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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銀沙漏急 第五章 工部攻略、多雲轉……!? 下

所屬書籍: 彩雲國物語

「怎麼會這樣!我有生以來還真是第一次欣賞到沒有用武之地到這個程度的美貌呢。」

面對假面下出現的面孔,柴凜從心底發出了感嘆。

「其實自從聽我家相公說過之後,我就一直在進行秘密的籌劃,想著說如果有機會見面的話,一定要對此進行有效的利用,大大地賺上一筆。不過現在只能幹脆地放棄了。這個樣子的話完全起不到作用啊。「

在柴凜的攙扶下坐在椅子上的鄭悠舜,因為妻子的語言而迷惑了起來。

「哎呀,為什麼呢?凜?在來這裡之前,你不是作了形形色色的計劃,想要找來畫師以及雕刻師,刺激他們的創作慾望,創造出出色的作品嗎?而且我原本還擔心他的面孔會因為年歲的增長而減少幾分耀眼的程度,不過現在看起來,只覺得更加的光芒四射啊……」

遵循正規的手續而拜訪戶部的鄭悠舜?柴凜夫婦,儘管當著當事人本人的面,還是完全無視當事人心情地展開了對話。

「我原本是這個考慮的……可是到了這個程度的話反而不可能了吧。正因為是藝術家,所以才會完全無法工作。說不定每天都看到著迷,在描繪上畫布之前就已經去了那個世界吧?而且就算勉強完成了作品,也一定會叫喊著連千分之一都表現不出來而接二連三地毀掉自己的創作。弄不好還會對自己的無能感到絕望而結束自己的生命。這個說起來應該算是『只能當作前往黃泉的土產的無用美貌』吧。認真說起來的話,我倒是對這個假面更加感興趣。恕我冒昧,在我看來這應該是出自當代的一流雕刻師?雅旬之手的傑作吧。從我個人的角度出發,既然你能夠有門路請他製作假面,那麼無論如何都要請你幫我引見一下了。」

看到柴凜熱心地看著放在桌子上的假面的樣子後,景侍郎終於忍不住爆笑了出來。

「居然說是黃泉的土產,太貼切了。因為確實是死後都無法忘記啊。話說回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在見過鳳珠的真正面孔後還會對假面更感興趣呢。就算不是藝術家,大部分人也至少要失魂落魄上十天。不愧是鄭大人的夫人。」

柴凜露出了颯爽的笑容。

「那只是因為我的心已經認定了對我來說誰才是第一位的存在,所以雖然我會由於世所罕見的傑作發出感嘆,但是絕對沒有其他存在能夠動搖悠舜在我心中的位置。」

有著被形容為還不如假面的無用美貌的奇人,在因為對方堂而皇之的情人眼裡出西施宣言而哭笑不得的同時,也大大鬆了口氣。如果是這樣的話,悠舜身體上的殘疾就根本不會造成什麼障礙了。在聽到他們結婚的消息時他曾經有過少許擔心。不過當看到乾脆地從自己、以及表示過興趣的假面上轉開視線,因為擔心悠舜腿部會受冷而為他展開毯子的柴凜後,他就明白自己的擔心只是杞人憂天了。

雖然和想像中的「鄭夫人」有著很大的不同——

在驚人的美貌上浮現出些許苦笑後,奇人包含這心底的喜悅,向老友做出了祝福。

「……讓我再說一次祝你新婚幸福吧。那麼作為賀禮之一,就請你收下這個假面吧。」

悠舜帶著無比溫和的表情,浮現出了彷彿要融化一樣的笑容。

「謝謝。嘿嘿,你很羨慕吧?鳳珠?」

「怎麼會。」

聽到他淡淡地回答,悠舜拿起假面,深深地嘆了口氣。

「……我一直認為,能夠讓黎深安定下來的人無論是之前還是之後,都只有百合一個……不過,雖然能夠和那時候的百合相提並論的人並不多見,但是如果是你的話,想要娶妻成親應該還有得是選擇的對象……沒想到最後你居然變得和這種稀奇古怪的面具為伍……」

在這個瞬間,景侍郎覺得自己真的差點被絕對零度的殺氣給凍死。

「悠舜……你是為了工作的事情而來的吧?」

「對。看到你這麼精神我就放心了。我一直很期待見你哦,鳳珠。能夠有你這種不管過了幾年,也會因為體貼我的腿而出門迎接的朋友,我真的很幸福。」

被他出其不備的誇獎弄了個措手不及,乃至於失去了怒火的傾瀉對象的奇人,很難得地真正體驗了一次無言以對。

悠舜微微一笑,享受著時隔許久的友人的反應。

「那麼,就讓我們進入工作的話題吧。」

這份絕妙的時機掌握,讓一旁的景侍郎由衷佩服。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人,居然可以把黃奇人玩弄於掌心之中,又在他反擊之前就乾脆地縮回自己的陣地。

這種比身經百戰的黃奇人還要高明一籌的強人,就景侍郎所知,絕對是屈指可數的珍稀品種。

雖然因為人手不足而至今都空缺著,但是能夠約束各有怪癖的六部尚書的存在,也許就是——

「景侍郎,謝謝你特意過來。我聽說大致預算已經得出了……」

柔和的聲音讓景侍郎猛地恢復了清醒。

「啊,對。好歹弄出來了。雖然只是很粗略的東西。」

他慌忙打開手裡的文書,然後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樣笑了出來。

「在秀麗突然來拜訪的時候我真的吃了一驚……沒想到突然從她嘴裡聽到『工作』的事情。」

當時她很禮貌地低頭拜託說,『我知道黃尚書非常忙碌,所以如果可能的話,能不能先請景侍郎幫我過目』。想到那時候的她,景侍郎不由自主感慨萬千,連眼眶都有點發熱。

「說起來不怕大家笑話,我曾經一度想要讓作我的養女呢……嘿嘿。不過現在的秀麗官位已經在我之上。怎麼說呢,感覺上很有些不可思議啊。」

「只是現在而已。」

奇人冷冷地斷言。

「一旦茶州確實安定下來了,她的官位會一下子下降吧。正是因為有相應的理由,所以才會出現那種特別處置。而且經驗的有無絕對不是可以輕視的東西。如果是擔任重要職責的官位就更加必要。就算她身邊有多麼能幹的輔助也是一樣。」

接受到他的視線,悠舜輕輕苦笑了出來。

「正因為如此,趕在那之前做出些什麼才變得更加重要。」

「也就是說光是短時間的茶州平定還不能讓她滿足啊。」

奇人也通過景侍郎知道了秀麗「請求」的內容。腦海中盤算著秀麗和悠舜想要通過這次的貴陽之行抓出頭緒的案件,奇人用手輕輕撫摸著下顎。

「……話說回來,距離茶家的事件才不過這麼短一段時間,虧你們可以擬訂到這個程度啊。啊……對了,應該是燕青和你之前就組建好了骨架吧?」

「不,提出這個的是我的兩位上司。」

面對著微笑著的悠舜,奇人和景侍郎有些哭笑不得。

「……那兩個人提出了,那個?」

「對。當然了,為了讓計劃有可能實現而填充了相應內容的是州官們。」

他悠閑自得的口氣,很難讓人聯想到那個彷彿化身為厲鬼一般,擠幹了那些「隔離在孤島」之上的官員們的最後一滴精氣神,讓他們變身為乾屍的鬼畜州尹。只有曾經目睹過那屍橫遍野的州城的柴凜,不由自主心虛地轉開了視線。

但是很清楚悠舜在公務上的為人的黃奇人,僅僅通過那一個小動作就正確地看穿了內情。

「……還,還真是很著急呢。其實就算到明年再說也沒有大礙啊。」

「因為那兩位將來無疑還會面對更加嚴苛的道路,所以至少在他們獲得了能夠動用巨大權力的官位的時候,在下一個任命書到達之前,儘可能為他們提供一些肉眼能夠看到的實際政績吧。這是全體州官的共同想法。因為他們是為了平定茶州而被派遣來的,所以多做一些的話,說不定能為秀麗他們的評價加分。」

奇人揚起嘴角,美麗的面孔上浮現出了笑容。

「看來他們很得人心啊。」

「那是因為那兩位對於茶州來說就是具備這樣的價值。他們可是我們等了十年的人啊。」

奇人不由自主掩住了嘴角,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地一樣低垂下了宛如藝術品的長長的睫毛。」

「……是我說了不恰當的話。對不起。」

「很好,這樣就可以了。那麼景侍郎,你算出來的大致的預算大概是什麼感覺呢?」

「啊,嗯。這個……」

景侍郎有些躊躇地把目光轉向了柴凜,但是柴凜卻沒有離席的意思。

「也許讓你奇怪了,不過悠舜之所以讓我同席是有一些理由的。具體的原因我們回頭會向你說明,目前請先容許我留在這裡。我發誓不會向他人提起的。」

感覺到悠舜和上司無聲的承諾後,景侍郎說出了秀麗向他拜託的事情的結果。

「恕我直言,這個還是,哪個,花費太大啊……」

景侍郎在桌子上打開了文書。大致的金額都分門別類地記載了在上面,就算是平日習慣了巨額金錢流動的奇人也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個再怎麼想也不可能全部由朝廷撥款啊。」

但是對於當事人悠舜和柴凜來說,這個數字似乎並沒有超出預料的範疇,所以臉色並沒有什麼變化。

「景侍郎,這個是以什麼為基準而得出的預算呢?國子學嗎?還是太學?或者是四門學?」

「是四門學。而且是只計算了最低限度的必需品的預算。建築費用以及傢具的費用都還沒計算在內。我記得魯尚書應該表示過吧,如果到了那時候他還在擔任禮部尚書的話,在學士?博士的問題上可以提供一定程度的協助。因此,我們是暫且按照五十名學生和十名博士的標準來進行的計算。入學費、書籍、本子,而且要以援助的形式提供某種程度的生活費……還要支付給教授和博士的俸祿,根本上就完全沒有利潤可言……這可不是州費就能填補的金額。」

「啊,因為茶州原本就很貧困啊。而且你也明白吧,我們的兩位州牧一開始就不是要建立為普通的學舍。兩位州牧的目的原本就是為了提升茶州的整體實力。只要順利上了軌道的話,就算不是有意操作,資金應該也可以順利循環。」

奇人好像試探一樣地把修長的鳳眼轉向了友人。

「但是,關鍵是我們的手頭也並不寬綽。如果讓我站在戶部尚書的立場來說的話,就是不管出於什麼樣的理由,我也不可能讓這筆錢全由國庫來支出的。」

「我就是為此才來貴陽的,奇人大人。你應該知道我的職業吧?」

柴凜的話讓奇人和景侍郎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難道說,你打算讓全商聯加入嗎?這個我可沒有聽說過。」

「是啊,要說服幹部聯可不會是簡單的事情。但是這就和秀麗特製的『鴛鴦彩花』木簡是同一個道理。只要能有回報,全商聯也會參與。」

「但是,那是因為有七彩夜光塗料的製造法以及派生權利的獲得這種確實存在的眼前利益在吧?而這個計劃卻還是屬於雲山霧罩的範圍之內。這種有很大可能性是把錢扔出去打水漂的計劃,真的會讓全商聯動心嗎?而且就算能見到利潤,在那之前無疑也要花上以年為單位的時間吧。」

「——請你不要太小看茶州。」

柴凜從正面冷冷地眺望著奇人的美貌。

「所謂的商業,首先就是要做好前三年都看不到利潤的心理準備。如果是真正的商人,就更加懂得『等待』的重要。預估到利益後,進行慎重的事前準備,準確地計算時機,切實地掌握成果,只有做到這些才稱得上大商人。不管在那之前要花費多少的資金和時間,只要獵物的價值遠遠在那之上,就沒有需要躊躇的理由。那種會被眼前的蠅頭小利所迷惑而錯過真正的大傢伙的鼠目寸光的商人在全商聯里是不存在的。」

看到雖然只是一瞬,但是被柴凜的氣勢所壓倒的奇人的樣子,悠舜輕聲笑了出來。

「這和政務是一個道理哦,鳳珠。著眼未來,計劃全局,準確地採取行動——所謂的大商人也就是能幹的高官。除了全商聯以外,沒有什麼能夠具有長期的視野,又敢於大手筆投資的擁有冒險精神的大商人吧?那麼,鳳珠,當你在裁決一個計劃是否可行的時候,你認為關鍵在什麼部分呢?」

「……情報的數量,以及由此可以計算出的概率能夠超過一個標準。」

就算是類似於將線穿入針眼的難度,但是一旦明白能夠通過,也會立刻拍板決定的戶部尚書。對於他那種在考慮過多方面的可能性後才得出的判斷,不管是誰都要另眼相看。如果他說可能的話,不管會出現什麼樣的難關也是可能的,如果他說不可能的話就絕對是不可能。

「但是既然要動用如此巨大的金額……那麼……一向精明的全商聯的那個標準應該相當嚴格才對。」

全商聯茶州支部長,用手指敲了敲鋪在桌子的文書。

「你說的沒錯,正因為如此,在和幹部聯交涉之前,紅州牧才會像這樣連日奔走,希望儘可能收集到有利的籌碼。照我的估算,這個金額回頭也至少可以削減三成。不過非常遺憾的是就算如此,那也不是正在發展中途的茶州全商聯可以填補的金額,所以無論如何也必須讓幹部聯參上一腳。」

「……也許,並不是不可能。」

至盡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景侍郎的表情已經從平時的沉穩轉變為近乎沒有表情。奇人的正確無比的判斷力,有很大程度上是源於他的輔助為他篩選過的各種情報。

「確實……如果這個計劃能夠順利步入軌道的話,就有可能是相當於挖掘到了永遠的金山。如果在此時誰搶先插手,獲得相應權利的話,那份能夠計算得出的利潤應該會讓全商聯動心……只不過,作為前提條件來說,和禮部的學士?博士的保證比起來,更加重要的應該是——」

「對。秀麗為了攻克工部,今天也應該正在奮鬥苦戰之中。」

悠舜和柴凜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微微一笑。

「所以我也不能輸給上司,必須好好加油才行。為了能夠儘快整理好景侍郎今天提供的數據,請容許我們借用半天左右戶部的資料室。」

「——請你聽我說啊!」

「哦,陽玉。這個是怎麼回事?如果提出這種預算的話會被奇人揍吧?」

「你這個豬頭張狂什麼啊。給我看一下!」

因為不管說什麼都遭到完全的無視,所以秀麗已經顫抖了起來。

(唔,冷靜下來。至少能有語言的交流已經是個進步了。)

就算那只是一句「快點回去」。

秀麗挪開酒瓶酒罈的小山,找了個地方,規規矩矩地坐了下來。

她牢牢地凝視著工部尚書和侍郎……這又是非常能形成鮮明對照的一對。

(……感覺上就好像是十六衛的大將軍和生活上十分講究的尚服官……)

比起貴族子弟眾多的精銳羽林軍來,管尚書給人的印象似乎更適合去統帥那些靠著軍功爬上來的十六衛。而她之所以沒有對歐陽侍郎做出「比較有常識的龍蓮」的評價,是因為雖然他身上披掛了不少五顏六色的東西,但感覺上至少非常適合他。他們在審美上的感覺完全無法相提並論。這也讓秀麗想起了後宮時代那些不光打理王上的服裝,本身也永遠穿得無可挑剔的尚服官。

「這個哪裡奇怪了!明明是非常妥當的數字吧?我先把話說在前面,你一年分的酒錢都要比這個高得多了!你這個醉鬼尚書!」

「開什麼玩笑!那你給我從頭開始,說明到我也能明白的程度!只不過是單純的橋樑修理而已,怎麼可能需要這麼多錢!乾脆換成我的酒錢還要好得多,」

「什麼叫單純的橋樑修理!你這個無法理解古代工匠心血的俗人!」

「哼,在這裡老子就是王法!你小子未免太袒護工匠了吧?少說廢話,快點給我說明!」

——而且感情超級惡劣。

話雖如此,因為曾經在戶部尚書身邊工作過,所以秀麗能清楚地看出來,這兩個人雖然一直在吵架,但還是以驚人的速度完成著工作。

(好厲害……通過吵架將問題點清楚地列出來,然後瞬間歸納總結,及時做出判斷。)

因為戶部的人手不足,所以有很多事情都需要黃尚書和景侍郎個人來進行裁決。因此他們採用每人分別處理不同案卷的方式來分擔責任。而工部的兩個人雖然嘴上吵得厲害,但是結果上卻是兩個人一起處理一個案卷。這樣不但速度飛快,而且得出的結論也非常值得信賴。

「你這個破落戶尚書!乾脆喝過頭掉進河裡就好了!」

「你這個花里胡哨的傢伙胡說什麼呢!啊,要是酒河的話我會很高興地掉進去的!」

……不過感情好像確實很糟糕。

秀麗一面很有興趣地守望這他們的工作,一面進行了反省。雖然是吃了十三次的閉門羹,但是自己突然闖進來妨礙了他們工作的事實並沒有改變。

(既然如此就徹底等下去吧。)

而且可以近距離看到在第一線辛勤工作的高官們的工作狀態。

現在太陽還高懸在空中,所以秀麗做好了等到他們工作結束了決心。

然後,日頭徹底地落了下來。

「……啊,哎呀呀,這下子終於可以痛快地喝酒了。」

等所有的文書都裁決完畢後,管尚書很沒有形象可言地把雙腿翹到了桌子上。

「就算是工作期間你不是也喝了個痛快嗎?真是的,自從成為你的輔助之後,就算特意熏了風雅的香料,也立刻混雜上酒氣而白白浪費。

「不用買酒就能享受到喝酒的感覺,這不是挺好嗎?你應該謝謝我才對吧?」

「少羅嗦!跟你這個人說話果然是對牛彈琴!」

也許是一整天都重複著苦戰的關係吧,歐陽侍郎的口氣也粗魯了許多。

「你也回去吧。女性這麼晚回去很危險,而且也不是什麼好事。就算你坐在那裡也不會有什麼——」

歐陽侍郎注意到正在規規矩矩地飲茶的秀麗的樣子後,陷入了沉默。

「……你還真是很放鬆啊。」

「啊,我剛才有打過招呼的。不好意思。」

「原來這個房間也存在有茶具這類高尚的東西嗎?」

「因為蒙上了不少灰塵,所以我也找了好一陣子。如果不介意的話,請讓我也為您沏一杯。」

歐陽侍郎凝視著秀麗……雖然一直遭到無視,卻不見她有任何的不滿和怒火。不僅如此,感覺上反而好像很放鬆,而且樂在其中的樣子。

「……那麼請給我一杯吧。」

因為吵了半天的關係喉嚨正好比較乾澀,而且沖淡了酒味的茶香也給人非常新鮮的感覺。於是歐陽侍郎推開酒瓶坐在了秀麗身邊。

管尚書沒有抱怨也沒有把秀麗趕出去,而是一面喝著新開瓶的酒,一面沒有什麼太大的興趣眺望著兩人。

聞到杯中飄蕩著的清爽香氣,歐陽侍郎好像重新活過來一樣地嘆了口氣。

「……對了,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一臉樂在其中的表情嗎?」

「啊,因為我確實很快樂啊。學習到了許多東西。對了,歐陽侍郎,你是不是,啊,不對,應該是很不喜歡我吧?」

「對。」

雖然聽到他乾脆的肯定,但是看過他一整天的工作狀態的秀麗卻完全沒有生氣。

因為她覺得,無論是兩個人不肯聽她說話,還是看她不順眼,都是沒辦法的事情。

「但是我不會就這麼乾脆放棄的。」

秀麗站起來,走到了管尚書的桌前。

「管尚書。」

「回去。」

「看在我上次送來賄賂的那瓶酒的份上,至少請你聽我說一句話。」

管尚書的目光轉向了秀麗。微微地閃過了一絲感興趣的色彩。

「一句話嗎?「

「對。「

「可以。沖著那瓶酒,我就聽你說一句。」

他們沒有承認秀麗是可以和他們平等對話的人。

沒有知識也沒有經驗,近乎撞大運一樣地獲得了官位。不但沒有燕青那樣十年的政績,而且如果沒有悠舜和茶州州官們的協助,就幾乎什麼也做不來。對於靠著自身實力爬上來的他們來說,這樣的小女孩如果和他們說什麼「我想和你們談論一下工作」,只會讓他們覺得愚蠢無比而已。

他們作為一步步走上來的官吏,對於自身的經驗和實力都擁有無可動搖的自信,並且以此為榮。

可是秀麗不能讓悠舜來代替自己。因為這是「州牧」的工作。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讓悠舜出馬的話,他們立刻就會把自己——和影月看扁,這個計劃也就到此結束了。

知識和政績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間增加。可是現在他們並沒有時間從頭做起。現在,在這裡,秀麗要自己贏取獲得他們承認的機會。通過一句話。

如果失敗了,就沒有第二次。

秀麗猛抬起臉,筆直地,毫不動搖地凝視著管尚書的雙眸。

「如果我在斗酒中勝過了管尚書,就請你聽我講述我的計劃。」

歐陽侍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剛才,這個女孩說了什麼?

秀麗為了不讓他們發現自己已經冒出冷汗,緊緊地握住了拳頭。

管尚書接下來的話將會決定一切。

管尚書沒有轉開視線,無聲地繼續喝酒,然後等到瓶子見底後把瓶子扔到了外面。

在發現秀麗並沒有退後,他壞笑了出來。

「……有意思。小姐。你會對自己的話負責吧。我可沒有那麼好心。光是會油嘴滑舌可得不到我的承認。如果你真的勝不過我,那麼也就到此為止了。」

——上鉤了!

知道自己至少拽出了他意味著有下文的語言後,秀麗擦了擦額頭了汗水。剩下的就要看自己的毅力了。

「當然。那麼為了給管尚書留出醒酒的時間,時間就定在明天或者後天——」

「少說廢話!我怎麼可能需要醒酒!而且麻煩的事情當然要越快解決越好!現在,就在這裡,立刻比。哦,陽玉,你就充當裁判好了。儘管拿酒過來。其他官員送來的新年問候酒不是還有小山那麼多嗎?」

好像化石一樣僵立在原地的歐陽侍郎,在腦子理解了事情的始末的瞬間立刻跳了起來。

「開、開什麼玩笑。她要是死了不就等於要和紅家為敵嗎?」

「我才沒有開玩笑。這位小姐是作為州牧向我挑釁。沒有什麼家族之類的東西插手的餘地。那傢伙(紅黎深)應該也沒有那麼愚蠢!」

雖然對於「那傢伙」這個詞感到有些不解,秀麗還是沖歐陽侍郎點了點頭。

「而且我們家早就和紅家沒有來往,一直都過著拮据的生活。所以不可能讓你們和紅家為敵的。不過管尚書——今天你不是一直在喝嗎?」

歐陽侍郎因為秀麗不知天高地厚的話而感到了一陣寒意。

「……小姐。對於那個酒桶來說,那種程度頂多也就是正式開喝前的開胃酒而已。而且話說回來,你的酒量真的很大嗎?」

被他戳中了痛處的秀麗撓了撓頭。

「那個,我母親好像很能喝的樣子……我自己至今為止幾乎沒喝過酒,所以不是很清楚酒量算大還是算小。」

歐陽侍郎一陣眩暈……這已經不僅僅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問題了。

「……你還是放棄吧。我這也是為你好。我老實告訴你,就算是和那種狀態的他較量,至今為止也沒有一個人能勝過他呢。如果你變成屍體回去的話,我晚上都會做噩夢啊!」

「少羅嗦!陽玉!別廢話了,快點把酒拿來!」

被扔過來的瓶子準確地打中了後腦勺,歐陽侍郎因為疼痛和怒火狠狠地瞪了上司一眼。

「如果我的頭型歪了的話你要怎麼負責啊!豬頭!我的腦袋和你哪個原本就形狀扭曲的玩意的價值是完全不同的!!」

眼看著他的後腦勺冒出了燒餅大小的腫塊,秀麗慌忙奔到了管尚書書桌的那個特大罈子邊。不出她的所料,明明是大冬天,那裡還是裝滿了水和冰塊,而且還漂浮著幾個酒瓶。……對於酒執著到這個地步反而要讓人覺得佩服了。

秀麗毫不客氣地在罈子里投了一下手巾,然後擰了一把後輕輕地蓋在歐陽侍郎的腫塊上。

「冷卻一下比較好。雖然可能比較涼,不過請你忍耐一下。」

「啊,多謝你費心了。」

「還有,拜託你把酒送來。」

「咦?」

「因為我無論如何都要請管尚書聽我講述。」

她這一天沒少看到因為管尚書而變空進而飛上天空的酒瓶。以前在酒樓工作的秀麗,曾經看到過不少塊頭巨大的男人,今天被管尚書喝進肚的酒水的十分之一的分量後統統倒在了地上。其中甚至還有人就此部上了黃泉之路。

連酒都沒正經喝過的秀麗不可能是他的對手。可是現在的秀麗的評價直接關係著茶州的評價。既然知道了這一點,「茶州州牧」就不能輸。

現在被放在天平上稱量的不是秀麗,而是茶州,茶州府的全體官員。所以就算是死——

「我不能輸,我絕對會勝過他的。」

「哼哼哼,你還真敢說啊!希望你不是只有嘴巴厲害而已。喂喂喂,快點去拿酒啦!陽玉。反正也是個難得的機會,就讓這位小姐嘗點好酒吧!你自己看著挑點高檔貨!」

歐陽侍郎看看秀麗,又看看管尚書……然後嘆了口氣。

「……好吧。既然你能這個房間呆了半天也沒有異狀,那你的酒量應該不會太差。好好地努把力吧。你能做到什麼程度,也讓我見識一下。」

歐陽侍郎看著秀麗的雙眸不再像是單純地面對一個少女,而是帶上了淡淡的把她作為官吏來打量的色彩。

在太陽西落,應該關門上鎖的時間,那對夫婦終於走出了資料室。本身的工作也告一段落的奇人,按照規矩檢查了他們有否抄寫機密文書。在此期間景侍郎為他們沏好了茶水。

「……原來如此。還有這種削減方法啊。很有參考價值。但是——」

雖然奇人從心底感到佩服地把文書還了回去,但是想到在此之前的難關,他不禁皺起了眉頭。

「管飛翔嗎?……悠舜,就算有你在一起也會吃閉門羹嗎?」

「啊。我想應該是吧。總之已經乾脆地吃了十二次閉門羹。因為只有他那裡秀麗也沒有門路可走,所以算得上是真正的鬼門關吧?無論如何,如果不能攻陷飛翔的話,就難以說服全商聯。到時候這個計劃十有八九就會成為一紙空文了。」

「……用美酒去賄賂一下管尚書如何呢?」

景侍郎一面端茶一面在旁邊插嘴,不過馬上就被其他三人無情地擊沉。

「只有酒被收走,人還是吃了閉門羹。」

「哎呀,我們當然已經嘗試過。結果秀麗回來的時候可愛的臉孔都氣得鼓鼓的呢。」

「……畢竟他可是在進士時期,會假裝幫助洗盤子的鳳珠而泡在廚房,只要抓到機會就接二連三地掃空酒瓶的男人啊。」

景侍郎無言以對。

「……這麼說起來,管尚書和歐陽侍郎都是直到最後都反對女性官吏呢。」

「啊,你說那個啊……」

奇人很難得地話到一半就支吾了起來,而悠舜也露出了苦笑。前任的禮部尚書,曾經在沒有確切理由的情況下,只是出於性別歧視就猛烈反對錄用女性官吏。但是——

「……因為那兩個人和蔡前禮部尚書不一樣。所以才更加困難。」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這才是能讓他們了解秀麗價值的一戰吧?」

悠舜想起了秀麗和影月在茶州對眾人的宣告。

『那麼我們就讓「人」成為特產吧。因為不管怎樣,人才就是決定一切的關鍵吧?』

宣布要建立學社的兩人,並沒有只是把目標單純地停留在學習四書五經的階段。

『不光是學問。醫藥·水利·農耕·種植·木工,我們希望建立一個能夠學習各種在現實中會起到作用的專業知識的研究機構。以前影月曾經聽說過,名醫們擁有的經驗知識,因為秘而不宣的關係,在他們去世後也隨著一起煙消雲散。這也是促成我們想到這個計劃的契機。』

雖然是很笨拙的表達,但是當時這番話確實給大家指出了從來沒有想到過的道路。

『我們來做個假設吧。如果開發出了非常好的藥物,那麼把它用在治療上就能夠收到大量金錢。絕對是一舉兩得。假如能夠開發出某種產量是普通稻米三倍的新品種稻苗,那麼稻米的產量就能一口氣增加三倍,通過全商聯販賣的話就可以成為茶州的特產。說不定會有這樣的事情哦。』

在茶州設立培養百工百匠的「人」和「技術」的第一個研究機關。

說老實話,兩位州牧的才能和他們能為百年之後著想的眼光,讓悠舜甚至激動得顫抖了起來。

「如果那個時候,工部秘藏的工匠無法前來充當講師的話,全商聯確實不會動心吧。而要說服那個工部尚書管飛翔,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是不可能的。他不是那種會因為副官的話就點頭的男人。如果不是州牧親自去說的話……」

「不過那傢伙超級頑固啊。」

「我的上司的頑固可不會輸給他哦。你也知道吧?如果她是那種在和全商聯交涉之前,而且是在僅僅屬於試探性質的第一道關卡就認輸的話,當初也不可能前往茶州了。」

隱藏在溫和微笑背後的不可動搖的堅強意志,真的和以前並沒有什麼兩樣。

「……我只問你們一件事。通過全商聯來募集資金這個方案是由誰提出的?」

僅僅是看到對方溫和——可是混雜著自豪色彩的微笑,他立刻就明白了這是兩位小州牧的提議。這次奇人和景侍郎真的是啞口無言了。

「沒事的。我的上司非常清楚自己所背負的東西。」

「哎呀,出乎意料的美味呢。「

秀麗喝下第一口酒時的感想就是這個。

然後隨著時間的流逝——

「……哇,那個女人又喝光了。」

聽說了斗酒的事情而陸續聚集到這邊的工部官員們,最開始只是抱著半是打趣,半是嘲笑的心情來看熱鬧,不過眼看著秀麗一杯接一大杯地把酒灌下去,他們的臉色也變得越來越蒼白。

地板上的空酒瓶和酒罈已經堆成了小山。

——她厲害到了難以想像的程度。

「活活活,我,喝完了。」

「……小子,有兩下子嘛!」

「我才不是小子。」

歐陽侍郎一面公平地往兩人空著的大碗裡面倒酒,一面從心底感到了佩服。

「……這可不是應該不差的程度吧。能和他比試到這個程度的傢伙,能不能湊夠一隻手都是個疑問呢。而且最厲害的是你居然喝到這個程度還能保持清醒。」

「我要感謝母親的血統。」

「哼,真正的比試才剛剛開始呢。」

然後新的酒瓶的小山再次堆積了起來,全場都籠罩在了沉默之中。

這已經是弄不好會死人的量了。對於秀麗這種小巧的身形來說,當然格外危險。

這已經早早超出了酒量大小的問題。習慣喝酒的管尚書也就罷了,秀麗明顯已經只是靠著精神力在支撐。不管在誰的眼中,這都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雖然很清楚她已經踏入了危險地帶,但是誰也無法阻止。有什麼東西阻止了他們發出這樣的語言。

「……嗨,小姐。」

不久之後,歪著酒碗,管尚書看向了拚命把酒送進嘴巴的秀麗。

「你為什麼要特意選擇做什麼官吏?找一個差不多的男人,生兒育女,然後悠閑地生活有什麼不好嗎?這樣的生活也應該很不錯啊。」

歐陽侍郎好像很吃驚地看著管尚書,但是什麼也沒有說。

秀麗將喝乾的碗咚地放到桌子上,用已經開始有些失去焦點的眼睛看著管尚書。

「……那麼,管尚書為什麼要成為官吏?」

「啊?」

「管尚書的話,絕對可以娶得到很不錯的女孩吧。迎娶一位美麗又溫柔的新娘,生幾個可愛的孩子,白天耕田,晚上……晚上想喝多少酒就喝多少酒。這不也是很悠閑快樂的生活嗎?你為什麼要拋棄這種生活,特意讀書學習,花了大錢去接受困難的官吏考試。而且還要一面和歐陽侍郎吵架,一面連酒也喝不痛快地工作?如果你沒有成為官吏的話,就可以過上相當不錯的生活。而且也不用在這種地方和一個小丫頭斗酒……唔!」

管尚書眯起了多少也有些搖晃的眼睛,不認輸地一口喝光了碗里的酒。

歐陽侍郎一面傾聽著他們的話,一面默默地為兩人的碗中倒酒。

「我原本以為只要成為官吏,就可以愛喝多少就喝多少。僅此而已。」

「如果是那樣的話娶個酒店老闆的女兒不就好了?我也是很辛苦、很辛苦地拚命學習後才考上的。想要考上,想要到那個地方,就需多麼拚命,多麼努力,我自己也非常清楚。如果只是想喝酒的話,不可能完成那種徹底放棄青春的學習。難道不是嗎?」

秀麗近乎自暴自棄地大口喝起了碗中的酒。

管尚書也毫不認輸地端了起來,豪爽地上下滾動著喉頭。

兩個人居然同時干下了碗中的酒。

「我就是想做官啦!有什麼不對嗎?」

「我也一樣啊!有哪裡不好嗎?」

好像鬥雞一樣瞪來瞪去之後,管尚書壞笑了出來。

「什麼嘛。這麼張狂。原來和我一樣嗎?」

「就是一樣。有哪裡不一樣?你說啊,我們有哪裡不同!酒我不也一樣能喝嗎?」

雖然舌頭已經不是很好使,不過秀麗的意識還非常清醒。

「哦,這個我承認。至少你比那些普通的臭男人能喝多了。」

「我想要你承認的才不是那種東西!所以歐陽侍郎,再拿點酒來!」

勁頭十足地把碗推過去的秀麗大聲叫道。

「什麼嘛。小姐你是想要我承認你本身嗎?」

「我還沒有那麼自我陶醉。你們兩位……現在的我還遠遠比不上。看到你們的工作後我已經充分認識到這一點了。我知道自己只是剛起步的菜鳥。我也明白你們覺得和我這種只是撞大運的菜鳥沒什麼可談的。可是啊,我必須讓你們聽我說。我就是為此才來的。但是作為州牧的我其實只有一件事要讓你們認可。所以無論如何這個部分我也要讓你們通過,要讓你們好好聽我說。請不要不遵守約定哦。這個比賽,我就算死也會贏下來的。嘿嘿嘿……幸好茶州那邊還留了一個能幹的州牧。所以沒什麼可後悔的。」

當秀麗把手伸向重新倒滿酒的碗後,管尚書抓住了她的手臂。

「等一下,陽玉。你把那個,那個,還有那邊的酒,分別倒在小碗裡面端過來。……什麼嘛,手腕還真的那麼細啊。」

「喂喂,人家好歹是女孩子。不是什麼酒瓶啦。請你取放的時候小心一點。」

秀麗的話已經漸漸變得連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了。

「知道啦。真虧你可以用這個小不點身體爬上來呢。喂,不是在那邊的碗,你喝一口這邊的傢伙。」

在州牧用的大桌子上,不知道什麼時候除了大碗以外都已經擺開了一溜小碗。每個都是幾口就能喝完的大小。每個都只放了一點點酒。

「……這個可愛的碗是什麼啊?」

「這個是普通尺寸。總之你從上邊開始喝吧,如果覺得好喝就說出來。」

仔細看看的話,在管尚書面前也同樣擺了一列。

「……我可不懂什麼酒名。」

「只要說是好喝還是難喝就行了。好了,先喝下右邊最上的和第二號的傢伙。」

秀麗雖然有點莫名其妙,但是還是按照他說的喝了下去。然後指著自己覺得好喝的那個。

「這個第二號的比較好喝。」

「嚯,那麼接下來就是這個和這個。」

「……斗酒……」

「啊,我們有在斗酒啊。」

已經被酒精侵入了思考迴路的秀麗,總覺得有哪裡不同。但是又不是很明白到底是哪裡不同。

她按照吩咐一點點地喝,一個個地指。

當她喝完全部回答完後,歐陽侍郎不由自主地拍著手,而管尚書則爆笑了出來。

「這可真是厲害了。」

「……啊?」

「喂,陽玉。把那玩意拿出來,倒進這個大碗裡面。」

歐陽侍郎挑起了眉毛,然後微微露出了擔心的表情。不過最後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將某個瓶子裡面的液體倒進了兩人的大碗。

「嗨,小姐。這是最後一個了。如果你能喝得下就試試。」

「那如果我喝下了的話你就會認輸嗎?」

「哦,我會認輸。所以喝吧。」

一口喝下去,秀麗的喉嚨立刻感覺到了和至今為止不在一個檔次上的好像燃燒一樣的熱度。拚命忍耐著快要嗆到的感覺,她靠著意志力壓住了急速出現的頭暈目眩。

(還……差一點點……)

就在她喝完了讓她感覺格外漫長的最後一滴酒的瞬間,手中的大碗已經不由自主地掉在了地上。

她擠出最後的力量仰望著管尚書。

「怎麼樣?我……喝完了……」

秀麗最後的意識,就是同樣喝完了的管尚書那個非常滿足似的壞笑。

在一片寂靜的工作尚書室中,響起了什麼人吞口水的聲音。

「……她喝下了,也就是說……」

「那個女人,贏了管尚書!」

「好厲害!」

好像被歡呼聲壓倒一樣地倒下的秀麗,被管尚書用一隻手扶住,然後放到了自己的膝蓋上。

「……這是繼你之後第二個能在我面前喝光這玩意的傢伙啊。這可不是僅僅酒量大就能幹下的東西。白州歸山地區的茅炎白酒——只要一口喝下去,不管多麼高大的漢子也會失去意識。對吧?陽玉。」

聽到茅炎白酒的名字,正在因為秀麗的快舉而沸騰的工部官員都冒出了雞皮疙瘩。只要是喜歡喝酒的人,不管是誰都會出於好奇心嘗上一次的酒,但是幾乎沒有人會再喝第二次。因為這是全國酒精度數最高的酒。

「雖然我當時沒有一頭倒下啊。不過萬萬沒想到在我之後,第二個能喝下這個的居然是這種小姑娘……怎麼樣,身體上有沒有什麼異變?」

「啊,既然喝了那麼多還能保持清醒,應該不會有事的。」

管尚書粗魯地揉了揉失去意識的秀麗的劉海。

「我承認。至少你具備了作為官吏必需的毅力。哦,你們幾個,工作起來的時候至少也要有這種程度的毅力!那麼瘦小的小姑娘都做得到的事情,可不要說你們卻做不到哦!弔兒郎當的話轉眼就會被她超過了!」

歐陽侍郎也好像在說看戲就到此為止一樣把工部官員們趕了出去。

關上房門後,歐陽侍郎仔細地凝視著秀麗的睡臉。

「說老實話,我沒有想到她能做到這個程度。」

「我也是。不僅僅是女性的問題,而且不管誰說什麼,在那之前她首先就獲得了高官們的特別照顧。在我們這些一步步辛苦爬上來的人看來,忍不住就想要說開什麼玩笑吧!我一直在想,實際上這位小姐本身到底是什麼程度的人物呢——」

他從心底認為,如果真心想要和自己等人平等對話的話,那麼至少也要是不僅僅掛了個空名,而是確實具有那個價值的官吏才行。因此他再三地拒絕了對方拜訪要求。如果對方在那裡就死心的話,也不過是這種程度的官吏而已。

但是因為這個女孩沒有因為徹底的拒絕而認輸,反而順著如果摔下去不僅僅骨折這麼簡單的外牆爬了上來。話雖如此,不過在她提出斗酒之前,那些反應都還在管尚書的預計之內。如果連這種程度都做不到的話,就根本沒什麼可談了的。因為一年前他們好歹也是認可了把兩個菜鳥新人推到州牧位置上的行為。

正因為如此,在那之後的部分才是管尚書和歐陽侍郎對她的估價的真正開始。

就算是探花及第,不過剛剛進入官場還不到一年的菜鳥,當然不可能存在什麼能夠讓管尚書和歐陽侍郎認可她州牧身份的地方。

——除了一點以外。

不能用偽裝欺騙。也不能只依靠嘴頭工夫。

只有憑藉對於官吏來說,比任何事物都要重要的一切的原點。

「我給她的是最初也是最後的機會。這和酒量大小沒有關係。如果真心不想認輸的話,就算死也不會倒下吧。不管用什麼方法都會喝到死為止。那就是背負著他人性命的官吏必須具備的毅力。要是連這種東西都不具備的話,就真的不要怪我不把人放在眼裡了。」

「不過她確實具備了啊。」

「對。她喝下去的那個量絕對不是酒量大小的問題了。看來她的決心和毅力還是不錯的嘛。你也聽到了吧?真的是打算喝到死為止呢。而且對著我居然也敢暢所欲言。」

「不過我說啊,像你這種完全不懂得禮貌的大酒桶,就算官位不低,長相也還湊合,也不可能娶到美麗溫柔的好姑娘吧?」

「問題不在那裡!」

「我知道。沒想到她居然和你出於同樣的志願,真的嚇了一跳呢。」

「你什麼意思啊!想要成為官吏有哪裡不對嗎?」

管尚書想起了自己曾經說過一模一樣的台詞的讓人懷念的過去,露出了壞壞的笑容。

「是男是女都無所謂了。這種有毅力的官吏能夠增加就是好事。而且她還不光是酒量大。那種能夠分辨出味道好壞的地方也很不錯嘛。」

再怎麼說也不能讓對方真的喝死。但是他也不打算在最後的最後又手下留情。所以他準備了最後的那碗酒。如果喝光了那個的話,不但能讓人明白她的決心和毅力不僅僅是說說而已,而且還可以強行讓她睡下。

——在看到她喝光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在時隔許久後終於又發現了前途值得期待的官吏。

「那你又是因為哪個理由而中意她的呢?「

「所有的理由。你這個人啊,明明比我還能喝,卻胡說什麼討厭衣服沾到酒味,結果根本就不肯陪我喝吧?所以今天算是難得地徹底喝了個痛快。如果能有這種老婆的話,每天晚上的暢飲一定會很快樂吧?」

「到時候你會先因為酒錢而破產的。話說回來,你要讓她在你膝蓋上呆到什麼——」

歐陽侍郎猛地醒悟了過來。

「……你是不是也喝多了?」

「和你之後的那一次啊。真是的,居然也讓我喝到了這個程度。她都喝下去了我怎麼可能不喝呢。不用擔心。明天中午酒就會醒的。你和悠舜說一聲,讓他明天過來講述一下他們的計劃。還有,別忘了叮囑他讓小姐好好睡下去。否則我怕這小丫頭爬都要爬過來呢。」

活動著顫抖的手腕,他撫摩了一下秀麗的腦袋。

「雖然我很想把他抱回去,不過現在的這種狀態實在是不可能啦。所以拜託了,陽玉。人家都說了對女孩子的態度要小心一點,所以你也慎重一些哦。」

「我知道。但是……怎麼辦才好啊?」

「她的父親是什麼人啊……啊,對了,既然是紅一族的人,那麼和李侍郎聯絡應該比較好吧?他和他那位性格惡劣的養父不一樣,應該會認真地應對才對。」

就在他一個人嘀嘀咕咕的時候,管尚書已經一頭扎在書桌上睡著了。

「然後——不用去麻煩他。」

因為背後傳來的聲音而下意識轉過頭後,歐陽侍郎倒吸了一口涼氣。

「玖琅大人!」

晚上——絳攸禮數周到地出門迎接按照書信中所寫的那樣來拜訪自己的紅玖琅。

因為沒有什麼表情變化,所以容易給人有些冰冷現象的側臉。維持著大貴族特有的冷然風格和態度,玖琅凝視著許久未見的名義上的侄子。

「好久不見了。絳攸。」

「玖琅大人你還是這麼精神就好。伯邑少爺和世羅小姐還好嗎?」

玖琅的眉頭突然不愉快地皺了起來。

「……玖琅,你沒有必要對我的孩子使用敬語。要我說幾遍你才明白。」

「但是——」

「不過一族人說什麼,你也是黎深的兒子,我的侄子。對此你應該引以為榮,而不是顧慮什麼奇怪的事情。你應該也作出了足以讓自己挺胸抬頭的成績才對。」

正是這種淡淡的語言,忠實地顯示出了紅玖琅的為人。

「玖琅大人……」

絳攸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深深地低下了頭。

真是的,這個孩子也被教育得完全讓人無法想像他是在自己的二哥身邊長大的。玖琅也在一如既往的撲克表情背後仔細地觀察著絳攸。

容貌、性格、官位、頭腦、氣度,不管那一樣都完全無可挑剔。

——兩個人都是。

「那麼,絳攸。我就單刀直入地詢問了。」

好像理所當然地一樣在上座的椅子上坐下後,玖琅沒有說什麼多餘的場面話,而是直接了當地進入了正題。

「絳攸,你有意思繼承梨深哥的衣缽嗎?」

一面冷靜地觀察著緩緩睜大眼睛的侄子,玖琅一面把手交叉了起來。

「如果你打算在將來的某一天繼承哥哥所擁有的職責和權力,成為紅家的宗主的話,那麼不管使用什麼手段,我也會讓一族的人閉嘴,全力推舉你。因為我認為最適合成為紅家下任宗主的人就是你。但是——你應該明白吧?你不要說什麼還沒有想過。」

玖琅筆直而冰冷的雙眸貫穿了絳攸。,

「條件就是,和秀麗成婚。秀麗希望出人頭地。不對,是她無意識地知道,必須出人頭地。」

「……」

「如果打算採用女性官吏只到秀麗為止的話,那麼其實出不出人頭地都無所謂,和什麼人結婚也都無所謂吧。就算在適當的官位上辭官,也不會有人羅嗦什麼。但是既然並非如此,秀麗就有必要出人頭地——而且是登上萬人認可的最高官位。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女性錄用就不可能再得到認可。秀麗的故事也會單純的作為王上的一時興起,作為風流韻事而結束。這也是理所當然。既然都已經動用了王上和國家之力改變了制度,當然不能用一句『我只是想要做官吏試試』就打發掉。再讓大家真正認識到女性參與正是確實實在價值之前,秀麗的價值始終都脫不了風流韻事的範疇。不僅如此,甚至會出現宣稱『反正女人也只能做到這個程度』,貶低女性整體的傢伙。秀麗所背負的,就是這樣的東西。難道不是嗎?」

「……你說得沒錯。」

「反過來說的話,如果不是看到秀麗體內那種要一直向上的精神,以你為首的高官們應該也不會起那個推行錄用女性官吏的制度吧。……茶州的事情我也知道了。秀麗會成為很好的官吏吧。她會和你一樣,成為紅家的驕傲。」

彷彿無表情一樣的面孔,和淡淡的安靜口氣,讓絳攸錯過了道謝的機會。

「已經無法後腿。也無法在中途示弱退場。而且原本秀麗就沒有考慮過這種事情。不僅如此——她還會因為一心希望能和你站立在同一個場所,從而一步一步的登上台階吧?而到了那個時候,秀麗的名字才會第一次在歷史中有這意義。」

「是。」

看出絳攸露出好象回味起那一天般的微笑,玖琅在沒有被他發現的情況下笑了一下。

「但是,現實非常嚴峻。如果想要在朝廷上出人頭地,就需要擁有權勢的家族作為後盾。很幸運的,秀麗已經擁有了紅家直系這一無可挑剔的武器。假如沒有嫁到任何一家的話——雖然聽起來可能不太好聽——秀麗的所有權就屬於我和黎深哥哥。這個名字也足以發揮效力。」

「……是。」

「只不過,既然秀麗的名字擁有價值,那麼周圍的人不可能對她置之不理,因為她是最優秀的新娘候補。與此同時,那些對秀麗的存在看不順眼的官吏,也一定會想方設法讓她嫁出去,以便把他從官吏的位置上拉下去吧?就算姓氏不會改變,如果嫁了人的話所有權就會屬於夫家。如果被奇怪的地方搶走的話,她的前途也就到此為止了。當然了,這樣的可能性我和黎深哥都會在事前就摧毀掉——但是總而言之,我想說的就是今後這樣的話題絕對會不可避免的纏繞住修理。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在事前選擇出玉來。我們要確保修理就算是嫁人後也可以繼續擔任官吏,而且那些男人必須擁有足夠的地位、家世和能力,以便代替紅家作為她出人頭地的後盾。」

「……」

「從我的角度來說,我希望你能和秀麗結婚,改為紅姓,繼承下任宗主的位置。而秀麗就可以盡情的在出人頭地的道路上奔跑,遲早有一天掌握朝廷。這個能讓秀麗也留在身邊的一石三鳥之計,是我目前最想採用的方案。」

然後,玖琅非常若無其事地說出了炸彈發言。

「所以,我已經為你向紹可哥哥提親了。」

「啊——咦?」

「家族內部的婚姻就是這個樣子。」

「咦?那個,那個,等一下——太快——」

「絳攸,你不想和秀麗結婚嗎?」

面對對方追問地視線,絳攸失去了語言。

「討厭女人的你,也很難得地接受了秀麗吧?秀麗也很傾慕你。不管是哪種類型的愛情,我想你們也可以成為很好的夫婦。就算沒有激烈的戀情,也可以彼此認可、尊敬、支撐,攜手走過今後漫長的道路。這是作為夫婦的理想形式。我認為你和秀麗應該可以做得到這一點。而且。」

接下來的語言,被玖琅咽回了肚裡。

(……也有的愛是在不知不覺中培養出來的)

絳攸是否也是如此,現在還難以判斷。

「……無論是對於你還是秀麗,我認為這都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低垂著頭的絳攸,猛地抬起了面孔。

咚,玖琅再次敲擊了一下椅子的扶手。

「我不是說過嗎?想要出人頭地的男人,都會想迎娶家世良好的女孩。因為可以通過女孩獲得她娘家的權力,提升自己的官位。而秀麗就採取相反的辦法就好了。你擁有紅家的力量,在這個年紀就成為了吏部侍郎,而且還具備出眾的才能,所以就有你來成秀麗出人頭地的踏板!藉助她力量,拉起她的手,為她指引道路,讓她名副其實的達到作為官吏的最高層。如果是你的話,應該做得到這一點。」

絳攸的眼睛睜到了大得不能再大。

他微微顫抖著手扶住額頭的樣子,讓玖琅感到了滿足。看起來他的心情還是有了動搖。

「就算要繼承宗主,至少也是幾十年後的事情。在那之前,你可以維持著李姓好好思考。如果有你個丈夫的話,就算讓秀麗成為紅家宗主也沒有關係。」

玖琅決定乘勝追擊一下。

「不過,最不適合成為秀麗的結婚對象的,就是王上和靜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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