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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梁兄 32

所屬書籍: 如夢令

喬賀想起首演結束的那個夜晚,還覺得一切好似一場幻夢,太不真實。
他站在台上,抬了頭望嘉蘭劇院三層樓上歡呼的朝他們招手的觀眾。《化蝶》變奏還在劇場里回蕩不絕。喬賀想起以前有人說,說嘉蘭劇院是個有魔力的地方:「你體會過,你就知道,它會讓你心甘情願付出一切,就為了站在它的舞台上盡情享受那一刻。」
朱塞經理和林導一同鼓著掌上台,林老爺子握著喬賀的手,鄭重地抱了他一下。「喬賀,好啊。」他說。攝影師們從觀眾席兩側涌將上來,蹲在舞台前,用鏡頭對準了他們。舞台上燈光重又變幻了,一隻只飛鳥在空中浮現,在天頂來回盤旋。有那麼一陣子,喬賀被台下閃光燈照得一陣暈眩,恍惚間,他感覺曾失去過的很多東西又回來了,好像回到青春年代。
他摟著湯貞的腰,把湯貞抱離了地板。湯貞嘆著氣,哽咽地笑。湯貞把背伸直了,被喬賀抱得高高的,朝台下用力揮手。他還穿著那雪白的「縞素」,手舉高了,寬鬆的袖擺落下來,飄飄蕩蕩,好像一對薄翅。
這個畫面同《梁山伯與祝英台》首演的新聞一起,登上了第二天各大報刊文娛板塊的頭版。
喬賀第二天一早回家,以為樊笑會與他發一通脾氣,沒想到樊笑態度溫柔,抱著他,神情傷感。
她告訴喬賀,周穆去世了,就在《梁祝》首演的當晚。
「怎麼這麼快?」喬賀問她。
樊笑靠在他肩上,搖頭。
喬賀扶了她:「怎麼了?」
樊笑看他一眼,明明家裡沒有其他人,樊笑還是用口型靜悄悄說:「安樂的。」
喬賀一愣。
「她愛體面,」樊笑說,「嗎啡怎麼打,最後還不都是一樣。她還是想走得美一點,有尊嚴一點。」
這種感覺是很奇怪的。在劇場演出的時候,人好像活在另一個世界,與社會與生活都脫節。演戲的時候,哪怕隔壁房子著火了,也沒人能阻止演員把戲演完。
可當戲結束了,塵俗人世又齊齊湧來,把人裹挾了。
「這個病的確是痛苦,」喬賀說著,見樊笑眼中隱隱含淚,他安慰她,「多活一天,多一天的病痛折磨。她做這樣選擇,也可以理解。」
樊笑摟了喬賀的腰。
「她剛得病那會兒,就和我們一個朋友說過這事,」樊笑輕聲說,「她念頭動得早,但還是拖了這麼久。中間費了很多時間。」
「是不是周老爺子不同意。」
「老爺子後來同意了,主要是她那個小兒子,」樊笑說,「孩子理解不了。」
嘉蘭劇院的演出要持續半個月。樊笑從茶會上回來,問喬賀有沒有時間和她一起參加周穆的葬禮。這次他們沒怎麼置辦行頭,樊笑穿了一件黑色大衣。還是范鈺夫妻來接他們。喬賀一上車,范鈺從副駕駛上一個勁兒回頭看他。
范鈺和樊笑說,小樊,你這運氣太好了。這麼好的男人讓你趕上了。
范鈺的丈夫金先生說,喬賀老師,我們行幾個小姑娘今兒還在大堂念叨你呢。都去看你演梁山伯了。
他們此行的目的地在周家後面,沿湖的一座小教堂里。除了路上車隊停得長了些,客人來得多了些,葬禮辦得十分樸素。喬賀隔著人群,遠遠地看見了周世友神秘的背影。
周穆蕙蘭的女兒出現在教堂裡面,被左右的人簇擁著。她年紀還很輕,頭髮挽上去,穿一件黑色裙子,氣質高貴如蘭。她懷裡抱著逝者年輕時的相片。
蕙蘭的兒子沒有到場。
喬賀從教堂里出來。冬天,道旁生著枯草,銀杏葉飄滿湖面。樊笑和幾位太太聚在一起聊天,老金看見了他,朝他跑了幾步。
「喬老師,抽不抽煙。」
喬賀拒絕了。
老金笑了一聲,自己抽了一根,和喬賀沿著教堂外的路往他們停車的地方走。「有錢人辦葬禮就是有意思,這麼小的地方,外面停的全是豪車,過路的還不嚇一跳啊,」老金說著,壓低了聲音,「我剛聽說,這位周穆太太,遺產這個數,一大半全給她那個小兒子了。結果這兒子可好,個敗家子,葬禮都不來。」
喬賀後來再沒有見過那片湖。
周穆太太的離世,切斷了樊笑和周家攀上關係的最後一點可能。某種程度上喬賀覺得這是件好事。
別人的生活到底是別人的,只有回到自己的家,真實感才慢慢回來。喬賀永遠不可能滿足得了樊笑,也許他在劇場里演一輩子戲,也掙不到穆蕙蘭留給她兒子數目的千分之一,甚至萬分之一。但喬賀不覺得這有什麼,人和人的生活歸根結底不一樣,沒有必要憤憤不平。
《梁山伯與祝英台》結束了在嘉蘭劇院的演出,開始了漫長的全國巡演。那幾個月,喬賀和林導、湯貞,和整個劇組一起走遍了全國大大小小城市。他開始習慣在報紙上頻繁見到自己的名字,自己的照片。巡演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一個自稱是林導朋友的人給喬賀打電話,問喬賀有沒有經紀人:「我這有個電影劇本,林老師和我推薦你,你有沒有興趣看一看?」
巡演臨近結束的時候,喬賀簽了一份萬邦娛樂集團提供的藝術家經濟合同。合同條款自由寬鬆,既不會影響喬賀在劇團的本來工作,又可以為他提供更好的事業平台。
喬賀把合同給湯貞看。當時他們並肩坐在頭等艙里,湯貞身上蓋了塊毯子,把合同還給他。「希望以後和喬大哥還有合作的機會。」湯貞有點羨慕地說。
喬賀告訴他的經紀人,湯貞什麼別的話都沒說。
「喬賀老師,您勸勸他啊,您不是也覺得他工作太辛苦了嗎。我跟你說,他們那個公司的合同,就和當奴隸沒什麼區別,您看著不覺得可惜嗎。」
喬賀覺得可惜,但路是人自己選的。湯貞這麼聰明的人,做事情一定有他的理由在。
第二年初春,《梁山伯與祝英台》的全國巡演終於告一段落。最後一站,劇組又回到原本的起點嘉蘭劇院。報紙上說,喬賀和湯貞的「梁祝情侶檔」引燃國內戲劇市場,火遍一整個冬天,最後一場,粉絲們千萬不要錯過了。
林導很喜歡一個詞,叫「完美收官」。
小褚告訴喬賀,他拿到了家鄉一個話劇團的合同:「喬老師,他們要是讓我演主角,我第一個給你寄戲票!」
副導演老高依依不捨,站在嘉蘭劇院的大門前,說,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到這邊來啊:「導演這個人吧,平時事兒多是事兒多。這突然聽不見他嘮叨了,還有點不習慣。」
喬賀問,你下一步去哪兒。
「台灣一個劇組,臨時缺人,我去給人幫個忙,估計要閑一陣,」他說著,和喬賀擁抱了一下,「喬賀老師,高興認識你!有機會再見吧。」
喬賀開車,去單位上班。時不時就有女影迷等在單位門口,惹得同事一陣圍觀。
同事告訴他,有個白色文件袋送過來,是交給他的。
還很神秘地問:「上面印著嘉蘭的標誌,是不是什麼邀請函啊?」
喬賀沒聽說有什麼邀請函。他把文件袋拆開,裡面放著一疊照片。
他拿出來,一張張看,看每個人親密的擁抱、開懷的笑臉。
「這是什麼,」同事在一旁問,「這你們綵排的時候拍的照片?」
喬賀「嗯」了一聲。他拿起其中一張,看照片里湯貞憋著笑,站在他身邊。
他拿出鑰匙,打開自己辦公桌抽屜的鎖。裡面放著他這些年自己私下寫的劇本和資料,一開始只是忘了往家裡帶,後來慢慢的又習慣了全拿過來,鎖進裡面。
他從資料底下抽出一本小說來。
《梁山伯與祝英台》,作者是民國一位鴛鴦蝴蝶派小說大家。扉頁夾著一張年輕人的寫真。寫真背面是林導的鋼筆手書,「英台」二字。
喬賀拿過那張兩人的合影,又看了一眼,一併夾進裡面。把書合上。
如果說劇組其他人和喬賀多少還有聯絡的話,湯貞,以及他背後整個亞星娛樂公司的人,就好像憑空蒸發一樣,從喬賀的生活里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但喬賀還是會不斷看到他。路過商場,是湯貞代言商品的大幅廣告。打開電台電視,翻開雜誌報紙,會不停看到湯貞的新消息,新作品。
喬賀也偶爾會想起他。想起驚鴻,想起游龍。想起湯貞那一聲「喬大哥」,一聲「梁兄」。想起大半年前,那個小酒店的陽台,他們每天談天說地,對台詞,念劇本。
樊笑吃飯時說,最近方曦和大老闆又給湯貞那個紅不起來的搭檔開了新電影。樊笑不無諷刺地說:「我們主編前一陣去了個飯局,聽一個朋友說,方曦和過生日,湯貞拍著戲,專門請假飛去慶生。在劇組生病都不請假,方大老闆過生日,二話不說就請假去了。」
「就在那生日宴上,湯貞還勾搭上一個姓甘的。倆人當著人面動手動腳。方曦和也不知道吃了什麼迷魂藥了,頭頂這麼綠,也不生氣。說什麼,『可以風流,不能下流。』把那姓甘的教育一頓。」
樊笑口中的湯貞,到處勾人,來者不拒,四處留情。
她也許是想告訴喬賀:你並不特別。
喬賀也聽說了一些傳聞,說《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排練期間,他和湯貞在劇場互有好感,漸生情愫,湯貞還幾次把喬賀帶進他的酒店房間。
某種程度上,喬賀無法斥責這是□□裸的謠言。他們是演員,演員到了戲裡,不用心,不動情,戲沒法繼續。
湯貞又是個對喬賀不設防的,是個會交淺言深的年輕人。湯貞好像對自己出眾的外形和魅力沒有多少自覺似的,他那麼容易喜歡別人,那麼容易對別人有好感。喬賀有時甚至覺得,湯貞根本是個對誰都會生出好感的人。
與之相比,電視上的巨星湯貞則更像個符號,像群體的幻覺。把一個活生生的年輕人束縛在這個幻覺里。
而對於那些是是非非,那些桃色傳聞里的湯貞——不是喬賀執意不肯相信。只是那段時間和湯貞接觸下來,他越發覺得湯貞內心十分像個清教徒,遠非表面看上去那麼快樂多情。
朱經理給喬賀寄了一本雜誌,說上面有幾篇關於《梁祝》的評論文章:「湯貞的電話總打不通,喬賀老師你聯繫得上他嗎?要不我再問問林老爺子。」
最後還是「銀心」的扮演者小江聯繫到了湯貞。小江說,湯貞的手機是那位姓梁的大哥接的:「他說湯貞老師在山裡拍戲,接不到電話,有事告訴他就可以了。」
「……富於變幻的舞台、光影特效,為這個中國古老的經典愛情故事帶來別樣的哲學感受。幾位主演的表現也著實令人驚嘆。」
「除了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撲墳』和『鞦韆』,還有一個場面同樣讓我印象深刻。在那一幕里,祝英台衣衫上綉滿了仙鶴的鳥羽,燈光照在他背後,化作一條條彷彿連天接地的巨大的欄杆。林漢臣用投影把嘉蘭的舞台瞬間變成了一個牢獄,一座駭人的籠子,成群的飛鳥擠進去,在裡面沒有歸處地盤旋。你能在祝英台的演員身上看到一個女孩子生命力消逝枯竭的整個過程,他有著天賦一般的悲劇之美。」
「林漢臣解決了所有關於梁祝的問題嗎?沒有。相反的,他還故意製造新問題。這是一出男人扮女角,女角又扮男角的戲。我有理由懷疑湯貞這個祝英台的扮演者,從一開始就被林漢臣設定為這齣戲的一部分。他的本來性別為這部戲的結局結結實實打上了一個問號。戲裡的英台是個女兒,裡面的演員卻是個男兒。以梁山伯的古板迂腐,他在墓里可未必接受得了。旁人都是看客,英台卻已經跳進去了,我看是難逃一劫。」
林老爺子失蹤了大半個月,突然給喬賀打電話:「喬賀,最近有時間沒有。」
喬賀問,您老有什麼吩咐。
林導說:「周末有個製作單位要給劇組錄個節目,你盡量來。小湯他們也來,大家聚一聚吧。」
喬賀穿過後台,在湯貞休息室門外見到一個算是熟悉的人。
他突然發現,這麼長時間以來,他和梁丘雲二人之間從未正式打過一聲招呼。
「喬老師。」梁丘雲看見他,主動走過來,十分禮貌地朝他伸出手。
喬賀握了握他,稱呼他:「梁兄。」
梁丘雲聽了,一愣。他過會兒看了喬賀,像是才反應過來這聲「梁兄」是個什麼來由。
「喬老師,我其實不姓梁,」他笑了,說,「我姓梁丘。」
第二幕《梁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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