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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律師函2

所屬書籍: 落花時節

    陳昕兒回去上班,到了公司自然是誰都不會怪罪她上班遲到。陳昕兒也沒覺得異常,田景野面子大唄。但她一想到是她為了見到兒子而拖延的那幾分鐘導致寧宥媽媽遇到不測,滿是內疚,心裡頭一直是寧宥媽媽失血的臉在不住地晃動。她糾結之下,心想即使田景野臉色再臭,她也得去彌補過錯。她想跟同事說說,可一想到人家會怪罪她,又忍了。糾結再三,吃中飯時,她找上司請假。請假總需要理由吧,她想出一條理由:寧宥去了美國,寧宥媽媽只有一個沒結婚的兒子照料,多有不便,因此她得過去幫忙。其實她不找理由上司也會准假,因為上司知道她的特殊性,但陳昕兒不太知道。她找到理由並獲上司誇讚好人品之後,覺得她確實可以從這個方向入手幫忙,以抵消愧疚。

    因此,當陳昕兒騎車滿頭大汗、面紅耳赤地再趕到醫院,在停車場邊上鎖好自行車,看見寧恕也正好從車子里出來時,她自然而然地面對特意走過來的寧恕賠笑道:「我想你媽媽需要護理,你姐不在,你是男性不大方便……」

    寧恕完全是因為早上田景野悍然阻止他與陳昕兒接觸而心懷好奇,特意上來接觸陳昕兒。他聞言便誇張地表示感謝,再側面試探:「唉,陳姐可想得真周到。你不是開車來?對了,你來幫忙,你孩子在家可怎麼辦?」

    「我孩子……」陳昕兒臉上立刻變得僵硬,不知如何應對。

    寧恕體貼地道:「你孩子難道讓財大氣粗的簡宏成奪走了?然後你這個孩子媽被一腳踢出門?這太過分了吧。陳姐,你心地這麼好,自己生活不順,還關心我們,我真不知怎麼感謝你才好。」

    自打同學聚會一場鬧騰之後,陳昕兒還是第一次聽到熟悉的人這麼體諒她,她雖然沒說話,可眼淚早忍不住了,扭頭悄悄擦拭。

    寧恕見此便瞭然。他拿出名片遞給陳昕兒,嘆道:「沒有人可以殘忍地剝奪媽媽做媽媽的權利。孩子,尤其是小孩子,怎麼可以離開媽媽?都說了,沒媽的孩子像根草,有些人怎麼忍心?我無法想像你現在對孩子的思念,如果可以,讓我幫你。」

    這一次沒有田景野的阻擋,陳昕兒終於收到寧恕的名片,她也將自己的電話寫給寧恕。而寧恕的話更是戳中她的心,陳昕兒不禁放聲大哭:「可是我完全沒辦法,我連簡宏成的電話都打不通,他們不知把小地瓜藏到哪兒去了,我根本見不到小地瓜。」

    寧恕拉陳昕兒躲進樹蔭里,道:「先別哭,我們解決問題。理論上說,你未婚生子,孩子出生證明上只有媽媽的名字。僅憑這個,你就可以用法律手段討還兒子。」

    陳昕兒看到一絲希望:「我也想過。可是我孩子在香港出生,我得上哪兒打官司?去香港?我也想,可我現在沒錢去。即使在這兒打官司,我現在也沒錢。」

    寧恕滿臉同情:「唉,現在這社會,沒錢寸步難行。這樣吧,屬地管轄問題,你可以去諮詢一下我的律師。我給律師打個電話,你這就過去。不管如何,先給簡宏成發一封律師函,明確警告他,你有法律撐腰。你看,就那幢金色外牆玻璃的大廈,很遠,1201室,你去找閔律師。我立刻打電話給閔律師。」

    陳昕兒一聽,就轉身要走,可想了想,又折回來:「諮詢要錢嗎?我現在一點兒錢都沒有。」

    寧恕道:「我公司付了他那麼多律師費,他幫我一個小忙還是應該的。」

    「可是我跟你非親非故的……」

    寧恕溫柔地道:「我跟我媽媽最困難的時候,只有你來幫我,僅這份情誼,即使你去深圳打官司,我也會傾力資助你。」

    陳昕兒聽得滿心激動,忍不住鞠躬了一下,尤其一想到寧恕這麼幫忙,她早上卻做了耽誤他媽媽的事,更是滿心愧疚。可是,奪回兒子的希望此刻佔據了她全部心靈,她顧不得其他了,一邊朝自行車走,一邊看金色幕牆大樓,一邊大聲道:「我晚上來護理你媽媽,謝謝你,我晚上一定過來。」

    寧恕不禁一笑,立刻拔腿往急診樓跑。他牽掛媽媽,當然非常牽掛,但並不耽誤他處理其他事情。

    但是寧恕在急診科沒找到媽媽,一打聽,才知已經開始手術了。他又趕緊跑向手術室。

    即使是中午才過,還沒到上班時間,可手術室等候區內已經站著、坐著了好多人。等候區內煙霧繚繞,許多人用顫抖的手指夾著香煙。寧恕伸長脖子,在煙霧中尋找田景野,好不容易才看到,原來田景野就站在手術室出口處的顯要位置。

    田景野也看到寧恕,他拿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寧恕,一言不發,看得寧恕心裡寒意亂竄,幾乎不敢開口說話。可寧恕還是得問:「田哥,我媽怎麼了?不是說會稍晚才手術嗎?」

    田景野冷冷地問:「你還有媽?」

    寧恕汗流滿面:「求你,田哥,請告訴我。相信我,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媽。」

    田景野不理,一個180度轉身,將寧恕擱在身後,但伸手遞過來一張賬單:「去付費。」

    寧恕接了賬單問:「我等媽媽出來後再去付費,行嗎?我想等著媽媽。」

    田景野回頭又深深看一眼寧恕,道:「既然大孝子來了,這兒就讓給你了。」說完他就退走,將大好的顯要位置留給寧恕,自己去稍遠處的空椅子上落座。

    寧恕聽得羞愧萬分,可無法辯駁,所有的要害目前都掌握在田景野手裡呢。他趕緊佔據剛才田景野站的地方,這個地方,即使是時刻進進出出的醫生、護士、護工臉上的雀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何況病人的臉。田景野真能選位置,也真能霸佔位置。站在這個位置,寧恕真心體會到什麼叫坐立不安,兩隻腳似乎不能同時站定,必得有一隻腳活動才行,而固定做支撐的那隻腳則是一會兒就疲憊不堪,必須換一隻腳才行。而時間,更是彷彿凝滯了一般,寧恕等啊等啊,等不到頭。

    田景野卻是一落座就電話彙報寧宥:「寧恕到了。」

    寧宥道:「你去忙吧,田景野,讓寧恕看著好了。」

    「不放心他,萬一他以為手術會有一段時間,這段時間閑著也是閑著,正好處理工作,又正好有要緊電話來找,他又離開一段時間,你媽媽怎麼辦?等你來再說。」

    寧宥只能搖頭。

    郝家父母吃完中飯,郝父洗碗,郝母擦著桌子道:「我看還是去我妹妹家住幾天吧。寧信其有。」

    郝父道:「你又來了,什麼叫寧信其有?你還信不過寧宥,以為她恐嚇我們?」

    郝母怒道:「你別跟我咬文嚼字,我沒信不過寧宥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咳,我們要相信那家人找得到我家地址。青林剛畢業時,留的地址都是我們家地址呢。」

    郝父好脾氣地道:「你怎麼一說就生氣呢?我看還是在附近找家商務賓館住幾天,躲過風頭,等那家冷靜下來就行。我都沒臉去住親戚家,人家萬一問起來,我們怎麼說?一輩子的老臉都沒了。你開始收拾吧,就當去賓館避暑。」

    郝母也是一怒即罷,點頭承認老頭子說得在理。但她使點兒小性子,偏不肯去收拾,而是將抹布放到老頭子手邊,道:「我還是去對門楊教授家說一聲,請他們幫忙留心最近有什麼可疑人物來敲我家門。」

    郝父道:「別去啦,他們家中飯向來比我們早,可能這會兒正午睡呢。我們也得想想該怎麼跟他們說這件事,回頭住下了,再跟他們在電話里說也來得及。」

    「又是你最有道理……咦,老郝,你的臉怎麼紅成這樣?快,別洗了,去躺下,我扶你平躺下。」

    郝母搶過郝父手中的碗,隨便一扔,便強扶著老頭去卧室躺平,隨即倒水、找葯。

    可沒等郝父緩過氣來,家門卻被敲響了。老兩口都是渾身一震,郝父指著門道:「你……去看看。」

    郝母放下手中的杯子,小心地走去門邊,不敢弄出絲毫聲響。她從門鏡看出去,見是兩個陌生人,似乎是母子。正好外面的人也說話了:「郝青林家嗎?有人嗎?出來一個說話啊,一聲不響算什麼玩意兒啊!出來啊。」

    郝母一聽來者不善,立刻又躡手躡腳地回到卧室,將卧室門緊緊合上。可外面的說話聲音雖然聽不見了,敲門聲依然悶悶地響著。郝母握住郝父的手,輕道:「應該是他們。」郝母說著,就流下了眼淚,可又擔心郝父,連忙空出一隻手拿起扇子,輕輕給老頭子扇風。她見老頭子臉色沒有褪色的樣子,忙補充一句:「可看上去只是普通母子,好像沒什麼危害,別擔心。」

    郝父握緊郝母的手,輕道:「屈辱。」說著,兩眼也溢出淚水。

    老兩口在悶悶的敲門聲中,相對而泣。

    過了好久,郝父緩過氣來,急著問:「要不是宥宥通知我們,如果我們沒個思想準備,猝不及防地被人找上門來,我會不會死?」

    郝母急道:「別胡說。」

    「可其實宥宥可以不告訴我們的,尤其這是我們青林故意害她,按她那次的說法,這是第三波,不知還有沒有第四波、第五波,就算泥菩薩也會被青林氣死,她遷怒於我們本也是我們活該。但她沒有,反而幫我們,我這條命是她救的。」

    「你說得是。我剛才不該說寧信其有。」郝母換一隻手搖扇子,替換下來的手又握住老頭子的手,說什麼都不肯放手,「還有一件事,我才想明白,老郝啊,你才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人,我得看緊你。」

    郝母說得泣不成聲,郝父聽得老淚縱橫。

    車子到了醫院,郝聿懷說聲「謝謝叔叔送我們」,腿腳利落地蹦出車子,原地彈跳了好幾下,舒活坐久了的身子,然後理所當然地道:「媽媽,真的不用我陪你去嗎?我想陪著你呢。」可他說完,久久沒聽見迴音,不禁回頭去看,卻見媽媽還沒鑽出車子。他疑惑地彎腰往車裡瞧,只見媽媽才將車門推開小小一條縫,還在那兒吃力地努力。郝聿懷不明所以,就蹦過去替媽媽打開車門:「怎麼了?」

    寧宥道:「一路上恨不得快點、快點,渾身都在使勁,現在四肢都累得不聽話了。你幫幫媽媽。」

    郝聿懷試圖拉媽媽的手,發現不管用,便幫媽媽將一條腿搬出來,踩到地面,然後扛起媽媽一條胳膊,連拖帶背地將媽媽弄出車門,又拖著媽媽在車外活動。司機站在一邊看著,不便幫忙,至此才問:「還行嗎?不行我進裡面去借個輪椅來推你。」

    寧宥走幾步後活動開來,試著原地踏步幾下,見靈活了,忙翻出一沓錢交給兒子,道:「行了。灰灰,你跟叔叔一起去辦理賓館入住登記,再把我們的行李收好,這個重大任務就交給你獨立去完成。」

    「我要跟你一起去。」

    「我可能會和我弟吵架,場面比較醜陋,你還是不去看的好。」

    郝聿懷道:「我不是去看,我是去助陣。」

    寧宥當即想到簡宏成耳語別把兒子培養成一個不懂事的,她不再勉強,伸手過去:「走,拉媽媽跑。」

    上陣母子兵,郝聿懷拉起媽媽,撒丫子就跑,覺得自己很牛。寧宥與司機告別,提起麻木的腿拚命跟上。兒子還真是管用。

    因為下午上班時間到了,下午的手術紛紛開始,寧恕所站的地方人員進進出出的,有躺著進出的,也有站著進出的。異常熱鬧,寧恕目不暇接,自然是沒工夫去管田景野在做什麼。

    田景野與寧宥一直保持聯絡,此刻不聲不響地走到樓梯口去等候,很快,便見到郝聿懷費力地拉著寧宥氣喘吁吁地跑上樓來。原來兩人等不及電梯了。田景野接住,道:「剛剛陸院長已經出來了,他說你媽會立即轉移到樓上的重症監護室,還說需要你耐心等待你媽蘇醒。手術已經解決當下能解決的問題了,其他就靠後面的治療與護理了。陸院長還沒吃中飯,我不便問太久,回頭再帶你找他。」

    寧宥缺乏鍛煉,一跑到終點,就累得直不起腰了,伏在沒事人一樣的兒子背上。聽完田景野的傳達,她費勁地點點頭:「有沒有說生命危險……」

    田景野飛快地搶斷:「關心則亂,你還在問這個問題,寧恕站那麼好的位置,居然沒看見陸院長從他眼皮子底下出來。」

    寧宥抬眼看了田景野好一會兒,忽然意識到「手術已經解決當下能解決的問題了」背後有太多餘韻,尤其在媽媽轉移到ICU的前提之下,這餘韻是什麼,早一目了然。她使勁地站直了,想再說什麼,卻說不出口,看著田景野繼續喘粗氣,氣息怎麼都平息不下來,心跳卻越來越急促:「她才開始享福,她這輩子……」寧宥終於費勁地說了出來,兩眼看向門邊如木頭人般佇立的寧恕,心裡翻江倒海的全是恨,沒頭沒腦地都栽在寧恕頭上。

    田景野勸道:「先關注你媽身體,其他賬慢慢算。」

    寧宥悚然驚醒,忙道:「我犯糊塗了。田景野,你交代我該做的事,然後你去忙吧。」

    田景野看看手錶:「我不急,等你媽媽出來了再說。你首要大事是鎮定。」

    說話之間,即便是郝聿懷,眼睛都沒離開過手術室的門,所有人的心隨著手術室門的開開合合而起起落落。終於,寧恕一個箭步,衝到門口正中央,這邊的三個人都如離弦的箭,飛奔了過去。手術床推出來了。

    年輕的閔律師將律師函從陳昕兒手中收回,再問一句:「你還有沒有其他意見?」

    「沒有了。可這官司真的能打嗎?」

    「毫無懸念。唯一懸念是打官司後的執行是否有力,對方畢竟財大氣粗,規避手段眾多。但好在他家大業大,逃不走。」

    陳昕兒喜極而泣:「謝謝你,閔律師,真謝謝你。」

    閔律師將信收好,遞給陳昕兒:「不謝。既然是寧總的吩咐,我自然要做到最好。你儘快去市中心最大郵局,將律師函用EMS寄出,保證對方當事人明天可以收到。我先幫你到這兒。」說完,他便起身送客,沒一絲含糊。

    陳昕兒將律師函好好放進包里,向閔律師謝了又謝之後,幾乎是飛奔出了律師樓,又飛向她的自行車,然後騎車飛馳在擁擠的馬路上。她不知哪來這麼大的力氣,竟是一氣呵成,全無中斷。

    等郵局工作人員板著臉將她的EMS費的收據交給她,陳昕兒大呼一口氣,問:「明天真能收到?中午還是早上收到?」她特意寄到簡宏成在上海的公司,希望簡宏成儘早看到。她不知道她歪打正著,簡宏成正在上海辦公。

    郵局工作人員道:「上海嘛,現在有高鐵,自己送去都能當天來回了,還……」

    陳昕兒一聽,就跳了起來:「對,你把快件還我,我自己送去。」她翻翻錢包,足夠買高鐵的一張票,大不了回來坐普通火車,就火車上過夜好了。她一把搶回郵局工作人員遞迴的快遞,都不討還那錢了,她得爭分奪秒地去火車站趕火車。

    陳昕兒再一次在烈日底下將自行車騎得風火輪似的。

    寧宥看著媽媽被推進重症監護室,而後,她就與媽媽一牆之隔了。她發了會兒呆,扭頭問兒子:「灰灰,我一直心慌意亂,沒法集中注意力,你剛才有沒有看清楚,我在電梯里喊到第三聲的時候,我媽似乎微微睜開眼看了我一下?」

    寧恕雖然面無表情地依然看著門,似乎在發獃,可他的脖子出賣了他。他的脖子稍微沖寧宥偏轉了一個角度。田景野瞅得仔細,但一言不發。

    郝聿懷道:「你一開始喊『媽媽』,外婆眼皮底下的眼珠子轉動得快了。我不知道第三聲是什麼時候,但外婆沒睜開眼。」

    田景野嘖嘖稱讚:「這孩子,這麼小就能幫上媽媽了。現在怎麼辦?」

    寧宥卻是很失望。她發了會兒呆,但看都不看同樣發獃的寧恕,向寧恕伸手:「家門鑰匙給我。」

    「幹什麼?」寧恕自然已非當年小阿弟,不問個清楚,不會輕易交出鑰匙。

    「媽媽的醫保卡。」

    「噢,我會去取。我已預付五千元,你給我兩千五百元。」

    寧宥誠懇而溫柔地道:「我很榮幸輪到出錢出力的時候,我總是錢出一半,力出大頭。只是很不好意思,大家都做見證,我和灰灰從機場直接過來,手頭帶的都是大額美元,零碎幾張人民幣還得應付這幾天的吃飯開銷。不如你先墊著,當然,你肯定出得起這點兒錢。等我攢齊一筆,按現鈔價結算成美元給你。」

    田景野背著寧恕翻了個白眼。

    寧恕果然愣了一會兒,悶聲不響地轉身走了。在寧恕的身後,寧宥翻臉冷冷看著寧恕的背影,直到背影消失在電梯里。

    田景野這才道:「果然是從小拉扯大的,穴位捏得恰到好處,想懲罰他,就不掏錢;嫌他礙眼,就趕走他。我都不知道你點的是哪個穴位。」

    寧宥冷冷地道:「只要不拿他當弟弟!」然後對兒子道,「灰灰,媽媽得守在這兒,你跟田叔叔去賓館開房,放好行李。」她再對田景野道,「田景野,我兒子這幾天託付給你,行嗎?你幫我們在這附近找家安全點兒的賓館,最好……你隨時帶著他。」她一邊說,一邊從包里把原先打算交給郝聿懷的一沓人民幣掏出來,交給田景野,「這是五千元,你先拿著。」

    田景野看見人民幣,就忍不住一樂,伸手推開:「你最近沒空去銀行,先不用給我,留著隨時急用,還得提防寧恕做甩手掌柜。招呼灰灰的錢我還是出得起的,再說還得徵用灰灰做我的童工呢。我上班、談生意都帶著灰灰,你不介意吧?」

    「這是最好的了。」「我樂意!」母子倆一同說。

    田景野道:「那就好。我們先到護士站登記信息,再領你們找一下陸院長,完了你再來守著。這邊暫時你也使不上勁兒,倒是必須先把你的手機號碼交給護士站。」

    寧宥拍拍腦門兒:「我腦袋現在一團糨糊,你想到什麼,最好都一條一條地明確告訴我。走吧。」

    「你還腦袋糨糊?」郝聿懷推著媽媽,「我再給你當一回拐棍。回去一定要帶你跑步。」

    寧宥當然非常樂意拿兒子當拐棍,可她更享受兒子照顧與幫助她的那份心意。她並未拿兒子當拐棍,現在腿腳不再發軟了,看著兒子,心裡好過許多。都說養孩子辛苦,可在那過程中,做父母的不知多樂在其中呢。於是,最終郝聿懷還是當了媽媽的拐棍。有拐棍在,寧宥邊走邊開始提筆草擬打算請教陸院長的那些問題。田景野見怪不怪。

    寧恕將家裡翻得跟小偷進過門似的,依然沒找到媽媽的醫保卡。他將媽媽的卧室徹底翻遍,連床墊都掀起來看了,依然沒找到。他無力地坐在床尾呼呼喘息,拿出手機,翻出寧宥的號碼,可想了想,還是很爭氣地摁掉了,因為他預計會挨寧宥的冷嘲熱諷。寧恕只得繼續自力更生。

    寧恕正在檢閱客廳儲物櫃里的一隻只鞋子時,財務老周的電話來了:「寧總,車子拉到4S店了,保險連拖車費都賠,你不用掛心上。」

    「噢,太好了。我的車子你們暫時用著吧。」

    「剛剛趙董來電話找你,說你沒接她的電話。」

    「哦,一個國外來的電話?我看到一串亂碼,還以為不知是什麼亂七八糟的電話……」寧恕回想了一下,那時他正等在手術室門口,一看見顯然是國外來電的號碼,當時第一反應是寧宥來電問媽媽的事,他不願接,就按掉了,沒想到是趙雅娟的來電。

    「我媽那時候正手術,唉。」

    「理解,理解。寧總,你也多保重,公司的事情叫我們做就是。趙董來電,主要是想了解一下進度,沒經你同意,我暫時沒把你家情況跟她說。」

    寧恕將媽媽的一雙老棉鞋的鞋墊抽出,口朝下倒了一下,什麼都沒有,又草草將鞋墊塞回,道:「我家的事不用煩到趙董,要是趙董再來電話,你跟她說進度如期推進。唉,我有個電話進來,老周,回頭我打給你。」寧恕想說得詳細點兒,可一想到昨晚對老周的懷疑,擔心老周這邊電話掛下,那邊便將消息傳達到簡宏成耳朵里,因此他守口如瓶。

    那打進來的電話顯示是規劃局總機:「寧總啊,方案不錯,我們初步意見是可行。」

    「啊,謝謝領導。」寧恕知道此時必須趁熱打鐵,一舉拿下什麼的,可是,他眼前飄過媽媽從手術室出來時蒼白的臉,也飄過寧宥在ICU走廊里冷漠的臉,最終還是眼睛一閉,毅然下定決心,媚笑道:「領導賞光,晚上慶祝一下?」

    下一刻,寧恕將所有的鞋子塞回鞋櫃。他同時打電話給陳昕兒:「嗨,我,寧恕,怎麼樣了?」

    「謝謝,真不知道怎麼謝謝你才好。寧恕,閔律師給我寫了律師函,我現在正給簡宏成送去。」

    「簡宏成在本市?」

    「沒,我送去上海。」陳昕兒說得慷慨激昂,彷彿衝去戰場。

    「咦,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說晚上下班來幫我照料我媽媽嗎?這下我晚上工作都安排好了,你要是不來了,我這邊怎麼辦?」

    陳昕兒這才想起來,壞了。她連忙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我都已經在火車上了,都快到上海了。我一想到我的小地瓜,就滿腦子只有小地瓜了,對不起。讓我回頭彌補。我今晚就回來,連夜回來,我明天整天整夜都可以照顧你媽媽。」

    「這麼言而無信,算了,不求你明天來,別來了……」

    「喂,寧恕,別生氣。我是真沒辦法,那是我兒子,我親生兒子,我身上掉下的肉,我全部希望……」

    「狗屁!沒見過你這種做媽的,你兒子在你眼裡是你和簡宏成的唯一紐帶才是真的。」

    寧恕說完,就氣憤地掛掉電話,蹲在鞋櫃邊想來想去,只得無奈地打個電話給寧宥:「媽媽的醫保卡在哪兒?」

    寧宥正直著眼睛,一個人坐在ICU等候區,忐忑、焦慮、害怕、憤怒,都無人可說。寧恕的電話來得恰到好處,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點開,鐵青著一張臉問:「這是不是承認你並未關心媽媽?」

    「一碼歸一碼,你別想趁機發泄對我的不滿。媽媽還在病房等著我付費呢,你想幹嗎?」

    「我呸,大孝子。」寧宥乾脆地掛斷電話。

    寧恕完全驚呆了,他如入定一般地看著手中的手機。這不是寧宥的風格,怎麼可以在媽媽患病在床、等待救援的時候做出這麼不負責任的事?耽誤他交費,難道等著醫院把媽媽踢出門?寧恕連連罵了兩句「不是人」,起身又罵了一句「是不是親媽」,將手機在旁邊桌上一拍,喊出一聲「老子也不幹了」。他在屋裡左衝右突兩圈,終於慢慢平靜下來,明白他不能甩手不幹。他跟寧宥不一樣,他甚至可以設想出寧宥楚楚可憐地在他的熟人、同學面前控訴他,栽贓他:我是從機場直接趕來醫院的,什麼準備都沒有,連媽媽家門的鑰匙都沒有,對,就是這麼荒唐,我都進不了娘家門,因為我弟弟不給我鑰匙。我眼下除了出力照顧我媽媽,其餘只能指望唯一的親弟弟寧恕來解決。我公開跟寧恕保證,等事後我可以回家了,與他平攤媽媽的醫療費。可是,我弟弟,我媽媽的親兒子,我媽媽用生命來保護的寶貝兒子,竟然不肯為媽媽的病出一分錢。我們家爸爸早逝,是我們媽媽熬幹了身子,才把我們養大的,如今弟弟終於回家工作,媽媽以為可以歇一口氣了,可也油盡燈枯,倒下了……

    寧恕可以想像寧宥的形象與寧宥的身份會提升多少可信度,他知道自己賭不起氣,他會萬劫不復。這社會如今寬容得連外遇都視若尋常,但若是被栽贓一頂不顧親媽死活的帽子,那就別想混江湖了。他是一根辮子都不能讓寧宥抓,尤其是在當下這節骨眼兒上。他只得忍氣吞聲,拿起手機,再撥寧宥電話:「好吧,我認。」

    但寧宥冷漠地道:「你等等,我打開錄音。公開通知你,我開錄音了。我問你,今天媽媽為什麼會腦出血?」

    寧恕一下子被問住:「你想要什麼答案?你說,我複述,你總滿意了吧。」

    寧宥道:「我只要你心裡所想的答案。你實事求是地說。」

    寧恕氣得胸口悶悶地痛,可不得不回答:「媽媽是收到你寄來的鑰匙時腦出血的。你明知我不會通知媽媽,你為什麼還寄來?」

    寧宥道:「你從無一句話明確地告訴我你不會通知媽媽。但是我為了要求你預先面對面地通知媽媽,特意跟你陳述過所有利害關係,對不對?」

    寧恕不得不承認:「對。但是我不認可你說的那些。」

    「一、你不認可,你可以拒絕,但你沒有拒絕;二、我所預料的最後不幸全部實現,你完全否定我的預料,說明你大孝子完全不懂媽媽;三、在我做出如此之壞的預料之後,你依然堅持不通知媽媽,且不向我報備你沒通知媽媽,可見你對媽媽的安危有多不在意。以上三條,是,還是不是?」

    「第三條不是,我昨天與你通話後就出了車禍,車禍後在派出所昏迷到今早。」

    「如果昏迷,不會在派出所,而是在醫院。派出所民警不會草菅人命,否則,我替你投訴。所以,你撒謊。我勸你後面的問題不管心裡多勉強,還是實事求是為好。總之,第三條,你無法否認你忽視媽媽的安危,置媽媽的性命於不顧。」

    寧恕被噎住,確實,他是昏睡,而不是昏迷。但誰能了解他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昏睡呢?不會比昏迷的情況好到哪兒去。可他無法解釋,自尊也讓他不願解釋他最近的倉皇生活。

    寧宥等待了會兒,再道:「即便如此,我依然加了雙保險,請田景野幫忙上門與媽媽耐心說明。可媽媽竟然不敢給田景野開門,因而貽誤時機。媽媽為什麼不敢開門?她害怕的人是誰招來的?你為什麼一而再地招引危險上門?」

    寧恕憤而道:「我是為這個家,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現在想把所有責任都賴到我頭上嗎?」

    寧宥不搭理寧恕的憤怒,自顧自地說:「我們這個家由三個人組成,三個人中,我反對你報復,媽媽也在你我面前明確表態她反對你報復,她只想過好日子。既然三分之二票反對,你所謂『為這個家』的理由已經不成立,你為的是你自己,承認嗎?」

    寧恕道:「你說是,就是吧。別說你沒為我扇簡敏敏的那一巴掌叫過好。」

    寧宥道:「既然你承認,雖然是很不甘願地承認,那麼說明,完全是你的個人行為導致媽媽現在躺在醫院。簡單直接地說,你害了媽媽,你承認嗎?」

    「是,我承認,我為了拿到媽媽的醫保卡,不讓媽媽被踢出醫院而承認,行了嗎?」

    「在我既沒嚴刑拷打你,也沒欺瞞哄騙你的情況下,你承認了。行了。最後提醒你一句,你從頭到尾沒問一句媽媽現在怎麼樣了,媽媽的性命在你心裡到底有多少分量?你是媽媽的親生兒子!媽媽的醫保卡放在大門背後的草編袋裡,與黃色封面的病歷裝在一起,你一齊拿來。」

    寧恕一看,門後果然有一個草編袋,裡面塞著看過的報紙。醫保卡居然在看似最危險的地方?想都想不到。他起身過去伸手一撈,就撈出黃皮病歷與醫保卡。既然到手了,他不肯死忍了,憤怒地道:「你是挖一個坑,拿媽媽的命要挾我,逼我跳!你是媽媽的親女兒嗎?這當兒拿媽媽的生命來要挾我,你……」

    「晚了,已經結束錄音了。你不想想你那一套都誰教出來的,建議下輩子投胎避開我。我也不高興再養你。」

    寧宥說完,便結束通話,手機壓在膝蓋上不語。旁人只看見她在發獃,她自己知道上下兩排牙齒磕得嗒嗒作響,不是緊張,也不是害怕,更不是憤怒,而是激動。為了逼迫寧恕清晰認識到他的錯誤,她不得不使用手段。那些本不該用於親人、朋友身上的手段,不,即使對尋常不相干的人都不該用的手段,她剛剛冷靜地加諸她一手拉扯大的弟弟身上。

    她並不情願。

    陳昕兒終於趕到上海。這個龐大的城市以前她覺得出入如此方便,可等口袋裡沒錢,需要搭乘公交的時候,她被四通八達、蜘蛛網一般的道路搞得發暈。可她暈不得,必須趕在簡宏成的上海公司下班前到達,時間已經不寬裕了。陳昕兒借著手機地圖找到最合適的地鐵線路,其餘全用雙腳飛一樣地快走。終於,下午五點十分,她滿臉又紅又油地站到公司接待台前。她的形象,令接待台後麵粉面桃花的女孩子有點兒懷疑她的來意,先一步偷偷叫了保安。

    陳昕兒珍而重之地將保護過頭、顯得外殼有些軟皮皮的EMS拿出來,對接待姑娘道:「我找簡宏成,我要把這封律師函交給他。」

    小姑娘警惕地道:「請登記一下姓名,我替你把律師函送進去。」

    陳昕兒一聽,累得幾乎筋疲力盡的身子猛然一震:「簡宏成在上海?不在深圳?」

    小姑娘不敢看陳昕兒瞬間亮如燈泡的眼睛,竭力鎮定地道:「我會把律師函送進去。」

    陳昕兒聽出弦外之音,不禁激動地道:「他在就好,立刻把律師函送進去,我叫陳昕兒,是簡宏成兒子的媽。」

    小姑娘有些慌了,但看看陳昕兒的衣著面貌,心裡不信,沒有溫度地一笑:「行,你請在這兒等等,我這就送進去。」小姑娘其實就是敷衍。

    正好,簡宏成的前男助理走出來,一眼看見與環境格格不入的陳昕兒,愣了一下,等走過來,才想起這是誰,連忙返回來道:「陳小姐?」

    這個久違的稱呼令陳昕兒更是激動。她忙將檯面上的律師函抓回來,交給助理:「是我。律師函,請你立刻交給簡宏成。」

    助理忙接了律師函:「稍等。」他邊說邊查看登記簿,抓起一支筆,將陳昕兒剛寫了名字的登記嚴嚴實實地塗掉,才領陳昕兒進小廳等候。

    簡宏成將信將疑地接過律師函看,他有點兒不信陳昕兒弄得出這種東西來。但等他展開才看兩行,便知陳昕兒跟他動真格的了。他將手中的律師函反覆看了兩遍,吩咐秘書讓陳昕兒進來。

    等得嗓子眼兒冒煙的陳昕兒聽秘書一說,立刻「呼」一下從沙發里跳了出來,可起身後又覺得不對勁,緊張地問:「簡宏成看了律師函是什麼反應?」

    秘書職業微笑臉地道:「不知道。這邊請。」

    「噢。」陳昕兒走出一步,忍不住又緊張地問,「簡宏成這會兒心情怎麼樣?」

    秘書當沒聽見,大步走出去了。陳昕兒只好跟上,並趕緊一路拉平衣服。此時她非常後悔來時穿的是上班時的衣服,是按田景野吩咐,為打入打工群體而特意挑選出來的五成舊、不起眼的衣服。而且,她忽然又想起,她沒化妝,經過一整天的奔波,這擦了一臉防晒霜的臉還能不油光發亮?哎喲,就這麼去見簡宏成?想到這兒,陳昕兒收腳已經來不及了,她已經步入簡宏成的辦公室,看到了簡宏成,看到簡宏成一向聚光的小眼睛此刻瞪得如鴿蛋一樣,仿若看見外星人。

    簡宏成怎麼都想不到陳昕兒現在變成這種樣子,一臉古怪,手足無措,形象落差太大,他接受無能。

    秘書見此,連忙退出去,反手將門關上。

    但好在見到簡宏成的陳昕兒比簡宏成更激動,尤其是看到簡宏成對她的出現反應極大,更是欣慰,因此輕易放過了簡宏成最失措的時刻。終於又見到簡宏成的喜悅,以及對律師函導致的後果的擔憂和恐懼,令陳昕兒一張臉千變萬化。

    簡宏成很快平靜下來,發現手中的茶杯早已傾斜角度過大,水在桌上淌出了巴掌大的一塊。他掩飾地將杯中水喝光,平靜溫和地道:「天熱,一路辛苦了。要不要去洗手間整理一下?出門過電梯後,左拐。」

    陳昕兒愣住,過了會兒,乖乖地轉身出門,出門前滿臉顫抖地道:「謝謝你關心……我。」

    簡宏成忽然感覺事情不妙了。他再看看面前的律師函,不是說來討要小地瓜嗎?怎麼一句不提小地瓜?

    寧宥一直守候在ICU區,與其他病人家屬在一起,拉著臉,等親人的好消息。每次護士有換藥之外的其他動靜,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吊起脖子,既希望護士帶來希望,又害怕護士帶來不好的消息。

    陸副院長匆匆來時,等候區的家屬們也是先吊起脖子,等看清不是自家的主治醫生,才又縮回脖子。而寧宥趕緊站起來,走過去,目送陸副院長換好衣服,進去病房。

    正好寧恕急匆匆地趕來,他一看見寧宥,就止住腳步,不願靠近。可他那位置角度不對,看不見病房裡面,再說他觀察之下覺得寧宥臉上表情像是說明屋裡有動靜,猶豫了一小會兒,還是走了過去,站在靠近寧宥的位置上。果然,他見有人忙碌在媽媽的病床邊。

    「怎麼了?」寧恕非常緊張。對病人而言,特殊對待未必是好事。

    寧宥看寧恕一眼,見他是真緊張,才道:「例行檢查吧。」

    寧恕這才鬆了口氣,與寧宥步調一致地盯著病房裡看。

    過會兒陸副院長出來,寧宥忙跟上去道:「都已經下班了,陸院長還不休息?」

    陸副院長道:「又來一台手術,正在準備,我趁機拐過來看看你媽。目前看來沒有惡化跡象,你們家屬需要做好持久戰的準備。」

    陸副院長簡明扼要地說完,就匆匆走了,趕去下一台手術。寧宥也是走得飛一樣地跟上,一路表示感謝,直到把陸副院長送進電梯才罷。等她回頭,差點兒撞上也跟來的寧恕。她冷冷看寧恕一眼,繞過他,緩緩走回等候區。

    寧恕很想不跟,跟上寧宥這個動作令他有很不好的感覺,可他有事,而且火燒屁股,只得跟上,只能跟寧宥好聲好氣地商議:「媽媽好像沒起色。」

    「但也沒惡化。」寧宥也平靜地回一句。一位當班護士換上家常服裝下班,經過寧宥身邊,寧宥忙停住客氣地招呼一聲「邵老師下班了啊,走好」,等邵護士也客氣地招呼了離開,才又開步回等候區。

    寧恕看著,並不意外。等邵護士走遠了,他才又道:「病歷和醫保卡已經押在住院大樓的收費窗口,收據和收費單我都收著,回頭一總算賬。」

    「好。」寧宥說著,在老位置坐下。

    寧恕不願坐在寧宥旁邊,只好站著說:「看來是場持久戰,我們需要分工一下,保證每個時間都有人候在這兒。今晚你繼續吧,明天白天黑夜都交給我。」

    寧宥一直側著腦袋,仔細聽著寧恕說話,等寧恕說完,就揮揮手,讓他走,沒說什麼。寧恕不知怎麼的,轉身時有如釋重負的感覺。但他一轉身,就看見拎著打包食品從樓梯上來的田景野和郝聿懷。他匆匆與兩人打個招呼,趕緊走去電梯那兒,與田景野他們岔開。

    郝聿懷一邊跟上田景野,一邊回頭看寧恕,奇道:「他是不是也來給我媽送晚飯?」

    田景野道:「不可能。」

    兩人正好轉彎,一眼看見寧宥,郝聿懷立刻躥了過去,親親熱熱地坐到媽媽身邊,還意猶未盡地撞媽媽一下:「我給你點了你喜歡吃的。」

    寧宥再為媽媽擔心,看見兒子依然心裡舒服許多。她等著郝聿懷撞完,才起身對走到面前的田景野道:「多謝。看見寧恕了?」

    「見了,跟陌生人似的。」

    「又落到我圈套里了,心裡正不舒服著呢。」

    「呵呵,別總欺負小的。你媽怎麼樣?」

    寧宥搖搖頭:「沒起色,陸院長特意來了兩次。炸雞翅,醬牛肉……」寧宥看得眉頭豎起來。

    田景野笑道:「我就說這是灰灰自己愛吃的,灰灰還堅持這是你愛吃的,幸好我給你買了涼拌素麵和拍黃瓜。晚上就這麼過夜?」

    寧宥嘆息:「剛才寧恕跟我談如何輪流值守,他竟然都沒問一句我怎麼過夜。」

    田景野依然好脾氣地笑道:「親兄弟知道你有好兄弟在,他不用擔心。簡宏成怎麼這時候打我電話?」田景野接起電話。

    簡宏成此時站在洗手間門外,拿手機對著女洗手間的門,問田景野:「聽見沒,聽見哭聲沒?」

    田景野疑惑地聽了會兒,道:「我在ICU,想聽哭聲,這兒多的是。」

    簡宏成立刻猜知田景野在哪兒,道:「開免提吧,讓寧宥一起聽。」等田景野開啟免提,簡宏成道,「寧宥,你那邊情況田景野都跟我說了,你有什麼需要,儘管找送你們的司機,我吩咐他了。」

    寧宥道:「有田景野這條地頭蛇,你讓司機回吧,謝謝你。說你的事。」

    簡宏成皺眉道:「陳昕兒拿著一份律師函來找我,問我要回小地瓜。結果見面時我才說一句話,說她辛苦了,去洗把臉,她就鑽進洗手間,哭到現在。」

    田景野與寧宥幾乎同時說話,田景野道:「哪家律所?」而寧宥道:「她本來就是爺倆一起找的意思。」

    然後田景野對寧宥道:「果然她手裡錢稍微一多,就得出幺蛾子,我們都料中了。」

    寧宥道:「可現在律師這麼貴,她請得起?寫份律師函得要去她這個月發的全部工資了。」

    田景野眼珠子一轉:「壞了,她還是跟寧恕攪一起了。寧恕早上急吼吼地發名片給她,被我搶來撕了。會不會後來他們在別處又有見面?」

    寧宥道:「像寧恕風格。」郝聿懷坐在椅子上,雙眼在媽媽和田景野兩人之間晃,有點兒聽不懂。

    簡宏成在電話另一頭完全插不上嘴,略嫉妒。他聽到這兒,便扔下陳昕兒不管,拔腿就回辦公室打電話,找朋友詢問正平律所與翱翔集團房地產公司的關係。

    簡宏成打這電話時也沒迴避那邊的兩個,寧宥聽了,不由得看向郝聿懷,果然見郝聿懷滿腦門子的問號和驚愕。寧宥此時無法解釋。

    田景野道:「這事……不得不說寧恕真會抓機會。他媽在搶救,他還能腦袋清楚地打你一槍,人才!簡宏成,你打算怎麼辦?」

    簡宏成道:「等等,我問出關係再說。」

    寧宥愣了一下,點點頭,走去病房那兒,又看媽媽去了。

    田景野也領悟過來,對簡宏成道:「說來說去,無非是一個錢的問題。總之,無論你怎麼做,我這邊都支持你。回頭處理結束,再給我個電話。」

    田景野這邊才掛掉電話,那邊簡宏成的朋友就已經探知消息了:「簡總,正平律師事務所正是翱翔房地產的法律顧問,專職負責的姓閔。」

    簡宏成再看律師函,下面簽名第一個字正是閔。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發了會兒呆,呼叫秘書,讓他把小地瓜領來。

    陳昕兒設想過與簡宏成的見面會如何恐怖,尤其還拿著律師函上門,逼迫簡宏成,她早在小會客廳里等待時已經兩腿彈琵琶了,驚慌得什麼都不敢想,見到來喊她的秘書臉色較好,才恢復知覺。沒想到,簡宏成見她第一句話竟是溫和的關切。簡宏成這種表情是她多少年之前的記憶了呢,那都還是小地瓜還沒出生時的記憶吧。這種表情對陳昕兒而言已是如此陌生,可它只要一出現,便如鑰匙般神奇地將過往的感情轟一下打開在陳昕兒面前。那時候,男主外,女主內,她和簡宏成就班級的事有商有量……

    陳昕兒難過得無法自抑,躲在洗手間里哭,直到前台姑娘過來小心地通知她:「陳小姐,簡總讓我告訴你,小地瓜在辦公室等你。」陳昕兒大驚,這麼迅速?她趕緊把淚水洗乾淨,卷一沓衛生紙擦乾,都沒留意鬢角掛上了一縷衛生紙纖維,就沖向簡宏成的辦公室。但她沒看見小地瓜,只看見簡宏成一個人坐在巨大的桌子後面:「小地瓜……你……你不是說小地瓜?」

    聽到聲音的小地瓜從簡宏成的桌底下鑽出一個腦袋,疑惑地一看,果然是媽媽。他立刻大叫著媽媽,扔下爸爸,繞過桌子直奔過去。頃刻,母子緊緊抱在一起,又是笑,又是哭,親熱得不行。小地瓜一改平日里的安靜,高興得尖聲大叫,叫著叫著,又會忽然安靜下來,咯咯笑著,捧起媽媽的臉親一下,充滿孺慕之情地凝視著媽媽,都不管媽媽一張臉又紅又亢奮,頭髮亂七八糟的,渾身還帶著汗酸味兒。

    簡宏成耷拉著腦袋,無奈地看著,轉過身去想不看,可又忍不住轉回來看。

    終於等兩人稍微安靜下來,簡宏成有些艱難地道:「正好有車子過去你那兒,你們下去搭車一起走吧。明、後天我會把小地瓜的東西都送過去。」

    正在歡樂中的陳昕兒愣了,看向簡宏成,好久才問:「你……說清楚點兒?」

    簡宏成索性起身,走過去打開辦公室的門。

    陳昕兒心裡全明白了,她抱起小地瓜,對小地瓜道:「我們跟爸爸說再見。」

    小地瓜全不知情,伸手探向簡宏成:「爸爸什麼時候回家?我們一起回家。」

    簡宏成佯笑:「爸爸晚點兒再下班。」他見小地瓜硬是要撲過來,這幾天親手帶著,他知道小地瓜要幹什麼,就湊過臉去。果然,小地瓜吧唧親了他一下。

    一時,陳昕兒看著近在咫尺的簡宏成的臉腦子是一片空白,這麼近,可又那麼遠。

    簡宏成伸手招呼前助理過來。前助理非常機靈,過來以身體擋在簡宏成與陳昕兒之間,硬是領陳昕兒走開。陳昕兒只覺得腦袋混混沌沌的,兩眼只顧看著簡宏成,卻身不由己地被前助理帶著走。只有小地瓜不知,還開心地趴在媽媽肩上,一個一個地飛吻爸爸。簡宏成兩隻腳死死釘在辦公室門口,不敢絲毫動彈。看著遠去的小地瓜,他的眼圈紅了。

    等他們走後,簡宏成回屋,忍不住狠狠將一沓文件全摔地上。寧恕!

    田景野忍耐了一個小時,打電話給簡宏成探聽事情發展,聽說後只會說兩個字:「什麼?」

無憂書城 > 言情小說 > 落花時節 > 第42章 律師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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