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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芭蕉 4

所屬書籍: 如夢令

湯貞在周子軻懷裡睡著了。從療養院回家的路上,周子軻坐在湯貞的保姆車裡,一直把他抱著。
湯貞起初只是呼吸平順下來了,他哆嗦的手,瑟縮的背,凌亂的頭髮,全被摟到周子軻懷裡。他的這具總強迫他吐出五臟六腑的身體,到小周身邊才像遇到了真正的主人,變得溫馴。
「周子軻,可能你很難理解這個病的真正恐怖之處,」祁祿那封郵件里寫道,「它全方面地毀滅湯貞的生活,壓垮湯貞的意志……嘔吐物的長期腐蝕,隨時有可能毀了他的嗓子。到那時候,他就再也不可能唱歌了……」
周子軻能感覺湯貞呼吸平靜,嘴唇微微閉上了,臉頰貼在他胸前的襯衫上,像嗜睡的嬰兒。
車內一片靜默,齊星在前頭開車。溫心坐在周子軻身邊,一直用一種惶恐又疑惑的眼神看周子軻懷裡睡著了的湯貞老師。比起祁祿的習以為常,溫心看上去是很難以置信的。無論是湯貞老師的急性發作,還是子軻解決這一切所使用的手段——子軻似乎比最資深的大夫都駕輕就熟。
她手中還拿著護士交給她的紙袋,裡面裝著療養院今天開給湯貞老師的藥物,鎮靜催眠類的。
溫心又望向湯貞老師沉睡的側臉。她知道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湯貞老師不吃這樣的安眠藥,就根本不可能睡得著了。
保姆車一路平穩地駛入市區。周子軻抬起頭,瞥窗外風平浪靜的北京,又低頭,端詳湯貞的發頂,湯貞垂下的安穩的睫毛——他確實睡沉了,就像他無法控制病情發作一樣,只要一來到周子軻身邊,似乎就會有一些神秘的,不知名的力量操縱著湯貞過於衰弱的敏感的神經。
使他無法傷害自己。
保姆車進了湯貞樓下地庫,祁祿打開車門,周子軻抱著湯貞小心翼翼下車。他過去總給人一种放肆的,任性的,不可靠的印象,這會兒,周子軻護著湯貞從頭髮絲到腳尖都沒有碰到車門,讓祁祿都感覺沒什麼可幫忙的。
他們一起乘電梯上樓。郭小莉還在家裡,祁祿開門先進去,示意郭小莉別出聲。周子軻抱著湯貞隨之進來,當著郭小莉的面直接走進卧室里。
周子軻在床邊彎下了腰,垂下頭,把湯貞輕柔地放到了床上。湯貞眼睛閉著,後腦勺靠著了枕頭,這麼一路顛簸,居然沒受著任何驚動。
周子軻的手有點哆嗦,他低頭髮現湯貞的左手幾根手指蜷曲起來,攥住了他的襯衫袖子。周子軻把湯貞的手握著拿下來了,拉過小梅花棉被,把湯貞蓋好。
周子軻靜靜出了湯貞的卧室,從身後關上了門。郭小莉正聽溫心說話,見周子軻出來,她輕聲問:「阿貞沒事了?」
周子軻點頭。他低頭也看溫心,像在等溫心給他一個解釋。
作為周子軻和湯貞兩個的經紀人,溫心不自覺深吸口氣。
毛成瑞在電話中結結巴巴,對周子軻回憶他和阿貞的電話內容。也許毛總這麼大年紀,還從沒有在一個小輩面前這麼緊張過:「他說,『小周不能進mattias』……」
也許是周子軻在電話中一言不發,毛成瑞努力複述更多:「他對公司的決定也沒什麼不滿,只是……他求我,別讓你和mattias扯上什麼關係……」
「我試著勸他了,」毛成瑞說,「子軻你這段時間以來,對公司的幫助,對小莉的幫助,對阿貞的幫助,我們都感激在心……」
周子軻把手機丟到一邊。他還穿著那件白襯衫,因為抱著湯貞一路回來,襯衫被浸得半濕半干,不少褶皺。周子軻坐在沙發上,汗濕的眼睛抬起來,他彎下腰,忽然用手捂了一下自己的臉。
湯貞急促地喘著氣,當周子軻強行抱住他的時候,湯貞深呼吸著,喉嚨深處發出一種彷彿蘊藏著巨大痛苦,是正承受最殘忍的酷刑的人才會發出的悲戚的哭聲。
周子軻確實感覺到了一種陌生。
他下意識把真實的湯貞抱得更緊,把他並不了解的這部分「湯貞」全緊摟在懷裡。
湯貞的身體很快便像斷了線了,他失去牽引的身體彷彿被周子軻的體溫卸掉了全身力量,他的額頭貼在周子軻脖子上,一張臉滿是淚水的。
「他說,『小周不能進mattias』……」
「他求我,別讓你和mattias扯上什麼關係……」
周子軻把手機拿回來,找了一個號碼打過去,對方接起來,周子軻問:「尤師傅?」
電話那端的人愣了愣,許是很久都沒聽過周子軻的聲音了。
「是……小周啊?」尤師傅問。
周子軻輕聲道:「你還記得我。」
這個家除了正在熟睡的湯貞、小聲打電話的子軻以外,就只有郭小莉、祁祿、溫心三個人。可這會兒,這三人一直安安靜靜的,像是想知道周子軻打算幹什麼。
周子軻問尤師傅訂完了夜宵,放下手機從沙發上站起來了。看見郭小莉的時候,周子軻什麼也沒說。早在簽下mattias重組合同的時候他就知道,從今往後,作為隊長,作為「同一個組合唯一的搭檔」,湯貞生活、工作中的一切他都能說了算。
窗外的北京,天色早已黑了。周子軻沒有選擇休息,也沒嘗尤師傅送上門來的粥。他拿著祁祿找來的工具,親手和祁祿一塊兒拆湯貞這個家裡里外外密布的鎖——
從每扇大大小小的窗戶,到每一扇陽台門。
湯貞過去在家,本就哪裡都去不了。若是再連看都看不見。周子軻都想像不出湯貞是怎麼捱過這一天天的。
溫心快步跑過來,從背後輕叫道:「子軻!湯貞老師他醒了!」
周子軻還低著頭拆鎖,他愣了愣,轉過身。
郭小莉彎腰在湯貞面前,手摸著湯貞微微低下了的臉頰,細細觀察湯貞的精神狀況。周子軻停在了門外,卧室裡頭沒開燈,只有外面的光透過門映照進去,把周子軻的影子拉長在地毯上。
湯貞不知是什麼時候醒的,他眼睛半垂著,沒睜開,好像還是個昏昏欲睡的樣子。夏天的夜晚,他睡得渾身熱乎乎,出了不少汗。看起來手腳也軟,是勉強支撐著坐在床邊。
他的頭髮汗濕了,貼了耳鬢,遮住他總下意識低下去的臉。
那道長長的影子靠近過來。郭小莉放開手,直起腰站著。湯貞的眼睛也抬起來,他好像很怯懦,他在門外映進來的光中看清了小周的面孔。
湯貞的嘴唇顫了顫,他目不轉睛望住了眼前近在咫尺的小周。
周子軻的膝蓋彎下去了,他在湯貞面前放下了自己的高度,好讓湯貞不用仰望就能一直看著他。
湯貞的眼神閃爍,在小周面前,他好像不再有躲閃的餘地了。
他可以打電話懇求毛總,他可以在療養院里瘋一樣地哭泣,可在小周面前,他是安安靜靜的,很體面,很聽話,沒有一句話要講。
周子軻瞧著湯貞望他時的眼神,當褪去了那層堅硬固執的外殼,經過了這段時間,在療養院里住了這麼久,終於,當湯貞望著他的時候,當湯貞被蛻了殼,被破了繭了,才又是周子軻記憶中那個樣子了。
明明離不開我。周子軻想。為什麼要學別人冷酷無情,把我往外推呢?
溫心捧著粥,到了湯貞老師面前,把粥碗和瓷勺都交到子軻手裡。
湯貞的手攥住了身邊的床單,好像害怕。小周就在他面前,親手用勺子在碗邊盛了一點粥,不多,很淺,小周吹了吹,朝湯貞拿過來。
湯貞一開始瞧著小周的臉,獃獃的,沒反應。
溫心在旁邊勸:「湯貞老師,是尤師傅做的,子軻點的你最喜歡吃的——」
周子軻也不說什麼去哄。
湯貞在他眼前慢慢低下了頭,好像雛鳥吃食,一點點吃他勺中吹涼了的粥。
湯貞把粥咽下去,從頭到腳都很平靜。不是療養院中那個樣子。
也許周子軻就在跟前,他就是再瘋也發作不出來了。
溫心、祁祿幾個人就在一旁看著,看著周子軻又舀了半勺的粥,小心吹了吹。周子軻過去這麼照顧過誰?他似乎很清楚只要他這麼做,湯貞再勉為其難也會多吃一口。
他明明是個急性子,明明最沒耐性。湯貞吃粥像貓一樣慢,周子軻瞧著湯貞耳邊滑下臉頰的幾撮頭髮,瞧湯貞一邊吃粥,一邊顫抖的眼睫毛。時間好像是很緩慢的,又快得讓人無從察覺。
祁祿把手中的葯袋給了周子軻,把還剩半碗的粥和勺子拿走。祁祿日夜照顧著湯貞的衣食起居,他也許知道湯貞能吃多少——一特別是到了周子軻這個小男朋友面前,湯貞明明吃不下了,還習慣逞強。
葯袋上寫著一行字,是祁祿的筆記:「你來監督他吃藥,你要看著他咽下去。」後面還有括弧,括弧里寫:「他會假裝咽了,再偷偷吐掉。」
湯貞一見到小周從葯袋裡拿葯,就不自覺抿住嘴了。出了療養院以後,他似乎比以前更怕吃藥。
周子軻看了一會兒藥盒上的用藥說明,他看得專心,沒注意湯貞又在抬頭仰望他。周子軻低頭掰出一顆葯,抬頭看湯貞。
「把維生素吃了。」他說。
溫心把水杯交給子軻。湯貞聽到「維生素」三個字,愣了一會兒,他在周子軻手心裡拿走了葯,聽話極了,把葯放進嘴裡。湯貞握住了水杯,喝下一口水,喉嚨滾下去。
他已經把葯咽了,可小周又站起來,居高臨下地在他面前審視他。
小周輕聲說:「你把嘴張開。」
湯貞坐在床邊,他有點忐忑,抬頭瞧小周的眼睛。
他把嘴巴張開了,很聽話,可只張開一條不起眼的縫。
「張大點兒,讓我看看。」小周輕聲哄他。
湯貞慢慢仰起頭,把他不大的嘴巴張開了。
周子軻的視線在湯貞嘴巴裡面,口腔深處掃過了一圈。湯貞的嘴一貫張不大,喉嚨細小,周子軻都知道。
他還知道湯貞的舌頭特笨,教什麼都教不會。
湯貞合上嘴了,他沒有藏藥片。
「明天一早,我來接你一起去工作,」周子軻低頭看著湯貞,「我現在是mattias的隊長,你要聽隊長的話。」
湯貞抬起眼看他。
「今天就休息吧,」周子軻說,深呼吸道,「還有什麼話,留到明天我過來的時候再說。」
周子軻走出了卧室,在玄關低頭換鞋,他拉開湯貞的鞋櫃,把換下來那雙拖鞋放進去。
「半夜他如果有什麼不舒服,再打電話給我。」周子軻對過來送的溫心說。
溫心連忙應下。
周子軻百無聊賴,耐著性子坐在物業辦的貴賓接待室里。郭小莉和物業經理從外面進來,郭小莉已經在一些文件上籤好了字,她這會兒再瞧周子軻,就又是那個不耐煩,對誰都沒好臉色的周子軻了。
周子軻手機的安全係數太高,植入不了晶元。物業經理說,他們這麼多年,還是第二次遇到這種情況。郭小莉只好代表業主簽了字,等周子軻錄入了指紋,他們離開了辦公室,郭小莉才說:「你先記一下,阿貞公寓的密碼是——」
周子軻說:「一七一八三三二九。」
郭小莉說:「記性不錯。」
周子軻要去地庫了,臨走前他對郭小莉說:「以後我的東西你別動。」
凌晨一點,曹醫生在他診所的辦公室里等到了周子軻。
周子軻看上去忙了一整天,頭昏腦脹,連眼都不想睜。他在曹醫生的沙發上剛躺了一會兒,又坐起來,開始吃曹醫生端過來的一碗鮮蝦面。
窗外,芭蕉葉片像翡翠色的綢緞,在月色照耀下熠熠生輝。
「為什麼會治不好呢?」周子軻吃了幾口面,突然抬起頭,問曹醫生。
曹醫生瞧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半個月前,正是他來到這裡,替曹醫生立下那種軍令狀——
「子軻,你是不是以為,全天下所有的病都能被治好?」曹醫生說。
周子軻聽他這麼問,愣了愣。
「無論是,癌症,」曹醫生輕聲道,是試探性的,他並不想激怒周子軻,「還是阿貞他的,我們可以稱之為『靈魂之癌』的這種病……人類醫療科學發展到今天,對它們仍是束手無策。」
周子軻低下頭,也不看曹醫生了,他手裡還拿著筷子,看上去沒多少胃口。
「我找了幾本資料給你,」曹醫生說,他從桌頭翻了幾本文件夾,拿過來輕輕遞到子軻面前,「如果你對阿貞的病想多了解,可以……找時間看看。」
周子軻似乎對這些文章絲毫沒興趣,他只希望曹醫生告訴他治療的關鍵。但曹醫生記得吉叔曾說過,說當年蕙蘭生病的時候,正讀初三的子軻沒少偷偷跑圖書館。
他遲早會想起看這些的。
「湯貞的病,至今都還是一個攻關難題,」曹大夫告訴周子軻,「它有時看起來無害,好像一場感冒。有時又來勢洶洶,可能一念之間,就會給患者造成最無法挽回的後果。」
周子軻抬起眼來看他。
「當然也有的時候,這種病就像癌症,」曹醫生告訴他,「難治,治了又會轉移,會複發,它像一場災難,給患者帶來無盡的病痛、折磨,不僅是肉體上的,更是精神上的,甚至人格上的折辱。」
周子軻邊聽,邊偏過了頭去,好像不忍心。
曹醫生出辦公室了一趟,回來的時候,他拿了個枕頭,還抱了張毯子過來。吉叔給他打電話,指望著小祖宗別這麼敬業了,照顧別人,也好好顧顧自己。
果然,曹醫生走這麼一會兒,子軻就開始翻看桌上那些資料了。
「下午療養院里發生的事,值班大夫都告訴我了,」曹醫生把枕頭放好,對周子軻輕聲道,「看來阿貞很信任你,很依賴你。」
周子軻的眼睛缺少休息,抬起來了,他聽到曹醫生說:「這對他的治療,將有很大的幫助。」
醫學手段再如何發展,永遠有無法觸及人心的地方。天快亮了的時候,周子軻睡眼惺忪,在曹醫生辦公室的浴室里沖頭髮,刷牙。他想起曹醫生昨天半夜對他說的:
「我們當然希望,患者的愛人、家人,都能儘可能地配合我們治療。因為『愛』與『陪伴』,永遠是對湯貞這類患者最有益的。」
周子軻從曹老頭兒桌上拿起了那幾疊資料,他下樓去,發現北京的天剛蒙蒙亮。
他不習慣醒這麼早。
「只是很多時候,子軻,患者太依賴你了,這有可能會引發另一場災難。」
「為什麼?」
「好比一個溺水的人緊緊抓住了你,你如果不能拉住他,反而會被他拖進深海里。」
周子軻昨天已經很困了,他當時迷迷糊糊想,湯貞若是抓他,一起沉進海里也不是什麼大事。
怕就怕湯貞抓也不抓,抱著幾塊石頭,自己消失。
曹醫生自顧自地提醒:「……所以,如果有一天你累了,子軻,如果你想放棄了,真的不用愧疚。你來找我,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把這一切對病人的傷害縮減到最小!」
「謝謝。」周子軻當時對他說。
太陽從北京的天邊升起來了,周子軻的手扶在方向盤上,感覺手背上光的溫度都叫人陌生。這座自小生長的城市,從沒給過他多少歸屬感。這到底是因為他的家庭,還是因為周子軻生來就不好,無法被人毫無保留地接納。
曹年這個人,就和周子軻所有討厭的長輩一樣。確實關懷他,確實愛護他,但與此同時,又伴隨著令周子軻痛恨的根深蒂固的不信任。
也許曹醫生只是想提醒他:你現在帶給湯貞的「陪伴」,隨時有可能成為患者新的痛苦的根源。
「陪伴」很難。曹醫生試圖讓年紀尚輕的周子軻理解,人與人之間的「陪伴」是多麼的難以長久。但周子軻希望曹醫生知道,他和湯貞兩次分開,兩次他都是被分開的那個。
周子軻開了快一個小時才到地方,他下了車,拿著資料回到自己的公寓。直到現在,他還會在開門的一瞬,幻想聽到湯貞的聲音,湯貞的拖鞋總是很快地走上幾步,然後停在玄關口,「小周……」湯貞說,彷彿已經等他很久了。
曹醫生給周子軻寫了一張備忘錄,夾在資料最後面。周子軻沖完了澡,擦了頭髮,坐在沙發上拿著筆勾畫,圈這一條條複雜的重點。
需要多吃水果和蔬菜,喝熱牛奶。需要早睡早起,保持每天的身體鍛煉。
需要適當吃甜食,避免油膩辛辣的食物;需要洗熱水澡,做全身按摩;需要多聽柔和的音樂,保持心情放鬆。
需要在家人的陪伴下做一些簡單的工作,家務亦可,讓他儘可能腳踏實地地參與到工作與生活當中。
需要按時吃藥,按時寫日記,定期複診。
最需要的,是死心塌地的陪伴,是很多很多的包容、尊重,還有愛。
「子軻,」曹醫生昨天問,「你只接受痊癒嗎?還是你想要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整個城市進入了上班時間。周子軻換了件新襯衫,對著鏡子看了一眼,他出了家門,開著車往城南湯貞的方向一路疾馳而去。
「我不知道我期待什麼樣的結果。」周子軻當時說。
他甚至不清楚,完全健康的、快樂的,無憂無慮的湯貞該是什麼樣子。他認識的湯貞,似乎從一開始就身處漩渦之中,顧慮重重。
他把車停進湯貞家的地庫。
「那我們給他定一個目標,」曹醫生夜裡說,「能愛,能工作。」
湯貞穿著睡衣,在浴室刷牙,洗好了臉,擦乾。他衣服沒有換,頭髮也沒有梳。溫心扶著他到餐桌邊,一路還誇他,說湯貞老師昨天表現得好,睡的也好,今天就會按時起床了。
桌上的早點頗豐盛,滿滿一桌。溫心說,這是吉叔今天早上請人送來的,說是湯貞老師吃慣了的那個廚師做的。
湯貞站在原地,也不坐。
身後的電視機開著,正放早間新聞。
溫心輕聲道:「湯貞老師你看,電視機也是子軻讓搬下來的,是不是更有在家的感覺了?」
湯貞不說話。溫心索性拉開椅子,扶著湯貞,讓他先坐下。
「還有一道米粥沒端過來,」溫心彎腰對湯貞說,「湯貞老師你先吃著,我現在去拿!」
她轉身便走了。湯貞坐在那椅子上,看這也不是,看那也不是,這不是他吃的早點。
「電影《狼煙三》近日終於殺青——」身後的女主持人忽然說。
湯貞半垂下去的睫毛愣了愣,忽然抬起來。
「……金像獎影帝、雲升傳媒董事長梁丘雲昨日接受採訪稱,他與他的團隊近日已抵達美國洛杉磯,在好萊塢停留一周後,他將前往美國東海岸,親自與美方几大投資公司針對未來的合作展開討論……」
祁祿在陽台搬弄花草,一出來,看見湯貞還聽話地坐在椅子里,卻半轉過身,回過了頭,木木地看電視屏幕。
「……梁丘雲初步計劃在美國停留三個月。面對記者,他表示,他本人有著豐富的好萊塢工作經驗,他期望著,未來能將這一切帶回中國……」
溫心用毛巾包裹住手裡的粥碗,從廚房裡快步出來了:「湯貞老師,來嘗嘗!」
早間新聞主持人開始播報下一條新聞了。
「紅遍全亞洲的知名偶像組合mattias在成立十周年之際,宣布重組——」
湯貞眼神閃爍了一下,瞧著屏幕上。
「上午好,我是周子軻。」
是現場直播的鏡頭。
周子軻抬起眼,直視著電視機前的所有人。
「從今日起,我將擔任mattias的隊長,並在未來半年內,與湯貞老師一起,以『mattias』的名義在全國範圍內展開活動……」
湯貞聽到電視新聞里的聲音:「我將和所有亞星娛樂人一起,陪伴湯貞老師,走過這一年。」
「子軻,子軻!你接任mattias隊長,從梁丘雲手中接過這個接力棒,你有沒有感覺到什麼壓力?」
「沒什麼壓力。」
「那、那有沒有什麼負擔?」
「沒什麼負擔。」
……
湯貞目不轉睛望著屏幕里,他一低頭,頭髮垂下來了,又擋住他。
「湯貞老師,」溫心在餐桌對面繞過來,蹲在湯貞面前,「咱們現在吃飯吧,好不好?一會兒子軻就來接你了——」
湯貞突然打斷她:「溫心……」
溫心問:「怎麼了?」
湯貞低著頭,聲如蚊蚋:「小周他安全嗎?」
溫心一聽這個問題,愣了。
「安、安全啊。」
祁祿從湯貞身後過來了。溫心想,湯貞老師八成又出現幻覺了,又說胡話。
她蹲著,把手扶在湯貞膝蓋上,雙手握住了湯貞老師冰涼的手:「子軻身邊全是便衣保鏢,發布會那天去了好多,可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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