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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所屬書籍: 蜜語紀

21、活著還是死

手機視頻里那個男孩,被女孩意外發現了劈腿。那男孩索性攤牌承認,喜歡上了別人,要和女孩分手。女孩在使盡辦法地挽留他回頭。那些辦法包括大哭,喊叫,祈求,怒罵,和走投無路的自.殺。

許蜜語旁觀著女孩的歇斯底里,她被女孩共情了。她跟著女孩一起,心口發澀發疼。

她以為自己已經麻痹掉了痛感。可這時她才發現,她只是把她的疼與痛都壓去了心底深處,深深地藏了起來。

女孩哭鬧一陣,給男孩下了最後一道通牒:你馬上來斯威酒店找我,不然我就燒.炭自殺死給你看!我要你一輩子活在我為你死掉的陰影里,我要讓你今生今世不管和哪個女人滾在一起,都會覺得我的陰魂正吊在你的床頭上,看著你!

女孩掛斷了視頻。許蜜語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女孩又擺弄了幾下手機,然後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像是在等男孩過來。

許蜜語這時早忘了半小時前自己受過的羞辱和難過,她現在滿腦子都在想,得怎麼看住女孩,不能讓她出意外。

她拿起對講機,剛想呼叫人過來幫忙勸勸女孩,女孩卻先出了聲。

「姐姐,你別叫人來,就算有人來了,勸說的話也都是冠冕堂皇的屁話,這世上沒有誰能和你感同身受。」

許蜜語一下微怔在女孩的話里。女孩雖然年輕,雖然情緒化,卻說出了富有哲理的話。

她放下了對講機,走去女孩身邊,拉了把椅子坐下,眼神不移地盯著女孩。

然後她很難過地勸導著女孩,用盡自己所有能安慰人的力量。

——是的,這世上沒有人能和你感同身受。除非她有和你相同的遭遇。

女孩始終不說話,只是聽著,又好像根本沒聽似的,放空發獃。

她們說了好一會兒話,男孩也沒來。

已經到了下班時間,許蜜語可以換下制服回宿舍了。但她不敢走,她怕女孩會想不開繼續尋短見。

門口忽然響起門鈴聲。

許蜜語精神一震:「他來找你了!」

女孩卻嗤笑一聲:「不是他。」

女孩光腳下地,踩著地毯去開門。

許蜜語看到門外是禮賓部服務生,他手裡正提著外賣。

所以,剛剛女孩掛斷視頻後擺弄了一會兒手機,是在點外賣?

許蜜語有點懵了。

她看到女孩拎著外賣走回來,神采飛揚地笑著說:「我叫了小龍蝦和啤酒。姐姐,看在我們同病相憐的份上,陪我一起吃點喝點吧!」

許蜜語看著她明媚的笑容,這和之前哭著鬧著要自.殺的人,完全對不上。

許蜜語徹底懵了。

***

反正已經到了下班時間,許蜜語索性留了下來。

女孩給許蜜語起了一罐啤酒遞給她,然後一邊剝小龍蝦一邊笑著說:「姐姐,我剛才把你嚇著了吧?你放心,我不會死的。你剛才勸我的時候,我也在整理我自己的情緒和思路。我今天其實就是想看看,這個男的對我還有沒有那麼一點點的在意。現在好了,我知道結果了,我也可以徹底死心了。」

她把剝好的小龍蝦放進嘴裡,嘴巴油乎乎的,一邊吃一邊說:「姐姐你說,我要是真為了這麼個渣男死了,值得嗎?別說為他死了,就是為他過得不好、為他變得像行屍走肉似的,都好不值得!我得過得比他好、比小三好,這才值得!」

許蜜語聽著女孩的話,不由微怔。

女孩舉起啤酒罐跟她碰一下,仰頭喝了一大口。

許蜜語也跟著喝了一口酒。

麥芽混著酒精的味道衝過喉嚨口,把她沖得好像更清透了,也好像更迷茫了。

女孩放下啤酒後,忽然問她:「姐姐,你說人活著是為了誰活的?為別人嗎?那倒不如死了算了。人活著啊,是為了自己。」

許蜜語覺得女孩的話忽然變得擲地有聲,她聽得頭腦一震,原本混沌的什麼東西好像一下被女孩的話沖開了。

「是啊,我之前好像一直沒弄明白我在為什麼活著。原來人活著,是為了自己。」許蜜語幽幽地說道。

女孩忽然又開口發問:「姐姐,說句實話,雖然你看著冷靜,我看著歇斯底里,但其實你比我厭世多了,我感覺你好像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似的,甚至是有那麼點要死不活似的。」她看著許蜜語的臉問,「姐姐,你是不是也受過什麼打擊啊?」

許蜜語笑起來,笑容裡帶著疲憊。

她告訴女孩:「我的打擊嗎?其實跟你差不多。但我比你更慘一點,你是還沒結婚時受到了背叛;我呢,我是被前夫婚內出軌了自己算得上是朋友的人。」

女孩張大嘴巴,一臉的意外和吃驚。

「那你確實比我慘多了!」頓了頓她說,「所以姐姐,你才這麼……嗯,要死不活的?你很痛苦吧?那你想過死嗎?」

許蜜語被問怔在那。

死嗎?她好像,從來也沒想過這個可能性。雖然她過得像個行屍走肉,但她心底里最深處的意識,好像一直都是覺得活著更好。

好像那股潛意識一直在告訴她,只有活著,才能等到想發生的事情發生。

到這一刻,許蜜語忽然發現,原來她心底里還是有想要發生的事的。

原來她心底里還是有所期冀的。

所以她為什麼還要活得像具行屍走肉?

耳邊又響起女孩直來直往的話語:「姐姐,恕我直言啊,你這麼一副要死不活的狀態,如果我是你,我乾脆就死了一了百了了。既然活著,那就得要活出個樣子來啊,尤其是對比渣男和小三!」

許蜜語聽著女孩的話。

她腦子裡閃過魯貞貞潑了她一頭水後,得意的笑容;閃過自己蹲在地上頂著濕發掙不開眼時的羞辱;閃過衛生間鏡子里,自己憔悴發黃的面龐。

她想是啊,女孩說的一點沒錯。

這樣要死不活地活著,還不如死掉算了。

既然要活,就打起精神,好好地活,把自己活出個模樣來,去打那些想看她過得悲慘的人的臉!

她把自己活得好好的,越來越好、越來越好。這才是對出軌男人和小三最大的懲罰。

***

陪女孩喝完一罐啤酒,許蜜語和女孩告別。她把一罐啤酒錢悄悄放在了空啤酒罐旁邊。

她謝謝女孩敲醒了一直混沌迷茫的自己——她沒想到,本來自己是來開解鼓勵女孩的,結果最後真正被開解和鼓勵到的人是她自己。

她審視自己。在和女孩一起喝掉這罐啤酒前,她得過且過,毫無目標。

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她有為自己的打算了。

她得打起精神來,她得讓自己過得好起來,過得比前夫和小三兒都好才行。

晚上回到宿舍,趁著羅清萍和柯文雪都不注意,尹香打眼色把許蜜語叫到了走廊去。

尹香小聲告訴許蜜語:「蜜語姐,今天李崑崙來客服部說了你和你老公的八……的事,正好張彩露也在。所以你今天下午被派去打掃的那個房間,其實是張彩露故意安排你去的。我也真是服了你老公和那個女人,怎麼敢這麼明目張胆的欺負人!還有蜜語姐,你硬氣一點啊,怎麼能被你老公和小三兒這麼騎著腦袋欺負!啊對了,我聽其他同事說,後來看到張彩露還去了那個房間特意安慰了那個房間里的女人。說是安慰,其實就是在故意激怒她、引導她在退房時給你打服務不滿意的差評。蜜語姐,張彩露是巴不得有這個不滿意差評的,這樣你就攢夠三個差評該走人了。所以在那女的還沒退房前,你自己趕緊想想對策吧!我先走了,別說我告訴你的,我怕張彩露收拾我!」

尹香怕被人發現她和許蜜語說悄悄話,她說這些話時語速飛快,快到在她說話時許蜜語根本插不進話去解釋,聶予誠已經是自己的前夫。等尹香一口氣說完一切,依然沒給許蜜語解釋的機會,她像做賊一樣立刻就跑掉了。

許蜜語在走廊窗口獨自站了一會兒。

窗外是有些混沌的城市夜色,月亮被雲團遮住了臉,四下里有些起了風。

許蜜語想,原來自己再小心也沒有用,只要張彩露想讓她走,她就會不停地著了張彩露的道。

好人再怎麼自防,也終究抵不過壞人的有所用心。

她確實得有點對策才行。她剛決定要活得好起來,她不能就這麼被趕走。今天她被前夫和魯貞貞看到的樣子有多落魄不堪,以後在這裡重新見到時,她就要變得有多神采飛揚。

她看著被雲團遮住的月亮想,那麼對策應該是什麼呢?

夜風徐徐吹起來,風托著雲緩緩地向前走,月亮一點一點,被露了出來。

清涼明凈的一縷月光從雲團里、從夜風中逃逸出來,乍泄一地。

許蜜語忽然發現,自己想到對策了。她欣喜於自己原來並不笨,只是太久沒有和社會接觸。

——既然張彩露想讓她走,那不如,她先想辦法讓張彩露走吧。

***

把想趕走她的人趕走,這件既帶著些防守又帶著些攻擊的事情,放在以前,許蜜語是萬萬不會去想、也不會去做的。

從前她一直刻在骨子裡的人生教條,是「避讓」二字。現在她想改變一下。而改變,就從這一次開始。

她想試一下,這次到底是領班先把她弄走,還是她可以先把領班弄走。

有些從前沒做過也沒想過的事,對於慣常的她自己來說是很出格的。但既然想改變,今後這些事總要嘗試著去做一做。

許蜜語仔細想了一下能扳倒張彩露的突破口在哪裡。

想來想去,有兩點是不能少的。

一是張彩露要有錯處。如果她沒錯,憑空就把她弄走,許蜜語想那做人方面自己和張彩露也沒什麼分別了。

二是得有個有點權力的人,他的權利足夠支撐一次人事調動,而她能和這個人搭上話,請他幫忙行使這份人事調動的權力。

第二點,其實也不太難。許蜜語想這一點的突破口應該是在大姐許蜜子身上。

既然當初是大姐找人把她安排進酒店工作的,那現在能不能走動走動那人的關係,幫自己一下,找機會撂倒張彩露呢?

不過眼下,需要儘快落實出結果的,是第一點——她得想辦法弄到張彩露的錯處。先抓到錯處,才好去找貴人幫忙,借錯處發揮一下人員調動的權力。

她不信按照張彩露的行事作風,她在工作過程中留不下錯處。只要有錯,她就有被請走的可能。

第二天再上班,許蜜語格外留心了起來。

以前她得過且過,送到眼前的事情她都視如不見。但現在她開始張開觸角,留心一切蛛絲馬跡。她一下發現,其實很多事情只要有心,都有跡可循。

比如張彩露在工作上的錯處。

找到它居然比得到一個服務不滿意還容易。

起因是她在清潔「在住房」時,聽到住客夫妻的對話。

妻子對丈夫說:「真奇怪,是這裡的水出了問題還是酒店的洗髮水換品牌合作方了?我洗完頭覺得有點癢。」

丈夫回復她:「你也頭皮癢嗎?我還以為是我自己的問題,我昨天晚上洗完也覺得有點癢。」

「還有他們這的其他東西,用著也都不如以前舒服的感覺。」妻子又說道,然後問丈夫,「要不要找他們酒店的人問一下?」

丈夫回答她:「算了吧,怪麻煩的,再住一晚就走了。」

許蜜語將這夫妻倆的對話留了心,她收好換下的洗髮水和其他耗品的瓶子。

斯威酒店的耗品都是從高奢品牌方採購的,這是斯威酒店的一個賣點——大家平時去高檔商場的高奢專櫃里花錢都未必能買到的東西,在斯威酒店卻可以免費使用。

而這些其他一般酒店用不起的東西,斯威酒店用起來卻是奢侈得很。對這些客人用過的洗髮水、香水、乳液、手霜等等的耗品,斯威酒店都是當做垃圾處理的,每天由各層服務員在清理完房間後,把用剩下的耗品經過匯總然後交給外面的專人當做廢品拉走。

許蜜語今天特意申請由她把樓層用剩下的洗髮水和其他耗品彙總起來,然後等外面的人來取時,她特意拿本樓層的洗髮水和其他耗品,跟別的樓層的做了對比。

比較後她發現,其他樓層的各種耗品質地更稠,而她所在樓層的各種耗品,仔細去看,它們質地更稀、顏色也更淺些。

許蜜語看著這些耗品想,很明顯了,她所在的樓層,各種耗品應該是假的。

第二天早上,領完分房表後,在去庫房領房間耗品的時候,許蜜語特意仔細留意。庫房裡的耗品質地倒是很稠密。也就是說,庫房裡的耗品是真的。

許蜜語想,那麼從庫房領出的真耗品,到了每個房間後就變成假的了,這中間以假換真的事,會是誰做的呢?

想來想去,能到每個房間都有機會逗留的人,只有張彩露了——她會在所有人打掃完房間後,每個房間逐一檢查一遍。

所以應該就是在這個過程,真耗品被假耗品替換掉了。

許蜜語又想,那被替換掉的各種奢牌真耗品,又去了哪呢?很快她想到,說不準這些東西,會被拿到網上的二手市場去賣掉。

想到這裡,她立刻打開手機查證自己的這個想法。

很快居然真的叫她在二手購物的app上查到一個賣家,是專門賣奢牌小樣的。

而那些展示在照片里的待賣小樣和斯威酒店使用的耗品,竟然一模一樣。

再看已售數量,著實不少。

許蜜語在app里點開對話框,問賣家:請問東西保真嗎,貨源是哪裡?萬一是假的怎麼辦?

賣家回復她:親親放心,絕對保真,東西都是斯威酒店特定款,這裡有特殊渠道拿到貨源,所以真假的問題上親親大可不必擔心。再說如果我賣的是假貨,也不會有那麼多銷量和回頭客了對吧?

許蜜語想了想,下了一單,地址填了原來家裡附近的一個驛站。

等到對方發貨,她看了下對方聯繫方式里的手機號。她把自己手機的通訊錄調出來,和張彩露的號碼對了一下。

很遺憾,號碼並不一樣。

許蜜語頓時有點氣餒。追查到了這裡,難道說以假換真這件事並不是張彩露做的?

第二天她坐公交車去驛站取回了快遞。到了宿舍拆開一看,各種小樣確定是斯威酒店專定款沒錯了。

她沉吟地看著小樣,忽然靈機一動,她趕緊拿起手機,把發貨的手機號複製下來,又返回到支付軟體里粘貼進去,立刻有一個叫「*琴」的對應賬號跳出來。

許蜜語想,張彩露如果倒賣酒店的耗品,小心起見確實不會用由自己手機號綁定的收款賬號。但涉及到錢,她也不會用不相干的人的。所以這個「*琴」,會不會是她的母親?

第二天上班時許蜜語跟尹香打聽:「你知道張彩露的母親叫什麼名字嗎?」

尹香搖頭,說太清楚。又問許蜜語為什麼想問這個。

許蜜語說:「就是忽然想起來的,隨口問一下。」

許蜜語又從別的渠道悄悄打聽了一下,也都沒人知道張彩露的母親叫什麼名字。

許蜜語不由又要氣餒起來。好像探查到這裡,路子又被堵死了。

晚上吃完飯,她回到宿舍,百無聊賴地在床上躺著,點開了微信朋友圈。又下意識地找到張彩露的頭像點進了她的朋友圈,一條一條地翻看起來。

張彩露的朋友圈裡曬了好些美食,很多她去過的餐廳消費都不低,是那種工薪階層去的次數多了會心疼錢的地方。

翻著翻著,許蜜語翻到母親節那天張彩露發的一張圖片。圖片里是一個蛋糕,上面寫著「武琴女士母親節快樂!」。

許蜜語一邊截圖一邊心跳加快起來。

她想她已經能夠確證,是張彩路換掉了酒店的真耗品拿出去賣錢了。

她找到張彩露的錯處了。

***

確定了張彩露就算被擠走也不無辜,許蜜語開始實施起另一項行動。接下來她該拜託大姐許蜜子來幫忙了。

其實這件事,如果能到許蜜子面前親自說會更清楚一些。但從酒店到大姐家再回到宿舍,來回打車要花錢、來回乘地鐵又很費時間,第二天她還要早起上班的。

這樣的問題對以前的許蜜語來說,從來就不是問題。她但凡出門,不是開車就是打車,她都已經不知道乘地鐵到底需要花多少錢。

可是現在,她好像連來回乘地鐵的錢都捨不得了。

最後許蜜語選擇了最經濟的辦法,用手機給許蜜子打了通電話。

她盡量簡短地把事情經過描述清楚,又把自己的訴求提出來。

大姐許蜜子聽完大概後,先是嘮叨出來一堆小牢騷:「你啊你,給咱弟還房貸的事不積極,給你自己打算起來倒是挺有腦子的。行啊,那我就去幫你問問當初給你辦工作這人,看他能不能落實了你現在那個什麼露的領班的錯處,把她擼掉。」

許蜜語握著手機問了聲:「這事辦成的幾率大不大?」

許蜜子給她吃定心丸:「當然大啊,怎麼說我找這人他也是你們客房部副經理呢,讓他挪動個樓層領班,問題肯定不大。」

許蜜語聽到這,心裡亮堂了起來。

她催大姐盡量快一點辦這件事,否則她可能等不到張彩露離開,她就得先被弄走了。

許蜜子語調一揚,先數落她一通:「你怎麼這麼笨蛋呢,給人算計到馬上就要被辭退了才跟我說這事,真是慫包一個,你那點能耐全用來懟我懟媽懟咱弟了。」

數落痛快了,她終於給了准信:「行,我明天就聯繫這人跟他說。別說你怕你自己丟了工作,我也怕你丟了工作啊,你沒工資的話,弟弟的房貸就只能我和你二姐幫著還,你這是想累死我們倆!老三你記著啊,我把這事給你辦妥之後,等你再發工資你得跟我和你二姐一起給許蜜寶還房貸!」

許蜜語掛斷電話前沒有明確回應大姐。這是她的一點緩兵之計。她現在連自己都沒活明白,絕不可能再去給許蜜寶那個廢物還房貸的。

第二天一整天,許蜜語都安心地工作。大姐很有把握的那番話讓她心裡有了底氣。這底氣甚至讓她在面對張彩露時,心裡都起了那麼一絲絲的憐憫。

看著張彩露一如既往那麼張揚地對人表達著其實並不真誠的關懷,許蜜語會有點不忍心地想,她一定不知道,她馬上就要被辭退了。

但當尹香趁著中午吃飯悄悄告訴她,張彩露上午特意聯繫了魯貞貞,誘導魯貞貞給她打不滿意差評時,她心裡僅剩那點憐憫和不忍心也沒有了。

原來家門以外的社會,是這麼的弱肉強食,哪怕是小小一個客房部,居然也是你死我活的。

尹香還告訴許蜜語:「不過蜜語姐你暫時可以放心,後來有個男人把電話打到客房部來了,我接的電話,他讓我去把領導叫來。我把張彩露找來之後,那邊語氣很強硬地叫了那個女的來講電話,那女的就對張彩露說,要取消那個不滿意評分,還讓張彩露不用再打電話過去了。我也是這樣知道的張彩露特意去聯繫過那女的給你打差評。」頓了頓,尹香問許蜜語,「不過蜜語姐,那個好心男人是誰呀?是你娘家人來給你出頭撐腰了嗎?」

許蜜語不由自嘲一笑。她哪裡有能給自己出頭撐腰的娘家人?那男人應該是她決定不要的出軌前夫吧。

她不想解釋太多,只鄭重地謝過了尹香。

晚上下班後,許蜜語立刻又打電話給許蜜子,問她情況怎麼樣,副經理怎麼說。

她滿懷期待地等一個好結果。

然而許蜜子卻在電話里埋怨她說:「許蜜語,你說這些事情,你怎麼就不能早幾天告訴我呢?現在才跟我說,好么我今天一問,人家副經理就在前天已經從斯威酒店跳槽去別的地方了,你說你吃.屎都趕不上一口熱乎的!這事到現在啊,我是幫不了你了,你自求多福吧。」

許蜜語的期待一下子滅掉了。她的心一下子跌倒了谷底。

她想了想,不甘心地問許蜜子:「大姐,就算他已經跳槽了,他曾經的人際關係還在,是不是也能……」也能發揮一下餘力啊?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許蜜子打斷:「能什麼能啊!我這麼跟你說吧,我今天給他打電話,他對我的態度就已經很冷淡了,知道為什麼嗎?是,我們旅行社和你們酒店有業務合作,但這不足以讓我跟他能說得上話,他之前對我客氣,那是因為他知道我是聶予誠老婆的姐姐,聶予誠以前幫過他的忙!我托他幫你安排工作的時候,他還不知道聶予誠已經離了婚,而你就是那個前妻,他是沖著我是聶予誠妻姐的面子,把你安排進酒店的。但現在他知道聶予誠已經換了老婆了,我這個前妻姐是一點面子都沒有了,你就別再拉著我去給你丟臉求人了!老三啊,不是我說你,好好的日子讓你過得稀碎,現在都要連累我也得去看別人的冷臉冷眼冷屁股!」

許蜜語消化著這通牢騷。相比於期待徹底破滅的黯然,她現在更深的感受是覺得諷刺和好笑。

原來,這個人是看了聶予誠的面子,幫聶予誠老婆的姐姐,把聶予誠老婆安排進酒店工作的。

終於繞明白這裡面的彎彎道,許蜜語想,這世上還有比眼下這一遭更諷刺的事嗎?

轉瞬她想,也許是有的,比如許蜜子是哪裡來的底氣,居然還要埋怨是她許蜜語搞沒了她許蜜子的面子?當初她許蜜子那點面子,難道不是靠她許蜜語得來的嗎?

這點借著別人的光得到的面子,本來就不是自己的,終有一天失去了,還要跳腳怨人。

許蜜語都快因為大姐的理直氣壯而覺得她真的有理了。

「大姐,」她想了想,忍不住說,「我從前能讓你借上光,我沒有要求你對我道謝;我現在不能讓你借上光了,這也不是我的罪過,所以你沒有立場怨我這、怨我那的。」

許蜜子的音調一下子拔高:「許蜜語,你是腦子發病了吧?怎麼這樣跟我講話?難道我沒有讓你借光嗎,難道你現在的工作不是我給你找的嗎?媽和弟說得沒錯,你真就是一隻白眼狼!……」

許蜜語把手機拿離耳朵放到一邊,自己該幹什麼幹什麼,任由許蜜子把歪理邪說自己講個夠。她實在懶得去搭理。

她滿心嘲諷地想,真要命啊,老許家已經有了第二個焦秀梅了。

*

第二天上班,許蜜語有點怏怏的打不起精神。

許蜜子那邊的路一堵死,她一時間想不到其他辦法了。

她有推演過,如果她去舉報張彩露偷換了耗品會怎樣?

「沒用的,」尹香給了許蜜語答案,「不是沒人懷疑過,張彩露換了洗髮水什麼的。但她做人圓滑,自己賺到外快也不忘把領導們答對得明明白白,所以領導們都向著她。除非你能直接找到我們酒店的高層領導,但這對我們客房服務員來說,是不可能的,高層哪會見我們、聽我們反映問題啊?他們只會把問題發回到部門領導手裡,那這樣,就還是張彩露的保護傘說了算啊。」

許蜜語很意外地想,原來她發現的問題,早就不是一個新鮮的秘密。原來張彩露這麼干,是有點有恃無恐的。她開始覺得,現實里的職場和生活,其實比她看過的那些劇集精彩多了,也曲折複雜得多了。

連舉報這條路也堵死了。許蜜語感覺,她好像已經無路可走了。

好像不久的將來,她到底會被張彩露集出三個不滿意差評,而送離酒店。

下午許蜜語繼續怏怏的提不起精神。

好在下午房間比較少,做完所有房後,她回到客房部去休息。

除了她還有其他幾個也做完了房的同事在,她們正在閑聊天。

許蜜語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

忽然有個同事說道:「最近頂層怎麼不來下邊借人用了?」

另一個同事回她:「聽說頂層的套房管家之前被下面樓層的服務員擺過一道,惹得上面VIP貴賓很不滿意,套房管家覺得很沒面子,就再也不願意從下邊借人上去了。」

前面那個同事又說:「是不是又有誰上去想勾引VIP大老闆了啊?就跟之前從咱們這辭職的那誰一樣。」

另一個回她:「那誰知道,八成是吧。不過聽說能住在頂層的貴賓,個頂個都是咱們酒店老闆魏思源大老爺的座上賓,每一個都在老闆那說得上話的,甚至他們要是不滿意酒店裡的任何一個人,都能叫老闆把他無條件開除掉的。所以啊,要是上面的套房管家惹到VIP們不滿意了,那還真不是個小事情。」

……

兩個人還在繼續聊著。

許蜜語腦子裡反覆回播著剛剛她們說過的一句話:頂層貴賓要是不滿意酒店裡的任何一個人,都能叫老闆把他無條件開除掉。

許蜜語從椅子上騰地起身向外走。

她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了!

*

許蜜語心裡有了打算。她想為自己再博一下。

她先去找到尹香,跟她說,自己有事要出去一下,接下來應該沒什麼活了,如果萬一再有的話,就麻煩尹香先替她一下。

然後她去換了衣服,又到洗手間仔細洗了臉,重新梳了頭髮盤了髻,還特意撥了些碎發在額前和鬢角。她知道自己這樣弄起來,會好看很多。

想了想,她乘電梯下樓、走員工通道出了酒店,又過條馬路,進了酒店對面大樓一層底商的化妝品專櫃。

她在那裡,一邊很過意不去,一邊用試用裝飛快給自己化了個淡而雅的全妝。她難得有這麼主動出擊的大主意,值得一個全妝。這是給對方以尊重,也是給自己打氣。

畫好後,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瘦還是太瘦了些,但看起來氣色比之前已經好了太多,人也精神明亮了許多,不再像之前那麼憔悴顯老了,年齡感從之前看起來像三十大幾,一下縮減回來好幾歲。

臨離開前,她暗暗發誓,以後手頭寬鬆了一定要回來買好多化妝品,她一定不白占今天這個便宜。

她又走回到對面的斯威酒店,繞到一樓大廳的電梯區,找到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在那裡站定並做好長時間等待的準備。

終於她有機會體會到了功夫不負有心人——等了不知道多久,她在角落裡站得腳跟都有些麻了,終於等到了頂層那個紀總的助理,如果她沒記錯,他好像叫薛睿。

薛睿正從外面走進來,走向電梯區。

在他把手指按開vip專用電梯梯門的那一刻,許蜜語讓自己及時地登場出現。

她攔住薛睿,顧不得對方臉上顯露出詫異神色,開門見山直奔主題:「薛先生,麻煩您停一下、聽我說,我有一件頂要緊的事,想告訴您的老闆!」她看到薛睿微微皺起眉,好像在評判她說的話有沒有足夠的分量。

她趕緊加一句:「是關乎到您老闆利益的要緊事,真的!」

而聽她說完一切,紀封果然從沙發上騰地站了起來。

他向前走了一步,低下頭,居高臨下地看著許蜜語。

他審視著許蜜語仔細拾掇過的臉,微眯起眼。然後他聲音平板、叫人摸不著絲毫情緒地問:「你不會無緣無故衝上來對我說這些的。所以說說吧,你告訴我這些,是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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