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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跟班

所屬書籍: 落花時節

    寧恕終於下班了,他快累成一攤稀泥了。他與愛喝茶的劉局談得很好,劉局是個技術型幹部,而他則對全國的房地產很有研究,他們談的都是現在最先進的規劃。寧恕說起翱翔地塊可以改動一下原先的規劃,變得更舒適、宜居、高端、前衛,劉局讓寧恕拿出個計劃來,他後天出差,跑高速的長途路上可以談。寧恕知道,劉局對他開門了。

    寧恕很是興奮,雖然很累,而且已經接連兩個晚上無法睡好,對今晚會出什麼狀況也心懷憂慮,可他看到了曙光。他今天換了一家賓館。他是兜了一大圈後,才找到的這家賓館,離公司遠,離家也遠,希望藉此避開阿才哥。

    可寧恕才在地下車庫停車,前風擋玻璃處一道雪亮的手電筒光就肆無忌憚地照進了他的車裡。即使他的車子貼了膜,手電筒光仍然照得他睜不開眼,他都看不清外面的人是誰。他摸索著,將車窗憑感覺降下一些,大聲問:「誰?你什麼意思?」

    「你是寧恕?」外面那人問。

    寧恕立刻醒悟,對方是沖著他來的。他將車窗升上,再度點火啟動,然後按亮大燈。隱隱約約,他看見有人站在車頭。寧恕只覺得心頭裡騰騰烈火躥了上來,他咬牙切齒,一腳油門,一腳剎車,同時狠狠踩了下去,車子頓時轟鳴大作,狀若瘋牛奮蹄,前面的人嚇壞了,手電筒一扔就跑了。寧恕趁機鬆開剎車,也收回油門,可車子還是彈射一樣地沖了出去,若不是他反應快,方向盤轉得滿,早車禍了。可他怎麼都不敢停,即使驚魂未定,手腳發麻,都不敢慢下車速,直直地衝出地下車庫,沖回大街。他開出好長一段路之後才想到,莫非車上被人偷裝了傳說中的定位器?

    寧恕滿大街地找到一家這麼晚還開著的修車鋪,衝進去,將車子扔給店鋪,氣急敗壞地道:「拆,幫我拆,有沒有讓人裝了定位器?」

    小工對著氣喘吁吁的寧恕反應不過來,過了會兒才扭頭沖裡面大叫:「師父,拆車。」

    一個師傅不緊不慢地出來,客氣地道:「這麼晚了,燈光也不亮,拆車風險很大啊。何況犄角旮旯的地方燈光照不到,萬一漏查了就不好了。要不您把車放這兒,我明天一早等太陽一出,立刻給你查?六點就能查了,很快,不耽誤你事。」

    寧恕直勾勾地盯著師傅,從包里摸出一沓錢拍在桌上,只一個字:「拆!」

    師傅二話不說,立刻找來雪亮手電筒,開始動手。

    寧恕疲倦又亢奮地看一會兒拆車,又看一會兒門外,想坐著打盹,又睡不著,彷彿門外的黑暗中隨時有危險襲來,不能閉上眼睛全無防備。

    也不知過了多久,寧恕終於睡著了。師傅把他搖醒時,他嚇得跳了起來,一屁股坐在臟污的地上。師傅扶起他,疲倦地彙報:「我把能裝的地方全摸遍了,沒有。你這車沒問題。」

    寧恕睡眼惺忪地問:「要是沒裝,為什麼我住哪家賓館都能被盯上?」

    師傅愣了半天,搖頭:「可你在這兒待半天了,也沒人找你,說明車上真沒有,是吧?而且裝那玩意兒犯法,要真裝了,沒那麼容易放過你的,能容你在這兒待半夜?」

    寧恕無語,看了師傅半天,留下錢,開車走人,開到外面才警覺,天已經快要亮了,天際已經出現了淡淡的青灰色。又一夜快過去了,又是一夜無眠。寧恕將車開到空蕩蕩的大街上,只覺得整個人就像個已經點了火的炸藥桶,暴躁萬分。但今晚找他的是誰?寧恕怎麼也想不出來。可能,也找不到答案了。

    簡宏成倒是睡得很好,一覺醒來,見手機上有張至清的簡訊,約定一個小時後在福田香格里拉一樓見面。簡宏成心說這倆孩子說飛就飛,來了就住香格里拉,倒是真能花錢。他趕緊將小地瓜拎出來,交給保姆,又給助理打電話,訂下午飛上海的機票。明天寧宥就要起飛去美國了,他得趕去見她一面。

    簡宏成等見到張家兄妹倆,看兩人各背一個碩大的雙肩包,坐在等候區的沙發上,才知兩人不住香格里拉。他走過去,只有妹妹遲疑地站起來,但妹妹見哥哥坐著不動,忙又坐回沙發。簡宏成只好走到他們面前,彎腰道:「第一次見。早飯吃了沒?要不我們邊吃邊聊?」

    哥哥緊盯著簡宏成,妹妹則東張西望。簡宏成道:「不用看啦,只有我一個人來,司機等在外面。」

    哥哥道:「就在這裡吃,就在這裡談,我們不跟你去別的地方。」

    「正確。跟我去餐廳,還是我跟你們去餐廳?」

    哥哥道:「你跟我們來。這邊。」

    簡宏成不禁又笑,他一個大人,一大早地跟小孩子玩小把戲,真是滑稽之極,可不玩又會惹惱他們。他得表現出對這兩人的尊重。而兄妹兩人顯然對他只持著陌生人間的禮貌,尊重全無,敵意倒是十足。簡宏成還不能表現出在意,因為他是有節操的成年人。

    他終於坐下,問兩個外甥:「我跟你們爸媽的關係,你們想從二十幾年前聽起,還是只講剛剛發生的事?我有一個半小時的時間。然後我要回公司處理些工作,得飛上海。」

    姐弟倆都沒想到是這個開始,哥哥試圖顯得冷靜老練,搶著道:「原原本本的最好。」

    簡宏成道:「好。這個故事要從我爸爸——你們外公被人刺了一刀,差點喪命說起。你們去拿吃的,順便想想以此開篇是不是妥當。」

    兩個小孩子哪裡是簡宏成的對手,三言兩語地就被簡宏成掌握了主動,他們乖乖起身去拿吃的。簡宏成喝了口咖啡,端起手機,拍張兩人的側影,傳給簡敏敏。果然,很快簡敏敏就來了電話:「怎麼回事?你在哪兒?」

    簡宏成笑道:「不是我在哪兒的問題,而是你兒女找來我這兒。看來你還不知情,我向你彙報一下。你看,我做事多上路。」

    「他們找你幹嗎?」

    「興師問罪。還能幹嗎?想跟他們說話嗎?」

    簡敏敏糾結良久:「算了,你跟他們談了再說。」

    簡宏成笑道:「這麼沒用。我見過跟兒子無話不談的,沒見過你這種不敢跟兒子談話的。」

    「你懂個屁。」簡敏敏悍然地掛斷電話。

    簡宏成又笑了,看著兩個孩子拿了滿滿的食物走回來。他依舊喝咖啡。他來時已吃過減肥早餐,在這兒只能咽著口水,做吃飽狀。

    寧宥在家與兒子一起打包行李,各打各的。寧宥必須拿出十二分的剋制,才能制止自己去糾正兒子打包整理時的非實質性錯誤,比如衣服不能這麼放,佔地兒,鞋子要怎麼更好地打包,才不會弄髒別的行李等。可等再看到兒子將一雙籃球鞋塞進塑料袋,認真地放進行李箱時,寧宥實在忍不住了。但她現在得繞著大圈子說話。

    「灰灰,看你打包,我想起你剛三歲那年,特別皮,一轉身就找不到又去哪兒闖禍了,所以必須有一個人盯著你。可我那時候特別忙,一邊讀研究生,一邊拚命工作,掙出頭的機會,以為掙到科級幹部,或者工程師職稱,就能拿到年底的分房機會……」

    「分房?你們還能分房子?」

    「是啊,公司以前還給結婚員工分房子,就是我前幾天跟你一起打掃出來,準備給外婆住的那套。級別越高,分到的房子面積越大。你想,現在那地方的二手房一平方米得三萬元呢,做了科長能多分到二十多平方米,大約有現在的六十萬元,誰能不拚命啊?我當時特別需要你爸爸的後勤支持,可你爸爸大概被每天密不透風的家務活兒消磨煩了,堅決要參與一個名為考察、實為旅遊的出差。我勸不住,心裡很火,就冷眼看他自己收拾行李……」

    寧宥說到這兒的時候,順手狀若不經意地拿起郝聿懷剛放入行李箱的籃球鞋,取出來重新放置:「你爸的一雙新皮鞋也是這麼放的。我當時急躁地告訴他,一隻鞋面對一隻鞋底,這麼放會弄髒其中一隻鞋,這麼背對背,或者面對面地放才好。而且好好的皮鞋讓行李一擠,皮子就走樣了,一雙鞋就毀了。必須把襪子等用塑料包起來,塞進鞋子里撐著,這樣既節省行李箱空間,又保護了鞋子……」

    因為寧宥借著郝青林的過往說事兒,郝聿懷很容易就聽了進去,立刻將鞋子拿回來,打斷道:「我自己來。說好我的行李,我自己整理。」

    寧宥將鞋子交給兒子,繼續道:「可那時候我可沒那麼好脾氣,家裡這麼忙,你爸還一個人出門玩,既然出去玩,就自己打包,卻又打得亂七八糟,我說話時肯定是夾槍帶棒的。你爸聽了,就憋一肚子氣。正好,他用一隻鞋子將所有襪子都裝完了,他就自作聰明,將內褲塞進另一隻鞋子里,卻沒在內褲外面裹上任何包裝物,那不是很臟嗎?我看見,又夾槍帶棒地指出了。可這回你爸爆了,跳起來跟我吵了一架,卻又吵不過我,因為他不佔理。」

    郝聿懷正拿塑料袋裝棉襪,塞進鞋子里,聽了毫不猶豫地道:「可爸爸就是錯了啊,錯了就該批評。他怎麼還好意思吵架呢?」

    「可即使批評,也要講究方式方法,不能急躁,不能得理不讓人。比如你做錯作業被我嚴厲批評,心裡很不痛快,直到爸爸說我是披著羊皮的狼,才高興起來,是吧?可那時我沒時間、沒精力顧那麼多,爸爸那次就被我批得生氣了。以後這樣的次數多了,他就對我越來越不滿。灰灰,爸爸媽媽之間的愛就這麼消失了。」

    郝聿懷張口結舌,不知怎麼回答才好。他一直在問爸爸媽媽之間到底怎麼了,可答案擺到他面前時,又猝不及防了。

    寧宥沒打攪兒子的思考。她剛整理好一個快件,裡面放的是她準備給媽媽住的房子的鑰匙和各種備忘。但她在快遞單上填寫的卻是田景野的名字,可又想到田景野的房子現在給了陳昕兒住,難道把快遞發到西三店裡去?西三店的確切地址又是什麼呢,寧宥只能給田景野打電話。

    田景野接起就道:「也正準備找你。我在陳昕兒老闆辦公室里看他們全體員工的工資單,等了解得透徹一些,再確定陳昕兒的月薪。其實我還有個難以啟齒的理由,昨晚你兒子在,沒臉說出來。如果給陳昕兒的工資過高的話,手頭錢一多,她會扔下工作,立刻去上海找兒子,都不會顧忌找不到兒子沒錢買回程車票,流落上海街頭的可能。你沒見過前兩天她恨不得撕了我這個所謂恩人的樣子,完全沒理智可言。可我心裡又很說不過去,不讓她找兒子,我會不會太沒人性?」

    「唉,我昨晚也想到了。上回她不是為了找兒子而到我家樓頂鬧跳樓嗎?那麼大的風,我腿都嚇軟了,可她為了兒子什麼都不怕。你說的這些,她做得出來。」

    田景野道:「所以我只好安慰自己,我是在憑良心做事,在陳昕兒走出病態前,替她做出我認為最合適的選擇。媽的,我比她爸媽還操心。」

    寧宥道:「還得提前做好思想準備,以後必然落下個不是,被陳昕兒怨恨不說,還得挨不知情者的罵,且朋友必然做不成了。反正憑良心做事吧。」

    寧宥放下電話,才想起是她打的這個電話找田景野,可她想說的事忘了說。她看看已經寫了田景野名字的快遞單,撕了。田景野也夠忙的,不給他添亂了。她重新寫了一張快遞單,收件人是媽媽。

    郝聿懷照著媽媽說的法子將鞋子重新整理好後,得意地左看右看,見媽媽終於忙完,就拉媽媽來瞧:「你看,行吧?我把鞋子都重新整理了,省出一本牛津字典的體積。」

    「真不錯啊。我瞧瞧,啊,原來你把沙灘鞋和帆布鞋也重新整理了。」

    寧宥自然表揚得誇張了點兒。郝聿懷很開心,扭來扭去地跳著道:「其實爸爸只要知錯就改,舉一反三,以後就能做對事情了,你們就不會吵架了,你也不會常批評他了,是吧?所以還是爸爸的錯,他自己不求上進,還怪媽媽責備他。而且他錯了,還找外遇,是錯上加錯。」

    「有時候夫妻兩個人誰對誰錯,很難判定,只是他和我捆在一起生活,一定不合適。當時讀大學時和剛畢業沒生活壓力時還看不出來,後來我越來越發現,我的追求是這個方向,你爸的追求是那個方向。」寧宥左右手各比畫了一條不同方向的直線,「我舉個例子:我們剛結婚時住集體宿舍,比你房間還小。後來有了你,我提出租大點兒的房子,你爸總說無所謂,將就著過,但最終還是聽了我的話,出去租了房子住……」

    「然後你為了分房拚命幹活兒,爸爸又說無所謂,租房子也過得挺好,是嗎?」

    「是啊。可是租房子就沒戶口啊,我們都是集體戶口,你也跟著我們是集體戶口,那以後你上學怎麼辦呢?總不能去公司集體戶口對應的郊區學校吧。為了讓你上好學校,我怎麼能不拚命奮鬥呢?所以我就對你爸很不滿。你爸也覺得不滿,因為他覺得那些都無所謂。他會說沒空調無所謂,心靜自然涼;他也會說『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反而他被我拖著跑,很累,累得靜不下心來看書。工作上也一樣,我在技術上追求高精尖,他在機關里混日子。反映到收拾行李的那件小事上,我覺得他收拾得太馬虎,他覺得我太細緻。你看,這都能吵起來。我越來越覺得拖著他跑很累,他也越來越覺得被我拖得快要累死。我們的矛盾越來越深。」

    郝聿懷靜靜聽著,聽完道:「我明白了。但爸爸不求上進還是錯誤。你還記得我四年級的同桌嗎?老師讓我帶她學習,可是她總是不要上進,跟她多說幾句,她就趴在桌上裝死,氣死我了,只好不帶她玩了。反正爸爸錯了,他懶。」

    寧宥只得耐心解釋道:「成年人有選擇不求上進的自由。你爸如果覺得散漫的生活適合他,那麼他可以這麼過。」

    「可是爸爸經常喜歡泡一杯茶到陽台上,曬太陽,聽音樂,都不管你打掃衛生有多累。」

    「因為他覺得可以不用這麼講究物質生活,所以他不配合,甚至反感。」

    「媽媽,你是不是專門講爸爸好話,省得我恨他?」

    「對成年人而言,不求上進真不是錯,但不適合跟上進的人綁在一起。所以爸爸媽媽在一起是錯誤。如果你爸的妻子跟他差不多,可能兩人房子漏雨不能住了,也能賦詩一首,相視一笑,日子還是快快樂樂地過。就像一輛車子,發動機是跑車的,外面的車殼是博物館裡雕刻得很精美的木殼子,跑得快時,就會整車散架。不是爸爸和媽媽不好,而是爸爸和媽媽不適合在一起。」

    可郝聿懷完全不能接受這些,幾次三番地試圖打斷,都被寧宥按住。直到寧宥說完,他才激烈地道:「媽媽是不是還想替爸爸找小三和受賄的行為辯解?」

    寧宥只得無奈地承認兒子還小,不能懂得「只是不適合,但不一定是錯的」這個道理。她試圖解釋爸爸媽媽為何婚姻失敗。她只得道:「好吧,這兩件事絕對是錯的。」

    門被敲響了,郝聿懷跳起身去看,見是快遞,就自說自話地簽收了:「但是,寄給你的快遞怎麼不寄到你公司呢?寄的人怎麼知道今天家裡有人?一定是田叔叔。」郝聿懷顯然還在反感媽媽替爸爸辯解,說話還是很擰巴,把快遞放到媽媽面前,就走開,似乎一點不感興趣的樣子。但平日里最愛拆包、最先拆包的總是郝聿懷。

    寧宥奇道:「為什麼是田叔叔?」她一邊說,一邊拆。

    郝聿懷做個鬼臉:「別以為我看不出來。」

    「你看出了什麼?」寧宥從快遞里挖出一包剝好的瓜子,都不用看信,就知道快件來自誰了,她將瓜子扔給郝聿懷,道,「你爺爺奶奶寄給你吃的。難怪寄到家裡。信也是給你的吧,你自己看。但你看出田叔叔什麼了?」

    「現在哪兒都能看見田叔叔,這不明擺的嗎?昨天我們只是去醫院轉一圈,都能撞見田叔叔,你以為我真看不出來嗎?」

    「你誤會了。小孩子思想這麼不純潔?」寧宥哭笑不得,探頭探腦地看爺爺奶奶寫給郝聿懷的信,一看是張表格,表格里填的都是時間。寧宥腦子一轉,便想到這是法院門口囚車進出的時間。原來二老這幾天去做了這事。

    郝聿懷也猜到了,都不高興再往下看,將信塞給媽媽,激動地道:「為什麼都為他辯解?為什麼都提醒我去看他?為什麼沒人告訴我他有多壞?他憑什麼?媽媽,我原本又心軟,又想原諒他,可他又做了壞事,我不會再原諒他了。他憑什麼?」

    「拜託,我沒為你爸辯解……」

    「不要『你爸』『你爸』的,你稱呼他,就直接叫名字好了,跟我無關。」

    「好吧,我沒為郝青林辯解,我只是在跟你解釋我跟郝青林離婚的原因。」

    「因為他壞,沒別的原因。」

    「為什麼忽然非常厭惡他?」

    郝聿懷先是不語,沉默了會兒,忍不住道:「連跆拳道教練都知道了。教練一次又一次地當著大家的面,特別提醒我,要我以後千萬不能用學的跆拳道做壞事。這是恥辱,我受夠了。」

    寧宥聽了好生鬱悶。她自己為了那麼個爸爸,從小逃避小夥伴,難道兒子也得重蹈覆轍?

    簡宏成看著兩個外甥拿了滿滿兩盤吃的回飯桌,正要說話,桌上的手機提示有簡訊。他剛拿起手機,張至清就坐下道:「大清早的真忙碌,又是電話,又是簡訊。」

    簡宏成笑眯眯地摸出另一隻手機放到桌上,道:「要是我把這個電話打開,你們連見縫插針,跟我說句話的時間可能都沒有。剛才我向你們媽報告了一下你們的行蹤。不知道這條簡訊是誰發來的。」他說著點開手機,一看顯示就笑了,笑得異常開心,因為上面顯示的是寧宥的一條簡訊,才三個字:是人嗎?這三個字正是他昨天與寧宥失聯後氣急敗壞說的。他完全不顧兩個外甥正看著他,笨拙地打出一條回復:我已經訂好了飛上海的機票。

    然後,簡宏成才來對付充滿敵意地坐他正對面的兄妹倆。他在一張白紙上寫下「我爸」「我媽」「簡敏敏」「張立新」「簡宏成」「簡宏圖」「崔家」,這幾個字雜亂無章地散落在紙面上,隱隱約約,「簡敏敏」似乎是這些字的中心。「整件事要從二十幾年前說起。那時候你們媽才虛歲十八,正上高中。」簡宏成將筆尖指向「簡敏敏」,抬眼看向絲毫不掩飾疑惑與警惕的張至儀,「大概是你現在的年齡吧?那就更容易理解當年發生的那些事。那一年,崔家的男主人因為工作失意,刺殺了當時身為工廠承包人的我爸,我爸重傷。我爸考慮到他進手術室後可能會出不來,就讓簡敏敏停止上學,與大她十一歲、在農村家裡還有未婚妻的徒弟張立新結婚。把工廠委託給張立新後,我爸才肯進手術室。你們可以動用一切無底線的想像,設想當時是張至儀正當年齡,學習成績優秀。性格更剛烈的你們媽為什麼會放棄學業?然而,這正是所有矛盾的根源,今天你們見到的衝突只是多年矛盾積累後的集中爆發。你們……聽得懂有點兒複雜的中文嗎?」

    張至清看看妹妹,等妹妹慢慢地點頭,確認大致聽懂後,也點頭表示欣慰,旋即扭頭嚴肅地對簡宏成道:「這件事我知道。當時你們用嫁女兒捆綁住我爸,利用我爸穩住工廠,但最後試圖過河拆橋,被我爸抵制。現在終於讓你們得逞了。我爸顯然是孤身一個人地與你們一個家族在爭鬥。」

    簡宏成道:「這是其中一個角度。但我看問題一向最終必須通過我自己的思考這一關。在我今年上半年聽到你媽講述這段歷史的時候,不敢當場下結論。我的動作是開始調查,調查每一個當事人看這個問題的角度,然後再憑我的判斷,來解讀這些角度,哪些可靠?哪些不可靠?比如說這段婚姻中,你媽媽當年相當於張至儀,一個白富美,生活優裕,眼界甚高。張至儀,如果是你,當對方是個大你十一歲的農民工,文化教育不高,又有眾所周知的未婚妻,而且兩人之前從無交集,你會因為什麼嫁給他?」

    張至儀扭頭鬱悶地問哥哥:「我沒聽錯?」

    張至清在張至儀耳邊低聲翻譯了一遍。張至儀擰著眉頭,想了半天,對簡宏成道:「我也不會當場下結論。」

    簡宏成像對待大人一樣地點頭讚許:「做得對。然後我們把焦點集中到你們爸身上。他當時二十九歲,已經工作十多年,有四年營銷經歷,無論從年齡,還是經歷上,還是從他被我爸火線選中,當女婿上來判斷,他當時都應該是個有較強判斷力的成年人,對不對?」

    張至儀覺得這是毫無疑問的,剛想點頭,就被哥哥踢了一腳。她趕緊止住。張至清便問:「你想說明什麼?」

    簡宏成道:「一個有不錯判斷力的成年人在天上掉餡餅的時候,應該清楚,他接了餡餅將得到什麼,失去什麼。他當即拋棄未婚妻……」簡宏成伸出筆,用一個不規則圈將「我爸」「我媽」「張立新」圈到一起,「他們為了各自的目的結成利益共同體。當時他們面對的第一個障礙是你們媽簡敏敏不願退學結婚,不甘心成為他們利益共同體的紐帶。但他們很快克服了。連我都是在今年上半年才第一次聽你們媽說起他們克服的辦法,連我這種自以為什麼都見過的人也非常震驚。具體是什麼,你們自己去問你們爸媽,因為我不知道他們願不願意向你們公布那段隱私。我在這兒只是提供你們一個思考問題的方式,提供你們一個新的觀察角度。我的判斷是,在整個事件的最初,唯有你媽是小白兔,其餘都……」他搖了搖頭,說不出口。

    張至清將信將疑,但憑他的判斷,不得不認同簡宏成所說的有道理。但他還是態度強硬地問:「這與現在你把我爸投入監獄有關嗎?」

    簡宏成道:「我之所以平等友好地跟你們解釋前因後果,是因為我在你爸坐牢這件事上沒做虧心事。你爸回國後,我並沒暴力約束他,他所簽的每一份法律文件,都不是被逼的,完成所有交接後,我助理親自送他回家處理他的家務事。我早上回上海,他一天後投案自首。回到原話題。我剛才跟你們說的是,你們爸媽的婚姻基礎就是這樣,這就奠定了他們未來的相處模式。」簡宏成又用一個不規則圈將「簡敏敏」「張立新」圈到一起,「你們可以就此重新審視一下你們爸媽的婚姻關係,但必須在了解這三人共同體如何逼迫你媽低頭之後,才能下結論。」

    還是張至儀終於問了出來:「為什麼?」

    簡宏成一臉真誠地回答:「你們媽原本是個愛家、愛弟弟們、愛學習、熱情開朗的好女孩,現在變得凶蠻多疑,誰都不信,只愛有限的幾個人,其中包括你倆,但不包括我,起因都在這兒。爾後她聯手你爸瞞天過海,將公司所有權轉移到他們兩個手中,然後氣死我爸,再然後設陷阱將剛大學畢業的我逼得遠走他鄉,不敢回家,再然後你爸將公司幾乎佔為己有,你媽無權染指,也拿不到分紅,他們的婚姻因利益結束而基本停擺。同時你媽千方百計地試圖奪回控制權。現象的背後是什麼?我的時間到了,要去趕飛機。你們兩個有什麼需要我安排的嗎?」

    張至清道:「慢著,你還沒說到這個。」他指著「崔家」。

    簡宏成看著「崔家」兩個字有一會兒,道:「這家人。以前,你們媽被你們爸引導著,將所有情緒發泄到了這家人頭上。如今,你們爸卷巨款潛逃的這個案子里,有這家人做的手腳。看,所有的事都有因有果。現在我一半時間都花在收拾這幾個人留下的爛攤子上。你們有其他問題打我手機吧,今天最主要是見個面,建立一個印象,以後來日方長。」

    張至清道:「可是你還沒解釋為什麼剝奪我爸在公司的股權。」

    簡宏成一邊結賬,一邊道:「不是剝奪,是你們爸歸還,而我收下的同時,給他留下了多年的經營所得,也就是說,我不追究他從公司非法轉移的資產,讓他繼續保留。」

    「不,姑姑說你全搶走了。」

    簡宏成將紙筆遞給張至清:「我不知道你們姑姑的原話是什麼,你留下電郵,我回頭把我留給你爸的固定資產的清單發給你們,你們可以找相關資產登記部門查驗。等法庭宣判後,你們可以在見到你們爸爸時具體再問。我對你們有兩點希望,如果你們行程不急,現在可以考慮去看看你們媽,她與崔家後人矛盾升級,觸及了刑法,最終不知會不會被判入獄,趁她還能自由,去看看她。等各方驗證之後,還希望你們以後見到我,能保證起碼的陌生人之間的禮貌。你們慢吃,我先走一步。」

    兩個孩子繼續將信將疑,但疑的成分在漸漸減少。簡宏成起身,張至清也站起來,但他不是起立送客,而是責問道:「你說的是一個半小時。」

    簡宏成沖著張至清微微一笑,不語而走。

    張至清鬱悶地坐下,道:「連一個會面時間都能出爾反爾,還怎麼讓人相信他說的話?」

    張至儀猶豫著道:「可為什麼我覺得他說的那些都有道理呢?」

    「當面說的都能賴,可真不要臉。你還信他呢?」

    「可是他說的那些都是可以查到的啊,撒謊不是很快會被戳穿嗎?」

    「你不要上當。壞人不是額頭上寫著壞人兩個字那麼簡單,壞人需要我們通過他們的言行去辨別。」張至清顯然不願意相信簡宏成,「你想,你更相信姑姑,還是他?」

    張至儀乾脆地道:「都不信。」

    張至清更鬱悶了。可他鬱悶不了多久,手機提示有新郵件。幸好餐廳有免費Wi-Fi,張至清下載了郵件,與妹妹一起看,見果然是爸爸的資產清單。上面不僅有地址明細,還有租賃使用明細。張至清忽然想到:「簡宏成與爸爸的關係早木已成舟,有必要為了騙我們,費那麼大勁兒?他完全可以見都不見我們。」

    「他怕我們找他報仇。」

    「他要是怕我們找他報仇,就不敢一個人來了。你再吃點兒,我買機票,我們回家查清楚。」

    簡宏成走出餐廳,就掏出手機看寧宥發來的三個字的簡訊,「是人嗎」,一邊看,一邊笑。簡宏成一直覺得寧宥在他面前畫出了一道冷冰冰的玻璃牆,在玻璃牆後的寧宥始終有些不真實。今天這三個字的簡訊簡直是里程碑,是突破,是兩人真正的交流。因此簡宏成不惜當場違約,也要改簽機票,提前去上海。

    寧宥很快收拾完行李箱,坐在一邊,看著兒子悶悶不樂地繼續整理。雖然有空調,可郝聿懷依然汗水沾濕了頭髮,一縷縷黏在額頭。寧宥拿把扇子,走到兒子身後,替他扇風:「要我幫你嗎?」

    郝聿懷嘀咕一聲:「不用。」

    寧宥故作自言自語地道:「怎麼辦呢?知道你在生氣,我要是不管你呢,你會不會更生氣?說媽媽連這種時候都不支持你。我要是管你呢,又怕你嫌我煩。我是強行幫你好呢,還是滾遠一點兒好呢?」

    寧宥從來就是唱作俱佳,聽得郝聿懷嘴巴一嘬,忍不住想笑,又想到一笑就得破功,只好苦苦忍著,可是回頭一看媽媽擰著眉頭一籌莫展的樣子又非常卡通好笑,他實在忍不住了,可堅決不肯笑出來,只好又施展鐵頭神功,將後面蹲著的媽媽頂翻在地,才能埋頭在媽媽背後偷笑。

    寧宥知道兒子沒問題了,就笑道:「哎喲,你媽的老腰,你能不能別這麼野蠻?」

    郝聿懷偏在媽媽的背後亂拱:「我又不是生你的氣,我才不要你滾遠呢。」

    寧宥讓郝聿懷拱得癢死,大笑著避開:「你媽的老骨頭都讓你拱散了,還說不讓我滾遠,再不滾都散架了。」

    郝聿懷笑著繼續拱,追著拱。寧宥也只好使出撒手鐧,回頭將兒子的頭抱住,知道這孩子現在自以為長大了,不讓抱了,一抱就僵了。果然,郝聿懷僵在那兒了,而後趕緊掙扎著試圖逃走。寧宥又是悶笑,抱著兒子道:「你媽才不肯滾遠呢。不過你媽下午得見一個老同學。你是跟去呢,還是自己找你的同學玩?」

    郝聿懷拚命掙扎出來,嘟噥著「熱死了」,但還是等媽媽說完才道:「田叔叔來送你嗎?」

    「是班長叔叔找我談事兒。」

    「噢,我挺喜歡跟班長叔叔說話的,那就跟去唄。」

    寧宥後悔已經來不及,只能背轉身子,咬自己舌頭。

    簡宏成回公司處理一些公務,讓工作羈絆了好長時間,看時間不對,趕緊抱起兒子,飯都來不及吃,奔赴機場。很巧,他看見在機場大廳里徘徊的張至清兄妹。他想當作沒看見,他忙,沒時間搭理。可他心裡的身為當下簡家家長的意識作祟了,只能抱起剛放下的小地瓜,把他放上行李車,推去找兄妹倆。

    張至儀跟在辦理自助登機的哥哥後面東張西望,最早看到簡宏成。她趕緊推推哥哥:「哥,那個胖子也來了。還帶著孩子。」

    「什麼胖子?」張至清扭頭一看,也看到已經快走近的簡宏成。他不知該說什麼好,悶悶地呼出一口氣,繼續辦理登機。

    簡宏成走過來,笑道:「該怎麼稱呼呢?小地瓜,這兩位是爸爸的姐姐的兒子和女兒,你該叫他們什麼?」

    小地瓜毫不猶豫地回答:「叔叔、阿姨。」

    「錯了,叫哥哥、姐姐。」

    小地瓜驚道:「這麼大啊。」

    「對啊,這麼大,可還是哥哥、姐姐。」簡宏成調理好孩子,對張至清道,「買好回家的票了?」

    「今天沒有直接回家的,我們買了飛上海的,然後乘車回家。」

    簡宏成不由得拿出自己手機來看,對照電腦屏,笑道:「巧,同一班。幫我也辦一下。」

    張至儀與小地瓜眉來眼去了好一會兒,此時小心地問:「你帶著孩子出差?」

    簡宏成道:「嗯,算不得出差,上海是我另一個基地。小地瓜跟著我跑來跑去,雖然辛苦,總好過一個人跟著毫無血緣關係的保姆過。」

    張至儀觸景生情,輕聲道:「可是你把我爸送去坐牢了,我們都沒人可跟了。」

    簡宏成聽了一愣,大概是對他們不親近、非常陌生的緣故,看到兄妹倆時,都沒想到這一層,此時被提醒,才想起這兩個孩子目前處境的恓惶:爸爸被刑拘了,媽媽看來也難逃刑罰,此刻回國,身邊又都是虎視眈眈的親戚。兩個人都還在讀書,怎能應付得來?

    正幫簡宏成辦理的張至清嘲諷道:「商務艙?真奢侈。趕走我爸後吃得很飽吧。」

    簡宏成只是一笑,俯身摸摸小地瓜的臉,不語。張至清見此,不好多說,辦完手續,就將資料都交給了簡宏成,拎起地上的雙肩包背上,招呼妹妹去安檢。簡宏成也跟上,到了行人稀少處,才道:「我記得你們媽在你們爸出走國外後去找過你們,不知道她跟你們說了沒有。最初是你們媽用一些你們爸經濟方面的問題,捕風捉影,但繪聲繪色地威脅你們爸,可你們爸竟然正巧被戳到痛處。他大概知道你們媽的強悍,擔心你們媽會不知怎麼發落他,就從私人處,用公司名義高息借貸了一大筆錢,攜款潛逃出國。當時你們媽就報了警,公安局立案調查。雖然你們爸最後回來了,而且交回了部分款項,但這種刑事案立了,就不可能撤銷,不想做逃犯的話,只能自首,憑良好表現爭取輕判。再說財產方面,你們爸的股份歸還簡家後,你們媽依然持有40%,其餘的60%由我媽、我弟和我平分,我拿到20%。但是公司因為你們爸一直非法侵佔,資產狀況極差,資債抵銷一下的話,這20%不知能摺合成多少錢,我估計一兩百萬元最多了。但公司被你們爸媽一折騰,銀行擔心得不肯貸款,目前只能由我注入六千萬元的流動資金。你們爸殺雞取卵式地借的高息貸款,需要連本帶利歸還,也只能是我掏腰包還上那些利息,又是一千多萬元。如果不歸還那些高息貸款,你們爸媽都只能,也寧可大牢里待著,不敢出來,因為怕被追殺。」

    說到這兒,簡宏成笑道:「你們沒留意到我早上沒吃早飯嗎?我不得不節衣縮食啊,呵呵。你們回家後立刻找你們爸的律師談談,一方面了解真相,一方面與律師一起努力,設法幫你們爸輕判。我估計律師是你們爸自首前自己找的,但從你們兩個的表現來看,在外面與律師接觸的你們姑姑可能不大靠譜,存私心,還需要你們努力。」

    張家兄妹最先一邊聽,一邊還試圖反駁,可是越聽越無言以對,只一個勁傻傻地跟著簡宏成排隊,往前挪,因為簡宏成說的這些都是他們想都想不到的,但可信度又顯得很高。聽到最後,張至清索性拿出手機,記錄要點。

    張至儀索性問簡宏成:「可是我們不認識律師,都不知道是誰,我們該怎麼辦?」

    張至清補充說明:「姑姑不可信,媽媽肯定對爸爸恨之入骨,不肯幫忙。我們回去該找誰?」

    簡宏成沒回答,先岔開手,讓自己和小地瓜過安檢,過了後等兄妹倆過來。等兄妹倆也過了安檢,他領著三個孩子一邊走,一邊道:「這件事我挺不情願給你們出主意的。以前你們爸媽用他們做好的抽逃出資和偷稅陷阱來陷害剛大學畢業沒多久的我,害得我逃離家鄉好幾年,等賺了錢回來補繳稅款,並認重罰後,才敢回家。你們爸媽趁此機會,全面霸佔了公司。我們有仇。」

    張至清終於能問出一個問題:「那個陷阱,你已經說第二遍了,到底怎麼回事?」

    「我畢業工作在北京和深圳,很快存了筆小錢。我當時有項目,出公司後打算自己發展。但當年註冊公司需要註冊資金驗資,還得走很麻煩的程序,最關鍵的是第一年經營,沒法開增值稅發票。當時你們爸找上門來,把他手裡的一家公司轉讓給我。雖然是高價轉讓,但我考慮到很快就能運作,就認了。但我只經營那公司一個月,你們爸媽就以抽逃出資和偷稅,分別向工商局和稅務局舉報我。而其實,抽逃出資和偷稅都是他們在經營期間做下的,偷稅更是他們在轉讓公司前兩星期內做出的。他們故意抽走發票,重新記賬,讓我查不到有這麼一筆需要納稅的收入,然後再舉報我。因為我當時已經是公司的法人代表,稅務稽查都是不管如何,先找法人代表罰款,我當時拿不出錢,只能背著黑鍋逃走,幾年時間不敢回家。他們的目的是取消我這個簡家唯一有能力與他們爭奪公司的人的競爭資格,他們做到了,簡家的公司於是全部落入他們兩人手裡。我這回跟你們爸媽都是開誠布公地明說,我要拿回屬於我的那部分。如果我真是你們以為的那種人,依照我當前的實力和我手中掌握的某些資源,我可以一分錢都不留給你們爸媽。但事實,我只拿了20%。所以於情於理,我只能幫你們到這兒了。」

    小地瓜到了開闊地帶,就到處亂竄,簡宏成只得一邊說,一邊隨時發動,將兒子捉回身邊。他覺得這簡直是最佳減肥方法。

    張家兄妹聽得將信將疑,張至儀更是直接道:「如果……肯定是媽媽乾的。」

    簡宏成笑了:「忘了說他們那麼做的原因。我家重男輕女,我爸確實打算將公司傳給我,你們爸媽如你們姑姑所說,只是橋樑。他們當然不甘心。尤其是你們媽覺得自己在婚姻上做出這麼大犧牲後,卻只能當橋樑,更不甘心。他們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在我什麼都沒做的時候,對我先下手為強,而且是直接栽贓,把我往監獄裡送,太說不過去了。至於是誰幹的,我想應該是兩人合作,你們媽一個人還沒這種策划水平。但我還是建議你們回家聽聽你們媽怎麼說她的那段婚姻。」

    張至清問:「為什麼你不跟我們說那段婚姻呢?你幾乎把別的好的壞的都說了。」

    簡宏成笑道:「那一段畢竟不是我親歷,我能告訴你們的只是我的調查、我的猜測、我的理解。由當事人跟你們說,更妥當。」

    張至儀道:「但重男輕女本來就是錯,你爸爸,哦,我外公,他最先犯錯。」

    簡宏成道:「對的,他先錯,然後是我媽,你們外婆錯,再然後是你們爸媽錯。往頭頂一看,我上面的親人都在不顧親情地彼此仇恨,很是令人心寒。所以我一直在處理那些老問題時,堅持要求自己盡量將仇恨截斷在我這兒,盡量化解矛盾,盡量原諒,盡量彌補。而不是追究,追究,追究到趕盡殺絕。可我還做不到完全原諒,人非草木嘛。我沒法替你們出主意幫你們爸,抱歉。」

    簡宏成話說到這地步,張家兄妹都只好放過他。再說,也登機了。

    前後艙隔絕,簡宏成終於耳根清凈了兩個小時,有時間應付自己的兒子,回答兒子大哥哥、大姐姐那兩個人究竟是怎麼回事。但簡宏成發現,回答兒子無厘頭式的問題更痛苦。

    終於下飛機了,簡宏成等到後面出來的兄妹倆。張至清見面就道:「舅舅,你不能不幫兩個外甥。」

    簡宏成笑道:「舅舅幫兩個外甥做什麼?救你們的父親?不!」

    張至儀開始耍賴:「你不幫,我們就跟著你,直到你答應為止。」

    張至清臉一紅,雖然做不出耍賴狀,可覺得妹妹的主意不錯,就默默跟著。

    簡宏成最先以為兄妹倆說說而已,歸心似箭的,能跟多久。結果,兄妹倆居然不屈不撓地一直跟他跟到了與寧宥見面的咖啡店。

    而寧宥,同樣地,身邊也有個小跟班,乃很想見班長叔叔的兒子。寧宥看到簡宏成率領眾小孩進門時,驚呆了,忍不住扭頭看向自己的小跟班,瞬間覺得讓兒子跟著是非常合理的事情了。

    郝聿懷看見簡宏成有些失望,飛快地跟媽媽輕語:「班長叔叔長得不好看,可比田叔叔稍微好看點兒。噢,雖然胖點兒,但一白遮百丑。」

    寧宥終於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

    見此,簡宏成也忍不住地笑。這算怎麼回事?兩人還怎麼說話?想好要說的一句都沒法說,還得假裝正大光明。實在太荒誕,令人無法不笑。

    坐下前場面很亂。小地瓜一看見郝聿懷,就從爸爸手裡掙了出來,撲到郝聿懷面前,討好地說:「哥哥,哥哥,我今天不哭了,你陪我玩遊戲吧。」

    目測是全場倒數第二大的郝聿懷試圖儘力撇清,表明自己是大人,連忙道:「可今天我是大人,不能玩遊戲了。而且我沒帶iPad,沒法玩啊。」

    寧宥一直坐著沒挪窩,只是在簡宏成走近時,稍微欠了欠身,見兩個孩子扯在了一起,微笑解釋道:「灰灰喜歡跟班長叔叔說話,今天是以成年人的姿態來面對班長叔叔的。」

    簡宏成只覺得眼前這電燈泡柔和美麗之極,笑著伸手,要與郝聿懷握手,郝聿懷忙站著,鄭重其事地與簡宏成有力握手。簡宏成很隨意地問郝聿懷:「明天出行的準備工作做得怎麼樣了?」

    郝聿懷乾脆利落地回答:「我的行李我自己打包、自己扛。明天出發時間與路線都是我定的。我還確定了在美國需要參觀的地方。」他胸口一挺一挺的,彷彿胸口紅領巾更鮮艷了的樣子。

    另一邊,寧宥客氣地招呼跟著簡宏成來的兩個青年隨意點吃的喝的:「飛機上吃中飯了嗎?這邊的日式套餐不錯。這兒有菜單。」

    簡宏成看了寧宥一眼,又看向郝聿懷,目光真誠地表揚道:「不錯,有行動,而且行動迅速有力。明天去機場的車子落實了嗎?」他隨即扭頭對寧宥道:「介紹一下,這兩位是簡敏敏與張立新的孩子。」他說完,忍不住嘴巴一抿,似笑非笑地看寧宥的反應。

    郝聿懷笑道:「媽媽有司機,明天早上會來接我們的。」他言語間頗為媽媽驕傲的樣子。

    寧宥聽到簡宏成的介紹,心裡本能地一緊,心臟狠狠地抽了幾下。可她終究是修鍊得道,臉上不會露出來,只橫了簡宏成一眼,看到簡宏成的臉色,心裡揣測了一下,便也似笑非笑起來,仔細打量對面的兩個孩子。

    張至清很快覺察出有異,問寧宥:「你認識我爸媽?」

    寧宥冷淡地道:「不認識。」她說完就拿那兄妹倆當空氣,摸出手機,招呼小地瓜玩。

    簡宏成忙與郝聿懷說一句「你媽媽很厲害」,他立刻扭頭跟寧宥解釋道:「兩個孩子希望我幫忙救他們爸爸,我什麼時候答應,他們什麼時候放過我。呵呵,這一招很厲害。」

    寧宥輕聲細語地沖兄妹倆道:「從年齡上看,你們已是成年人,不再是可以胡鬧的孩子。這麼為難一個人不好。簡宏成當年被你們爸媽迫害到口袋空空,有家無法歸。他如今沒把你們爸媽好好發落了,是他做人有氣度。但若利用他的氣度而廝纏不休,就是用心不良了。」

    張至清的臉一下子紅了,可又不能同輕聲細語的寧宥爆粗,爆不起來,人家態度太輕柔。他只好把寧宥的話全吞下去吃了,憋出一額頭的汗。而張至儀一下子哭了出來,道:「可我們怎麼辦呢?姑姑還在騙我們,說什麼都沒了。我們能找誰呢?爸爸又見不到,我們會不會一回家就被關起來啊?」

    郝聿懷被張至儀哭得不知所措,看看媽媽,再看看班長叔叔,想說什麼,又忍住了。他身邊的簡宏成也輕輕踢了他一腳,又微微擺手,提示他不要插手。

    寧宥也看著張家兄妹不語了,心裡明白簡宏成這是對兩個看似成年、實則還是孩子的外甥狠不下心來,可又非常不甘心,關鍵是不甘心救張立新那個當年害他的罪魁禍首。可卻又是那個張立新,當年從簡敏敏手底下救了她。寧宥看向簡宏成,見簡宏成皺眉,看向別處,顯然有萬般不情願在心中掙扎。她想了會兒,道:「找你們媽,通過她,找她的律師。那律師來頭很大、能力很強,是你們舅舅託人情找來的。那位律師是唯一可以通過正當法律渠道,強有力地幫到你們的人。」

    簡宏成不禁扭過頭來:「你怎麼知道?哦,田景野怎麼什麼都跟你說?」

    張至儀止住哭,看看寧宥,再看看簡宏成,最後看向哥哥。張至清則是最後看向妹妹。他從簡宏成與寧宥的互動中,看出確有其事,寧宥的話可信。可是,找媽媽?那個他們都厭惡的媽媽?兄妹倆的眼睛裡都是疑問和猶豫。

    簡宏成只得推了一把:「去吧,停車場找司機送你們一程。現在出發,回到家已經很晚了。」

    張至清站起來,拉起妹妹,終於對著簡宏成說了聲「謝謝」,又沖寧宥說了聲「謝謝」。張至儀也跟著一起說,說完,才一起出去找簡宏成的司機。

    簡宏成悶著一張臉,看兄妹倆離去,才回頭對寧宥道:「這兩人還好,沒太長歪。謝謝你幫我說出來,我是真不願意。」

    寧宥道:「我是想到唐處的媽媽。要不然,我比你更不願意,他們是簡敏敏的兒女。」

    郝聿懷在旁邊看著納悶:「你們高中同學怎麼都這麼要好?我們小學同學如果不是進了同一所初中,最先還在網上聊聊,才一年就不大說話了。」

    簡宏成不由得微笑道:「隨著人的成長,你會變得越來越有思想。這時候看見同樣也很有思想,而且想法差不多的同學,就非常喜歡,隨著經常交流,分享思想,好友間的感情會越來越深,思想會越來越默契。高中時期正是一個人思想發展的大爆發時期,很多思想在那時候萌芽,那時候一起交流的朋友便紮根在腦子裡了。當時我家境最好,我買來很多書與同學們分享,慢慢發現田叔叔和你媽看的書跟我最合拍,雖然你媽當時是老封建,不肯跟我們男生說話,可是只要知道她借的什麼書,看了多久,分析一下,就能知道她喜歡哪一本,是吧?」

    郝聿懷聽得連連點頭,很是憧憬自己高中時期可能交到的朋友。他看向小地瓜,道:「小地瓜媽媽,陳阿姨跟你們不合拍吧?」

    已經很久沒被溫柔對待的小地瓜本來正乖乖地倚著寧宥喝酸奶,聽到這兒,頭一抬,迷茫地看著大人們,問:「媽媽?我媽媽呢?」

    寧宥忙道:「是哥哥在喊我呢。」

    「可是我媽媽呢?」小地瓜不肯放棄。

    郝聿懷摸摸坐在旁邊的小地瓜的頭,道:「爸爸跟媽媽分開了,孩子只能跟一個過。我跟媽媽。你爸爸挺好的,比媽媽好,你乖乖跟你爸爸吧。」

    小地瓜點點頭,可還是堅持:「可是我想媽媽。我要見她。」

    郝聿懷道:「甭想啦,你才這麼點點兒大,你想沒用的。你媽媽要是想你,她會很努力地變得更好,很努力地來看你。要不然啊,你媽媽說什麼都白搭,都是嘴皮子。」

    小地瓜不解:「為什麼啊?可是爸爸可以帶我去看媽媽呀。我爸爸可能幹了。」

    郝聿懷道:「不為什麼,反正別想了。」

    小地瓜依然不解,可乖乖點點頭,竟然答應了。兩個大人都沒想到這事能這麼解決。

    寧宥聽得傷心,看向簡宏成,見簡宏成也驚愕地看著她。兩人都不敢吱聲,幾乎是屏住呼吸,聽兩個小的交流,等兩個小的不說了,才敢挪走眼光。小地瓜依然在喝酸奶,郝聿懷則疑惑地看著他們兩個大的。郝聿懷問:「你們怎麼了?」

    寧宥忙道:「我們大人沒盡責,害你們孩子們……這樣。」

    郝聿懷撇嘴:「總是幹壞事的從來不反省,做對事的卻來不及地先檢討起來了。大人其實跟我們初中生一樣,我們班有些同學反正做錯事都是賴別人。我同桌考試考不好,賴我答題太快,翻試卷聲音嚇得她腦袋空白,其實是她這學期不用功。」旁邊小地瓜不知是不是聽懂了,但滿臉敬佩地拚命點頭,表示贊同。

    寧宥哭笑不得:「你看,做媽真難。小時候還能哄嚇騙拐,現在還是他們看得清楚。」

    簡宏成笑笑,沒說話,滿意地看著對座長沙發上的三個人,寧宥坐右邊,郝聿懷坐左邊,小地瓜坐中間。他覺得很滿足,滿足得懶洋洋地不願動彈,只想這種時光能持久。

    可是,郝聿懷不讓他歇著,熱情地問:「班長叔叔,你要跟媽媽商量什麼?」

    簡宏成一愣,趕緊將腦袋運轉起來,道:「商量你媽弟弟的事兒。只是不大方便在你們面前講。」

    郝聿懷一聽,就沒勁了:「啊,沒興趣,你們講,我們去隔壁店吃甜品。媽媽,這個費用得你出。」他手一伸,問媽媽要錢。

    簡宏成飛快摸出百元大鈔,交給郝聿懷。但郝聿懷一把將錢退回去:「我比小地瓜大,該我請小地瓜客。既然我請媽媽的客人的客,就得媽媽掏錢。」

    寧宥本來見簡宏成掏錢了,就把包放了回去,聞言,只得又拿了出來,將錢交給郝聿懷,又是哭笑不得地道:「每天算計我的錢。」

    簡宏成笑道:「邏輯相當清楚。」他看著郝聿懷領小地瓜出去,笑得看不見眼睛。

    寧宥這才霸道地道:「我弟又怎麼了?」

    「寧恕三天沒好好睡覺了。他不敢回家住吧,大概怕連累你們媽,這幾天都住在賓館。他得罪的人到各個賓館放話,發現他的車,報上來就給五百塊。那些保安工資才多少啊,踴躍得不行。他得罪的人就每天每夜地跟他裝神弄鬼,嚇他。」

    寧宥聽得臉頰一抽一抽的,眼睛早轉了開去,無法直視簡宏成。

    簡宏成看得清楚,沉默了一小會兒,道:「我有分寸。」

    寧宥聽了,抬眼看向簡宏成,嘆道:「寧恕其實很會辦事,腦筋很好,我從小就佩服他的機智。」

    簡宏成完全是看在寧宥的面上,言不由衷地道:「是啊,他智商挺高。」

    寧宥只得給個白眼:「不要假惺惺的。」

    簡宏成笑道:「明明不是假惺惺,而是功利。」

    寧宥想笑,又不想讓簡宏成得逞,鼓了鼓腮幫子,硬是忍下了,而忍下了,就很快笑不起來了,這話題之下,她心裡怎麼都輕鬆不起來。「可是寧恕做出決定,干出事之後,卻不願承擔責任。可能承擔責任又瑣碎又無聊,還很辛苦、很不好玩,反正從小都是我掃尾,誰讓我是姐姐呢?可現在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連我都不肯再幫他承擔了,你又『有分寸』個啥?還是管好你自己,寧恕窮途末路時的破壞力有二十多年前的事做參考。」

    簡宏成依然笑容可掬地道:「承擔責任這東西,向來是虱多不癢。我有分寸。」

    寧宥無奈地看著簡宏成,拿出手機,點開剛剛與小地瓜、郝聿懷一起拍的照片,攤在桌上,給簡宏成看。

    簡宏成一看,就由衷地道:「現場明明還有一個我,這麼好的照片,怎麼可以把我漏拍?」

    寧宥不理會簡宏成的話中有話,盯著簡宏成,將照片放大,移位,很快屏幕上只留下小地瓜的大頭像:「承擔責任這東西,向來是虱多不癢?」

    簡宏成看著手機不語,但從進門起一直輕鬆愉快的笑容隱退了,代之以嫻熟的、職業的笑,雖然都是笑,可瞞不過心細如髮的寧宥。簡宏成笑道:「是啊,又當爹,又當媽,才知道養個孩子,比上班還累。」

    寧宥嘴角噙笑,款款地道:「陳規矩整個高中三年都在試圖改造我,為此她利用職權跟我搬到一起,利用職權跟我上下鋪了三年,利用職權試圖約束我,不讓我使壞。我從來都心裡譏笑她不自量力,一直煩她,也一直調戲她。可我這陣子經歷很多事,很多感慨,再回想起來,她總是為我好吧,尤其是她得克服多少心理障礙,才能試圖為我好。我已經越來越甘願幫她恢復正常。」寧宥按了一下手機,小地瓜的頭像從屏幕消失,屏幕又恢復黑漆漆的一塊。爾後,她笑眯眯地看著簡宏成:「而你,跟陳規矩男主外女主內,默契了整整三年。」

    簡宏成想了會兒,道:「不如,你直接就罵我禽獸。田景野見面就罵我臭渣男。」

    寧宥收起笑容,果斷指出:「直到我親眼看見小地瓜。」

    一向腦子活絡的簡宏成愣是又想了會兒,才道:「你那條『是人嗎』簡訊……講的是這事?不是我猜的其他意思?」

    寧宥冷靜地道:「別試圖打岔。」

    「但這條簡訊在我眼裡非同小可,我必須弄清楚。」

    寧宥的臉一下子紅了,伸手按下手機,打開頁面,又調出小地瓜的頭像:「事關人品,我也必須弄清楚。」

    簡宏成問:「事關誰的人品?為什麼不問我猜的其他意思是什麼?」

    寧宥被問住。她可沒簡宏成臉皮的厚度,迅速將手機收回包里,而後對著簡宏成微微一笑:「拜託你,我媽的安全。」

    簡宏成忙彈起身,坐直了:「別一言不合就打算走。你我都是一臉笑嘻嘻、一肚子小壞水,好不容易都有時間能坐一起說說話,我珍惜萬分呢。別走。」

    郝聿懷老遠地隔著玻璃看見這邊兩人的肢體語言,不由得道:「我媽和你爸吵起來了。」

    小地瓜頭都不抬,繼續吃他的甜品:「我爸爸肯定贏。」

    郝聿懷看一眼小地瓜,嘿嘿一笑。他還沒見他媽媽輸過。他在心裡給那邊的局面下了賭注。

    寧宥道:「我又沒走,等灰灰他們吃完回來。」

    簡宏成只得攤開手道:「我這人不喜歡藏秘密,但對秘密守口如瓶。你只要相信我的人品,OK?」

    郝聿懷在遠處一敲桌子,笑道:「我媽贏了。吃完了嗎?結賬,可以回去了。」

    寧宥拿正眼看了簡宏成會兒,點頭,又鄭重點了一下頭。

    郝聿懷大惑不解:「和解?」

    小地瓜趁機大聲聲明:「肯定我爸爸贏。」

    郝聿懷睥睨著小地瓜道:「不可能。但你是小孩子,我不跟你爭。」

    簡宏成鬆口氣:「這多好。再解決下一個問題,你的『是人嗎』簡訊究竟針對什麼?」

    寧宥扭過臉去,一臉厭倦地道:「人這玩意兒最大的罪過是沒情趣。」

    簡宏成想了半天,才媚笑道:「那當然,跟你怎麼比呢?」

    寧宥不禁拍案而起:「爭點兒氣好不好?」

    簡宏成道:「我在爭取明天送你去機場,我敢得罪你嗎,寧總?趕緊打電話,讓你公司的司機明天別來了。」

    寧宥笑了笑:「你不是讚許我兒子教得好嗎?」

    「是啊,很多人到二十歲參加工作了,都分不清產權歸屬,那種人做事必然一團糟,你兒子跟你算賬,那責任、權利分得多清爽……」

    寧宥輕聲細語,卻不容置疑地道:「那都是我一刻不敢懈怠,循序漸進地教出來的!明天你若再出現,會影響他建立正確的三觀。」

    「你不可以這樣,你兒子能理解的。」

    「寧恕已經被我教壞了,交給你,你給我修理。」

    「讓我干臟活兒之前得給我塊糖,我只要你哪怕明確地說出一句話:你心裡非常希望我送,但是兒子在,不方便,他還不能接受什麼什麼的。」

    「再逼,我翻臉了。」

    簡宏成審時度勢,只得煩躁地將臉埋進手掌里,忍了會兒,才問:「高考前我從二樓摔下來,你是不是哭了?」

    「沒哭。」

    「明明有一滴眼淚掉在了我臉上。」

    「啊,那肯定是喜極而泣。」

    簡宏成認真地問:「對了,那時候你很恨姓簡的人,是不是?」

    寧宥原本只是磨嘴皮子,聞言一愣,知道自己失言了,忙端正了姿勢,想了半天,道:「簡宏成,你……不可以胡說。」

    簡宏成鬆了口氣:「按說到了高三,你不應該再恨我。那是真哭?」

    「麻煩你還有多少問題?能不能寫在一張紙上,我回頭一齊答覆你?」

    簡宏成肯定地道:「不肯回答,肯定是真哭!」

    「我現在讓你氣哭!」

    簡宏成笑道:「也是,多大的人了,對答這麼幼稚,你不氣哭才怪。」

    寧宥哭笑不得:「簡宏成,你真的沒一肚子小壞水,你不風趣。你別使勁了好不好?我寧可你俗氣地拿錢砸我。」

    簡宏成尷尬地笑道:「田景野自己長得又黑又瘦,還每天打擊我的長相,你也來這一腳,可別人都說我……」

    「剛才我家灰灰說你長得比田景野好。」

    「就是說嘛。兩個孩子怎麼不多吃會兒?這麼快回來。抓緊時間再說一句,跟你吵架也高興。」

    簡宏成話音一落,郝聿懷領著小地瓜進門了,簡直是無縫對接,兩個大人一下子連吵架的機會都沒了。簡宏成只得言歸正傳:「你弟那兒……田景野也跟我說起過,你幾乎是你弟的半個媽。」

    寧宥輕柔地起身,道:「你不用投鼠忌器。」

    正好倆小孩也過來了。小地瓜追著問:「爸爸,你們誰贏了?」

    簡宏成被問得摸不著頭腦,但毫不猶豫地道:「寧阿姨贏。」他抬眼見寧宥的眼睛在他父子的兩張臉之間打轉,忙一把將小地瓜抱進懷裡,讓小地瓜背對著寧宥。

    寧宥一笑,領兒子道了再見後走了。

    簡宏成看著那母子的背影走出店門,再仔細看小地瓜的臉,皺皺眉頭,又抱進懷裡。

無憂書城 > 言情小說 > 落花時節 > 第38章 跟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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