘那邊,有魚游水的微弱的聲音發出,好像是魚從水裡躍出來發出的聲音。王將掉在草地上的淡紅的玫瑰撿了起來,都放到了左手,定睛一看數了一下,已經剪了快十朵了。因為怕剪的太多,會把明天的份也剪掉,王就停手了。

突然,看著抱著自己捧花的手。自從嫁過來之後,每天都會緊緊地握著王的雙手,這是她的習慣了。其實,並沒有什麼理由,只是反應過來,她已經像是貓一般粘了過來,自顧自地拉起王的手,握住指尖。現在已經感覺是和她的手都融成一體了。

「我要生,劉輝。……沒關係的。我是不會死掉的。」 那個時候也是。

王沒有回到后妃身邊,在悲愴的後宮漫無目的地走著。這樣做的時候,似乎可以聽到她的歌聲。因為知道心裡有事,后妃就不再拉二胡,低聲的,像是竊語般地開始唱歌。大多是溫柔的搖籃曲。其他還有一些她知道的歌曲,每天如此。

王突然轉身看向另一面的,如幽靈般的昏暗的宮殿。園藝師只是因為修剪一處曾被責罵,所以每晚都是到處去巡視,這個地方一直都是最後才去一下。但是其實,在現在這個玫瑰的季節,會盛開最美的玫瑰的地方,就是這個衰敗沒落的宮殿。

那是和被稱讚如同玫瑰一般的第六妾妃的母親一起,小時候居住過的——第六宮。

沒有常駐的女官和侍官,似乎還因為后妃的關係,迴廊里也只有最低限度的燈火點著。因為這樣的原因,晚上就更加顯得昏暗,看起來就更像是有幽靈出沒一般的宮殿。

王一開始並沒有什麼理由,只是由著自己的意識,就向那座宮殿走去。深夜漫無目的地走在寂寥的第六宮裡,感覺在庭院的黑暗角落的某處,可以聽到小孩的哭聲。似乎撥開草叢,就可以遇見以前那個抽泣的自己。

來到了母親死去的池塘前,王坐在了和迴廊相連的台階上。

慢慢的、非常悠閑的夜過去了。就這樣,不知時間已經匆匆而過。

現在的心境就好像是世界上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可以聽到有腳步聲,啪嗒、啪嗒的。慢慢的,卻一點不迷茫。

走的很慢,慢到王有足夠的時間,將自己隱藏到暗處。王有些迷惘,但是他不知為什麼,覺得有些累了。身體很重,都起不了身。明明想要一個人待著,但是是不是真的這樣希望的也搞不懂了。腳步聲最後拐過了迴廊,發現了王。接著,來到了坐在台階上的王的身邊,安靜地停了下來。

發現王正在深深地吸著氣。呼吸似乎終於是放鬆了,總算是發覺了一個人坐在這裡的這段時間,一直是屏住氣的。就像個傻瓜似的。

「……靜蘭,孤在什麼地方,你不用看好像都可以知道啊……」

「是的。您無論在什麼地方,我都會發現到的,從以前開始就是。」 王的雙眸里在閃動著。第六宮,這裡的庭院,宮殿的某處,孤獨地哭泣著的自己。

孩子的哭聲。發現了他,將他抱起來的,一直就是兄長啊。

想要笑,卻沒笑出來。胸口被堵住了似的,很短地連吸了幾口氣。想要說什麼,卻又迷惘著不知說什麼。最後擠出來的話,多半又是最無所謂的事情。小的時候,還沒有發覺到,這小小的景色。

「……靜蘭,孤到現在才知道,以前一直都沒有發現啊。」

「……您說的是什麼?」

「現在這個季節,那個池塘和草叢裡,有很多螢火蟲在飛來飛去的事。」

靜蘭馬上轉頭看向池塘那裡。然後,眯著眼睛。夏天的半夜裡,在溫暖的夜風之中。

無數的小螢火蟲,在池塘和草叢星星點點的沒有聲音地舞蹈著。一閃一閃地,點亮了又暗下來了,暗了又點亮了,就好像是光點在亂舞一般,照亮暗夜的深處,像是在嘆息著地上的星星。

「原來曾是這樣美麗的宮殿啊,……在這裡。一直……沒有好好地去看一下,所以都沒發現啊。」

一直以來,王也好靜蘭也好,都是忙於眼前的事情。這個宮殿,夜裡的孤獨,對於王和靜蘭來說,和可怕的女人,其他的兄弟一樣,都是不願想起的記憶,只是這樣的宮殿而已。

「……好漂亮啊。要是帶秀麗過來的話,她應該會很高興吧……」 輕聲地在那裡自言自語地說著,靜蘭則在一旁休閑地看著王的側臉。

放在膝蓋上的玫瑰花束。記得很早很早的以前,是在后妃還是貴妃的那段短暫的時間裡。王第一次到她的房間去駕臨的時候,那時就是拿著淡紅的玫瑰。現在,后妃的房間里,每天都會增加一些新的花。從結婚的那天起,就沒有斷過的各色的鮮花在持續增加。現在,已經到了陪著后妃的女官們,已經不用早上去剪花了。

每天,王都為了后妃,到處去剪一些花送過來。用來表明自己的心意。

靜蘭看到過后妃收到花時的樣子,就像是接受心的一半似的,十

分重視的用雙手接下來,把花捧到近前,把臉湊上去,還展露出笑容。

「……是在考慮母親,不,第六妾妃的事情嗎,主上。」 溫柔的話語,卻讓王吃了一驚。

就像是星星落到了地上一樣,螢火蟲慢慢悠悠地飄著。漫長的沒有盡頭的沉默。

明明是不打算對任何人講的,但是靜蘭也是靜靜地忍耐得很辛苦了吧。

伴隨著嘆息,小聲的自語道,恐怕是一直在腦中盤旋的事情,不小心順嘴說了出來。

「……現在的孤,總算是有點明白母親的感覺了。」

靜蘭的頭髮隨風飄揚起來。因為生了你,所以失去了心愛的王,一個生了末弟的妾妃。

「……母親,我覺得她真的是愛著父親的……大概,是以她自己的方式愛著吧。」

靜蘭果然變沉默了,也不說是與不是。其實,對於劉輝所做的並不是能被原諒的事,這是很簡單的。只是現在靜蘭也是沒資格再說什麼了。

一波一波人,都來勸說后妃停止要生產的念頭,其中也包括了靜蘭。

后妃笑了笑,說了感謝之言。然後就變得安靜了,一直在那裡搖頭。不管是對誰都是這樣。一直是這樣。

「孤也……會像母親那樣,也說不定啊。看到悠舜和柴凜的孩子時,我就這麼想的。」

靜蘭突然想起。回想起來,王除了最初的時候在祥景殿迎接過悠舜和他的妻子凜,還有孩子三人到來之外,再也沒有去看過孩子。至少,沒有和誰一起去過。 「好幾次,都一個人去看了。如果,這個孩子是孤的孩子的話……?盯著他看的時候,孩子就哭了起來,但是孤卻不能去將他抱起來,一次也不行。」

在背後延伸出去的長長的黑影。自己的身上的的確確流著那個母親的血,隨著歲月的流逝,王也感覺到了這個事實。悠舜被關進監牢的時候,一直站著看著孩子的時候。將璃桜收為養子是鬆了口氣的自己。然後知道后妃有心事的時候,確實心裡又罩上了一層灰暗的紗。

「靜蘭,孤……是不會像邵可那樣的。母親死了,兄長被行刑了也都哭不出來。我就是這樣的一個孩子,總是有點不正常。現在恐怕也沒有太多的改變。」

從手裡抱著的玫瑰之中,抽出一朵來。母親曾被說是如玫瑰般美麗。

「想過要被喜歡。為了迎合對方而改變自己,為了讓人中意而努力過。想著只要有願望,不管是什麼都去滿足就好了。……只知道這麼做。到現在還是不知道這麼做,到底對不對。」

就算是順利地進入了對方的心中,愛人的那一方,被愛的那一方,其實大家都還是曖昧不清的。

想要被父親愛著,卻沒能做到的母親,可能她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自己也是一樣。

「劉輝,請把手伸出來。」

那天,秀麗笑著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歪了歪腦袋想了想把手伸了出去,秀麗一下子就緊緊地握住了。

「我做你的新娘,好嗎?十年前的求婚應該還沒過時效吧。」

不明白到底該怎麼去珍惜呢。所以,雖然沒有說過要他去做,但是他還是去剪花來送她。

作了后妃,想要怎樣說出來就好了。這是真的。

這和那個罵他說,要是沒有你的話的母親,有什麼不同。

「我要生,劉輝。……沒關係的。我是不會死掉的。」

王還是不明白。不管是這句話的意思也好,自己現在的心思也好。……要是能明白就好了。

小的時候完全沒有發現這些螢火蟲,只是一個人在那裡哭。希望有個人可以來接我,一個溫柔的人,家人。但是,現在的王,連去迎接那時的自己也感到恐懼。沒有自信可以很溫柔地迎接那時的自己。對於自己這樣的心,連他都感到有些畏縮不前了,就像看到鏡子里那個灰暗的自己一般。

「如果,現在,這個庭院里有小孩子的哭聲傳來,孤也一定做不到像兄長那樣,去找出來,溫柔地將他抱起。」 靜蘭稍稍地笑了一下,王就瞪著他。

靜蘭看了會兒螢火蟲之後,說了一些,一直以來都沒有說過的話。

「……劉輝,我會去找人,那是因為那個人是你。其他的兄弟我都不喜歡,不管是哭也好,喊也好,不要說去找他們了,就哪怕一點點的溫柔,我也沒給過。」

劉輝,這樣直呼名諱,這樣率直的說話方式,讓王也不禁瞪大了眼睛。——這是第一次。

「保護你,就和保護我的心事一樣。就算是有些太自我,但現在我還是這麼想的。」 王有些驚訝地看著靜蘭。

靜蘭閉著眼睛。為了守護劉輝,而守護住了自己的心的那個時候。……一點也不後悔。

「所以,就算是和你的母親大人相處,我也是很冷淡的。現在這裡,就算有小孩子的哭聲,我也不會去管。一定要選一邊的話,我選擇站在你的旁邊,不會像你這麼煩惱。」

在這麼孤寂的宮殿里只是獨身一人,就像是被剝離出來的影子一樣,陪伴著呆坐著的王。

「劉輝,你明白自己在潛意識裡對受傷是有恐懼的,……因為你比誰都了解這種痛苦。但是,你選擇了小姐。就知道在不遠的將來一定會受傷的。」

「那個人,明明除了我以外,可以選的人還有很多。那些完全不會傷他心的女人。」 后妃笑著說這句話的時候,靜蘭的心像是被什麼揪了一下。

「要去鬥爭的事情,他是很不喜歡的。對於不喜歡的事情,他就很容易會去避開視線。總是一副準備要逃的樣子。但是,就是這樣一個,最害怕受傷害的人,竟然還是選擇了我。得到我,就等於要失去我。即使知道會背負上這樣的深重的傷害。……即使這樣,他還是說我是他必定要的人。」 對於那種傷痛比誰都了解,但還是牽起后妃手的王。

「都明白,你一直在等著小姐。牽起那隻手,抱她入懷。」 這並不是靜蘭的回答,而是后妃選擇了王的理由。

朝廷里對於紅秀麗的辭官和進入後宮的事情,在私底下現在還流傳著許多的流言。其中的大部分是說,應該是王有意的試探吧。在山家的事件中引起了王的激烈的憤怒,就成了他對紅秀麗出手原因,擔心會失去她的王,就乾脆將她收進了後宮吧。

后妃什麼也沒有說。但是看著兩個人的靜蘭,卻明白真實的原因。

「……以前的你,不管受了怎麼樣的傷害,還是一定會回到母親大人所在的這個宮殿呢。卻不會逃進我的宮裡。」

王低頭望著地。是啊——小孩子的時候。為什麼能承受得了那樣的事情呢,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清苑兄長那個躲藏的地方,說不定是個可以治好傷痛的歸宿。兄長不在了之後,王就一直在逃避不喜歡的事情,一直以來都是。

「看到那時什麼都沒有說,就接受了小姐的你,我想起了這些。」 有些迷惑的王,奇怪地看著他,好像是不明白這有什麼不可思議的。毫無遮掩的這個表情,讓他確定自己的猜想是對的。王真的是直到最後都在默默等待著。

所有的一切都是后妃自己的意志,王並沒有做試探或者其他的事。

「毫不猶豫地接受小姐的全部,這就是你讓小姐幸福的方法。」

「幸福……?但是我……什麼也做不了……。」

以前,剛被邵可他們收養的靜蘭,也是這麼想的。那個時候對於邵可、太太和秀麗,總是覺得自己從他們這裡分享了幸福。……去愛著別人,或者被別人愛著,對於自己或是像王這樣的人來說,都是不習慣的。要明白這一切,需要花一定的時間。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其實,自己也可以讓別人幸福的。

就算他現在還不明白,但是還是想傳達給他。

「……小姐很幸福啊。迄今為止我見過最幸福的樣子。在平淡的每一天里,都可以有那麼幸福的表情出現在小姐的臉上,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雖然,你可能還不知道原因是什麼。」 突然靜蘭想到,小姐反覆在說「沒關係」,是不是也是同樣的原因。雖然現在還不懂,但是還是想要傳達給他。……其實靜蘭也不明白她的那句話的意味,和王都一樣。

「你,有的地方很奇怪啊。你覺得自己有可能變得和第六妾妃一樣,自己從以前就一直沒有改變,在心裡的某處依然是懦弱的。但是,對我來說……」

從后妃嫁過來,對於這到手的平靜日子和幸福,王相當迷惑的樣子到底該如何處理,都看在眼裡。對於這幸福,不能說一點陰雲都沒有,就像是貴妃的那個時候。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沙漏就在一點點的漏過,親近的人們,從十年前就不曾忘記過。

那份憂傷,還有偶然回憶時搖頭的王的側臉。許多傳說又甚囂塵上。

但是在靜蘭眼中,剪花時候的王身上,完全沒有看到後悔,有一點憂傷還有幸福。

——幸福。空著的心裡,被后妃一片片修補起來,看得到漸漸地被填滿了。

「靜蘭,接下去呢?對我來說?」

「……就算我說我都知道,但是你已經擺出一副不相信的表情了。

所以我就不說了。」

別人的答案已經沒有意義了,王和靜蘭都已經知道了這一點,和孩子的時候不同了。

身上流著的是第六妾妃的血,害怕會變得和母親一樣。失去后妃的時間,迷惘和混亂。不知道應該要怎麼辦。要去否定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王已經無法再去相信。靜蘭也無話可說。對於自己身上的血,他也是一樣的厭惡。只要有后妃在就好了,這個想法也是。

一樣的,不對,可能比王還要強烈。

看著成群結隊的螢火蟲在庭院里飛舞,就覺得能聽到不知從哪裡傳來的幼小的劉輝的哭聲。

「好懷念啊。我經常去找在哭的你,非常的悲傷,心累得都快站不起來了的時候,你總是在庭院的某處跌坐著哭。我覺得已經知道了問題所在,也知道了解決的辦法。但是,你卻不接受。我和你的答案是不同的。」

就和現在一樣。

「我能做的事,就是陪你直到你的心恢復了元氣為止。你到沒有人的地方去哭,並不是為了要逃開所有的事情,而是為了等哭完之後,能夠微笑著再回來。回到重要的人身邊,回到母親大人這裡。所以,你總是會回到這裡,而不是留在我那裡。」

靜蘭苦笑著。自己愛的人,王也好,后妃也好,都是這樣的。他伸出手,要庇護他們,想從一切當中守護他們。但是,他們會在枝頭停留,只有那一段飛不了的低潮期而已。等到恢復了元氣,還是會選擇用自己的翅膀去飛。所以……覺得可以珍惜的,只有現在。

王很瞠目,心裡很亂。連自己為什麼會走到這裡來,甚至也不明白。

混亂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是想要給愛的人笑著送花而已。一個人覺得身體好重都動不了,呼吸都變的困難,連笑都不能……

「我要生,劉輝。」

「靜蘭……孤……明明,很幸福……但是,好奇怪啊……。」

「不奇怪啊。因為擔心小姐的身體,所以我也曾經勸說過,如果可以的話,還是拿掉孩子吧。我明明不是父親,但是卻比你這個做父親的要冷血的人啊。」

「靜,靜蘭!你就這麼直白地說出來了?」

「成為像是老爺那樣的人,其實我也一樣做不到。比你更早之前,我就一直站在邊上看著各種各樣的悲劇。你不覺得是這樣嗎?」

「額……」

噗嗤,靜蘭笑了出來。

「假的。不是被你搶去了,是因為小姐選擇了你啊。」

自己和燕青在她身邊待了十年,比王多得多的時間,但是幸福是不能衡量的。可以確定的是靜蘭是無法做出和王相同的決定的。所以,她選擇了王。

王看著自己的雙手。某天,我可以嫁給你嗎?秀麗握住了他的手。

「……這是,怎麼回事呢?你看?孤會不會被結婚詐欺的事情所牽扯啊。」

「……。我就算說知道答案,你也不會信的吧。」

「不,我信,我信。這個我信,快告訴我吧。」 「你確實牽扯在結婚詐欺的事情里啊。被小姐,還有了孩子,差不多該準備卷包袱逃走了。」

「騙人!!啊,現在要馬上回去了。」 王大叫著跳起來。

靜蘭呵呵呵的笑了起來。王鬆了口氣,然後渾身發抖。

「靜蘭……」

「已經恢復到了能夠想要回去的地步了。」

「好,好過份啊!而且還說得這麼真。要是假話說著說著變成真的了要怎麼辦?」

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王突然發現咦?會不會是這樣呢。直到剛才為止,身體還沉的連站起來都難。這麼說起來,小孩子的時候也是這樣。哭的時候,兄長都會來哄著,就不哭了。就算一開始想著不想要回到母親的宮殿里,等到想起來之後還是要回去的,然後又變得元氣了。在被傷的遍體都是之前伸出了手,王的隱藏的家。

「……劉輝」

靜蘭最後再一次這樣叫他。因為那些一直後悔著,卻沒有說的事情。「我啊,是很喜歡你和小姐的。所以,如果小姐去了那個世界的話……這次我會留在你身邊,不會消失。不會像是以前那樣,某天突然,悄悄地留下你一個人。」 如果有一天秀麗已經不在了。

王突然身體震了一下。突然某天,在這個世界成了孤身一人的那種感覺,消失了的隱藏的家。

「……絕對?」

「絕對。不管在哪個黑暗角落動不了了也好,都會去找到你的。然後在能笑著回來之前,都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直到你找出回答為止……」

靜蘭從王的膝頭取了一朵玫瑰,用指尖捏著。螢火蟲成群結隊向著池塘降落下去。

第六妾妃死去的池塘。生劉輝的時候,還只是十幾歲的少女的第六妾妃,一個親人也沒有。當時的靜蘭對於這個母親,也是很侮蔑的。但是只有一次,他見到過。對於旺季放出的劉輝,她也曾默默地伸手要接過來。……但是自己阻止了他。對著螢火蟲飛舞的池塘,供奉上花朵,這是第一次。

「我其實……也應該對你的母親大人,再溫柔一些就好了。現在

無數的螢火蟲,讓王的視野里滲透著光。地上的星星確實就在那裡,但是卻不能一直握在手中。就像是后妃一般。但是現在它就在那裡。就算這樣,還是讓胸口有堵著的感覺。

很久以前,旺季問過的,到底想做的事是什麼。

「保護你,就等於是在保護我自己的心一樣。」

……其實他是都懂的。但是,還是想要多一些時間。

還想,再多留一會兒,讓他逃進這個小小的隱藏的家裡。

王也走到了螢火蟲的池塘旁邊,在靜蘭的身邊,投下了花。

……覺得母親和自己兩個人是一樣的,第一次從心裡有了悼念的感覺。 「靜蘭,拜託你一件事。要是劉輝突然失去了蹤影,去找他,把他找出來吧。雖然不喜歡一個人,但是低落的時候,總會喜歡一個人躲起來,就像是在等著誰似的。不可思議啊,靜蘭要是在,劉輝就會變得很有元氣,說不定比我都有用。不管去到哪裡,都要找出來啊。」

「小姐……我可以問個問題嗎?為什麼要辭官呢,是因為要準備進後宮了是嗎?」

秀麗托著臉頰,安靜地笑了下。在決定之前,一個字也沒有透露,但是到了這個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她有開口的想法了。也許是因為這裡沒有打聽是不是王的試探的感覺。

「理由有很多。但是真的讓我下決定的是,山家的那個時候。」

「山家……但是,那個時候,王他……」

「是的,那個人,在最後才到了我這裡來。確認好了山家的婆婆是否安全,確認了受害情況,親眼看到下落不明的旺季被葵長官給帶回來,準備好葬禮的事情,決定好相關官吏的處罰,聽過了關於失去凌晏樹的蹤跡,哪裡也找不到的報告,這些都做好了。才鐵青著臉走了進來,一進來就只是抱著我。然後,又不情不願地回去了。」 要是以前的王,一定會第一時間馬上衝到自己這裡來吧。

變得不是秀麗。這十年間,王接觸了很多事,已經一點點在改變

了。

「唉,靜蘭,幾年以前,我想的是很傲慢的事情。繼續做著我喜歡的工作,等到時間快到了。……等到所剩的時間不多了,才把這些時間留給王就行了,完全只考慮著自己的情況。因為我是對那個人最有影響力的,所以不用慎重行事。現在想起來,真是很難為情。」

「……」

「那個人為了我一直都在忍耐著吧。因為覺得我的事情比他自己還要重要,所以跑來抱著我,然後就什麼也沒說,默默地回家去了。我那個時候就在想,剩下的時間我要一點不保留地全都留給他,要以同樣的程度來重視這個人。為了填補那個人空了一塊的某個地方,拚命地尋找可以填補的東西。雖然可能會造成更大的空洞,但是他還是選擇了我。我要回應他的話,不是全部的話是不夠的,必須要現在馬上就做。」 等等,為了要留住他,秀麗自己主動抱了上去。

「我想要比任何人都要愛著這個溫柔的人。要重視他超過重視自己。不會再讓他一個人回到其他的什麼地方去。不會再在他的臉上出現那寂寞的表情,而是希望一直看到充滿了幸福的表情。兩個人要一直一起,只要我還有時間,就要待在他的身邊——最近的地方。」 這就是理由了吧,她笑著說道。

有一朵赤紅的彼岸花,在濃重的黑暗之中,在陰森的風中搖曳著。

王看到了這個,就過去將它連根拔起扔在池塘里。要是在白天,說不定就可以看到它冒著泡,噗嚕噗嚕慢慢地,就像是血一般沉了下去。但是,現在是黎明之前。王很冷淡的,背對著沉下去的彼岸花。

「……如果要下決斷的話,差不多應該要決定好了。再拖下去會給母體增加負擔的。」

「體重都沒有怎麼增加,讓柴凜殿下有些擔心。……如果就這樣下去的話。」

「不,侍醫說了還算正常範圍。」 嘎,悠舜的廟的門扉被推開了。

從九年前開始,一直長點著的四盞燈。看到蠟燭剩下一點的話,就默默地換成新的,再重新點好。然後在正中的長方形的壇台上,放

今天王又在腦中回想起,在靈柩中睡著的悠舜的臉,印象還十分

那樣微笑著,將王想要的所有的東西,依照約定,一件不落都呈上來了。甚至是他自己的性命。

甚至在死後還是希望依靠著你的我,看來還是沒有改變啊,很可笑吧。

「請不要哭啊,我的陛下……」

似乎可以聽到,悠舜最後的聲音。留下你就走了,請你原諒我吧……。

王在壇台旁坐了下來,雙手抱著頭,他把頭埋得很深。

……過了好長好長的時間,剛換過的蠟燭,也已經變得非常短了。

咔哧,有腳步聲響起。

這不是現在才來到的,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一直就待在那裡,剛巧走到了門扉那邊走了幾步,發出的腳步聲。打開門扉,咔哧,咔哧的走進來了。

就在埋著頭的王的旁邊,借著蠟燭的火,點燃線香,刺刺地響著。

接著,線香的香味就慢慢地熏了過來。王突然一下,笑了。

「……我還在想,線香什麼時候變成定期供奉的了,原來是絳攸啊。」

「……」

「你不是在他快要走完人生路的時候,並不是很喜歡悠舜的嗎?」

「……就像你這樣,從半途中開始一直有疑惑沒有徹底解開吧。到底是怎麼樣的人呢,真是不明白啊。想著為了你好,說些多餘的話。……大概也有些會讓你生氣的話。」

「嗯,他在為我設想這件事,我還是明白的。」 「但是比起我來,他更加支持你,現在總算是明白了。我是做不到同樣的事情的。」 絳攸一直盯著壇台。發覺了那個之後,絳攸就要過去供上線香。九年前空著的王的空洞。現在的絳攸還是不能填補,一點也不。

半夜裡,單單一個人,就讓王不能從這裡走開。

「……我可能是不能像是悠舜那樣支持你的。和那個人在同樣的位置,不管怎麼做可能也追不上吧。雖然不甘,不願意承認。但是我會一直努力到死去趕超的。」 王第一次抬起頭來。而絳攸卻沒有看著他,反而看著壇台。

「……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

「……誰的?」

「你的。我會比你活得久。可能能贏過悠舜大人的也只有這種地方了。」

王用手支著腦袋,嗯一聲,算是回答了。到這裡以後,第一次真正的開心地笑了,然後又說了一聲嗯。王從貢給悠舜的花里摘下一朵,交給了絳攸。

(……。總算,是做到一點了,說要追上悠舜大人的事。)

絳攸收下了花,在手中轉著。就算再怎麼追,現在的自己是不可能達到悠舜那樣的,這點他很明白。但是這不是任憑歲月的更迭,而什麼都不做的理由。后妃應該會這麼說吧。

「……后妃的情況怎麼樣了?」

「夏天裡的孕吐很嚴重,就像是被衝上岸的鮪魚一樣。秀麗對於一天無所事事還很新鮮。雖然會小小地抱怨一下感覺好難受,和以前的手下交談過之後,說起了有把手的桶的事情。作為新手的試膽,完全不知道怕的年輕官員一個個地都很生氣地跑來,應該會很高興吧。就算是沒有什麼食慾,幸好有璃桜到處察訪所找出來的手制料理,能把這些都吃了,真是幫了大忙的。」

沒有一點花邊傳聞的美貌的璃桜公子,老是往年輕的后妃身邊跑的話,總還是會引起不謹慎的傳聞的。但是要是為了重要的名義上的母親的話,絳攸也會這樣的,所以他並沒有去挑刺,而是保護的時候多一些。王一點也沒有去嫉妒。絳攸發覺到他已經和過去有很大不同,雖然還有憂鬱,但是沒有不安。

「孤也常常問我可以做些什麼。有沒有想去的地方啊,有沒有想要的東西啊,有沒有想要做的事情啊。秀麗一直在全國跑來跑去,一直呆在貴陽會覺得很無聊吧……」但是,她總是說著「那些事情已經不重要了,抱著桶留在我身邊就好了。」然後就靠過來。

「桶……我們之間,儘可能還是不要有這種味道這麼重的東西吧。這樣拜託著……有味道真是不行啊。」

楸瑛端著感覺不舒服的桶,跑進了鄰間去,心裡留下了無謂的傷痕。

「其他什麼不要,秀麗總是這麼說的。」

從外面朝廷回來,不管是在讀書也好,還是在工作也好。她就會從背後或膝蓋上慢慢地蹭過來,靠在王的背上休息一下啦,窩在膝蓋上像貓一樣睡一下啦。其他什麼都不要了。

「……會不會讓她在忍受,她是不是為了自己才說這樣的話,不會這樣想的嗎?」

「……一開始也有這麼想過。但是,不知道怎麼搞得,就開始覺得有不同的想法。」

其他什麼也不要了。現在的王,閉上眼睛,似乎就可以感受到背後和膝蓋上后妃留下的重量和溫熱。就像是每天被握住的雙手一樣,在王的身體里,已經一半都滲透進了后妃了。

王只能去做做剪花回來的事,但是這樣就行了,她這樣說著,不知為什麼就覺得是真的。並不是不想要,而是所有的都在這裡了。

是真的吧。是真的嗎?每當這麼想的時候,王的心就被仔細地修補起來,產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

「我以為你們,你和后妃要是結婚了,應該會倆夫妻之間經常要吵吵架的。」

「嗯……我也是每天都在想是不是有什麼惹我生氣的呢?」

「但是,你們吵架的場景,我一次也沒有見過啊,一次也沒有。」 看著也覺得不可思議,沒有了年輕時那樣主張自我。對於不知道該怎麼珍惜她才好而迷惑的王,后妃總是靠過來,握住他的手。看著這兩個人,就覺得互相的凹凸稜角都能夠很好的合上了。原來是兩個全然不同的,經過了時間的磨礪,一點一點的將相互間的間隙填滿,多餘的部分削掉。已經沒有什麼不足的地方了,這樣不可思議的幸福。

相對的,要是失去了會怎麼樣,為此在害怕著的王的心思,絳攸也十分的明白。本來以為到不了手,已經放棄了的東西竟然到手了,這個時候的幸福和恐懼,他也是有過體會的。

「……要是為了你的話,我可以去說服后妃,不管要去多少次。要是不想聽到什麼閑言碎語的話,我可以去阻斷掉。要是有什麼願望的話,我可以幫你實現。雖然不像悠舜大人那麼完美就是了。」

「……就算是……不對的願望也可以嗎?」

「那就在之後,我們再去做一切可以做的事情。在一切萬劫不復之前,一定可以挽回的。」

王自己也不明白。一直覺得自己選擇了一條錯的路的王,但在對於后妃這件事上,他是絕對不想要犯錯的,一直都是過得十分的謹慎。一直都是。

數月之前要是被問到的話,說不定會當面對他這麼說。但是自從秀麗嫁過來之後,——不對,大概是這十年里,王的心裡某處,在慢慢地改變著也說不定。

「請不要哭,我的陛下……。就算我不在了,你也可以的。」 悠舜的話語。然後……秀麗那不可思議的口頭禪。

「沒關係。我不會死的。不會的。」

完全顛倒的話語,但是在這個時候,這兩句話卻聽著很是一樣地感覺。你會沒事的。

總會好的,會有代替品來代替的,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就行了,都不知道是在說些什麼。失去了悠舜的缺失,到現在還沒有替代者可以代替。后妃如果離開了這個世界,還怎麼能說沒關係呢。王完全不明白。

秀麗的話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了。但是悠舜的話還有下文。

「請,向前邁進吧。不要害怕……」

好像仙人一般的悠舜。這句話的意味,要是現在悠舜還在,他會做出什麼樣的解釋呢?不要害怕,往前吧。

這個答案是不是正確的,王還不知道。可這是比對自己還重視的人留下的話,就信這一次吧。

「絳攸……幫我實現願望吧。后妃,就讓她隨自己的心意那樣。

幫她做好所有的準備……」 吱吱,是蠟燭在搖晃發出的聲音。絳攸的回答很簡潔。

「明白了,就這樣吧。」

突然,王看著絳攸。絳攸只是淡淡地接受著所有的事。王在那一霎那,將絳攸錯看成了悠舜。要繞好遠的路,才有一般看不到的景色,以前悠舜曾經說過。只要是你想好了要選擇的路,那就不用在意了。

所以,就因為這,王好幾次搞錯了之後,都會找到別的道路來走。

曾經他也說過如果是錯了,那就自己再去想辦法挽回。剛才絳攸說的話。第一次,將兩者重疊在了一起。

「絳攸……」

「我是你的宰相。和葵宰相相比可能還算是新手……」

絳攸把手伸出來,放在王的頭上。這已經是隔了多少年的行為了。

「我……對於你和悠舜大人之間有過什麼,都不知道了。但是,你每次到這裡來的時候,都是一張來贖罪的表情。就好像是做了什麼很大的錯事讓悠舜大人來替你善後一樣的臉。」

好羨慕啊,絳攸小聲地自語道,這讓王馬上張大了眼睛。絳攸微笑著。

「能夠那樣被王所需要的宰相,是怎樣的幸福啊,你是不會懂的,永遠都不懂。只有我們這些做臣下的才會知道。悠舜大人也是不喜歡的話是什麼也不會去做的人。直到我也一樣做了宰相,才發現了。…… 在你的身邊,被你所需要,對於悠舜大人來說,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我可以直到生命結束的時候都被您需要著,真是好高興啊。」 說謊,那個時候王反駁道。充滿了歉疚的這樣說道,覺得是自己讓他這樣不幸。

「拒絕了轉移療養的,是悠舜大人。我不覺得這些,全都是為了你的緣故。……后妃的決斷也是,我覺得有點相似。不去回應勸說的,那種頑固也是一樣……」

王低下了頭,眼裡帶著一些灰暗。但是絳攸他知道,在那灰暗的深處有著一雙漂亮的眼睛。

「我是不懂后妃那裡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對於你讓悠舜大人不幸這件事的話,我覺得並不是這樣的。現在的我可以確定。換做是我的話……從心裡的這麼希望的。總有一天,我也想變成那樣。」

王抬起了低下的頭,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然後從貢給悠舜大人的花束里,又拔出一朵來,然後直愣愣地交給了絳攸。像是交出自己的心一樣。

做成乾花還是做成書籤呢。得到兩朵花的絳攸還是淡然地把手從頭上拿開。王似乎為了要停住而抓住了他的手。稍微有一點驚訝,但是他還是就這樣直接握了回去,輕輕地拉了一下。

一直像是生了根一樣重的身體,王終於能夠起身站起來了。

「然後,對彼岸花還是要稍微再溫柔一點啊。」

「……還是,有些討厭。但是過個三十年的話,可以考慮一下。」 王還是有些不滿意的感覺。這樣啊,絳攸笑了。

「絳攸大人,可以拜託您一件事嗎?如果那個人一個人坐著的話,請陪在他身邊一直到他站起來為止,伸手去拉他一把。這樣的話,那個人一定就會沒關係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絳攸開始注意另一個王了。王的樣子讓他覺得有一點奇怪,某天和秀麗閑聊的時候,她回答說並不這麼覺得。這其中的意味,絳攸也是很久之後才明白的。

悠舜去世的時候。因為工作而離開了貴陽的秀麗,趕到廟裡的時候已經晚了。對於一直不離開靈柩的王只能是盡量的去照顧一下,覺得是天賜的幫助,絳攸馬上就帶著她往廟裡走。

記得應該是在天快亮的時候的事情。

王獨自一人,從門那裡踏著零落的腳步走了出來。那樣一直頑固地守在靈柩旁邊,垂著淚的王。現在臉上帶著一副迷路了的表情,像是在找誰一般,茫然地轉動著腦袋。

一看到趕來的秀麗,稍有吃驚之後,就伸出手來,如強風一般將她掠過來,抱進自己的懷裡。

對於這樣瀕臨崩潰的王,應該還是第一次看到,絳攸似乎可以體會到王所失去的是如何重要的東西。

已經逝去的重要的東西。希望可以填補,可以給他支持。但是,在秀麗到來之前,王什麼感覺都沒有。就算是絳攸他們在身邊也

對於一個心裡滿是空洞,已經沒有什麼留戀的人,讓他半夜裡一個人被留在廟裡,就這麼一直坐著,甚至沒有等到他站起來的自己。絳攸從心底覺得很羞恥。

秀麗說過他並沒有變。簡單的有些不正常的王,就好像是白紙一般。就好像是魔法被解除了一般,把白紙一張張地埋掉,顯露出了本來的樣子。這樣的想法是最近一兩年開始的。

但是王有些地方,似乎並不想把這樣的自己展現出來給其他人看到。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王似乎和其他人之間有了小隔閡。製造這種隔閡的不正是自己這些人嗎?

「沒關係的,絳攸大人。」

撲哧,秀麗笑出了聲。就在比接受這個宰相的任命的春天,稍微早一點的時候。

「請不要就這樣離開。劉輝對絳攸大人你們,想要表現出自己是個不任性的好孩子。覺得不這樣就行,看來挺沒有自信的。但這是挺普通的事吧,誰都會想在重要的人面前討他的歡心吧。」

「……現在他對你也是這樣啊,我看得出來。以前的王對你就只會說些耍性子的話。」

現在的王什麼也沒說。但是和絳攸不同,她十分不可思議的、毫不迷惑的相當鎮定。

秀麗說過不覺得他有什麼改變,所以會來拜訪她也說不定。

「確實這樣啊。有點,覺得好像失敗了的感覺,可能還在害怕著什麼也不一定。」

「……?」

說著任性的話,太過想要,結果就失去了重要的悠舜大人。這樣的相反……大概,就誤解成這樣了。「

「……」

「絳攸大人……我之前有想過。在潛意識裡的某處,如果實現了他全部的無理要求,感覺就會犯大錯似的。這真的是正確的嗎?正確還是錯誤,一直都弄不明白……。但是在那個時候,終於還是發現了。

就算給了,也不會沒了什麼。現在的我就已經不在意了。」 絳攸突然一下反應了過來。

「我和劉輝走到現在這樣,可能會有些地方變強了,有些地方變柔軟了,有些地方變深沉了,改變是存在的。以前多數無法回答的事情,到了現在,也都可以全部接受下來了。我是這麼想的。」

各自的道路上一直是拖著腳步前進的。終於時機到了,秀麗對絳攸笑了一下。

「……絳攸大人,你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才到我這裡來的不是嗎?」

「……到底誰年紀比較大,真是搞不清啊……」

絳攸苦笑了一下。……秀麗的話,是正確的。現在的話,可以全盤接受了。——王的全部。

「是的啊,經過了歲月,以前看不到的東西,都一點點地看到了。經過了成堆成堆像山一樣高的錯誤、失敗、迷惘,繞遠了才到達了這裡。終於,那個傢伙也在經歷了許許多多的事情之後,不再一個人迷惘徘徊,醒悟過來了一般。接受了宰相的擢升,現在的我的話,不管發生了什麼都會在他身邊為他做些什麼。雖然不及悠舜大人那樣。但是只要他有願望的話,我還是會盡量去幫他實現的。」

秀麗實在很高興,她笑著。有願望就盡量實現。是啊,現在的話一定能實現。

心裡有個寂寞的空洞要去填滿,用著自己的做法,終於給了也不會消失了。

「要是能補過來的話,我也去迷惘一下,看著像是要離開的樣子……」

「因為不想要失去啊。絳攸大人。就像是悠舜大人一樣。相當的重要啊。」 這大概就像是秀麗一樣,絳攸的心裡也追加了。一直盯著秀麗看。

從前,從前,這十年來,一直貪婪地追逐著夢和現實的女子,絳攸是知道的。不可思議地是絳攸似乎沒有看到她對什麼放手過,就算朱鸞及第了之後也沒有。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秀麗惡作劇地笑了一下。在第一線想做的事情已經沒有殘留了的官吏的眼睛。

「我似乎是對什麼都沒有放手過?要是有想要的東西,不管去哪裡都要拿到手。現在的話只有在後宮裡才有。要是得手的話,就去實

絳攸笑了。……如果是她的話,真的會這樣做的感覺,不管怎麼困

對於絳攸,在王犯錯之前就將他糾正過來,可能是很難做得好了。像是秀麗、悠舜這樣。秀麗嫁過來這件事是正確還是不正確,現在還不明白。也許除了她之外任何人都不會明白。從現在開始這樣的問題,將會在王的周圍經常出現吧。到了那個時候,站在王的身邊能夠支持他的人,現在的自己就可以做到。

最後問一下。一個人待著的王身上,一直會有感覺到不知道什麼時候隔開的距離。

「……主動過去接近,你覺得可以嗎?」

由絳攸你去將那距離填補,無論花上多少時間,王都不在意。…… 她想著要嫁過來這件事,也是抱著這樣的想法的。

秀麗莞爾一笑。

「你明白了嗎?如果做得不夠,那個人就會擺出一副寂寞的表情,儘可能地多給一點,儘可能地多,多到那個人會哭出來。不論你給了多少,都不會消失不見的。嗯。」

……小聲的,低低的,有搖籃曲飄過來。從春天開始,她的歌聲就一直沒有中斷過。

璃桜一隻手將膳食拿著,推開了門。后妃的二胡,已經好久沒有聽到了。但是,不知從哪裡傳來的那些悠悠的歌聲,璃桜很喜歡。大概其他人都是一樣的。

循著歌聲找過去,走到了裡面的門,一直候著的女官都讓她們退下了。

「到了秋天,似乎心情也跟著變好了啊,后妃。夏天的時候歌聲都會經常中斷了呢。」 第一次,歌聲停止了。撲哧,笑出了聲來。 「寫了好多的全新的搖籃曲啊。每天無所事事,感覺很噁心、很熱,而且什麼都吃不下去啊。因為璃桜君的葯很有用,真是幫了我大忙了。但是,這樣頻繁地從紫州府跑回來真的沒有問題嗎。……為什麼,瞪著我?」

把膳食放在桌子上,璃桜首先把葯湯倒好。效果雖然是拔群的,但是味道也是十分難吃的草藥。

「已經放涼了,你就捏著鼻子一口氣喝下去吧。」

「嗚,最難喝的草藥的味道啊。為什麼今天要特地跑來對我使壞心眼呢?」

皺著眉頭喝下草藥,后妃的表情還是和十幾歲的時候沒有什麼改變。有時璃桜覺得只有自己是一下子超越了時空,變成了大人似的,感覺很奇怪。特別是個子超過了她,手掌也比她大了。

「葯沒有了,也不給我送封信來。都不知道被熱暈了幾次了。」

「不能為了這麼一點小事,就把公事繁忙的紫州州牧給叫回來啊,我不喜歡這樣。我又不是那種沒用的母親。」

真的是捏著鼻子,哎呀,一口氣喝了下去。因為被壞心眼的苦了一把,所以就用鼻子哼了他一下,抽抽搭搭地掉眼淚,也是沒辦法的。這樣看來,今天的身體情況應該還是不錯的。

「紫州州牧這樣趕回來,照顧後宮裡的妃子,會有很不好的傳聞傳出來的吧。」

稍稍看了一眼捏著鼻子昂著頭的后妃,因為在抽抽搭搭地哭著,就用手指將她的眼淚擦去。

「……,啊,會吧。」

「果然!到時紫州的官員都跑來告狀的話,我不是什麼理由都說不出來了嗎!」

什麼啊,原來是擔心這個啊。璃桜想著,其他方面的傳聞,后妃似乎就直接不去做考慮。

……,其實你肚子里的孩子的親生父親是我吧,這樣的話好想一順嘴說出來,然後看看會有什麼反應,但是還是忍住了。我是不會嫁給我的養子的!然後就被拒絕來往的話,那可是很讓人困擾的。實際上,璃桜自己在聽到這個傳聞的時候,只是摸著後頸,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沒什麼。到這裡來,並沒有讓我荒廢正事。后妃是超級工

后妃一直在那裡微笑著。璃桜沒有聲音地將彩色的茶碗收了回來。輕聲說道,「其他的女性的話,還可能會叫,但是我是不會叫你母

「就是啊。從十七歲的時候就開始認識了。嗯,竟然長成了這樣的美少年。送給你的情書,都有山一樣高了吧,好受歡迎啊。」

「太麻煩了,我才不要呢。把它們都收集起來,下次用來烤芋頭,冬天的時候還可以烤年糕。」

「才不要這麼冷漠地烤芋頭呢!你和你那養父真是一點也不像啊!以前的劉輝可以說是個風流種——經常會有女官傳出和劉輝有過什麼關係的奇怪傳聞。」 是這樣啊!手裡的茶碗差點被他捏爆了。

「這是誰傳的?現在馬上殺掉或者開除。」

「啊哈哈哈哈,開玩笑啦。好了,要縫補的東西已經弄好了,你拿去吧。」后妃把膝蓋上的上衣塞到了璃桜手裡。因為是男式的,所以還以為是給王的,但是仔細一看卻是自己的上衣。想起是上次騎馬的時候刮到了,就拜託女官去處理掉的。現在卻被補得完全看不出來,還用熨斗熨好了,感覺像是新衣服一樣。

「要是你不要的話,那就和那些情書一起堆著好了,不用在意的。

對不起,總是改不了習慣。」 璃桜收起了上衣,感覺還有一些別的東西也一起收了進去。

「這個,我就帶回去了。但是,你快要生了,絕對暫時都不要再動針線了啊。說定了。」

「好,對眼睛不好對吧。比我懂得都多。話說凜有傳話給你,無論什麼時候也好,希望你可以找一段時間和絳攸大人一起,好像不是工作上的事情。」

「和李宰相?會是什麼事呢?但是最近可能不太有空啊。從秋天開始,為了信念從地方到中央都會很忙呢。過了年不知道可不可以。我捎信去問問吧。」

「這樣就好。凜也是工部尚書啊,大家都是一樣忙的。變成大人之後,一年的時間就過得好快啊。十幾歲的時候,明明就覺得時間很長的,現在一下子就快到秋天了。」

眯著眼睛,看著紅似火的紅葉。第一次嫁過來,璃桜帶她參觀這個房間的時候,她就小聲說道:「好熟悉。」熟悉嗎……只有一次,先前的女官叫過一聲「紅貴妃」,讓璃桜聽到。在做官吏之前的王和后妃的空白部分。想要打聽的話,可能會有人知道可以告訴他,……但是璃桜卻似乎不怎麼想知道的太多,也就沒有去打聽。

「……吃飯怎麼樣?早餐,聽說剩得相當多啊。」

「那個膳食,我會吃的,全部吃完。馬上劉輝就要過來了,所以你就等到那個時候吧。璃桜君帶來的飯雖然是葯膳,但是卻很美味啊。

是因為裡面飽含著喜愛之情吧。」

「應該是吧。」

璃桜拿著和膳食一起帶來的文件,把它攤到了附近的桌子上,然後坐了下來。在王到來之前,璃桜會一直陪在身邊這是習慣。對於工作十分認真的后妃,覺察出文件只是一個借口,還是最近的事情。

璃桜很喜歡這樣和后妃兩人一起渡過的時間,會回想起很懷念的過去。

「……表情好認真啊……。所以年輕的女官們有時會說有殺氣……。……不知道,這樣靠你來放鬆自己對不對,我有時也會去想啊。」

「有時?」

「有時。」

「你也成長了不少啊。」

呵呵,璃桜回想起以前就笑了。雖然瞪人的表情,還是和以前沒有什麼改變。

「要是你的話,不是該所有事都是:『不是我來就不爽』的亂來嗎。

你就是這樣的啊。」

「啊,嗯,那樣的時候在很久以前有過吧——」

「……所以,第一次帶來做的這些食物的時候,竟然就那麼直接地很高興地吃了,我可是相當地吃驚的。再想著下次再拿來的話,會不會被說,其實已經夠了。但是這也並沒有。」 每次都是很高興地把東西全都吃完,將他的好意,全都微笑著, 「……我,對這些真得覺得很開心。你允許別人來照顧你,真是

好想全部都自己做。但似乎不可思議的是,嫁過來之後,那種風

后妃因為不怎麼能吃得下東西,從夏天開始體重真是增加了一點點。但是,確實有了很多女性的體形,肚子也大了起來。璃桜一直盯

……璃桜他不懂,到底怎麼做才好。大概任誰也不會懂,除了她自己以外。但是,「……這個孩子,給一直活的很匆忙的你,帶來了一年的休息。現在想來就是這樣。」

后妃笑了笑。這種無意間的微笑,實在很惹眼。從春天開始,偶爾會看見,隨著季節的推移,變得更加美麗了。璃桜君都看的出來,和十幾歲比起來,更多了一些母性。

「……說的真好聽啊,璃桜君。……讓你擔心了,對不起啊。」 璃桜對於後半部分,沒有回答。到底是什麼,他其實是明白的。

「……你,到處地奔波來奔波去的,完全沒有安定下來過。」

「……奔……不是沒有安定下來,只是不想安定罷了。」

「大家也大概覺得很高興。現在,你不會再離開後宮了。到這裡來的話,絕對可以見到你。……所以,你的部下啊、朋友啊、官吏啊,一個個地都相繼來這裡看看你。我也……很高興。伸出的手可以被緊緊地握住的話,那就更加有價值了。」

「……你,說的事情我懂。」

大概已經成了習慣了,手摸在大起來的肚子上,然後用手撐著腦袋看。沒有摸過的,大概就是……王和自己而已了吧。璃桜也跟著嘆了口氣。

「……我是……真的,從你嫁過來之後,確實有點擔心王。會不

會要你做飯給他吃,要你拉二胡給他聽,等等。對你提出各種要求。」 平常就老是讓后妃做些什麼,一直被供著要這要那的王。

「我很吃驚啊。一次也沒有提過要求。反而是很努力地給你脫鞋,又給你穿鞋。」

「……你看到了?因為肚子大了看不到鏡子,就穿不上了呀,這樣說了之後,第二天就開始這樣做了。……那個,氣氛相當的好啊…… 有點忍不住想笑出聲。」

要是以前,一定會很堅決地討厭有人做這些的,現在的后妃卻很幸福地笑著。能讓你放手讓別人去做的,想來大概也只有王了。就像這樣,平平淡淡的幸福,每天兩個人都一點點地收集起來。王去剪花,后妃收下來,都已經成為了日常之事,璃桜現在看到了的話,胸口會不可思議的有種難過的感覺。就和春天一樣的兩人的樣子。

「……大概,王也是這樣的吧,我覺得。」

后妃嫁過來之後,以前有時能看到王將危機感和動搖的心隱藏起來,但是在之後就完全沒有看到過了,王可能是覺得有后妃在身邊了。在璃桜看來,王在自己填補起來,每當可以給后妃什麼的時候,危機感就會減少,可以看得出變得更加幸福的是王。有時,王對於這個幸福有些懷疑、有些迷惑、有些卻步,雖然帶著憂傷,但是卻不陰沉。

「比起為他做什麼,還是他能為你做什麼,對於現在的他來說更加的重要啊。雖然他本人是還沒有察覺到的樣子。只要你不說什麼,他會在你身邊很幸福地自己做著什麼的。」

「……那,那要是我沒有默默地隨他去的時候,不是很失禮嗎?」

「沒關係,反正要你一直當個乖乖牌逆來順受,誰也沒有那麼想過。……有這一年的時間已經足夠了,對於我們來說。」

自己小聲地在那裡說著,后妃笑著說:「是,是。」要是以前,璃桜一定覺得她可能什麼都沒明白。但是現在的她,一定是比璃桜更加明白的。

「但是人生真是不可思議啊……。我竟然要生你的弟弟或是妹妹了。哎,你想要哪個?」

「……弟弟。可以不用我去世襲下來了,被你們指揮來指揮去的人生就可以在此謝幕了。」

「指揮……對不起。但是『生個女的吧』,從朝廷中傳來相當重的念想,我也可以感覺得到。要是男孩的話,我就更加是成了眼中釘肉中刺了。……不要瞪著我。你其實真得是,比起王更適合做輔助王的人,這我懂,就像是悠舜大人這樣對吧。」

璃桜語塞了。……明明對誰也沒有說過,但是她是怎麼會明白的呢?

「你會成為那樣的人的。而且不管是女孩還是男孩,都是我的孩子。要是有什麼想要的東西的話,就要靠自己去爭取啊。」

男孩和女孩都是一樣的,就像是后妃的人生一樣。第一次璃桜,對著肚子里的孩子輕聲說著。

「要是妹妹的話,會和你很像吧。」

「啊,說不定會是和劉輝很像的女孩子也不一定啊。」

「……。那種嬌氣的沒有辦法,總是對人強求的妹妹太麻煩,絕

「……。璃桜君對劉輝的看法是怎麼樣的,我不是很明白。但是,大概這個孩子的話會……」 后妃一副是真地明白的表情,這之後就沒有再說下去。

「秘密。……想起來我也好這個孩子也好,都是因為有了你的祖父,所以才有了現在的結果。唉,好好地自豪一下吧。不管是弟弟還是妹妹,都拜託你了,璃桜君。」

璃桜沒有回答。這個時候就好像是后妃不在時,他一貫的說話方式。

聽到了王的腳步聲。璃桜就站了起來,靠近后妃,在她的膝蓋上攤開手巾。把掛在腰上的錦袋翻了過來,后妃的眼睛瞪得圓圓的,然後就微笑了起來。

鮮艷的紅黃色的紅葉,還有銀杏、橡子、松球、栗子。

「你把秋天都搬進來了啊。……?好棒的梨子的香味啊。……?」

「這應該是這個的香味吧,管飛翔大人教過的。玄圃梨,洗一洗就可以吃了。」

他拿出了一根小小的樹枝,伸了過來,剛想要去接,但是他就直接放進了她嘴裡。后妃就一直瞪著他看。

「這種事情應該是給作為戀人的女孩子的……重要的……嗚咕,咦。真的是梨。真不可思議。」

「你是值得被好好對待的女子。那麼,我要回紫州府去了。」

「又板著個臉……。你能來真是謝謝你了。你或是劉輝在的時候,都會讓大家暫時迴避,能夠放鬆一下真是太好啦。所以你才會趕回來的吧?我都明白的。」 哼哼,他把鼻子翹得高高的。璃桜聳了聳肩回答說:「只猜對了一半」。門關上的時候,那小小的、低低的、溫柔的搖籃曲再次響起。很奇怪竟然聽不厭。一定是和王相處得很融洽沒錯。突然,他想到后妃是在為誰一直唱著歌呢,為了肚子里的孩子嗎,還是唱給自己聽的。又或者是,唱給王聽的。

王腳步聲傳來的地方,還伴著花香一起傳來。璃桜笑了,然後向著反方向走了。

到了外面。璃桜不再抬頭往天上看了。到了夜裡星星出來了,也裝作沒看見。

——那就拜託你了,璃桜君。

……她的星辰的走向,璃桜已經不想再去讀了。 

第二章

秋天和冬天交替的時候,星座是散落著的。那晚,王在六角形的

離預產的月份,只有兩三個月了,后妃的肚子是變得越來越大了,但是依舊還是吃得很少,體重也沒有增加了多少的老樣子。

要說王到底是怎麼了,對於被孩子一點點地奪走體力和精氣眼看著卻沒有辦法,因為重視而故意不說的時候,心裡也在嘀咕著這真的是出自她的內心嗎,各種不好的念頭都湧上腦袋。隨著時間的流逝,王越來越討厭自己了。作為殘缺品的自己的某些地方,每天都在那裡提醒著自己。

嘆了口氣,音調也不對了。搖著頭試著彈彈別的弦,但是無論哪個都變得不對了。

「……應該是這個音吧。對嗎?」

叮,誰的手指從後面伸出來,撥彈出了正確的音。王抬頭看著楸瑛,稍稍笑了一下。

「楸瑛,你也會彈嗎?」

「雖不如璃桜公子那般高明,以前學過一些。要是做了多餘的事,很對不起。」

六角形的亭子里,只有一半還點著火,楸瑛把剩下的三個都點起了火來。

「……你,竟然知道孤在這裡啊。」

「每年這個日子,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您就會一個人在這裡彈琴。」

王很驚訝。不想被任何人知道的事情。楸瑛卻有些不好意思地坦白出來了。

「……發現這件事是在最近幾年,但是……剛才那是后妃所唱的搖籃曲吧。」

「吶?……是吧,說起來是的啊。好像順手就彈了起來。琴的琴韻……聽過了璃桜的琴之後,到現在還是沒有什麼長進啊。」

「……是的啊,不能否定。但是有次,在半夜裡有一首流暢地彈奏的曲子流過。我也完全沒有聽過的曲子,溫柔的旋律……對啦,后妃也很吃驚地拍起手來……」

「???你怎麼知道的?啊,你又在半夜裡和後宮的女官牽手去了是吧,舊習難改啊,是珠翠嗎?」

「不是,不是的,不要隨便亂說!!那天剛好是值夜班交班的時候聽到的而已。」

「……羽林軍大將軍去做後宮衛士?我怎麼完全不知道啊。」

「不,不行嗎?說是大將軍也是和近衛差不多的,在王和后妃的身旁晃來晃去而已。」

不僅是自己,靜蘭也是經常突然被叫去做些低檔的工作,密告的話會**的更加慘,已經累地都不想說了。

「然後,那個優美的曲子呢?我應該大概的曲子都是知道的啊。」 王又撥弄了一下琴弦,這次是大家都知道的簡單曲子。旺季教過的唯一一首曲子。

「以前……某人教給我的。孤會彈的就只有這個和楸瑛聽到的那首而已了。孤這樣就滿足了。」

其實剛剛楸瑛聽到的這首,也不是被教會的。在蝗災的前夜,旺季最後彈奏的搖籃曲。回溯記憶,之後才想起來的。等到回過神來,在這個亭子里彈奏已經成了習慣。王可以彈奏的,到現在就只有旺季在那個時候讓他聽到的兩首而已。也許就算是這樣,也已經足夠了。

「要是記住了別的曲子的話,可能會忘記了這個也不一定……」 這個人就是這樣子,在愛著什麼的吧。后妃的事情是這樣,其他不多的一些重要的東西也是這樣。

就這樣一根筋。就好像看得到似的,楸瑛的心十分的難過。

「……后妃的情況,怎麼樣了。」

「雖然可以離開桶了,現在似乎是在發掘官吏們中的那些新人的有趣之處,一直不停地來。」

「……『官吏殺手』的紅秀麗啊,真是很厲害啊……年輕真是可怕。那是怎麼一回事。」

「有時新人官吏來給后妃表演腹藝,為了博得后妃開心。然後被很嚴厲地指出了不足,然後反而他們更加燃了起來。看誰可以從后妃那裡得到滿點,那些年輕官員將笑話啊、特技啊、宴會表演項目啊,都是精鍊了之後再送來。老官吏也是將得意的漫談反覆揣摩了之後再來挑戰。戴面具參加也可以。然後為了不要為此荒廢了本業,年輕人還有做筆記的考試,由秀麗來考察。不中的話,就不能進來。這個考試的風評也是相當得困難的,有些就只是為了來試試水平,只考試考完就走的。」

「很,很難……不愧是秀麗殿下啊……」

靠在王的背上,壞心眼地偷笑著邊思考問題,邊睡著了的事情時有發生,每當這個時候,王就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以前也有感覺到,隨著時間地流逝就更加得強烈起來了。

要是給這份感覺加個名字的話,那應該就是——幸福。

楸瑛聽了笑了。但是現在,能讓后妃笑得最開心的,除了王就沒有其他的人了。

「……不可思議啊。和以前都不同了,嫁過來之後的秀麗,完全都不會生氣。主上對秀麗殿下做了什麼,現在她都已經很習慣了…… 就和以前是完全倒過來的,一開始真是很吃驚。秀麗殿下,要是剩下了飯,你拿起勺子來喂她,她也會全部都吃光吧。」

王送花過去,讓你給她脫鞋子,讓你喂她吃飯。有時候楸瑛偶然看到,胸中有種快被壓碎的難過感覺,大概,是因為覺得這是沒有回報吧。

「嗯,去喂她的話,就會像是鳥一樣啪啪啪地來啄米似地吃,看著很讓人喜歡,真是很可愛。」

一點點,一點點,可以看得到心裡在慢慢地變晴朗起來。最喜歡的應該是,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替秀麗洗她那長長的頭髮,然後慢慢地梳著。洗好的頭髮擦乾了,一下一下地梳著,就好像是摸著一隻不溫馴的貓的毛一樣的感覺。就好像是她的全部,就這樣交了過來似的。

王一隻手撐著腦袋,自言自語道。

「楸瑛。孤就算是秀麗已經不能走了,大概,每天替她穿鞋也不會感到有一點點痛苦吧。」

「……」

「要是眼睛看不見了,那就牽著她的手,一起去散步的話,應該也可以覺得很開心吧。」

「……」

「要是耳朵聽不到了,那就每天抱著她,傳達我的心意。肯定這樣……也會覺得幸福吧。」

「……」

「孤……不懂的這種感情。秀麗和我在一起,會有幸福嗎。真的會有嗎?」 會像自己這樣幸福嗎?每天,每天,都在想著。

想要做些什麼,想要對秀麗傳達些什麼,卻什麼都做不到,只有去剪些花。有時帶著罪惡感剪下來的花,秀麗也都是笑著,全部都很珍重地接過去,也包括其中所蘊含著的一切。

每當這個時候,王心中的某處,就被慢慢地填滿的聲音響起。

「我要生,劉輝。……沒關係的。我是不會死掉的。」 還是不明白,這話的含義。

楸瑛的心裡像是被什麼重重地擠壓了一下的感覺。剛才,就在看到孤身一人在半夜裡,彈奏著琴的王的背影的時候。……如果后妃要是不在了之後,每天都會看到這個樣子的王吧,他這麼想。只是這樣,楸瑛就已經很想哭了。該怎麼辦呢,楸瑛也在這麼想著。

「我知道的就只有你的變化。……春天的時候,有一點不安的感覺,夏天也是……一直在擔心著。」

王很吃驚。這對於王自己來說也不過是剎那間的感覺,應該是不會被任何人看穿的。

「是什麼呢。一點一滴的,在手裡的這個會不會是幻影呢,稍稍地碰一下,很重視地去確認。這些都在旁邊看到了。……其實,您都已經明白了吧。」

「……」

王在長長的沉默之後,撥動了琴弦。

「……剛才褒獎我的曲子。以前是我的搖籃曲,兄長不在了,在與邵可相遇之前,空白的一年。發現到是旺季,也只是在王都陷落之前的事情。」

楸瑛聽了瞠目結舌。這樣的事情,還是第一次聽到呢。時不時想要來看旺季的王,在那時將楸瑛他們全部趕走,因為不知道理由,所以甚至還生出一些帶著懷疑的念頭。 「那麼,那個教的某人說的是……。所以是,拜託了慧茄大人嗎?」

旺季的葬禮之後,楸瑛被和靜蘭、絳攸一起的慧茄叫住了。那樣子安靜地憤怒的慧茄是從來沒看到過的。本來是該對身邊人說的事情,卻不得不來拜託我,想想王這時是一種什麼心情吧。是你們一味的輕薄地看低和傲慢的態度逼著他這樣的,他就是這麼說的。

事實確實如此。要是好好地聽了他的話,說不定就不會有山家那件事情了,也許。

在做五丞原的供奉的就只有楸瑛。對於他的為人、儀容都是知道的很清楚的。但是卻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連這些都忘記了。是啊,那個時候確實旺季對王說過:「好久不見啊。」想要問的話,隨時都可以問,該知道卻不知道的,就是楸瑛這裡了。

「……對旺季,啊,還有想要問他的事情啊。」

想要問問的,沒有悠舜的世界,沒有旺季的世界,然後……。

沒有了最愛的女子的世界。隨著自己的步伐慢慢失去了什麼,滿是蒼夷的心,該怎麼辦。

仰著頭,一邊流著淚,即使這樣,還是慢慢地邁步出去的旺季的樣子。該怎麼辦?

「要是旺季在這裡的話……,看到猶猶豫豫止步不前的孤,又要,很生氣了吧……」

自己從那以後,是不是也稍稍地邁出了一小步呢。還是依然是停在那裡止步不前呢。想去問問旺季。但是,果然還是什麼都沒有的感覺。還是沒有改變,一直是逃避的樣子。

「……漂亮的,骸骨罷了。」

「唔?」

「非常漂亮的骸骨。一個個被小心地照顧,喂湯水。被那樣細心照顧的骸骨,還是第一次看到。我……之前還覺得活著很屈辱,說了一些蠢話,但是……被那樣子,被某人很珍惜地照顧著,知道了這樣的事情之後,就很難想去死了。……我」 楸瑛一臉嚴肅的表情,對於王實在是很難弄清他的意圖。

「直到最後和旺季大人在一起的『某人』一樣,打算一直陪伴您到最後的。」 楸瑛將自己的手覆蓋在了王已經凍的冰冷的手的上面。

「所以我不能站在你的前面。只有跟在你的身後,這是我的職責。

要比你先死去,就像在五丞原說過的,不會比你後死的。「

「……」

「拉著你的手,讓你向前走這事是我做不到的。但是在將要崩倒的時候可以在背後支持你。迷失了,呆立在那裡的話,就推著你一起走。要是累了,想要休息,就把後背借給你用。但是,只有一個,絕對會走到你的面前。」

「……什麼時候?生氣的時候?」

「生氣的時候,就從後面打你。……在你哭的時候,走到你前面,把胸膛借給你。」

王突然就沒了聲音。這算是體諒吧?因為兄長不在了,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在哭泣的感覺。有誰在身邊的時候,就若無其事地笑著,不能表現出哭相來。在親近的人的面前也是。想要擺出笑臉,但是臉上的表情卻不對了。楸瑛是很嚴肅的表情,總覺得有些奇怪的感覺。

想哭。表情卻很扭曲的不像樣,聲音也是一樣的感覺。

「……那麼,孤要是不能再往前走了,回身向後了怎麼辦呢?」

「微笑著,伸出手。然後請握住,我會帶著你的。」

「去哪裡?楸瑛也一起去嗎?」

「啊,我也一起去。旺季殿下一直都是一個人逃走,然後陵王殿下就跑去找,我打算和你一起逃跑。……對於你消失之後,找你找到絕望這種事,已經教訓得很深刻了。」

帶著一起去往哪裡嗎,不知為何王就明白了。這是只有曾經起誓過要一起在黃泉路作伴的楸瑛能說出來的話。毫無理由地想要哭,回想起來從春天開始就一次也沒有哭過。

——沒有秀麗的世界來到的時候。

但是,說是會帶著一起去。其實已經是不能再努力了。楸瑛也肯定,只能到那裡。

「……真的嗎?」

不停地擦,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出來。嘩嘩地哭起來的話,就和約定的一樣,借楸瑛的胸膛來哭。 「藍將軍,拜託件事情可以嗎。劉輝一個人獃獃地呆立在那裡的時候,就請去這樣做吧。什麼時候可以哭,可能,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哭。特別是,關於自己的事……。在我的面前也是這樣。所以就拜託藍將軍了。要是看著想要哭的時候,請待在他身邊,然後這樣就應該沒關係了。」

十幾歲時的后妃,曾經有一次楸瑛問了她個問題。對於王是怎麼想的。

那個時候的后妃,回答的很含糊。喜歡,也很重視,但是……有些地方,確實和劉輝有所不同的。她給人的感覺是一個很率直、毫不掩飾的姑娘。

「為什麼要對劉輝說沒關係呢?……是吧。」

楸瑛也是一旦事情關係到王的話,就會一樣變得很率直。因為不能坐視不理。

「為什麼對主上說沒關係呢,我完全不明白。后妃也看到了…… 應該會明白吧。為什麼呢?難道是因為有我們在,所以沒關係嗎,還是因為有腹中的孩子在,不會是這樣的原因吧。不是這種程度的問題吧。雖然……搞成這樣也是主上自己選擇的……」

「不要對還沒有生下來的孩子,就施加這麼重的壓力啊……藍將軍你們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那麼,是什麼原因?王……應該是不可能對你講的吧。拿我來說,王估計還是在介意著的。他沒有去抱起凜殿下正在哭著的孩子的事。其他的兩人有沒有察覺,還不清楚。但是……我是負責警戒的,那時就發現了他的樣子有些奇怪,就一直跟在了後面……」

后妃開始有些吃驚,但是很快就平靜了下來。對於楸瑛的說法,甚至還有些開心。

「秀麗殿下,這完全不是好笑的事情。」

「對不起。確實是這樣……畢竟,下決心要做劉輝的妻子的話,比起藍將軍你們還是要多知道一些的……是吧,話說,他哭了吧?」

「是的。王走進來的話,就像被火燒了一樣地哭了出來。沒有走近去,只是呆立在那裡而已。」

「什麼時候,劉輝才走出來的?」

「什麼時候——?」

「要是我的預想正確的話,大概——唔,不好意思這個重口味的東西,我忍不住——要吐了!!」

后妃捂著嘴巴,抱著腋下的桶跑進隔壁的房間去了,楸瑛覺得各種意義上都放心了。這之後,傷心會被治癒,沒事似得慢慢地靠近。到這種程度還是需要花些時間的。

到那以前,一直傷心的楸瑛,一個人繼續考慮著后妃的話。然後,得出了一個結論。

「那個,秀麗殿下。很早以前就想問你一件事情了,你是不是——」 楸瑛說出的那個結論,后妃聽了之後很開心,臉上都充滿了笑意。

「啊,果然。是的,就是那樣。這樣的話一定沒關係的,我也打算要活得久一點啊。」 后妃在那裡笑靨如花,感覺事情真的會是那個樣子的。

就這個樣子,季節就慢慢地流走了。

過年了,雪花洋洋洒洒地飄散下來的隆冬。

后妃生了一個女孩。

「回到了朝廷,終於可以到李宰相和柴凜大人那裡去看看了。」 璃桜從視察的地方,騎馬趕回貴陽的途中,眯著眼看著這下個不停的雪,嘴裡吐著純白的氣。去年就訂下的約定,但是對於自己和李絳攸這樣不可思議的組合,還是摸不著頭腦。

鵝毛般的大雪還在一直下著,璃桜的黑馬卻絲毫不受影響的輕鬆地奔跑著。

這匹黑馬曾是去世的祖父的馬。在隱蔽的山附近放著,隨它到處遊走,璃桜發現到了。祖父的鞍,祖父的韁繩,祖父的馬鐙。祖父一直很珍惜地在照顧著的,遺忘了的遺物。

對於當時璃桜,還無法很好地駕馭這樣等級的名馬,有很多武將都來拜訪,希望他可以割愛讓出這馬,最後還是被他一一拒絕了。經過了一年的時間,現在總算是被這匹馬所承認了。

「這雪,會馬上停嗎?……后妃也,要是能多吃一點就好了……」 來回了好多次的道路,卻總是覺得很遠。后妃比結婚前還要纖細了,臉色變得更是蒼白了。直到最後體重也沒有增加多少就生產了,這之後也是因為都用母乳餵養的關係,看起來越來越消瘦了。有種透明度在增加的感覺,好像和某個人很相似……他想起了悠舜。

璃桜不願去想這個,就搖了搖頭。

「……要再多一點……不增加一點精力的話……會撐不住的。其實,奶媽……也應該有一個比較好……」

這一年的休息,璃桜回想了一下。后妃的樣子和以前沒有什麼改變,還是那樣帶著笑臉來迎接。但是,即使這樣,他還是發現了。他明白了,無論如何,大概,王也是。

就算是強求,也要讓她打消生產的念頭會比較好嗎,璃桜一直在思考著。

璃桜不明白,到底怎麼樣做才是好的。直到現在,還是一樣不明白。

看到貴陽的城門的時候,發現守門的衛兵不知在大聲說著什麼,他抬頭看去。

「通行牌呢?沒有?你從哪裡來的,老婆婆!不行啊,完全不懂我在說什麼……」

仔細一看,就只看到毛聳聳的斗笠和蓑衣,個頭也就是個小孩子般的大小。

璃桜駕著馬,從長長的隊伍的邊上直接沖了過去,來到了城門這裡。

「……怎麼回事,這是在吵什麼呢。」

「殿下!那個,這個低賤的老太婆她……又沒錢,也沒有通行證,還回答不出自己是從哪裡來的,問她有沒有認識的人,也是嘰里咕嚕地說不清楚,完全不得要領。不管怎麼樣都想要進貴陽的樣子,可是,完全不能溝通,……不知道該不該放她進去……」 看了一眼那個白髮似雪的老婆婆,璃桜的眼睛馬上就瞪了起來。

「——山家的婆婆!」 「啊?是,殿,殿下認識的老太婆嗎……不是,是老婦人?」

十多年以前,璃桜和秀麗一起進了隱蔽的山裡的時候,曾經遇到過走散了的情況。璃桜被山家的大鍛冶給撿到了,在那裡還有不像現在這麼老的——這個女性,她給他做了簡單的治療,做了吃的東西,照顧著他。雖然很沉默寡言,但是一般和她對話,也都會很正常的回應,之後和王的話有相當的落差,大到讓人很吃驚的地步。那個時候的璃桜還是沒帶著任何武器。

璃桜還能認得出是同一個人物,是因為看到了一個從那時起就有,一直沒有改變的,老婆婆特有的習慣。

「婆婆,你還是帶著這個小小的巾袋,你還珍惜這個袋子啊。」

老婆婆看著璃桜,好像是並不明白的樣子,只是歪著腦袋看著他。她的脖子上用帶子掛著的那個小巾袋。十年前就很珍惜,現在還是緊緊地握著那個破舊的袋子。

「有誰,在這個城鎮,是你要去拜訪的嗎?」

老婆婆還是那樣,不說話歪著腦袋。就好像是小小的鴿子一樣地動作。

璃桜做了一個讓她通過的手勢給衛兵。……這個老婆婆,不要說是隱蔽的山裡了,就連那個山家都不太走出來過,璃桜還是有所耳聞的。一小步一小步挪到了這裡,肯定是有什麼理由的。本人就算是一時間忘了,但是那內心之中還是在的。

那些攔路的衛兵慌慌張張地退開了之後,老婆婆就開始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果然,想要去什麼地方的樣子。璃桜就在她身旁,牽著馬,慢慢地跟著她一起走著。

璃桜像是很隨意地守護著她似地走在她身邊,心情稍稍有點沉重。現在的璃桜牽著軍馬,還掛著劍。但是,老婆婆恐怕對於這樣的事情都已經不能理解了的樣子。就算看到了衛兵,也不發出什麼呼叫聲。只是像一隻安靜的小鳥一樣,慢慢地穿著草鞋走著。

回想起很久以前,背著小羽羽走的時候,一種很懷念又很難過的心痛襲了上來。

「……老婆婆。要是累了的話,就讓我來背吧。請儘管開口吧。」 老婆婆第一次停住了腳步,回頭看向璃桜,深深地點了一下頭。

(——咦?)璃桜眨了一下眼。剛才……好像她都很明白的樣子,有這種感覺。

一直下個不停的雪中,婆婆發揮了她健步的特性,游來游去地走著。腳步雖然沒有迷茫,但是總是選一些不明所以的路,然後轉來轉去。在觀察之中發現到了,雖然不知道要怎麼去,但是目的地是很明確的。對,就是那個在街上的任何一個角落都可以看到的,廣大的—

—。

「……莫非,你是想到宮裡去嗎?」

老婆婆停下了腳步,又像是鴿子一樣回過頭來,點了一下頭。

(???到宮裡去,要去做什麼呢?要說認識的人的話,那就是我和王,還有——)

——后妃。這麼說起來兩年前,這個老婆婆和她一起待在山家裡,收到了賊人的襲擊。

祖父他,僅僅憑藉著他一個人,就守護了秀麗和婆婆,以生命作為代價。對於璃桜來說,不管別人怎麼說,在這個世界上最尊敬的,就是這個充滿驕傲的最後的大貴族。直到生命的最後。

要說老婆婆最近遇到的王都的人的話,那就只是她了——。(……但是,說不定讓她和后妃相見,也是一件好事……)

一直在心裡想著的事情,終於了解了。看到還很精神的老婆婆,也能變得精神一些就好了。這麼想著,璃桜的心裡稍微有點晴朗起來,感覺也好了些。

「想要去王宮的話,我帶你去吧,坐上馬去的話,馬上就到了——」 老婆婆有些不情願地退到了馬的後面。璃桜叫來了後面跟著的武官,將劍和韁繩交給他。

「好了,那讓我來背你吧。雪還在下著呢,雪天走路是很麻煩的。

來吧。」

在婆婆的前面蹲下來,稍微過了一會,好像是枯木一樣的很輕的感覺,她趴了上去。

……十年了啊,真的是讓人難過的重量,讓人懷念的傷痛。

就像是淺雪一樣。雖然現在確實在那個地方,卻馬上就融化消失了的感覺,不實的重量。

這就和,在這一個月里看著秀麗的時候,璃桜一直感受到的那種傷痛是一樣的。

「……」

璃桜在漫天大雪之中,背著老婆婆,慢慢地向著王宮裡走去。

「李宰相,失禮了!」

看著這個突然慌慌張張地衝進來的美女,絳攸奇怪地歪著頭。工部尚書,而且還抱著箱子。

「柴凜殿下?啊,上次約好的嗎?可是璃桜公子還沒有到……」

「啊,我知道。但是,有點……不測的事情……因為下雪的原因聯絡傳來得遲了……」

「?」

「……李宰相。你知道山家的老婆婆的事情嗎?」 絳攸相當的吃驚。

「嗯,當然了。主上也是相當重視的樣子,還做了一下安排的……」

「我也是,實際上是和宰相不同路徑,有時去掃掃雪,修繕一下,到時派人去看看情況。但是……剛剛送來的報告是說已經不見了蹤影,就趕緊跑到這裡來了。」

話都說得支離破碎。對於柴凜來說是相當少見的慌張。絳攸試著先從他在意的事情開始問起。

「……你是,作為個人對山家做了那些事?為什麼呢。你和他們並不相識吧。」

「就算是丈夫留下的遺言吧。」

絳攸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停住了手中的筆。——鄭悠舜。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鄭宰相不像是會惡作劇地做這種事情的。到底是什麼理由呢?」

「實際上是想對璃桜公子和你說的事,也和這個有關。本來是夫君的囑託的,我去調查了一下,但是……似乎和國家政治……沒有什麼關係。就是這樣子的。」 絳攸擺擺手,把旁人都擯退了下去。

「柴凜殿下。鄭宰相過世已經過了十年了。為什麼,現在才來說?」 柴凜稍微笑了一下。雖然比自己年紀小一點,因為一直看著丈夫悠舜,所以總是會看到這裡那裡,然後很自然的就比較起來了。 「請容我說些失禮的話。在不久之前,因為有些地方還是有危機的……一直在思考著要怎麼辦。其實在嫁過來的時候,就想要和后妃說了的,一直等著時機成熟,但是卻等來了懷孕的消息……只好再等等了……但是,在夏天、秋天,看著璃桜公子,特別是成為了王的宰相的你。看著你們,覺得對你們說了也是可以的。」 絳攸在這裡突然有種感覺。……是關於王的事情。

「對不對王說出來,或者就這樣處分掉,全都交由你決定,我的夫君是這樣對我說的。」

然後,她將抱在腋下的箱子拿出來放在了機案上。這句話讓絳攸一下子想起了以前。

以前,幾乎一樣的話,悠舜給過他一個紫絹的巾袋。那個時候的絳攸,很迷茫很迷茫,最後還是沒有能去打開它。但是,現在他已經不再迷惘,馬上就將它打開了。

箱子裡面,有一大疊已經褪色的書函。應該是柴凜的筆跡——剛這麼在想,原來貼在蓋子的反面的一張紙掉了下來。

那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絳攸的心頓時緊了一下。——至李絳攸大人。

「怎麼會,給我的……這個是,悠舜大人的筆跡!」

「唉?這個——真的是夫君的筆跡。」

柴凜急忙伸過頭來看。這個箱子給悠舜看過了之後,就一直放著沒有打開過。

確實,這是悠舜的筆跡。

「李絳攸大人台鑒——。我猜想第一次從凜那裡拿到這個箱子的,恐怕是紅秀麗殿下,或者是璃桜公子他們。但是如果,第一個打開這個箱子是你的話……對我來說可以算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的誤算。該高興嗎,還是有些複雜,有點說不清楚。

你在王都陷落之前,似乎來找過我,和靜蘭一樣,我的舉止也是相當奇怪的,但是仔細想想的話其實完全並沒有做一些對國家不利的事情。所以你說你不懂,想來聽聽我的意見。實在是太過正直了,我就笑著把巾袋拿出來給你,然後就讓你回去了。現在想來真的應該要多說一些迂迴和策略性的語言。」 絳攸邊讀著邊抖個不停。年少衝動的魔法咒語已經在心中念了千遍了。

「但是巾袋送去的事,決定了去北方的事,果然不錯。還算是有點明智。

凜將這個箱子交給你,必定有她的想法吧……你們三個人,心和視野都很窄,還犯了很多的錯。但是卻始終認為自己是最重視王的奇怪的念頭,或是因為愛情,雖是很小的一點,但總算還是有的救。請絳攸大人成長到能打開這個箱子的程度吧。

在沒有我的世界裡,這次你們不得不去支撐住王了。不論是在陽光下,還是背地裡。政務上掛心的,就是這些了。真的就只有這樣了。……雖然私生活上掛心的事還有很多。

——可以的話,請不要像我一樣,死在王之前。 鄭悠舜」

「柴凜殿下……這……很明顯的,是想到了我會是第一個打開的人,才會寫下這些的,不是嗎?」

「……如果讓別人先讀到了的話,確實會給宰相帶來羞恥的呢……」

絳攸的想法,不管是什麼,似乎都被當做了耳旁風,有這樣的感覺。

「生,有生以來第一次的誤算……寫給我的事先寫好了……騙子啊……」

絳攸將紙片小心地疊好,以後這個和乾花一起,成了他不離身的守護符。

從箱子里一疊疊地拿出書函,速讀了一下。馬上就理解了凜想說的事。

觀察下來,絳攸的表情完全沒有變化過,柴凜十分的驚訝。並沒有確證,還不明真偽,這一切他都沒有說什麼。柴凜心裡這才覺得第一個交給他是對的。

「……柴凜殿下。剛才,你說山家的老婦已經不見蹤影了,是嗎?」

「是的。」

「我知道了。我會盡量不動聲色地派人去找的。璃桜公子那邊我會去和他說的。」

第三章

當看到這個像是結草蟲一樣,有著異樣的裝束的老婦時,後宮的女官們就會發出尖叫然後就逃走的,對於這個,璃桜已經有些厭煩了。厭煩的還有璃桜背著她的話,衛士們就會不斷地跑來這裡。

接近了后妃的寢宮,畢竟還是有些有膽量的女官,斷然拒絕要阻止他前進。

「就算是璃桜大人——想要去和后妃娘娘見面,剛剛出生的小寶

突然,璃桜眼睛低垂了下去。……王似乎還沒有替女兒取好名字。是還在考慮,還是根本沒有呢,無法判斷出來。實際上璃桜也是,雖然覺得小娃娃很可愛,但是每當見到瘦得像是快要折斷的后妃。感情就會變得很複雜了。

然後,比什麼都重要的是,璃桜沒有看到過王將自己的女兒抱起來過,還一次都沒有看見過。他也沒有向后妃或者是女官詢問過這件事情。

「至少要先洗一個澡。要先把身子洗乾淨了,才能讓你們通過啊。」 確實有道理,但是,被這樣一說似乎也注意到了。

「……我,其實是一直被背到這裡來的,沒有什麼味道的。身上也不癢,也沒有什麼出汗黏黏的地方。身上確實有些被灰塵沾染的地方,但是只是雪和塵土而已……頭髮也是洗過的。」

「呃?」

女官有些半信半疑地盯著這個像是蟬一樣貼著的老婦看,因為蓑衣和斗笠遮住了身體的大半,完全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情況。這個時候,從宮殿的裡面,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唰的一下,老婦人在璃桜的背上動了起來,一下子就下到了地上。

一顛一倒的,穿著草鞋在女官之間竄來竄去。女官們對於這個像是結草蟲一樣骯髒的老太婆要碰又不想去碰,結果是誰也沒碰到,就讓她鑽了過去。

老婆婆追著嬰兒的啼哭聲,到了裡面的后妃的卧室前,一點也沒有迷路地直接走到了。在這前面站著的帶頭的女官,看到老婆婆臉色一點都沒有變化,反而是像迎接貴客一般,緩緩地向老婆婆和璃桜行了一個禮,將門打開了。

「請進去吧。后妃正在等待著。請您進去吧,其他的人可以先退下了。」

後面那些一邊互相推諉著責任,一邊又裝著很有骨氣的女官們,聽到了就馬上閉上嘴怏怏地退下了。

「果然。是山家的婆婆!」

后妃看著像是結草蟲樣子的老婆婆——該說是已經看習慣了吧-全然沒有什麼大反應。

「璃桜君帶著一個穿蓑衣的老婆婆來,聽到這消息,就在想是不是您呢。不好意思,如果有什麼冒犯的地方的話,我在這裡給你道歉了。」

老婆婆,什麼都沒有回答,第一次將滴著雪水的斗笠摘掉了。然後就露出了白髮。接著把蓑衣脫掉。雖然經過多次洗滌已經很舊了,但還是很乾凈的白色衣服,和白髮相映,從上到下,就像是被雪染過一樣。璃桜也有點驚訝了。

后妃看她穿得實在太單薄了,就連忙拿起厚厚的大衣和溫石跑了過來。

「會得感冒的!雖然這裡不如山家那裡那麼冷,但是,是為什麼呢?您竟然從山家出來了。真是少見啊。」 后妃摸著冰涼的手,皺了下眉頭。將溫石交給了她。

「你還好……不會太好吧。臉色也有點……這麼大的雪您還跑來,身體又該不好了……。璃桜君,能拿些暖身的湯藥過來嗎?」

「我知道了。還有,要去告訴王。不是什麼不認識的女性。還有要準備一下房間……」

璃桜有些奇怪地看著老婆婆,摸著後腦勺。和剛才,總覺得哪裡有些不一樣的地方。

「婆婆,你到貴陽來,是來尋訪什麼的嗎?還是來找什麼東西的?有什麼是我能幫忙的嗎?啊,難道是,那個山家,終於還是被雪給壓倒了嗎——」 老婆婆將手伸向了秀麗的臉頰。在她有些消瘦的臉頰上,那關節她的嘴唇,在那裡嚅嚅地動著。然後,「……要好好地吃東西啊,

璃桜和秀麗都睜大了眼睛。秀麗二年前是只遇到過說著一些意味不明的話的老婆婆,璃桜是十年前,在山家和老婆婆有過很少的對話。但是,讓人吃驚的是這個聲音。要比外貌年輕將近二十歲。就像是六十歲左右的聲音。

老婦人慢慢地、細聲細氣地講道。

「你啊……做了那個……王的妻子,聽說還生了孩子。」

「唉!啊。難道,就是因為這個,您才來這裡的嗎?」

老婦人將脖子上掛著的帶子拿下來。那下面掛著的黑色的巾袋。秀麗和璃桜都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個老婆婆一直很珍重,從來不離身的神秘巾袋。

打開了袋子,從裡面唰拉唰拉想找出什麼來。然後,她很珍重地用兩手捧出來。

「啊……難道是,護身符嗎?」

連著帶子的,小小的護身符,相當有古風。湊近看秀麗就笑了。

「呵,這是……手工做的嗎?紅色的小菊花的圖樣……好可愛。是女兒外套的袖子嗎。鄰居的媽媽們,都會做一些這樣的外套,全在上面縫這些花紋,我看到了都有些羨慕。……我媽媽不會做縫紉的樣子……這種縫製的東西,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因為是仙女……所以這些就寬容一些吧,璃桜在心裡這樣辯護著。

老婦人,一直就盯著手裡的護身符看著。

「……是啊。我也是,給她做了……以前。給女兒做了……兩個。真的是很漂亮啊……我那,最後的女兒……一個給了她……還有一個,在自己這。」

「……這樣啊,所以,才會這麼珍重這個啊。」

掉在田裡的時候,那麼努力地去找,實在是很有道理啊。

「和那個女兒……很早以前,就失散了……自那以後……但是,絕對會回來的……戰爭結束了之後,絕對……會等著。我的……最後的孩子……絕對……會活著……回來的……」 秀麗和璃桜就沒有開口。……從王那裡聽到過一些消息。這個老婆婆,在以前的戰爭里,所有的孩子都失去了。但是她還是相信有人會回來,一直相信著。

某時絕對會回來的。

老婆婆盯著護身符,然後將它交給了秀麗。

「這個……給你和孩子的。」

「……唉?」

「給你,拿著。你為我做了很多事情,照顧過我。我……已經沒事了。」

「等,等一下。這麼珍貴的東西,怎麼能——」

老婆婆笑了笑。臉上堆出了好多的皺紋,看起來真得很高興的樣子。

「……沒事的。因為,終於,女兒,來接我,來了……」

「唉?你見到了嗎?您的女兒?」

「嗯。是的,那個護身符,她也好好地保存著。連著淡紫色的帶子……。是我的,女兒啊。」 滿臉皺紋地笑著,老婆婆在那裡不住地點著頭。

但是看向璃桜的時候,他頭搖得像是撥浪鼓。璃桜似乎沒有見到過那個「女兒」。

但是,這樣十分正經的對話,不覺得要撒什麼謊。悄悄地,老婆婆在那裡嘀咕著什麼。

「你和……孩子。我……以前,對那個王,很過分的事……說了……」

后妃舒了口氣。……之前從王那裡,就聽到過一些隻言片語,還算是知道這件事。

「不會的。幫了王的是,大鍛冶和婆婆你啊。……護身符……真的可以收下的話……就麻煩婆婆親自給那個孩子帶上吧。」 剛好,孩子哇哇地開始哭了起來。

老婆婆站在床邊望著躺著的孩子。后妃拉著她的手,帶著她走去過。

看到了小嬰兒,老婆婆一臉想哭不想哭地笑著。嗯嗯地點著頭,很順手地開始哄起來,馬上孩子就不哭了。然後在那小小的肚子上, 「乖孩子。乖姑娘。嗯,嗯,真漂亮。要健康地長大……好好地,

然後,抬起頭來看著秀麗,用雙手,像對孩子一樣,撫摸著她的

「……乖孩子,真乖啊。很努力了啊。真的努力了。所以就不要

「不要哭了啊。媽媽爸爸要是哭了,小孩子也會跟著哭的。所以再忍一下吧。」

后妃就說不出話了,對著在那裡微笑著的老婆婆,深深地低下了頭。

「好了,我也差不多,要和女兒一起回去了。謝謝你了……」

「唉——」

老婆婆就這樣,一顛一倒地從房間里走了出去。秀麗和璃桜不知為什麼像是中了邪一般的動彈不得,一步也邁不出去。等到她從門口走出去之後,才終於恢復了正常。

「璃,璃桜君——快,快點去追!!穿著那麼一點衣服出門——會死的。」 璃桜不必多說,馬上就追了出去。

然後,秀麗有點輕微的暈眩,無力地趴在了床邊,輕揉著自己的後頸。

(……老婆婆……蓑衣和斗笠……出去的時候好像都沒有穿戴著啊……?)

可以看到有些水滴到門口,一路上留下了點點的痕迹。但是在房間里怎麼都找不到,明明應該是放著沒有帶走的蓑衣和斗笠,卻哪裡都找不到。即便是揉著後腦,眩暈還是讓她思考不下去。

昏昏沉沉之中,看到了女兒的肚子,那個古樸的護身符的的確確還在那裡。紅色的小菊花紋樣,小孩子穿的外套上會出現的可愛的花樣。母親交給女兒,手制的護身符。

母親交給女兒。秀麗突然笑了出來。拿起了放在肚子上的護身符,拉著女兒那小小的手。我該為這個孩子祈求一些什麼呢。親愛的你,一定要幸福啊。以後還有很長很長的道路在等著,一直都要幸福啊。

「要有活力,身體要多多注意啊。盡量地要多笑,我會一直愛著你的啊。」

啊,山家的老婆婆,和以前的飛燕姬,都是一樣的祈求。大家似乎都是這樣的,這樣就好了,真的是這樣就行了。那就拜託了,在我不在的世界。

后妃將心愛的女兒,深深地抱進了心裡。

「啊?誰也沒有從這裡走過?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事情!」

璃桜一個個地找衛士和女官抓來問,但是讓他吃驚的是誰都說沒有看到過。那麼惹人注意的婆婆啊!從結草蟲脫皮出來了,說誰都沒有看到過這可能嗎?

「啊,說不定會在庭院里呢?……還在下著雪怎麼可能會沒有腳印呢!」

自己在吐槽自己的時候,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李絳攸的聲音傳了過來。

「那裡是,璃桜公子嗎?等一下!你要是認真跑起來我可追不上啊。」

「李宰相?哎呀。和柴凜殿下約好的——額,對不起,人命關天我有點急事要辦——」

「我知道,快停下。後宮的衛士向我報告了之後我才趕來的。你帶來的那個像是結草蟲一樣的老婆婆,是不是,就是山家的那個老婆婆啊?」

「唉?就是的。剛剛和后妃見了面之後,就在後宮裡行蹤不明了,現在正在找尋之中呢——」

絳攸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對著轉過頭來的璃桜,像是怕他逃掉一樣,牢牢地固定住他。

「聽著。我也是剛剛才從柴凜殿下那裡知道的。雖說,還是真假不明——」

王帶著很沉重的心情正在趕往後宮的途中,視野里有一個白色的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突然他轉頭一看。走得一腳深一腳淺的,有個看錯了?但是後宮的對面格外的喧鬧。稍稍一眨眼,純白的衣服就像是保護色一樣融合在雪地里了,王急忙地追了上去。

「喂,等一下!你是怎麼走錯了……路,混進這裡來是不可能的吧,穿那麼點衣服會死的哦。」 似乎是聽到了他的話,白髮的老婆婆停住了腳步,慢慢地轉過身

王嚇了一跳。——已經十年了,一直都沒有再遇見過。

「……山、家的……」

——殺掉就好了啊!活著也干不出什麼好事來。這樣的傢伙,死掉算了。差點將自己絞殺的女人。

「怎麼會,在這裡……。啊,不對……那個……那個。」

總想著要不要再去一次,結果磨磨蹭蹭一直拖著,就一直到了現在。

老婆婆她看著王,把頭低得很低。那個時候錯亂的樣子已經一點也看不出來了。

「……王……那個時候,說了些過分的話……做了不好的事…… 什麼去死了就好了。」 王沒有說話,踏著雪,向老婆婆靠近。老婆婆並沒有逃走。

「……哎,王……戰爭結束了……已經過了過久了……我,都有數著啊。」

「……」

「你大概也是一樣的吧,我想著。但是……不是的。我……雖然腦子已經不好使了,但是春天的數目,還是能數的。大鍛冶的墓地也會去祭掃,好幾次,好多年,就這樣平靜地度過了……」

「……」

「你很不錯,作為王……是個很好的王。我,錯了……搞錯了。對不起。」

看著拚命點頭敬禮的老婆婆,王搖了搖頭。不知道為了什麼,眼淚已經堆滿了眼眶。

「不是的……孤……都沒有去看您,真是沒用的王啊。……就只會,逃跑而已……」 突然,老婆婆,像是鴿子一樣,抬起頭。

個子小小的老婆婆盡量將身子伸直,用斑斑點點的雙手,摸到了王的臉頰。滿是皺紋地笑了。

「……不是沒用哦。王是個好孩子啊。」

「唉……?」

「是個討厭戰爭的溫柔的王。好孩子啊,什麼都不必害怕的。有心愛的東西的話,就不用逃避,好好地去擁抱他們,只要一直笑著就夠了。多多地去叫他們的名字。然後,即使失去再多,還是會有很多奪不走的會留在你身邊的……我,可是知道得很清楚……」

就好像是被看穿了恐懼與猶豫一般。他吞了一下口水。失去的東西,心愛的東西,不用去逃避。

「逃避,當做是失去了也無所謂的東西,這是不對的。王的心裡會有黑暗的空洞。我也是,失去了大半的孩子,哭了很多次。好多年都是伴著淚水度過的。因為不是失去了也無所謂的東西,因為是十分深愛的東西。」

「——」

「但是,要深愛著什麼的話,總是可以將寂寞的空洞一點一點地補起來的。比自己還要重要的東西,一直都不會消失。我知道,比自己還要重要的東西。王真正想要做的事,想要給的東西。王都已經知道了,讓妻子幸福的方法也是。」

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緊緊地抱著老婆婆。她小小的手,在王的背上,啪,啪,輕輕地拍著。

以前誰曾經說過。相比於重要的對方,會在第一時間保護自己的心的孩子,是一種膽小懦弱。

最後的碎片,感覺也都已經融化了。沒有什麼值得擔心的了…… 要去愛了。如果不是失去了也無所謂的東西,那就不要害怕,一直向前。沒關係,因為誰也奪不走的。

噗,老婆婆的手在背上撫拍著。

「……我的女兒也是,犯了很多的錯,心裏面都是黑暗的空洞,總是意志消沉,後悔不已。……啊,女兒已經來接我了。要和她一起走了。王,對不起了……」 「來接……?這麼說起來你是怎麼到這裡——」

老婆婆像是要替王溫暖他那冰冷的臉頰一樣,摸著他的臉。臉上

「王也是,總是妻子來迎接你啊。到現在為止要再多努力一下哦。要累死了,就稍稍休息一下……就那麼,很短的一段時間。我就是這樣的例子……沒關係的。」

然後,老婆婆整個人,像是融化在雪裡面一樣,就這樣消失了。

這鵝毛般的大雪,悄然無聲地繼續在下著。

「噗咚」的一聲,不知在哪裡,他聽到了,似乎是有東西掉進了池塘里一樣的聲音。

絳攸和璃桜在下著雪的時候,騎著馬跑出了貴陽。

「李宰相!在五丞原看到了的——我剛才,還和她一起待在後宮裡啊!?」

「所以,要去確認一下樣子!其實,方向和地圖都不知道的老婦人,竟然可以一個人從山家到貴陽來,這才更加奇怪吧。沒錢,只穿著蓑衣、斗笠和草鞋!」

「這,這確實,就是這樣啊……」

從山家傳來老婆婆突然失蹤的報告到凜這裡,不走運地遇到了積雪所以延誤了很久才到。明明是像糰子一樣包圍住一絲空隙也沒留,一直在搜索,但是看著眼前這份行蹤不明的報告,凜還是帶著箱子去了絳攸那裡。然後後宮的衛士傳來消息,說是璃桜公子背著一個奇怪的像結草蟲一樣的老婆婆去拜訪后妃那裡了。這個消息緊跟著凜的到來,也在剛才傳了過來。

但是在後宮裡怎麼也找不到的老婆婆,卻在剛才,有報告來說是發現了疑似的老婆婆,消息竟然是離此數里遠的五丞原傳回來的。

已經是日近黃昏了,雪中的五丞原變得安靜而昏暗。

在那一片地方,孤獨的有一處燈火點著。幾個武官樣子的人,像是在守護著什麼似的圍在那裡。絳攸和璃桜從馬上跳了下來,踩著雪從這路上走過去。

當他們走到那個地方,兩個人只是站在那裡。已經破了的蓑衣、斗笠、草鞋。

「——」

在呼嘯的北風之中,快要被風雪掩埋了,曝屍在這裡渾身皺紋的老婆婆的遺骸。

枯瘦的身體,和身上緊緊包著的滿是塵埃的破布都凍在了一起,滿是小蟲的骯髒的白髮,在深冬的強風吹拂之下隨風飄散了開來。已經被折彎的手腳上有雪混著泥粘在上面,一塊一塊的。就像是被誰弄壞了的娃娃給隨便地丟在了這裡,老婆婆的遺骸就這麼攤在這裡。就像是路邊躺倒的那種小蟲的屍體一樣。

從蓑衣看進去,裡面像是冥衣一般的白色衣服。璃桜跪了下來,慢慢地在領口那裡找著。在那裡,那個一直珍重著的巾袋還在,但是裡面已經是空的了。

「宰相……這個,這個老婆婆怎麼看……都是已經在幾個月之前就已經死了。」

「……你說什麼?」

「這個,很是奇怪。雖然不知道凍死和餓死哪個是主要死因……,估計是在下山的時候,一下子倒下了,就直接這樣死在了這裡……。這一帶明明都有好好地找過,但是到昨天之前卻什麼都沒有發現。發現老婆婆失蹤了,是在去年年末的時候。過了一個多月之後,為什麼會一直都沒有發現呢……那個,這位到底是……誰?」

絳攸和璃桜都沒有說話。璃桜用自己的外套將老婆婆包裹了起來,然後親手將她抱了起來。

「璃,璃桜公子!這個——我們就——在山邊找個地方就埋了吧

——」

「不,我要帶走。……以前,王和后妃都受過她很多的照顧。什麼都不說,就隨便地把她埋掉絕對不行。把她帶回山裡去安葬吧,想要好好地為她弔唁一下……宰相,可以嗎?」

「啊,我也是這麼想的。感謝各位幫忙找到了她。可否稍微給我和璃桜公子兩人獨處一下。」 武官們有些不明所以地撓著頭,然後就分別去傳信去了。飄著小雪的黃昏的世界裡,璃桜抱起了老婆婆看著她,自語道。

「一直在等著吧……后妃生下孩子這事……」

「……。從山家出來,靠老婆婆的雙腿,走到貴陽的話,應該要

從年末開始走的話,剛好,是出生那個月。但是……卻沒有能走

「一直,在這麼冷的地方,一個人……」

「和女兒在一起,是這麼說的吧。說不定是和女兒在一起等的。

璃桜抬頭看著宰相,突然苦笑了一下。即使是安穩,這也是璃桜喜歡的安慰方式。

「……我一直以為,你是把幽靈這種事情都當做不存在的,宰相。」

「年輕的時候,因為在府庫里看到過女的幽靈。確實地摸到了,她還吃了饅頭。所以你背著她進來,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能從封閉的山家出來,說明這個女性的心裡也漸漸地平靜了下來,這可以算是陛下的功勞,我是這麼覺得的。」

璃桜低下頭,微微地點了一下頭。在旁人看來,老婆婆無疑最後是悲慘地死在了這裡,她的人生也是一樣的悲慘。

但是在最後可以和璃桜還有后妃見到面,老婆婆臉上那滿臉的笑容,怎麼看都不是幻覺而已。

「……宰相。那個婆婆……說不定就是,血緣不明的第六妾妃的……」

「沒有任何的確鑿證據。只是從零星的情報推測出來的而已。怎麼辦,你要和王去說嗎?」

「……你呢?」

「我才不說。一直到死都悶在我的胸膛里。」

「為了王?」

「是的。還有,也是為了這位女性。想要傳達的東西,很重視的東西,一定都說了吧。那麼,這樣就夠了。直到死也不能對王說的灰暗箱子有一個兩個的,還是可以接得下來的。因為我是王的宰相啊。」 璃桜第一次看到了,「宰相」的側臉。曾經悠舜在的那個灰暗的世界,王的杖。

「那麼,我也,這麼做。……幹什麼,盯著我看啊。」

「……不是。你來做繼承大統的公子真是不錯啊。」

「為什麼啊?」

「因為悠舜大人認為,你會是比我更有資質成為名宰相的,他說的時候還很滿意地笑著。再過個十年的話,我所站的位置和立場就很危險了。你就做好你的繼任公子吧,不要輸給妹妹啊。拜託你了!」 以前,他回想起來,的確悠舜說過這樣的話,璃桜只是不說話,在那裡笑著。

璃桜公子在夜裡晚些時候,帶著遺體避過人們的耳目進入了後宮的時候,趕來的王和后妃心裡都是一驚,有些獃獃地互看了一下。特別是不信幽靈的后妃,一直堅持著她絕對還活著的。

雖然這麼說,但是眼前的老婆婆的遺骸是不變的事實,兩個人用溫水將她身上擦乾淨,穿好衣服,然後弔唁,這麼做到了晚上,王,將他一直想好了卻沒有說出口的女兒的名字,悄悄地告訴了后妃。

然後,后妃滿臉都是笑意,可以看到王也笑了。

笑著,抱緊了后妃。

山家的老婆婆,受到了很用心地弔唁,然後靜靜地安葬在了大鍛冶的旁邊。

飄飄洒洒,雪還是繼續在下著。

山家的老婆婆下葬了之後,發現到王有了小小的細微的,但是卻十分重要的變化,不止是后妃一個人。表面上,並沒有什麼東西有改變。剪冬天的花,繁忙的政務,和沒什麼事的平凡日常交疊在一起。雖然是取了名字,但是王抱起女兒的情景還是誰也沒有看到過。

但是三人作為他最親近的人,發現到那些一直縈繞在王的身上的陰霾之氣,不知什麼時候都消失了。最後的最後堵塞在他心裡的桎梏似乎也悄無聲息地脫落了。最後的禁止進入的區域也都打開了,所有的愛情都傾注給了后妃。這讓人有些回想起王和后妃初次相遇的時候,但是還是全然不同的,已經變成了讓人們看到了就覺得很幸福的樣子了。

后妃每天都會唱歌。小聲的、輕柔的,搖籃曲以及其他知道的歌

但是,親近的人們,還是會覺得王的陰鬱和不安並沒有完全消失掉,現在只是深藏在內心的深處,可能對他而言,不安反而是隨著時

雖然誰都沒有說什麼,但后妃隨著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不要說是恢復元氣了,身體甚至是在一點點地衰弱下去,漸漸地變的難得能從床上起身,臉色也是越來越白,接近透明了,身形更是消瘦了不少。

依然不變的只有,她低唱的搖籃曲,還有那微笑如花的臉龐這兩樣而已。

年輕的官吏和重臣們,在她的寢宮前站了一會之後,將花或者是禮物放下,就靜靜地回去了,只有那些去遠方赴任的,以前的重要的友人們,才會進到后妃和公主的寢宮內造訪,就這樣安靜的日子在延續著。

后妃最後的話在旁邊聽到的人,就只有王一個。就好像是在等著王到來一樣,本來很昏昏欲睡的后妃,據說一下子就睜開了眼睛。

一直不變的笑容浮現在臉上。

一直下個不停的大雪,也似乎在這一剎那突然停住了。

那一點點的時間好像結束了呢,這麼,呢喃著。她用最後的氣息就說了下面這句話。

「……吶,劉輝。馬上,又是,櫻花的季節要到了啊……」

……后妃沒有看到櫻花的季節,在冬天的末尾,靜靜地停止了她的呼吸。

——享年,三十歲。生下女兒之後,還不滿兩個月,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裡。

——半夜裡。

孩子像是被火燒著了一樣在哭著。奶媽和女官都坐立難安地在那裡給她餵奶,用盡各種方法來照顧她,但是不管怎麼做還是不停地哭。

哭得累了才停了下來,任誰都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穿著喪服的王,嗖地一下進來了。半夜裡看不到臉,就像是單獨脫離出來的影子一般。

王偷偷地看著搖籃,然後把那些已經做好了挨罵準備的女官,一個不剩的都退了出去。

直到得到許可誰也不能靠近這間房子,對於王的命令,奶媽和女官都很為難。王迄今為止哄公主的樣子誰也沒有看到過,照顧的方法也應該不知道吧。但是又不能違抗王命,至少將熱好的奶或者米湯準備好,零零碎碎地傳授給王。

都不知道王他有沒有聽進去,就好像完全不懂一樣,臉上都是感情消失了的表情。

女官們都感到了一種不安。並不是對在啼哭的嬰孩,而是為了尋找死去后妃的影子,而下令將人驅走的王那冰冷的側臉。但是在再三的下令之後,終於還是退下了。

……然後,在宮殿里,只有哭個不停的嬰孩,和如影子一般的王留了下來。

王只是待在陰暗的角落裡抱著雙手,一點都沒有去靠近過搖籃。

就這麼待著,頑固地站在那裡。像是在尋找總是笑著過來的后妃的影子一樣,四處張望。但是,已經,不會有,后妃了。這個世上都沒有了。

能聽到的,就只有嬰孩的啼哭聲而已。一直這麼哭著,就算是發獃的王也意識到了。

因為一直都哭個不停,還是忍不住腳步向那邊移動了。那樣子的話女官們也睡不著。

「我也是,哭了很久。好多年好多年就這樣哭著過來的。因為不是丟了也無所謂的東西,因為曾經深愛過。」 突然,王向搖籃看了過去。哭了很久。

——是因為深愛過。

第一次,他靠近了搖籃。一步一步,像是個影子一樣。

在搖擺不定的燈光下,一直哭著的嬰孩的臉,已經變得不成樣子了。

熱好的奶用棉布浸透了之後,試著放到她的嘴邊,似乎不喜歡就吐了出來,哭得更加厲害了。學著像后妃那樣,幫她把臉擦乾淨也是一樣哭個不停。——因為失去了所以一直哭著過日子。這個女兒被很多人愛著,有很多東西留給了她。因為沒有什麼東

和王一樣,在這個寂靜的房間里,一個人一直在哭著。她失去了

並不是被女兒奪走了。而是和王一樣,女兒也是失去了的。就是如此,真的就是這麼簡單,已經失去了。很重要的,僅僅只有一個的那個人。所以才會一直地哭著。

被后妃深深地愛著,女兒也深深愛著的人。王從心裡愛著,也愛著他的人。

「要是有很喜歡的東西,就要好好地去抱著她,只要是笑著就好了。盡量多叫叫她的名字。然後,不管失去的東西再多,奪不走的東西還是會有很多留下來的……」

從寶箱里掉出了來,最終要的東西。不會丟,也不會被奪走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

「沒關係。沒關係的。我的陛下……我的話,請一定,要記住啊。」 請一定要朝前走啊。不要害怕。就這樣笑著,去了的悠舜。

「天已經涼了。站起來——」 雖然不斷在失去著什麼,但是還是繼續向著某個地方走著的旺季。

「沒關係。我不會死的。不會的。」 一年來,一直這麼對王說著的后妃。

王第一次,對著從來連翻身都沒有幫她翻過的女兒,伸出了雙手。

意外的,嬰孩的哭聲減弱了。像是在找什麼似的,拍掉王的手,無論試多少次。

——后妃她,每一天,每一天,像只貓一般靠過來,緊緊地抓住的王的雙手。

看到了大拇指,就像是對后妃做的那樣,吸了上去。哭聲,就一下停止了。

就好像是后妃的手已經融進了裡面一樣,他這麼想著。

「沒關係。我不會死的。不會的。」那句話的意味是……

抱了起來。將她放在后妃每天緊抱著的胸口,輕輕地搖著。等到回過神來,王雖然一次歌也沒有唱過——但是后妃每天每天都在唱的那些搖籃曲他也唱了起來。

融進來的她的手、臉頰、背後、胸膛、搖籃曲——她的心。

就好像是后妃就在那裡一樣,嬰孩緊緊地抓著。

喏,我說了我不會死的吧,劉輝。

「——」 呼嚕呼嚕終於快要不哭的嬰兒,看到了王,馬上臉又皺了起來。

「不要哭啊……你要乖一點啊。」

女兒的臉頰上,啪嗒啪嗒地淚水滴在上面。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停也停不住。

王抱著她,一直一直在那裡自言自語地說著。

「……不要哭啊……」

這麼說著,王這邊反而哭了起來。將女兒抱在胸口,表情扭曲地哭著。

女兒的體溫的高熱,好像是將王那顆凍住的心,從一端開始溶化掉了的感覺。

到底是在對哪邊說的,已經,不知道了。

「不要哭……」 反反覆復,就這麼低語著。失去了世界的一半,兩個人都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

……吱的一聲,門被打開了。

王只是獃獃地,轉過頭來。已經相當習慣了,三個人的人影。

不管是夜裡,還是白天,這一年——不對,其實是一直以來,就在身邊的親信們。

面對著來迎接的三人,王留下了最後的眼淚。回過神來,本來已經覺得哪裡都走不到的腳,開始動了。就這麼抱著女兒,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

突然,他想起了旺季。在秋天的最後,失去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靜靜地在那裡哭著,但是之後又向著哪裡出去了。……說不定,對於旺季,也會有人來迎接他吧。

王擦了擦眼淚,和女兒兩個人,搖搖晃晃地,向著三個人在的地方,走了過去。

因為天都已經亮了。該是時候站起來了。 「藍將軍,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不哭了之後了吧?因為劉輝他,並不是一直會放著小孩子在那裡哭的人啊。……他比誰都要了解那樣的感受。寂寞的心,失去了的人的感受。哭個不停的孩子的感受。比誰都要溫柔,因為知道軟弱而變強的人啊。」 我愛的人,就是這樣的人啊。滿臉笑顏,后妃笑著說。

外面屋頂上的雪滑落下來,掉下來發出的聲音,下著雪的多雲的

秀麗撐著沉重的身子從睡床上起來,用手撐著腦袋,看著像是剪影一樣的映透著雪的樣子。

「……雪又下個不停了呢。」 漂漂洒洒的,下著雪,下啊,下啊。

在她身邊的,是剛剛出生的女兒和劉輝。自己照顧的時候每天他都在旁邊看著,所以劉輝他已經知道了所有的照顧方法,這個秀麗是知道的。搖籃曲也好,抱的方式也好。

秀麗的重要的寶箱,裡面已經裝滿了。那裡面又有了新的,女兒一個。

最重要的東西,已經在一年前拿到了,裝進了箱子。看著劉輝,就笑了出來。

這樣子,珍惜著重要的人,一直生活下去。直到成為白髮的婆婆為止。和劉輝一起。所以,真想早點健康起來。馬上就要到櫻花盛開的季節了。

「……春天還是,離我很遠啊,秀麗。」

「不對,很近啊。馬上雪就要停了。」

我,要變得健康。因為約好了說沒事的。決定了,要活得久一些。

在你的身邊。

雪終會有停的時候,結束這長長的冬季。馬上,就又是最愛的櫻花盛開的季節了。

第一次和你相遇的季節。又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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