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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所屬書籍: 蜜語紀

69、不見又想見

紀封正在書房裡看文件。聞聲他停下手裡翻閱文件的動作,從闊大的辦公桌前抬頭看向薛睿,以無聲表示自己是漠視的姿態,卻以眼神催促薛睿:然後呢?

「鬧得挺難看的,那家人太混不吝,尤其蜜語姐她媽,簡直就是潑婦里的戰鬥機。蜜語姐昨天沒什麼猶豫,她媽一來鬧她就直接報了警,可是警察說這屬於家庭糾紛,他們只能調解一下。蜜語姐她媽一看這架勢,頓時更氣焰囂張了,鬧得連高管下去都沒搞服他們,最後是我下去狐假虎威了一下,說我是總裁助理,然後鎮住他們了,把事情解決了一下。」

紀封挑眉。本想挑挑就算了,沒想到眉梢有自己的想法,高高地挑起不肯放下。那樣子看上去就像眉毛的主人有什麼不甘心似的。

「鬧這麼大,昨天怎麼沒人告訴我?」紀封冷聲問了句。

「……蜜語姐沒讓我說。她說您是干大事的大總裁大老闆,也不能每天因為個小小員工這點私事家事分心煩神,她說她擔不起。」薛睿如實陳述。

紀封眉心皺緊。她倒是在處處和他劃清差距界限似的。他本來應該對她的表現感到滿意,可說不上為什麼,她這樣「懂事」反而令他覺得不爽不適不痛快。

「你昨天是怎麼解決掉那家人的?」紀封表現得很不經意似的、很隨口一問似的,問薛睿。

「說起來其實是蜜語姐趁亂在我耳邊給我支的招,她故意站在大堂那個大花瓶旁邊,然後引著她那奇葩弟弟和媽過來推她,她一躲,花瓶就被她媽和弟弟推掉地上碎得稀里嘩啦的,這時候我就狐假虎威地出場,告訴他們這是從國外定製回來的,價值三十幾萬,加上之前被摔壞的表,一共五十多萬,要他們進行賠償。我還裝模作樣給咱們公司的法務打了電話讓他證明,他一點就通,極其上道,隔著手機揚聲器說了一堆賠償條款,以及不賠的法律後果。蜜語姐她媽不信,說我們訛她娘倆,讓警察抓我們,但警察同志們說我們的訴求合法佔理,可以追究賠償損失。聽警察同志這麼一說,那對奇葩母子當場就給嚇跑了,也顧不上纏著蜜語姐要錢要工資卡什麼的了。」

紀封聽著薛睿的描述,坐直的身體慢慢向身後皮椅靠過去。

精神的悵然若失令身體也卸了力氣。

他本想聽到一個不盡讓人滿意的答案,答案裡面的處理方式埋下危機的伏筆,而伏筆是那對奇葩母子只是暫時地撤退,不久的將來他們還得重新殺過來,繼續威脅許蜜語交出錢和工資卡。

他已經做好展現大度的準備,打算吩咐薛睿:下次他們再來作妖就告訴我,我來處理。你們都不夠狠。

他也想好了對這個做法的解釋:我是為了酒店,不是為了她。

可沒想到,根本沒有什麼危機的伏筆,許蜜語自己就把這件事處理得很好很得當,有五十萬的賠償追責和法務的警示警告陳列在那裡,把那對母子還會殺過來的後顧之憂都擋住了。

他從許蜜語的處理方式中,還隱約間看到他曾經的影子。她還真是有些聰明在身上的,看他怎麼處理問題,悄悄地就學會了。

他靠在椅背上,說不上心裡是種什麼感覺。

曾經不看好的人一點點變得自立自強起來,不再需要他的鞭策幫助。原來這種感覺竟不是欣慰,而是一種不願意去承認的失落。

他沉在軟軟的椅背海綿里,像沉在自己有些看不清的思緒。

眼前忽然出現一張銀行卡。

他順著卡往前看,推卡過來的手是薛睿的。

「什麼意思?」他不解地問。

薛睿如實回答:「是蜜語姐讓我交給您的,她說裡面有二十萬,是她欠您的,昨天我下去處理完事情她說順便讓我帶給您。」

紀封微微眯眼看著那張卡。

二十萬。那是第一次過夜後他氣急敗壞甩給她的。

他自始至終認為這筆錢是白給她的。聽說後來她到底沒要,都拿去捐了,捐給鄉下讀書困難的女孩子們,幫助她們完成學業。

可現在她又還了二十萬給他,是什麼意思?

是想說,他們之間的第二次,輪到她給他二十萬補償嗎?

還是她想告訴他,之前那二十萬,捐也要捐她自己的錢,她不會用他一分一毫嗎?

她是在用這種方式跟他徹底劃清明裡暗裡的一切關係嗎?

紀封伸手握住那張卡,抬眼看著薛睿問:「她哪來的錢?」

薛睿答道:「您還記得之前有次我們在大堂咖啡廳等司機開車過來的時候,聽到蜜語姐被一個騙子以投資理財的名義騙錢嗎?最近那伙騙子落網了,追回了一筆錢,蜜語姐因為當時及時報了案,所以差不多追回了將近二十多萬。」

於是其中的二十萬她立刻就拿來給他了?

他好像看到她真是恨不得用盡渾身解數和他劃清一切界限。

紀封沒來由地覺得氣悶,他讓薛睿出去泡杯茶進來。

薛睿卻看著手機,好像沒聽見。

紀封叫了他兩聲,他才回神。

紀封不滿地問:「你最近發生了什麼事嗎?為什麼總是心不在焉?」

薛睿在心裡頂嘴:你又比我好到哪去。

而開口時殷殷地問:「老闆您剛才吩咐我什麼來著?」

紀封一下又沒了喝茶的興緻,說了聲算了。

他話音落下,手機鈴聲接力響起來。

紀封拿起來看,是蔣芷純打過來的。

他把電話接通,直接點了外放。心煩的時候把手機貼到耳朵旁邊去聽,好像是給心煩又開了平方一樣。

蔣芷純純凈柔甜的聲音響起,她跟紀封軟軟地打商量:「我想上去和你聊聊天,好不好?」

紀封皺眉,他現在沒什麼好耐心。所以簡潔地告訴她說:「不方便,我很忙。」

蔣芷純沉默了一下,再出聲時,音調里綴滿了破釜沉舟的祈求:「最後一次,可以嗎?就當這是我最後一次上去找你聊天。有些話總是需要當面說的,對嗎?等我們把這些話說開了,我就再也不上去找你了,好嗎?」

紀封沉吟了一下,說了聲:「我只能給你十分鐘,你等下上來吧。」

頓了頓他馬上又說:「等你到了,直接讓前廳的許蜜語帶你上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直接點名許蜜語。好像這是他在那一瞬的本能需求一樣。

掛斷電話,紀封有點心不在焉。他乾脆放下文件,靜等蔣芷純來和他說開。

抬眼間他看到站在旁邊的薛睿又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忽然腦子裡閃過靈光,猜想薛睿的心不在焉是不是也和大年初二那一晚有關。

他帶著點輕嘲和調侃,問薛睿:「你到底怎麼了?是讓你的大姐姐給甩了嗎。」

薛睿聞聲一驚,隨即馬上否認:「不不不,不是甩!」提到心事他破了防,好像和紀封回到那晚的「夜遇」一樣,一時間不再把他當成老闆,而是一個一起喝過酒可以聊男人心事的酒友,「就是吧,那晚在『夜遇』喝完酒,她睡……佔有了我,第二天我想要她對我負責,可她只肯負一半的責。」

紀封差點被空氣嗆到。

那一晚失控的人還真是不少。

只是李翹琪和許蜜語,她們兩個女人,居然有點異曲同工的意思。第二天一到,她們居然都比男人要更瀟洒一點。一個只肯負一半的責。另一個乾脆招呼都不打,直接走掉了。

他不由冷哼一聲。

「什麼叫只負一半的責?」趁著蔣芷純還沒到,他乾脆和薛睿繼續聊下去。

薛睿以為紀封剛剛那聲冷哼是為自己抱不平,於是更加情感共振似的動情痛陳:「就是說呢,我想她對我負全責,和我結婚;但她說她不想失去自由,所以不肯結婚。不過可以先跟我談男女朋友。」

薛睿一臉懊惱。

紀封聽完卻想到另外一件事:「你之前不是說你不找姐姐的?這不是你的原則和標準嗎?」

薛睿「嗨」了一聲:「我那是年輕不懂事,不能算數的。那時候我不懂愛情,哪知道姐姐會這麼香啊。」頓了頓,他還給過去的自己補刀亂扎,「什麼原則不原則、標準不標準的,那不都是沒遇到真愛時候說的屁話嗎,等遇到真愛了,那些東西都是屁。」

紀封挑眉看他,聽著他的屁話論。

馬上他聽到薛睿反問過來:「老闆,我覺得過完年不只我心煩意亂的,其實您也挺心煩意亂的。您怎麼了啊?」

紀封馬上神色一整,冰封住自己的表情冷聲道:「別以為我問你你就能問我。」

「……」薛睿立刻驚呆,「老闆您套完我話就拿老闆派頭壓我……有點過分了吧?」

紀封冷笑一聲,告訴他:「你不及時閉嘴,我還能更過分。」

薛睿委委屈屈地噤了聲。

*

又過了一會兒,約摸著蔣芷純差不多要上來了,紀封帶著薛睿離開書房去到客廳。

紀封坐在沙發上,端端正正地看財經期刊,坐姿派頭都拿捏得專註認真。

門口傳來響動,兩個人的腳步聲疊沓著由遠及近。

蔣芷純和許蜜語都進來了。

許蜜語的聲音溫婉響起,彙報說已經把蔣小姐帶到。

門口處的兩個人看不到,但薛睿離得近看得清,許蜜語說話時,掩在財經期刊後的紀封精神一振。

他立刻好像通竅了一般,有點明白紀封這陣子為什麼心煩意亂心不在焉了。

但紀封放下財經期刊後露出的臉卻是無比冷淡的一張面孔,上面還有他慣常的招牌表情,有一點嫌棄和嘲諷。

那樣子就像對門口說話人的出現有多不耐煩似的。

這書前書後表情變幻的速度,直看得薛睿目瞪口呆,又在心裡大呼何必。明明想看到那人,卻表現得厭煩嫌棄,真是不怕注孤生么。

許蜜語完成了帶人上來的任務,看到紀封轉過來的一張臉上,展現著淡淡的厭煩和不耐。她心裡一酸,立刻識趣地要退去大堂。

她轉身向外走,紀封的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走到門口馬上要出去時,紀封發了聲。

「許蜜語,」他叫住她,「你在這等會。我有話要問你。」

然後轉去看向蔣芷純,問她:「上來找我有什麼事?」

蔣芷純看看環境,看看其他兩人,聲音帶著祈求地對紀封說:「我可以單獨和你聊一會兒嗎?」

紀封停頓了一下,從沙發上站起身,帶著蔣芷純去了書房。

許蜜語看著那兩人的背影,男俊女靚,無論外形還是能力家世,都是一對無比般配的璧人。

這認知一起,立刻微微刺到她的心,她趕緊收回眼神。

她好像變了,變得比以前的自己矯情起來。以前的她哪怕被他看得很低、被他用不堪的話教訓,她也不在意。

可現在,好像那些話再說出來,會讓她變得粉碎。

她趕緊行個禮,說了聲要回去大堂忙了,轉身從紀封的磁場里快步逃開。

紀封眼看著許蜜語毫不掩飾地從自己面前逃走,毫不掩飾地想和自己劃清距離。說不出理由的,他心頭湧起一股氣。

他有那麼令人厭惡嗎?有那麼叫人不待見一看就想跑嗎?他問她這件事又不是要追責,他不過是想告訴她,下次她家人再來鬧時,可以由他來出面,一勞永逸地解決這件事。

他不過是想幫她解決問題。

紀封看著許蜜語逃離的背影,什麼也沒說出來。

他把手握成拳頭,重重敲在桌面上。

手上的痛傳到心裡,變成了令人悶窒的疑惑。

*

第二天一早,紀封帶著薛睿回到公司總部開月度彙報會。

他的營銷部高管正在會議室前面對著投影PPT賣力地講著部門上個月的業績情況和下個月的目標計劃。

這是星紀集團每個月最重要的會議,每位高管和部門管理人在這天都會精神高度緊張。

他們在工作時的不足和哪怕一丁點攙了心眼的糊弄,都逃不過紀封的眼睛。

當紀封開啟冷酷嘲諷的模式問責和批評時,沒人能逃得過害臊至死的羞愧感覺。

每個人都極其緊張這一天,對它的重視程度甚至遠遠超過發薪日。

營銷部的負責人此刻正在台上努力地講著自己的PPT,紀封全程都坐在下邊面無表情地聽著,眼睛直勾勾地盯在PPT上。他的表情和眼神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於是因為這份猜不透,營銷部的負責人都已經快要瑟瑟發抖起來。

他掏出手帕擦擦額頭上的汗。不知道紀封到底滿意還是不滿意,但他沒喊停,他就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講。

紀封看著台上的人,嘴巴一開一合,努力地輸出著。他的耳朵里聽到的卻好像是另外的聲音。

是那個女人的聲音。她對他說,你放心,我會當那晚沒存在過。也會當那件事沒發生過。

她還說,紀總,我會注意分寸,我會注意和您保持距離。

眼睛盯著前面,他的手握成了拳。

他看到前面的人看到他這個動作,一副很受驚的樣子,正在擦汗的手帕一下掉在地上。

他沒去問那位營銷部負責人怎麼了,由著他蹲下去撿起手帕繼續胡亂抹著額上臉上的汗、繼續哆哆嗦嗦地講下去。

他顧不上他。他自己的思緒長了腳,不受控制地往其他地方跑。

他很奇怪自己怎麼變得這麼奇怪,眼下狀態也明明是他想要的狀態——她很懂事,很會保持距離。

可他為什麼變得總好像有什麼東西放不下似的?

新年假期一結束他就帶著薛睿去出差,為的就是要躲開她。可越躲她,他居然越想聽到她的事,越想看到她在幹什麼,越想知道她過得怎麼樣,開心嗎。

他居然希望她過得並不開心,希望她不如自己瀟洒理智,希望她對他比自己對她要顯得放得下。

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得了什麼心理疾病。

耳邊好像有聲音在叫他。他扭頭看,是薛睿正湊近過來對他小聲彙報著什麼。

定睛看薛睿的表情,居然是一臉的凝重,甚至有一絲驚恐,像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大事情。

他馬上聚起散掉的心神,打開聽力,讓薛睿重說一遍到底出了什麼事。

「紀總,剛剛收到斯威那邊的電話,酒店好像著火了,具體情況還不確定,有沒有傷亡也還不清楚,消防車和新聞媒體都在往那邊趕!」

紀封立刻皺起眉問:「酒店的哪裡著火了?」

薛睿答:「大堂……」

紀封霍地起身就向外走。他面色凝重,腳步也快到透出驚慌。

台上的高管和台下的高管一起發矇。

想問問是什麼情況,卻看到薛睿也面色凝重地緊跟在紀封身後走出去。

大家面面相覷地彼此探問:「怎麼辦?會還開不開?」

這是一月一次雷打不動的重要會議,紀封從沒有取消過一次。

想到這裡,有人帶頭飛快整理文件,合起電腦,夾上公文包,跟著衝出去追上紀封的腳步。

——老闆也許是剛才被營銷部經理的彙報惹到了,在這覺得生氣發悶,所以想換個地方開會吧。

大家一邊這樣猜,一邊趕緊也收拾起自己的東西,跑出去跟在紀封的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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