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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離婚

所屬書籍: 落花時節

    寧宥眼看著漸暗的天色,雖然著急還沒回家在外瘋玩的兒子,可也無可奈何,孩子大了不由娘,娘得學會一年比一年多地放手。寧宥想到以前管著寧恕的時候,肯定不等天黑,就到處找弟弟,讓弟弟趕緊回家。那時候她頭頂上還有個媽媽,她得一絲不苟地完成管教弟弟的任務,以向媽媽交代。那時候寧恕肯定抱怨她管得寬,傷自尊,但她從來不以為意,還反駁弟弟為什麼不能自覺,非要等她來管。

    好在郝聿懷總算在天黑之前回家了,一身的油汗酸臭,自己剛掏鑰匙進了門,就陽光燦爛地喊道:「媽,第一!啊,我累死了。」他坐在鞋凳上,懶得彎腰,試圖拿腳踢掉兩隻臭鞋子,一看見媽媽過來了,這才頑皮地笑著,彎腰解開沒踢出去鞋子的鞋帶,老老實實地脫鞋。

    「喲。」寧宥特意從廚房裡出來,與兒子面對面。

    郝聿懷得意地笑:「老師說名次的時候都不肯看我。哼。我忍啊忍啊,才不在電話里跟你說我拿第一了。我得演給你看我們老師當時是什麼樣兒的。」他站起來,裝作翻開前面本子的樣子,低頭含糊不清地道,「第一名,郝聿懷……」然後他才抬起頭,乾咳一聲,「第二名是朱博年……」

    寧宥看著兒子笑,寬宥地道:「老師大概也沒想到你能在逆境下取得好成績。我們既然拿第一了,就把老師上回說的當作是他的激將法吧。」

    郝聿懷怪裡怪氣,但驕傲無比地拖個長音:「算是。」

    寧宥故意道:「怎麼辦?就連我都沒想到你拿第一,上學期順風順水的你還滿試卷的粗心大意,沒拿到第一呢。這筆第一名的巨額獎金怎麼辦?巨額啊,現在銀行提取巨額現款都得電話預約呢,我都沒準備啊。」

    郝聿懷踴躍地道:「要不我陪你去ATM機取?我做保鏢。」

    寧宥笑道:「哈哈,小財迷,我準備著呢,等一下你自己從我錢包里拿。第一名趕緊洗澡,臭死了。臭衣服扔出來,我立刻洗掉。」

    郝聿懷拉開一個架勢:「這是第一名的氣息,不臭。」他說完,笑嘻嘻地進了洗手間。

    寧宥耐心等待,等兒子將衣服扔出來,聽到反鎖洗手間門的聲音後,偷偷摸摸地翻看兒子的書包和褲兜。她沒看試卷,那還不是她最關心的,她翻的是兒子書包夾層里的錢,加上褲兜里的零錢,果然,只剩下不到十元了。寧宥嘆了口氣,將所有的東西恢復原狀,假裝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等母子坐到飯桌吃飯,寧宥才跟兒子交流郝青林那兒的新情況:「下午律師召見我,說你爸向檢察院交代了新問題。這樣一來,案子又要重新開始調查,你爸開庭的日子就得延期到我們從美國回來後。你不用糾結了。」

    「爸爸新交代了什麼?」

    「還不知道。爺爺奶奶說他們把你昨天去法院看囚車的事告訴你爸了,可能你爸很感動,想出交代新問題,延後開庭日期的辦法跟你見面。」

    郝聿懷「啊」了一聲,但並無喜悅,反而有些接受無能,停住思考了會兒,問:「爸爸新交代的還是犯罪嗎?」

    「肯定是啊。」

    「既然是犯罪,他怎麼早先不說清楚呢?他都已經坐牢了,還想幹嗎?他不覺得犯罪可恥,應該趕緊改進嗎?」郝聿懷越說越生氣,將筷子拍到桌上。

    寧宥驚訝地看著兒子忽然發火,很想火上澆油。可她都不用猶豫,依舊克制地道:「我也越來越看不懂他。」

    郝聿懷道:「可他這麼做,不是為了做個好人。他依然沒打算做個好人。我很生氣。」

    寧宥嘆道:「原來大人以為自己足智多謀,其實他們的所作所為可以被孩子一眼看穿。你問得很好:他都已經坐牢了,還想幹嗎?我也不知道。我們往下看吧。」

    郝聿懷問:「可我們拿他怎麼辦?他沒有向好之心,明擺著的。」

    寧宥頭痛得想打電話向簡宏成搬救兵,念頭一出來,立刻悚然驚醒——她在想什麼啊?她借著咀嚼拖時間,想好後才道:「可經過你的努力,事情都在朝著好的一面發展呢。」

    郝聿懷搖頭,不以為然:「才不。我從小學到中學,已經有經驗了,有些人是腦子不好,不知道什麼是好壞;有些人是知道好壞,但故意幹壞事;還有些人是不小心幹壞事,或者偶爾做點兒壞事,但會改正和道歉。第一種人你拿他沒辦法,老師也不管的,我覺得哄著、騙著,讓他不敢做壞事最好。第二種人拿做好事跟別人交換,給他想要的好處,他才幹好事——爸爸現在就是這種人。可這種人是最壞的。」

    郝聿懷說完,放下碗筷,噔噔噔,蹬腳走到牆角,埋頭筆挺站立。這姿勢,是從小到大家裡唯一的體罰:面壁。寧宥看著這樣的兒子,眼睛濡濕。她知道兒子在自罰說爸爸壞話呢,可那樣的爸爸……必然連累兒子。

    「灰灰,你沒說錯。」

    「我說爸爸壞話了。讓我站著,媽媽。」

    寧宥無語,淚眼盯著壁柜上的年曆,恨不得拿來再細細地撕了。她此時的心裡比下午時更恨,她恨郝青林一再地傷害她兒子。

    簡宏圖剛準備乖乖地準時睡覺,不小心聽見樓下傳來門鈴聲。他當然不指望哥哥會去開門,只好認命地下床,不料,出門就見哥哥簡宏成也出來了。簡宏圖一看,就機靈地道:「來找你的?那我繼續睡。」

    「是大姐。你也下去聽聽。這麼晚不知道又有什麼好事。」

    簡宏圖真不想下去,可只能躡手躡腳地跟在哥哥後面。此時,門鈴聲早已不耐煩地響成串,簡敏敏焦躁地按著不放,簡直有把門鈴按得燒線的打算。

    等簡宏成打開門,簡敏敏看一眼微微呼哧的簡宏成,一臉厭惡地道:「該減肥了,跑這麼點兒路也喘。」

    這真是親姐姐,一刀戳中要害。簡宏圖無奈地一聲不吭,讓開半個身子,讓簡敏敏進門。簡敏敏進門後環視一眼,挑了個最中央的位置坐下,右手搭到茶几上,拿手中的車鑰匙嗒嗒地敲桌面,很是悠閑的樣子。簡宏成忙一步衝過去,抬起簡敏敏的手臂:「大姐,高抬貴手,上面小地瓜在睡覺。」

    簡敏敏收了車鑰匙,但「切」的一聲,斜睨著簡宏成道:「裝什麼二十四孝,告訴你,不管養親兄弟,還是養親兒子,都是養白眼狼。」

    簡宏成沒理她,坐到她對面,問:「這麼晚了有什麼事?」

    簡敏敏伸了個懶腰,不經意地道:「休息得太好,晚上睡不著,跟我兩個白眼狼弟弟聊聊。我們說說崔家那小子的事。你先說,你都做了些什麼?」

    簡宏成道:「我想明天請一下唐處,你作陪一下。中午還是晚上?我看晚上吧。」

    簡敏敏一愣,一下子坐正了,坐正了才想到這不是該死的看守所,忙乾咳一聲,假裝撥弄一下頭髮,不自在地道:「我還是不去了,免得被人看見,對唐處不好。」

    簡宏成笑眯眯地看著坐立不安的簡敏敏,道:「寧恕那兒你自由發揮,只要不犯法,隨便你,不用跟我說。」

    簡敏敏鬱悶地道:「聽著,今晚寧恕不敢回家,自掏腰包住賓館,還連賓館大門都不敢出。你明白這是什麼狀況嗎?這叫嚇破膽。」

    簡宏成偏不讓簡敏敏將詳細經過說出來,知道簡敏敏半夜來找,肯定是戰果輝煌、得意難耐,非要找人說說才行。他只是淡淡地道:「行,你這邊第一天達到預期。回頭崔家的門可以不用敲了,專註盯住寧恕,偶爾在他身邊出現一下就行。」

    簡敏敏道:「崔家門不敲怎麼行!讓崔家那小子以為安全了,可以回家住?不行!你說他害我損失多少錢?要不是追回了張立新,我要損失近一個億。現在雖然追回了大半,可還有一小半呢……」

    簡宏成道:「敲崔家門的事只能僥倖做一次,我調查過,崔家老太太今年已經因為心臟病住院了兩次,你可別給我嚇出一條人命來。」

    簡敏敏立刻驚了。「啊,今天她沒死吧?」她問出來就知道自己問錯了,又閑閑地靠回椅背,「既然崔家小子還能上班,老不死的當然沒死。」

    簡宏成想了想,道:「崔家大女兒,你有一次打得她差點丟命,你還記得嗎?」

    簡敏敏又驚:「你怎麼知道?」

    「寧恕告訴我的。我這麼跟你說吧,我找寧恕麻煩,主要是他不給宏圖活路,我只能削弱一下他的戰鬥力。但你……」簡宏成搖搖手指頭,「放開我們兩家的恩怨不提,你個人欠他們家不少,寧恕這麼對你,最多你們兩個扯平。我看你差不多適可而止吧,你也一把年紀了,別每天腎上腺素太高,到處找人鬥氣。」

    「慢點,崔家那小雜種說什麼,你就信什麼?我打過崔家大雜種,那大賊種躺地上,叫得殺豬一樣起勁,怎麼死得了?胡說。」

    簡宏成聽得臉上肌肉一抽一抽的:「除了寧恕說,我還調查過其他一手資料。既然崔家大女兒只是普通摔倒,你又逃什麼?」

    簡敏敏道:「不是跟你說了嗎?她叫得殺豬一樣,別人以為我殺她,都圍過來,我只好好漢不吃眼前虧嘍。」

    簡宏成嚴肅地盯著簡敏敏:「真話?」

    「那還有假?要真差點把她打死了,他們還不趁機找派出所來抓我?你信我,還是信崔家小雜種啊?你要不要這麼吃裡爬外?」

    簡宏成點點頭,放鬆了原本緊握的手掌,嚴肅地道:「崔家那女孩被你打得頭骨碎裂,大量出血,好不容易搶救過來,至今仍有後遺症。我們得把賬算清楚,相比一條人命,你損失的那幾個錢不算什麼,何況那損失的一大半是你逼得張立新雞飛狗跳造成的,寧恕最多只是促成了一把。但他已經差點兒被你玩死了,你對他的報復到此為止。你記住,你現在是作為一個姐姐,在幫弟弟,幫宏圖,我讓你出手,是讓你出口悶氣,省得坐牢坐出病來。你認真做好了,算是報答我替你追回巨款的恩情。」

    「放屁,公司讓你霸佔了……」

    「你長點腦子。你還是董事長,你有否決權。只要你開口,我立刻抽走我的資金,抽走我的人,把公司交還,歸你管。問題是你接得住?千辛萬苦找個小狼狗給你看家,還是個三下兩下就被我買通的。你不如老老實實地記我的情,跟宏圖一樣老老實實地做人,再多去看看媽。我會繼續做冤大頭,出董事長的力,拿小股東的分紅。」

    簡敏敏興高采烈地來,結果被簡宏成連連澆冷水,澆得她臉色僵硬,當然不肯輕易答應。她想了會兒才道:「崔家那個女兒的傷要是真這麼嚴重,當時即使我跑了,派出所也找得到我,即使我不坐牢,也得罰醫藥費,怎麼從沒人來找過我呢?誰跟你講故事呢?這就跟唐處說的一樣,那家人人品不好,說出來的話不能信。雖說見血三分虧,但老二你是見血全糊塗,哪有偏聽偏信崔家那幫雜種的?」

    簡宏成驚訝:「唐處這麼對你說?」

    簡敏敏瞪眼想了會兒:「讓你一問,倒是把我問糊塗了,唐處倒是沒直接跟我說過,但我怎麼記得唐處有這麼一句話呢?誰跟我說的?」

    簡宏圖掩嘴竊笑,小聲道:「給審糊塗了唄。」他說完就發現姐姐哥哥一齊冷眼唰一下地殺過來,連忙一笑,拍哥哥一句馬屁:「哥這麼早的事情都查得出來,真神了。」於是他又惹來簡敏敏橫眉怒目。

    簡宏成聽了簡敏敏解釋後,看簡敏敏就順眼了點兒,想了會兒,耐心解釋道:「站在你的立場,你以為派出所沒抓你,就意味著是小傷,這話也對。但我得到的情報是確切的,不僅來自寧恕的單方面口述。我想想崔家當年為什麼不找你,主要是孤兒寡母,又沒個正經工作,盯著派出所做事,就得放下手頭工作,他們沒時間,不掙錢誰養活一家三口?再說他們本身心知理虧,又被你打怕了,即使報了案,你是失手,人也沒打死,最多到大牢里走一遭。但我家財大勢大,一家人又得尋上門去,砸崔家一個稀巴爛,他們權衡一下,即使警察去了,都未必肯報警。大姐,你設身處地想想,你當年把對爸媽對張立新的怨氣全撒到了崔家家屬身上,無法無天,崔家兩個後代對你是有多深仇大恨。所以我讓你最近別太惹事,省得你那案子有波折。」

    簡宏成這回說得入情入理,簡敏敏也聽得耐心,但聽完後,簡敏敏道:「你不懂,人這東西最犯賤,人靠打服,講理沒用。」

    簡宏圖非常公正地認理不認人,附和道:「對,這回寧恕就是靠大姐打服的,本來他一直……」簡宏圖見簡宏成橫了他一眼,立刻閉嘴剎住。

    簡敏敏得意地道:「看看,看看。但我就不出面了,不想被重判了坐牢。」

    簡宏成道:「你今天露面一下,已經威力無窮了。以後你再手癢時,就想想你三十年前造的孽,做人適可而止吧。崔家後代沒犯著你,你就別主動。」

    簡敏敏道:「那怎麼行!宏圖剛才不是說了嗎?崔家人就是犯賤,犯賤你懂嗎?我時不時敲打他們一下,省得他們以為我是病貓。」

    簡宏成既不能說出他的私心,怕簡敏敏順藤摸瓜,找出寧宥,捎帶上對他的怨恨,一併對付較弱的寧宥,又得說得理直氣壯,讓簡敏敏心服口服,只好挖空心思地道:「不行,我不許。現在寧恕好歹有工作、有體面,還處在明面,真要是被你打急了,丟了工作,轉到地下放冷槍,我們家大業大,怎麼防得過來……」

    「打服!」簡敏敏不耐煩了。

    「寧恕不是老弱病殘,打不服的。」簡宏成在這件事上不屈不撓,「簡明集團是個活靶子,大姐你做事一向顧頭不顧尾,別影響到簡明集團。我還是乾脆以簡明集團管理者的名義命令各位股東,在對付崔家的事情上,一切行動聽指揮。這是命令,不是要求。」

    簡宏圖覺得無趣,但還是很捧場地應了一聲:「知道了。」

    簡敏敏不語,抬頭看著天花板。

    簡宏成只好繼續循循善誘:「姐,你有空照鏡子看看你的面相,你這面相說明了你日積月累的怨氣和霸道。以前爸媽有錯,害你生活不順,你有怨,我理解,我知情後,願意放下對你的怨恨,替他們補償你。但你自己也很無知,太蠻狠,在張立新刻意的縱容下,沒頭沒腦地做了張立新肅清簡家人在簡明集團勢力的刀子,最終兔死狗烹,你以後的不幸怨不得別人。現在我把公司里的關係都替你理順了,以後生計方面你不用操心,跟宏圖一樣拿現成。既然你不用再奓著毛,虛張聲勢,時刻提防了,是不是該考慮活得正常一點?你好歹當年也是高中班裡的翹楚,成績好,愛看書,愛唱歌,我從小拿你當榜樣。可你看看你現在這樣子,換一身行頭,就是街頭上坑蒙拐騙、賣假藥的潑婦。你執意活在怨恨里,已經讓怨恨毀了你,你醒醒。你還有下半輩子的路要走。當然我最喜歡有傻帽衝鋒陷陣,替我做犯法坐牢的事,我能在後面撿現成。但你是我姐,即使你想沖,我也得拉住你。我勸你不如有空多關心關心你的一雙兒女,別讓他們以後像你怨恨爸媽一樣,怨恨你。」

    簡敏敏頭朝天默默聽著,等簡宏成說完,依然沉默,沉默了好一會兒,低下頭來平視著簡宏成,冷冷地問:「我能信你嗎?」

    簡宏成道:「也是,你這輩子信誰,誰就在你腳下挖坑。」

    簡敏敏點頭道:「好嘛,你前頭不就是放屁嗎?」

    簡宏成道:「但以前有沒有其他人給你預設過保障機制?比如即使你在羈押期間無發言權,我依然在簡明集團保留你的大股東身份,你有否決權,背靠國家法律,可以兵不血刃地開個董事會,就把我的管理權收走。這是我交給你的信任,不是口頭許諾,而是白紙黑字的公司章程。」

    簡敏敏聽著,慢慢坐直了,圓睜雙目,盯著簡宏成:「呵呵,轉移利潤太容易了。」

    簡宏成笑道:「對的,跟懂行的人容易說話。你替我想想,我名下公司不少,一個人沒有精力面面俱到。最簡單的管理辦法是讓所有名下公司的財務公開合法,經得起各種事務所過篩子一樣的檢查。我但凡有轉移利潤、偷稅漏稅、做兩套賬或三套賬的想法,恐怕轉移的利潤大半先得落到那些分管經理人手裡,而不是到我手裡。我還得被他們捏一輩子偷稅漏稅的把柄。你說,我會做這種因小失大的傻事嗎?」

    簡敏敏聽了不語,又靠回沙發背。

    簡宏成道:「好好做人。天不早了,宏圖,你開車送大姐回家。路上小心。」

    簡敏敏起身就走,依然不語。簡宏圖在她身後跟著,滿臉悲壯,招手求哥跟著去壯他的膽,可簡宏成飛奔上樓,管兒子去了。簡宏圖自怨自艾:「關鍵時刻,兒子比弟弟重要。」

    簡敏敏冷冷地道:「你長這麼大了,他還能認你弟弟,供你、養你,你爹娘都做不到。知足吧,你。」

    簡宏圖忙連連稱是,殷勤地替大姐拉開後車門,可不敢讓大姐坐在說話、動手都太方便的副駕駛座。等大姐坐進去,他繞到駕駛座,打開車門,不急著走進去,道:「信不信哥哥這事,其實你只要看看我就行了。我沒用,哥哥還對我這麼照顧。」他說完見大姐理都不理他,才敢悶聲不響地坐進來,趕緊開車上路。

    但身後很快傳來簡敏敏陰森森的聲音:「我手裡的寶貝多,我要的也多,情況就不一樣了。」

    簡宏圖在前面翻了個白眼,不敢答應,老老實實地開車。簡敏敏覺得沒趣,也就閉嘴了。難得的是,這一路上,簡敏敏破天荒地沒把簡宏圖怎麼樣。

    這個夜晚顯然很熱鬧,很多人夜不能眠。寧宥關上卧室門,關了燈,用手機上網查詢離婚的方法。簡敏敏坐在床上,將高球一下一下地砸向牆壁,又彈回來落到面前,竟是落點精準,顯然是訓練有素,做多做熟。而寧恕坐在床上,面對著不知在放些什麼的電視發獃,直到想上廁所了,才看了眼手機,發現已是凌晨一點。他愣了一下,看看房間的門,將燈全關了,這才敢將窗帘拉開,俯視已經安靜了的城市。人影罕見,顯得燈光好生荒蕪。

    寧恕看了會兒,返身收拾行李箱,下樓將房退了。結賬時被提醒還有兩罐啤酒的消費,他忙用手掌對著嘴巴哈一口氣,覺得沒有酒味,估計不能算酒駕,才拎起行李箱出去。他依然很謹慎,走得左顧右盼,確認身邊身後沒有跟蹤,即使有跟蹤,也別被砸了腦袋。寧恕上車將車門一關,簡直是大喘氣,彷彿幹了一件重體力活兒。

    然後,寧恕開著車在市區繞來繞去,繞了幾條最空曠的高新區馬路,以確認沒有跟蹤之後,才繞進一家賓館,登記入住。他這才能睡得安穩。睡時彷彿全身虛脫了,睡相很是疲憊。

    雖然只睡了幾個小時,可寧恕還是鬧鐘一響就起了床,一絲不苟地梳洗打扮,即使睡眠不足,依然渾身清爽地出門去餐廳吃飯。

    清晨的大餐廳里除了服務員外,幾乎空無一客,唯獨正對著進門通道的大桌前坐著一個人。所有進餐廳吃飯的人都必須看見這個人,而這個人也彷彿有意檢閱進餐廳吃飯的每一個人。這個人面前只放著一杯咖啡,其餘全無。

    寧恕將早餐券交給服務員後,才一抬頭,便看見這個人。他的臉一下子僵住了,這不是阿才哥是誰?他幾乎是本能地立刻拿出手機放到耳邊,假裝接起電話,說話著,轉身就往外走,頭都不敢回一下,也不敢坐電梯,徑直從很多人看得見的大廳里的旋轉樓梯走下去,直奔出大門。外面正是上班高峰,天氣很熱,人來人往,無比嘈雜,可寧恕覺得前所未有地安心和踏實。他衝出門二十幾步,都快到了人行道,才想起他的車子停在地下停車場里。

    寧恕不敢肯定阿才哥是否在等他,但毫無疑問,阿才哥一定在等人。慢著,寧恕又想起來,匆忙之中,他彷彿看見了阿才哥臉上的詭笑。真的是沖著他來?寧恕坐在車裡,一時沒力氣開車,只顧著平息呼吸。他昨晚不是沒看見有任何跟蹤嗎?究竟阿才哥專程來找的是不是他?他會不會是風聲鶴唳了?寧恕安慰自己可能是巧合。他幸好反應迅速逃得快,可依然魂不守舍,這一天的工作須強打精神才能做好。

    誰都看得出寧恕臉色不佳。

    寧宥家裡到早上總是兵荒馬亂的。臨出門,寧宥問兒子:「要不要替你檢查一下有沒有漏帶東西?」

    郝聿懷打開手機,取出一個文件給媽媽看:「這是我寫的去跆拳道館的必帶用品,我以後照著這個文件整理就行了,不會忘帶。」

    「喲,這辦法好。那我們下去吧。」

    郝聿懷答應著,先躥了出去。寧宥換上鞋子出門,剛鎖好門,郝聿懷又將手機遞到她面前:「你看我擬的去美國的行李,我的行李。」

    「哦,太好了,發一份到我郵箱。」寧宥欣喜地想到,原來是簡宏成的教導起作用了。

    「我能不能不給你看,就開始整理我的行李呢?」

    「你有沒有把握解決什麼洗澡出來沒替換衣服啦、手機充電器沒法插進美國制式的電插座啦……」

    「媽媽,你不會見死不救吧?」郝聿懷一邊說,一邊趕緊手機搜美國制式插座是怎麼回事。

    「所以要你發一份到我郵箱啊。」

    郝聿懷搖頭:「要不你發一份你的到我郵箱,給我參考?」

    「行。」寧宥立刻掏出手機,翻出去年去日本時做的備忘文件,發給兒子,「去年出差去日本前做的,給你參考。」她發好了才想起來,那些婦女用品讓兒子看見了可怎麼辦,立刻拿來兒子的手機,道:「你看著電梯,我刪掉幾項你不方便看的再發給你。」

    「我又不是小學生。」

    寧宥呵呵一笑,背轉身去,不讓兒子搶,硬是收了郵件,再刪了郵件,抬眼一看兒子在做鬼臉,也鬼祟地回一個笑臉,快手進入系統設置,將快閃記憶體清空。不出所料,寧宥聽到兒子「嗷」一聲長嘆。寧宥悶笑。

    「我們先去銀行取你第一名的獎金,留一百塊給你零用,其他的放到你的卡里。」

    「行,行。但九百的零頭不要存定期,行嗎?我那些壓歲錢都被你存定期,拿都拿不出來,還要你的身份證。」

    寧宥看了一眼兒子企求的眼神,將警告吞了進去,只是道:「雖然是獎金,你可別花得太大手大腳。現在家裡只有我一個人在賺錢。」

    郝聿懷想了想,點頭,卻沒回答。寧宥看著,也不點破,但知道兒子聽進去了。

    寧宥送走兒子後,直接奔到律師那兒,跟律師道:「我準備跟郝青林離婚,請幫我介紹貴所的離婚律師。」

    律師道:「郝先生還在刑事拘留期,不能協議離婚,你只能起訴離婚,會比較麻煩。其實也多等不了幾天,判決後就能協議離婚了。」

    寧宥道:「是的,我昨天查了一下相關法律,可是……被這個人噁心死了,一天都不能忍了。」

    「是昨天談的郝先生補充交代的原因?」

    寧宥點頭:「是的。不忍心當眾打擊他爸媽,就讓他們以為他交代新問題是被我兒子感動的好了。」

    律師道:「都已經需要完全依靠你了,還變著法子噁心你,這做事真缺點兒理智。我替你問問張律師有沒有檔期。」

    寧宥點頭,坐等律師撥電話。可她真是忍不住,一時又只有律師在眼前,見律師找不到人,就道:「郝青林有小聰明,但又很自以為聰明,他最聰明,做事總忘記別人也有腦袋。看他做的蠢事我已經不會生氣了,但非常噁心。」

    律師道:「郝先生知識面很廣,這幾天在裡面待著,廣泛深入地接觸了各路人才,估計各種程序法已經速成,不試試手多難受。」

    寧宥哭笑不得,總算將一肚子怒氣化解了開來。

    律師笑問:「還起訴離婚嗎?」

    寧宥點頭:「離。關鍵是我昨天查了,我兒子可以不出庭聽那些醜陋爭辯。只要不影響到我兒子,就算我給個機會讓郝青林速成婚姻法吧。」

    律師這會兒一下子撥通了張律師的電話。寧宥看出律師拖延時間讓她深思熟慮的良苦用心,不禁又是心裡一熱,畢竟是善意的人居多。

    旋即,律師放下手機道:「張律師正好有半個小時的空當,你先跟他談談。」

    寧恕忙碌了一陣子,想起一件事來,忙上網替媽媽訂了KFC,然後打電話給媽媽:「媽,昨晚有沒有人來騷擾?」

    「沒有。我倒是擔心一夜呢,都想好了對策,結果一覺睡到天亮。你呢?」

    「呵呵,我能有什麼問題?賓館裡到處是監控攝像,還有保安。媽,我給你訂了肯德基的雞翅,目的是讓你實戰演習一下怎麼接快遞。很簡單,你問清楚是誰訂的、電話多少,再看清楚,是不是穿著工作服,然後才能開門,最後一道關口是打開快件,看裡面是什麼。有數了嗎?」

    寧蕙兒其實恐慌得一夜幾乎無眠,上了年紀的人這麼折騰幾下,腦袋暈暈乎乎的,走路都是飄的。可她不敢告訴兒子,怕增加兒子的負擔。再說寧恕的周到體貼讓她著實開心感動,什麼困難都可以拋到腦後去了。她忙道:「你這樣安排最好了,我先學著做一遍,等萬一真有別的快遞過來,就不會慌了。哎呀,現在要靠兒子了。」她一邊說,一邊趁機趕緊戴上老花鏡,找出紙筆記錄,「先看,啊不,先問,誰訂的,給誰的,裡面是什麼……」

    「裡面是什麼不用問,真快遞員不會知道。媽,你在記錄?」

    「是啊,好記性不及爛筆頭,人一慌更沒記性了,還是記錄一筆的好,你別心急啊。」

    寧恕的同事進來找他,寧恕只得請同事稍等,繼續耐心地再說一遍怎麼辨認快遞員和檢查快件,要拿著剪刀或者刀子出去看,快遞員很忙,心急,不肯多等,帶著剪刀開門,就可以快速拆箱,順便,也可以防身。

    寧蕙兒聽得嘖嘖稱好,即使寧恕沒時間聽,說完就擱了電話,都不妨礙寧蕙兒叫好叫出聲來,除了兒子,誰能替她想得這麼周到呢?寧蕙兒心中踏實了幾許,臉上終於鬆弛下來,想到兒子,她也有了笑容。她心情敞亮地去廚房找來幾粒飯,將記錄的要點貼在門背後的門鏡旁邊。

    很快,KFC送餐員前來敲門。寧蕙兒有條有理地、根據要點一條條地對照執行,滿意地完成了一次實戰演練。等送餐員離開,寧蕙兒笑眯眯地站在門口,伸了個懶腰,呼吸了一會兒與屋子裡不一樣的空氣,直等樓梯上響起腳步聲,才進了家門。

    在遙遠的上海,寧宥到了公司,也收到一個快遞。接待台的姑娘吃力地搬出一隻有稜有角的、挺括的箱子,放到檯子上:「寧總,有個男生專門送來,囑咐我必須親自交到您手上。」

    寧宥看看箱子上面的記號筆手書大字:一箱書。不禁一笑,覺得有點兒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她位置越坐越高,自然送來的禮物越來越多,但明目張胆地送到公司里的基本上不會太貴重,不過也不大可能是書。她招呼保安幫忙搬去辦公室。

    一路上,寧宥身邊不時有同事招呼:「寧總還來上班?」「寧總,有個設計問題一直定不下來,能不能請你參加討論?」……寧宥一邊一路應付著過來,一邊看著保安抱著的箱子,猜測是誰寄來的。

    她坐下先拆快遞,一看,果真是幾本新書,取出來時掉出來一封信,再往下,卻只有一個紙包,不知紙包里又是什麼。寧宥先拆信。信只有一張紙,紙上面也只有寥寥幾筆字,但那字筆畫剛毅,寫在普通的A4紙上竟很簡潔漂亮:「寧宥:送你幾本我喜歡的書,帶去路上看,雖薄,卻相當有料。還有幾張美元現鈔,路上用。簡宏成。」

    幾張?寧宥掏出那個紙包,不肯拆開,只摳出一個洞來看,裡面結結實實的都是美元。寧宥驚呆了,兩根手指扒著那洞口,好一會兒沒動彈一下,等回過神來,立即拿起電話打給簡宏成:「收到你寄來的……怎麼回事?」

    簡宏成愣了一下:「怎麼回事?噢,我寫了一份書單給助理,讓她買了寄給你,都是薄但內容很不錯的書,我很喜歡的,適合路上帶著看。」

    「噢……」

    「有沒有你看過的?」簡宏成不等寧宥說下去,忙著打斷,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有兩本,《集體行動的邏輯》和《自然宗教對話錄》……」

    簡宏成跟小年輕一樣地歡呼道:「六本裡面有兩本,撞書的概率很高了。這些都是我喜歡看的書,我相信你也肯定會喜歡,果然。是不是看的時候特別燒腦,但看完豁然開朗,似乎一下子認識了許多規律的樣子?」

    寧宥不願承認:「誰說我喜歡了,我只是看過,看過而已。」

    簡宏成嘻嘻笑道:「你看書的品位基本上與我的相似,你以為以前田景野抽屜里那些書都是他愛看的嗎?不,有些是我特意放他那兒,給你看的,我愛看的也想讓你看。另外四本你也一定要看,很不錯。回頭讓我看看你的書架。」

    寧宥想笑,又不敢笑。其實她何嘗不知從田景野那兒借書看,就等於問簡宏成借,可高中時候她堅壁清野呢,假裝不知那書是簡宏成的,沒想到原來簡宏成門兒清。可她一想到當時儼然一本正經地與田景野討論哪本書好看,還是忍不住撲哧笑了。

    「現在誰還帶書出門啊,都帶kindle,或者就下載在手機里。書我留著,謝謝。其他我不要,你來拿走吧。」

    「拿著吧,帶著孩子,一路上別太辛苦。」

    「不行,非親非故的,不能拿你的錢。你不來拿,我只好找時間送去你公司了。」

    「別,我現在帶著小地瓜出差,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上海,你送還給誰去啊?你就替我用了吧。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借口,能送你一些什麼有用的、恰當的,別一口拒絕,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說定了,拒絕就是說明我前陣子在兩家之間的斡旋完全不獲你認可,你還是把我當外人。」

    「這不是一回事好吧?」

    「就是一回事。我掛了,要上飛機了,兩隻手還要抱小地瓜呢。」

    「唉簡宏成,你這是逼我說出難以啟齒的理由。郝青林昨天又找檢察院交代新問題了,恰巧你在這當口,給我這麼一大沓現金,你知道的,攜帶大額現金出關不易,要使用必然得存到我卡上。賬上一下子來了這麼一大筆來路不明的收入,我瓜田李下,說不清。我不想惹麻煩。」

    簡宏成一聽,只得妥協,知道寧宥收了得惹麻煩:「這樣吧,我等一下發個我的賬號給你,你存進去就行。郝青林算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湊巧在你出國之前做這種事?是真有其事,還是無中生有,沒事找事,找你麻煩?」

    「噁心我唄。」

    「別不當回事。立刻拿上出國邀請函之類的所有文件,主動找檢察院經辦人去,把去向和原因說清楚,省得被人當攜款、攜子潛逃,也省得萬一要找你配合調查,正好與你出國時間有衝撞,屆時被動。」

    「嗯,我也正猶豫要不要自己找上去。讓你這一說,我下午就去。唉,本來出差前就有一大堆的活兒。」

    「還有沒有其他問題?別怕不好意思,跟我商量商量,就算出口氣也好。」

    「找誰說都行,唯獨找你說不行。剛才那些要不是你逼著,我也不會跟你說。你登機去吧,還抱著小地瓜呢。」

    簡宏成鬱悶地道:「我回來找你談。我爭取在你起飛前回上海。」

    「不要。我知道你要談什麼,你我已經活得廢棄公序良俗,不用談了。孩子還不能接受太多。我兒子近段時間已經承受了太多,我不想讓他再糾結。」

    簡宏成一時沒回答,低頭想了會兒,笑了:「好吧,我都等了這麼多年,不怕再多等幾天。何況已經撥雲見日了。說到你兒子,初中考第一的獎金有沒有必要這麼高?」

    寧宥被問中心事,嘆道:「家裡出事,孩子在學校很沒面子。他雖然說能承受,堅持不願轉學,可……我很卑鄙地經常偷翻他書包,出事後他的花銷大了不少,大概多了點兒金錢外交方面的開銷。因為只要花得不是很離譜,我覺得應該正視並暗中支持,現階段他需要得到朋友的承認。我總不好平白無故地拿錢給他,同時我也覺得不能開那種亂給錢的口子,只好想出個艱難時刻依然考第一,非常不容易,獎金理當翻番的借口,特殊化一回,下不為例。你還責問呢。」

    「不是責問,不是責問,你看我們都是錢多得沒處花,絞盡腦汁找借口送錢,一樣一樣的,哈哈。我登機了。我第一次不想出差,只想回家。」

    寧宥無語,不敢接茬,等著簡宏成自己匆忙地說再見、掛斷電話,才舒口氣,放下手機。一通電話下來,她的眉頭舒展了。簡宏成很快發簡訊過來,告訴她銀行賬號。她回復的時候忍不住打出一行「多年來你是我的心理支撐」,想想刪了,又打上「我打電話前已經煩躁了一天,現在……」,但還是刪了,最終只回復兩個字「收到」。放下手機,她的手按在桌上的六本書上,微笑了。

    寧恕急匆匆地趕往趙雅娟的辦公室。剛才趙雅娟秘書來電讓他立刻去見,他趕緊從工地現場出來。他不知道趙雅娟找他有什麼事。他與趙雅娟才剛開始試探著接觸、磨合,彼此不知對方性格,因此他特別擔心這種緊急電召,一般沒好事。

    寧恕一到董事長樓層,看見等候的大佬不止他一個,才放下心來。孰料,一個大佬剛從趙雅娟辦公室里出來,寧恕就被叫了進去。他連忙整理一下襯衫再進去。

    趙雅娟見了他就微笑道:「大熱天的,把你們都叫過來,耽誤你們工作啊,呵呵。你最遠,我跟秘書說,你一來就插隊。你剛從哪兒來?」

    寧恕忙道:「謝謝趙總。我在拆遷現場,那些舊設備該賣廢品,還是賣二手,部分賣還是整體打包賣,先接觸幾個下家看看。」

    趙雅娟道:「行,這事你抓緊。我在緬甸投了個礦,最近項目開始有眉目,得立刻飛過去,採取下一步措施。明天飛機走。我可能會出去十天半個月,正好唯中也在北京跑批文。別人已經習慣了我經常不在,但你剛來,我目前最不放心的是你這一塊,萬事起頭難。幸好你是熟手,但是,你在本市的人際關係是弱項。為此,我今晚特意安排兩場飯局,第一場與劉局,我相信你已經接觸過不少他的手下,我晚餐帶你抄近路,以後關鍵事情直接找他;另一場是劉局的分管領導,他晚餐時間沒空,我們找他餐後喝茶。以後的工作就是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了,你自己儘力發揮。」

    寧恕大喜:「趙總行前這麼忙,竟然還……」

    趙雅娟揮揮手,阻止寧恕說下去,笑道:「你晚上先回家換套衣服,直接去飯局,不用與我會合。」

    「是。還有個問題,劉局那兒是不是該……」

    「今晚純吃飯。以後怎麼談,就靠你今晚觀察試探了。時間很緊,我出差時你自由發揮。我早已說過,我全權委託你。」

    「謝謝趙總,謝謝。」

    「你忙去吧,順便叫老樊進來。」

    寧恕欣喜地出門。創立偌大江山的趙雅娟果然是魄力與才智兼具,跟著她做事,真叫一個爽快。

    寧恕走後,趙雅娟當著老樊的面,將錄音筆里的文件存到電腦里。一再地做,她已經做得順手。她很清楚老樊是看不懂她在做什麼的。果然老樊笑問:「又是什麼新式武器?趙總真是先進。」

    趙雅娟笑道:「唯中給我買的U盤,存電腦文件的。我以前的U盤太小,放包里總找不到,他給我買來這種大點兒的。你會不會也不知道U盤是啥?」

    老樊果然不知,兩人一起大笑。一個老上級,一個老部下,氣氛自然非寧恕在時可比。

    寧宥聽簡宏成的,立刻約了給過她名片的檢察院同志,下午就趕過去見面。談話很快結束,基本上只有她說明去向,留下各種聯絡方式。從檢察院出來,即使還曬在太陽底下,寧宥都忍不住站著深呼吸了兩下。不來之前,誰知道郝青林在裡面說了什麼呢?以郝青林對她的恨,即使灰灰再乖,估計也化解不了,總得一箭雙鵰,噁心她幾下,幸好,看樣子沒把她牽涉進去。而且尋常人家還是忌憚來這種公檢法機關的,讓他們兜來兜去地問幾句,就會懷疑自己過去或許真有可能一個不小心,做過郝青林的同案犯,寧宥本來就膽小,要不是簡宏成提醒,她是恨不得賴掉不來的。可現在好好地、囫圇地出來了,從昨天開始的擔心就放下了好多。讓太陽多曬幾秒就幾秒吧,她心情大好。

    她打開車門,開上空調,走出來到樹蔭下,等車子涼下去,思慮再三,給郝青林的律師打了個電話,告知進檢察院面談之事。律師聽完了後,問她還要不要起訴離婚。寧宥一時被問住,忽然覺得拿不出早上拍著桌子也要離婚的氣概,只能再考慮了。

    寧恕站在趙雅娟身後半步,一起站在會所門口,送劉局與劉局的領導上車離開。等兩輛車的車尾燈消失不見,趙雅娟依然有些失神地站著,想了好一會兒,才回頭對寧恕道:「回家吧,不早了。」她說著,跳上司機開過來的車子。

    寧恕殷勤地站在原地,送趙雅娟離開後,轉身去停車場取車。他都沒走幾步呢,趙雅娟的車子忽然掉頭又回來,追上了他。趙雅娟從車窗里伸出腦袋問:「你家就在對面馬路吧,搬家了?」

    「沒啊。」寧恕忙又站住,俯下身說話。

    「那怎麼還到停車場取車?走過去就到了。」

    寧恕忙道:「最近工作結束得很晚,怕影響到我媽休息,我大多在酒店開房。老太太睡眠不大好。」這個理由早在寧恕決定住店,以避開簡敏敏的襲擊時已經想好了。

    趙雅娟驚訝了一下,點點頭,看著臉上帶有明顯疲憊的寧恕,一時心裡有些複雜:「你早點休息,身體第一。」但是車子離開後,趙雅娟心裡疑問重重,寧恕到底還想從她手上圖些什麼,以致如此拚命,如此狡計百出?

    寧恕看著趙雅娟的車尾,不禁一笑。他覺得這是意料之外的加分,一時都有些忘了昨晚的風聲鶴唳,腳步輕鬆地找到他的車子,開車去昨晚住過的賓館,等進入賓館車庫,才忽然想起早上在餐廳遇見阿才哥的一幕。他今天真是疲勞過度,腦袋當機。這下可怎麼辦?

    寧恕只好找個靠近燈光亮堂的電梯廳的位置停車,不敢下車,不敢推測一輛輛靜靜趴著的車子背後是不是隱藏著危機,不敢拿自己的安危在這個關鍵時刻冒險。他最近有很多事要做,出不得任何意外。他等待其他人來,不管是進電梯的,還是出電梯的,只要有其他人在,他就會覺得安全。他相信這麼大的賓館,即使再晚,總該有人進出,屆時他再下車。

    這幾乎是寧恕與假想敵的一場比誰先眨眼的遊戲。可是寧恕太困了,他的眼皮子一個勁兒地下墜,叫囂著讓他認輸。

    幸好有電話進來了。寧恕一看,居然是姐姐寧宥的,此時,接一下她的電話也好,就算是為了消除瞌睡吧。寧恕接通電話,道:「這麼晚,什麼事?」

    寧宥也沒指望寧恕給她好臉色。她也沒好臉色,公事公辦地道:「我三天後去美國學習兩個月,你明天方便時當面跟媽說一聲,注意化解她的情緒,一定要當面說。」

    寧恕心頭有十萬個為什麼蜂擁而過,為什麼出國前三天才告訴他?為什麼要他當面跟媽媽說?但他只是簡短地回答一句:「知道了。」

    寧宥追問一句:「三天內能跟媽媽說好嗎?說完能告訴我一下媽媽的態度嗎?」

    寧恕道:「沒意外我就不打電話了,我忙。如果沒其他事我就掛了,在加班。」

    「慢著。」寧宥沉吟了一下,問,「你前面一個工作,如果我沒記錯,是被你上司辭退的吧?」

    「什麼意思?」失去工作,被服務十來年的公司辭退,是寧恕最引以為恨的事之一,即使很快順利高就,可依然耿耿於懷,因此一聽寧宥提起,立刻奓毛。

    「你別多心,我不會拿這件事做文章。我只是今晚想到一件事,想問問你,被辭退時有沒有想殺了你上司?為什麼想,或者為什麼不想?再或者為什麼不可以想?」

    「什麼意思?」寧恕被問得一愣。沒等他回過神來,寧宥早將電話掛了。可正好電梯門開,一名男子從電梯里走出來,寧恕一看,條件反射似的衝出車門,與那男子遭遇。手忙腳亂間,寧恕試圖把車鑰匙放進口袋,手中的手機卻差點兒滑落,寧恕又累又煩,不禁又大喝一聲:「什麼意思!」嚇得剛出電梯的男子一個趔趄,驚恐地看了眼寧恕,拔腳就跑。寧恕完全沒時間管他,沖在電梯關門之前,險險地一腳踏入電梯,進去後就死死地按住關門鍵,希望後面沒人進來。終於,電梯平安地關門上升了,寧恕鬆了一口氣。

    這時候,寧恕才有時間回想寧宥剛才在電話里問的問題,立刻,一對眉毛豎了起來。他拿起剛才差點兒滑落的手機,打給寧宥,憤怒地責問:「你到底姓寧,還是姓簡?」

    寧宥早等著寧恕來電。她揮手讓郝聿懷進書房去,一邊讓他別聽,一邊冷靜地道:「我姓寧。顯然你也想到了,那我解說起來更方便。我以前腦袋裡一直理所當然地以為簡家毫無人性地剝奪爸爸的工作是罪大惡極,才會引起爸爸的反抗,這都是從小聽媽媽說的。但今天才忽然想到,咦,你不是也被辭退了嗎?而且是連預兆都沒有地辭退,但似乎你沒那麼大反應啊?這麼一對比,我才猛然意識到我對這件事的認識停留在一個誤區,不禁自問當年爸爸的反應是不是對的,哪怕有一點點的道理……」

    寧恕聽到這兒,煩躁地將電話掛斷,都忘了是他主動打電話去責問寧宥的。他打開門進屋,將手機扔在床上,轉身進去洗手間。

    寧宥無奈地看看啞掉的電話,扭頭對不肯走開倚門聽著的兒子道:「無論有多少委屈,都不可以殺人,殺人沒有任何道理可言。」

    郝聿懷覺得不可思議:「這還用說?」

    寧宥不禁汗顏起來,愣愣地看著兒子道:「思維定式有多可怕。」她從手機里搜出這四個字,拿給兒子看:「我上個月還在被殺的那家的兒子面前振振有詞,幸好人家沒罵我。」

    郝聿懷給個白眼,繼續低頭研究「思維定式」這個詞。寧宥只好拿了郝聿懷的手機,給寧恕發去一條簡訊:「我沒惡意,純學術交流,有空請你研究一下思維定式,歡迎切磋對過往看法改變的問題。你姐。」

    寧恕從洗手間出來時還是咬牙切齒,看到寧宥的簡訊披著陌生號碼的皮乘虛而入,不依不饒,揪著他被辭職的痛處乘勝追擊,寧恕不禁暴跳如雷。他眼前都能看見遠處的寧宥撇著小嘴,輕蔑地拿手指戳著他,伶牙俐齒地譏笑:來,我們就事論事,只做學術交流。你自己被開除,卻想都沒想去殺你老闆,因為你知道這事荒唐,這事不對,那麼用你從中學到大學的邏輯來思考問題,爸爸被勸退,固然有當時社會的原因,但是……

    就在臆想中的寧宥說出「但是」後面的話之前,寧恕一聲爆吼,喝止了她。寧恕對著牆壁,對著空氣,彷彿對著寧宥跳腳怒罵:「你腦袋又犯病了?讓簡敏敏敲壞了還沒好,還是你沒腦子?……」可罵到這兒,寧恕一下剎住了。他不願多想爸爸那件事,那是一件在他心中早已定性了的事,他不能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寧恕悶了會兒,拍案又是怒罵:「昨天是簡家人不讓我睡,今天是你變著法子不讓我睡,你算什麼意思?你還姓寧嗎?你跟簡家合夥來害我,一個陰,一個陽,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就是合著伙兒不讓我睡覺。你想逼死我,給簡宏成交投名狀啊。你還有沒有人性?」

    寧恕越罵越激動,睡意?早拋腦後去了。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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