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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危機

所屬書籍: 落花時節

    簡宏成才上回去上海的高速,就接到阿才哥打來的電話。電話里,阿才哥的聲音和語氣與以往大不相同了,簡直容易讓人誤以為大家已經是多年相好的朋友:「哎喲,簡總,簡總,我還真沒猜錯,你果然還沒睡。這會兒肚子餓了嗎?我這兒有現包的蝦仁雲吞,來幾隻?」

    「哈哈,不餓也讓你催餓了。等我,我找個出口掉頭。」簡宏成懶懶地直起身,說得有點兒輕描淡寫的熟絡感,也彷彿與阿才哥要好多年。

    「怎麼,這麼晚還在路上?」

    「本來打算連夜回上海,可阿才哥的雲吞怎麼能錯過。想想也是緣分啊,原本跟你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的陌生人,現在竟然讓同一個目的捆到一起。說起來我今晚正對那新改名的簡明集團一籌莫展,正要跟你談談,看你願不願意合作。我倆合作顯然利大於弊,但我就擔心你肚子里還憋著氣。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我們見面談。」

    「簡總,英雄惜英雄,你把我看得這麼小肚雞腸,我生氣了。」

    「哈哈,即使跟你做對手,也是很痛快的一件事。等著我,順手,你把左右手都打發回家吧,我們單獨談。」

    阿才哥果然依言將手下人打發走,只一個人守著炭爐,等簡宏成來。

    阿才哥的一個手下去而復還,拿來一根橡皮棍,討好地道:「爺,我把橡皮棍藏沙發墊子下,萬一……」

    阿才哥皺眉,叱道:「回家睡去。」但他自己也站起來,將一間暖融融透著雲吞香的屋子扔給馬屁拍馬腿上的手下,自己走到外面叉腰站了會兒,便毅然走到車前,趕等候已久的司機下去,自己坐上駕駛位。隨即,他一個電話打給簡宏成:「簡總,咱改地方吧,東城出口下來的家樂福停車場,我一人一車在那兒等你。」

    簡宏成的司機很不放心地道:「簡總,那家家樂福周圍沒有小區,一到晚上沒別的車,要不你們換個地方見面吧,那種人危險。」

    簡宏成道:「那種人雖然危險,但他是有腦子的,他明了自己的利益所在,不會跟他的九千萬元過不去,所以他不會跟我過不去,放心吧。」

    於是,車下高速沒多久,遠遠看見家樂福,簡宏成就讓司機停了,他下車走過去找。果然,夜晚的停車場異常空曠,只有一輛SUV開著燈胡亂地趴在那兒,看見簡宏成出現就緩緩溜過來。簡宏成走到車頭,看清裡面的人,便拐到副駕駛位坐了進去。還沒等他坐穩,阿才哥便伸右手過來,做出期待握手的姿勢。簡宏成坐穩了,才伸出手,與阿才哥緊緊握了握。兩人再度長時間地凝視,猶如上回初次見面在公安局經偵大隊辦公室里的凝視。但這回的態度大有不同,不再敵視。

    既然如此,簡宏成便開門見山:「我今晚找劉之呈談了,就是簡明集團新委任的總經理。我看不清楚他試圖從簡明集團撈什麼。」

    阿才哥道:「我找你也是為這個人。這個人的大伯是市領導從實權位置退下來進政協的,最先在律師事務所工作,後來靠他大伯的關係,先在開發區招商辦工作,拿到公務員身份,再進城投,做融資和法務。你想想,公務員的身份,這麼有油水的單位,又這麼吃香的位置,他為什麼都捨得扔掉,跑到你姐這種個體戶手下做個經理?我看他有不小的算盤。」

    簡宏成嘆道:「你果然是地頭蛇,打聽到的信息比我的更多。讓你這麼一說,我想到我姐嘴裡前兩天不小心漏出來的『重組』是怎麼回事了。像我姐這麼個草包,去做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買賣,討價還價的水平肯定一流,但涉及重組,那麼多法律文件、許多非專業人士看不懂的程序,她就等著凈身出戶好了。不,能凈身出戶還是最好的結果,弄不好是莫名其妙背一身債。難怪剛才劉之呈隨我怎麼軟磨硬泡,都不肯張嘴。他知道一張嘴我肯定警覺。他要是把債務組合到一家空殼公司,把優良資產轉移出去,不僅我看不住我家祖產,你的債務弄不好最終也找不到債主。我們還真是在一條漏底破船上了。」

    簡宏成一邊說,一邊開始出神,回憶剛才與劉之呈談話時的蛛絲馬跡。

    而阿才哥對企業重組啊、債務組合啊之類的問題與簡敏敏一樣,也是摸不著頭腦。但他看得出簡宏成臉上的憂慮,這不是裝出來的。他覺出了嚴重性。他想了好一會兒,尤其是一想到民不與官斗,他等不住了,打斷簡宏成的思考:「你想辦法跟你姐說清楚利害,趁劉之呈還沒坐穩,趕緊把他趕走。」

    簡宏成卻扭頭問阿才哥:「你見過劉之呈嗎?」

    阿才哥搖頭:「怎麼,你以為我跟他串通?」

    「不是,你如果見過劉之呈,就不會要我去勸我姐了。這人一身小狼狗樣。」

    「哎!」阿才哥完全聽懂了,「別是早認識,早就是相好了。這回小狼狗一看天上掉肥肉,立刻撲上去獻殷勤?你姐現在這把年紀,正好如狼似虎的,那可怎麼拉得回來啊?你怎麼說都是你姐兄弟,你得試試拉她回頭,要不然每天提心弔膽的可咋整?喂,對你我都不是小數目啊,你怎麼都要想辦法。」

    簡宏成搖頭:「得另想辦法。我現在沒辦法。還有個寧恕,他是個別的可以什麼都不求,只要我們簡家倒下的。他要是閑著,早晚會發現劉之呈是個可以借力的。」

    「寧恕那兒我有辦法,他沒後台,就一打工仔,敲他幾句就行。」阿才哥頓了頓,展開笑顏,「好吧,我們今晚握手了,以後凡我知道的,立刻報告你;你知道的,也立刻報告我,特別是那些貓膩多的什麼整……重整,啊不……」

    「重組方面的事我會繼續關注。我已經在簡明集團安插人手多年,以後會繼續安插,一直盯著不放。」

    阿才哥一愣,繼而笑了:「難怪小田警告我不要與你作對,幸虧我們走到一起了。這事就這麼定了,我跟小田說一聲嗎?」

    「別,他心地太好。即使知道太多,他也不會影響我們的行動,但我們別總讓他於心不忍。」

    「哈哈哈,我喜歡你這種下得了狠勁又對朋友很好的人。再握個手。」

    簡宏成走後,阿才哥拿出手機,立刻給一個手下打電話,愣是將人從夢裡叫醒:「寧恕家地址是哪兒?」

    寧宥不適應窗戶沒掛遮光簾的睡眠,晨光初起便早早醒來。可她才翻轉了兩下身體,就聽她媽在床的另一端輕問:「醒了?」

    「嗯。媽,你不是比我還晚睡嗎?寧恕什麼時候回來的?」

    「寧恕昨晚半夜過了才回來。」寧蕙兒一晚上睡不著,索性無精打采地起來了。

    「約會回來臉色怎樣?」

    寧蕙兒只得思索了一下,可她不想對寧宥說昨晚母子倆的對話,怕一向在兒子面前有權威的女兒跳起來將沒睡足的兒子拖出來罵,只道:「好像也沒什麼特殊的,就那樣子。」

    幸好寧宥沒睡足,頭昏腦漲的,也沒追究下去,打著哈欠道:「才五點多點兒,天亮得真早。」

    話音未落,只聽窗玻璃噗的一聲悶響,隨後一聲爽脆的霹靂炸開來。窗外畢畢剝剝不斷,亮光蓋過晨光,直穿窗帘而來。寧蕙兒跳起來怒罵:「誰大清早這麼不長眼睛,往人窗戶放鞭炮啊?不怕燒著窗帘啊!」可罵歸罵,她立刻去拉整晚上開了一條縫透氣的玻璃窗,可才剛掀開窗帘,就見一隻火球嗞嗞冒著火星撲面而來,嚇得她下意識地一個倒退,腿腳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而那團火球就在她眼前爆裂,映得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綠。

    寧宥這時也看清了。她連忙冒著窗口躥進來的爆閃將窗戶拉上。她扶起老娘的時候,聽到隔壁寧恕的房間也傳來鞭炮炸裂聲。她與老娘驚恐對視,心中都隱隱覺得有鬼。

    寧蕙兒驚呼起來:「糟了!寧恕睡覺愛把窗戶開得老大。」

    寧宥只好暫時放下老娘,直奔寧恕的房間。可寧恕睡覺還鎖著門呢。她拍門大喊:「寧恕!寧恕!起床,出事了!」

    在鞭炮聲中,寧恕終於出來開門,他顯然還沒搞清楚狀態:「怎麼了?什麼事?」

    寧宥來不及解釋,一把推開寧恕衝進去,正好一顆火星飛來,將陽台紗窗點燃。她連忙抱起寧恕床上的毛毯飛撲過去,好一頓撲救,才將剛剛燒起來的火撲滅。而窗外,那鞭炮的火星子依然不斷爆亮,甚至又有一兩顆穿過窗縫,在寧宥面前噼噼啪啪地響。寧恕這時反應過來,連忙撲過來關緊窗戶。他膽大,冒著閃光往下面一看,果然見四個男的叼著煙頭朝著他家放鞭炮,還不停地指指戳戳。他曉得,這四個人來者不善。

    既然寧恕來了,寧宥便躲到寧恕身後,雙腿打擺子一樣,臉上全無血色:「你得罪誰了?」

    寧恕卻是答非所問:「我今天就搬走。我會公告出去,媽與我斷絕母子關係了。」

    寧宥一下子愣了,後面想問的話都卡在喉嚨里,只覺得一股火氣直往上沖,沖得腦袋一陣暈眩。而寧恕則是繼續俯視著樓下窗外那四個人,憤怒把他的臉燒成豬肝紅。他的右拳緊緊頂住窗檯。他咬緊牙關,一言不發。姐弟兩個的臉色倒是反差明顯。

    隔壁房間的寧蕙兒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她不敢再往外看,而是使盡吃奶的力氣挪到兒子房間,扒到門框就走不動了:「寧恕,外面是誰?」

    寧恕牙關咬得死緊,依然一言不發。

    寧宥見此,心裡的火收不住了,看看她老娘,對寧恕道:「寧恕也不知道是誰吧。既然這麼大能耐,喊打喊殺喊報復的,不如下去收拾了他們,還能問不出來?」

    寧蕙兒忙道:「你別擠對他,真會出人命。」

    「簡家!」寧恕沒回頭,大聲吼出兩個字。

    「不是簡家!」寧宥斷然否決,大聲道,「簡宏成做不出這種下三爛事,簡敏敏和簡宏圖根本還不知道你。你究竟是故意混淆事實,還是你壓根兒不知道對付你的是誰?你回頭看著我們說話。」

    「你怎麼知道?你為誰說話?」寧恕卻猛然回頭,逼視寧宥。

    「你別迴避我的問題,有膽做,別沒膽認。」寧宥見寧恕始終避而不答她的質疑,反而反問她,顯而易見地心裡有鬼卻倒打一耙,更是怒火中燒,將剛扯下的過火的窗帘放到寧恕面前晃,「看見沒有,要把家燒光了你才滿意嗎?可別即使家被燒光了,你都不知道得罪的是哪路神仙,趕緊住手吧!」

    寧恕氣得臉色變白,反而是寧蕙兒大聲道:「宥宥,夠了!閉嘴!寧恕,你今天甭搬家了,媽跟你一起。逼急了誰不會跳牆,媽這條老命豁出去了又怎樣?我也受夠簡家了。日子太安逸,我也想找碴兒呢,誰不會啊!」

    寧宥想不到她媽竟然也衝動,趕緊道:「媽,不是簡家。寧恕自己都弄不清誰在對付他。直到昨晚我和田景野在酒店與簡宏成偶遇,簡宏成還在動員我勸阻寧恕。我真生氣寧恕至今搞不清狀況,還亂蹦躂。」

    寧蕙兒道:「你更糊塗!你究竟信自己的家人,還是信簡家人?你倒是幫著仇人跟你弟弟作對來了!你昏頭了!都別說了,我不要聽。各人管住自家兒子,你兒子門口看著你呢,你給他做個好榜樣。」

    寧宥連忙衝到卧室門口,果然見郝聿懷抱著枕頭緊張地站在客房門口張望。而外面的煙火還在呼呼叫著撞窗,她媽憤怒的眼神卻是對準她。寧宥怒不可遏:「寧恕,別躲在媽媽身後迴避問題。你回答,你究竟知不知道下面的人是誰派來的?他們為什麼來?」

    可寧恕就是不答。依然是寧蕙兒憤怒地回答:「注意你的態度!你弟弟不管做了什麼,他都是為了這個家。這個家我是家長,我願意跟著弟弟擔風險,我自願!你不用多管閑事。」

    寧宥憋得快吐血,死死盯住寧恕,而寧恕一張臉從豬肝色憋到鐵青,就是不張嘴。寧宥無可奈何,攤了攤手,最終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拉郝聿懷進客房,將門關上。她讓兒子換衣服,自己飛快收拾行李。

    郝聿懷將一隻袖子套進後,忽然輕聲道:「討厭外婆,討厭舅舅。」

    寧宥一愣,看看臉上掛著厭惡的兒子,再看看緊閉的客房門,一時間那隻抓著一件衣服準備往行李箱里扔的手凝固了。她不得不深呼吸三口,有點兒違心地道:「呃,媽媽剛才火氣是大了點兒,主要是嚇死了,太緊張了。要是再慢一步撲火,等窗帘全燒起來就完了。不能怨外婆,她也嚇得口不擇言呢。你看,我的手還在抖呢。」

    郝聿懷道:「明明是舅舅闖禍,外婆不罵舅舅反而罵你,偏心眼。舅舅更不好,不敢承認錯誤。」

    聽了兒子的話,寧宥本來已經往行李箱外挪的手又挪回來,將手裡的衣服放到行李箱:「對,而且舅舅是在我一再跟他講道理、竭力勸阻的前提下,依然沒頭沒腦地闖禍,我不生他的氣,生誰的氣呢?但我最氣他的沒擔當,敢做不敢認。」

    「像外公?」

    寧宥又一愣,想了會兒,忍不住嘆口氣,將收起來的行李又拿出來,原樣攤放:「外婆這一輩子都沒過幾天順心日子,她老了,我們順著她點兒吧。」

    「媽媽出爾反爾,小人也。」

    寧宥硬是被氣笑了,再也沒法板下臉來。

    「可是媽媽,什麼本什麼末的,要讓外婆順心,應該解決舅舅闖禍的事兒啊。」

    「再說吧,大家都氣消了再討論這個問題。」可寧宥心裡垂頭喪氣地想:算了,都是成年人,他們該知道後果。

    客廳里,寧蕙兒皺眉問兒子:「到底是誰?」

    寧恕心中早猜到是誰了,排除簡家之後,還能有誰呢?而這等放鞭炮的下三爛招數,也是符合阿才哥的風格。但這個人尋仇,他更不肯跟媽媽說,只是搖頭道:「不知道,我回頭查出來。我今天還是搬出去住。」他看到樓下四個人拍拍手走了,這才走回屋裡。而外面瞬時安靜下來。

    「是簡家嗎?」

    寧恕猶豫了會兒,搖頭,有點勉強地道:「可能不是。」

    寧蕙兒道:「那你更不用搬出去住了,連對手是誰都沒法確定,誰知道是不是來找我的呢,你不能讓我落單。你硬要搬走,我只好跟你走。」

    「你還是跟姐去上海吧。」

    寧蕙兒搖頭,試著動彈了一下手腳,發覺不再僵硬了,就走去客卧敲門:「宥宥,幫我包餛飩。」

    寧宥在屋裡若無其事地應一聲:「哦,知道了。別進來,灰灰換褲子呢。」

    寧蕙兒皺眉點點頭,都顧不上洗漱,先洗手做早餐。

    但寧宥從客卧出來,先將郝聿懷扔進客衛,自己進了主衛洗漱。別說是寧恕,連寧蕙兒都很不適應。以往在家務事領域裡,寧宥從來是一呼百應的。而這回,寧宥窩在主衛里細細洗漱,細細護理自己的臉。等她出來,餛飩都已經包好下鍋,第一鍋已熱氣騰騰地上桌了。於是寧宥若無其事地接過媽媽手中的傢伙,若無其事地道:「媽,你快去洗臉刷牙。灰灰,你牙齒刷幾分鐘?」

    「三分鐘。」

    「Good。洗手間的東西拿出來,地方騰給舅舅。桌上那碗餛飩你先吃,否則冷掉坨了。」

    「只有餛飩嗎?只能吃個水飽。」

    「等外婆洗完臉給你拿別的。」

    寧蕙兒一直留意著寧宥的態度,卻看出女兒的態度是好的,但眼睛壓根兒不看她一眼,知道女兒在生氣。可她自己也驚魂未定,沒心情與寧宥講和,一聲不吭進了主衛。

    而寧宥也一直瞅著她媽的動靜。一見媽媽進了主卧,傳來主衛門關上的聲音,她立刻關閉煤氣,橫過客廳,踢開陽台房的門,又緊緊關閉。她將吃了一驚的寧恕拖到陽台,關上玻璃門,才問:「放炮的到底是誰?」

    「我不知道。你不是給簡家打包票嗎?」

    寧宥仔細辨認著寧恕臉上每一條表情肌,冷笑道:「不,你知道,而且你知道不是簡家乾的。」

    寧恕一早上已經臉面盡失,此時又被步步緊逼,怒道:「你想怎麼樣?把我扔下去讓他們剁了你才滿意?」

    寧宥只是輕蔑地一笑:「不,我沒這麼暴力。但爸爸害媽媽半輩子辛苦,我只希望你別學爸爸,害媽媽下半輩子依然辛苦,做事三思。」

    寧恕也冷笑:「你還是管好你自己的家務事,別讓媽為你操心。」

    「幸好,郝青林出事以來,我勞煩的有同事、有同學,恰巧沒有勞煩你。看來我選擇正確。寧恕,我只要求你別學爸爸。」

    寧宥說完便走了。可她走出卧室門,見媽媽手裡揪著毛巾就站在門口,滿臉憂鬱地看著她。她一笑,假做得意狀,道:「我就說與簡家無關。」

    寧蕙兒以為姐弟倆已經用從小一貫的方式私下解決問題,就認同地嘆一聲氣:「要怎麼辦呢?」

    後面跟出來的寧恕都來不及阻止,眼看著親媽落入親姐的圈套,瞪圓了眼睛。

    寧宥似笑非笑地在媽媽和弟弟之間看了一圈,道:「媽,沒事。事情過去就過去了,怎麼能外面一放鞭炮,我們自己先亂了陣腳?」

    寧恕只得也笑嘻嘻地走出來,雖然臉上肌肉有些僵,但這點兒僵硬,郝聿懷是看不出來的。

    寧蕙兒看看兒子,看看女兒,總覺得有什麼不對,但既然兩個人都不再吵,她樂得裝聾作啞,嘆了聲氣,又回去主衛。寧宥冷笑,再橫一眼寧恕,才去廚房煮餛飩。

    郝聿懷一直眼睛滴溜溜地看著,等寧恕走過來,他立刻將頭埋進碗里吃餛飩。

    寧宥站在灶頭,不禁心頭酸溜溜地回想起最後一次搬家。那年她上高一,長得單薄的她還不如寧恕力氣大。而寧恕讀初一,正是郝聿懷主動往家裡背十斤米的年齡。可那年媽媽只通知她搬家,覺得寧恕還小,不該做那麼重的活兒。而其實早在爸爸去世後,比上初一的寧恕小很多的她,從小學二年級起,就已經幾乎全面擔負起家務,洗衣、做飯,從河裡拎水回家等等,什麼都做,包括照顧寧恕。當時她只覺得應當。她大弟弟三歲,理應多做家務,理應替一天到晚忙著掙錢養家的媽媽分擔,今天才知,那是媽媽偏心,而寧恕是覺得理所當然。

    她一直以為自己在家裡挑著大梁是個角兒呢。寧宥不斷苦笑。誰說往事如煙?

    郝聿懷拿著寧宥的手機過來:「媽,田叔叔電話,我給你接通了。」

    寧宥被喚醒,忍不住摸摸兒子的頭頂,才接了電話:「你也這麼早起?」

    「陳昕兒爸媽問我要找簡宏成,我不懂這種婆婆媽媽的事怎麼處理,只好問你。」

    「正好,我也有問題要找你。」寧宥說話的時候,郝聿懷跑進屋裡,拿來耳機替她裝上,又幫她把手機裝兜里,解放了她的雙手。寧宥看著兒子眉開眼笑,氣也順了:「陳昕兒那事吧,你就推給他弟弟。你一個外人,怎麼插手私事呢?像昨晚跑跑腿才是我們這些外人能做的。喲,你等等,我查一下未接來電……也有陳昕兒的呢。要不,我們統一口徑?」

    「當然聽你的。你有什麼事要問?」

    「大清早我之所以沒聽見陳昕兒來電,是因為有一幫人拿著煙火沖著我們家放,已經點燃窗帘,幸好被我撲滅了……」

    「工科生立功了,呵呵。誰故意找你們的碴兒?」

    「正要問你。寧恕得罪誰了?」

    剛從洗手間出來的寧恕聽見這話站住了,而已經坐到飯桌邊的寧蕙兒更是盯著寧宥不放。寧宥背轉身去,對住灶台,當沒看見。

    田景野道:「我聽簡宏成說,他姐公司九千萬元借款被他姐夫捲走背後,有寧恕那雙看不見的手在操弄,是寧恕攛掇債主阿才哥借錢給簡宏成姐夫。現在錢被簡宏成姐夫捲走,債主阿才哥開始愁這錢收不回來吧,又可能覺得受了寧恕的騙,那種人最恨被人擺布。那債主吧,以前跟我一起坐過牢,是江湖人。早上放鞭炮的可能是他的人,我問問去。得到確信之前,你暫時別找寧恕算賬。」

    寧宥掛掉手機,轉回身看向寧恕,但什麼都沒說。田景野的准信還沒來呢,她不打沒準備的仗。但她心裡明白,田景野的估計是對的,寧恕聰明反被聰明誤,惹了不該惹的人。

    說到不該惹的人,寧宥想到周五晚上,簡宏成意外約見她,警告她寧恕與江湖人士的緊密接觸會很危險。當時簡宏成也大略說了一下寧恕接觸江湖人士的原因。但寧宥沒想得太嚴重,她以為寧恕腦袋靈活,能錯到哪兒去呢?現在與田景野說的湊一起再看,才知寧恕惹了很大很大的麻煩,一個案值九千萬元的大麻煩。幾乎可以不用等田景野的確信,她就能下結論了。

    說起來,簡宏成真是夠寬宏大量了。她不知不覺又欠下簡宏成巨大的人情。

    寧蕙兒眼見著女兒與兒子之間雖無一言,氣勢卻在無聲中此消彼長。她心裡清楚,對著女兒問:「究竟誰幹的?」

    寧宥沖寧恕努努嘴:「問他。」

    寧蕙兒道:「你說不是一樣啊?」

    寧宥這會兒不惱了,淡定地道:「怎麼一樣?」

    寧蕙兒皺眉:「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跟我說氣話。」

    寧宥將手中勺子放下,依然平靜地道:「媽,公平一點,闖禍的是他,撒謊的是他,現在不敢承認的依然是他。根源都是他,怎麼反而怪挖掘事實真相的人力氣使錯了?你先弄清事實,再來追究我該不該這種態度吧。」寧宥說話時,眼睛輕蔑地看著寧恕。

    寧蕙兒怔怔地看著女兒,好一會兒,才嘆道:「好吧,你既然沒火氣了,看來事情沒什麼大不了,不問了。」

    這時,寧恕終於抬起頭來,但還是避開寧宥的目光:「媽,你去上海吧,今天這事才只是開始。」

    寧蕙兒一愣,卻又是習慣性地看看女兒,試圖尋求支持或者肯定。但此時寧宥反而低頭了,什麼暗示都不給她。寧蕙兒只得對兒子道:「我已經跟你說了,你越危險,我越要跟你在一起。但你得跟我說實情,別人家炸上門來了,我還什麼都不知道。吃飯吧,回頭你找時間慢慢跟我說。」

    寧宥硬是忍住了,什麼都不說。她此時要是也勸說媽媽跟她去上海,媽媽肯定賭氣地賭咒發誓要跟兒子在一起。媽媽把話,說得太死,以後改口就難。只是,寧宥對寧恕失望至極。

    媽媽的傾力傾心支持,對寧恕構成巨大的心理壓力;而寧宥不再幫忙勸說媽媽去上海,把難題全然扔回給寧恕自己處理,寧恕也感受到身上壓力加重;他抬頭,卻又能看到迷惘地扭頭看來看去的外甥郝聿懷。可郝聿懷接觸到寧恕的目光後,卻一點兒都不迷惘了,只有鄙夷。寧恕的臉在外甥的鄙夷下紅得越來越深沉。寧恕是個心高氣傲的新貴,不願做個窩囊廢。他即使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可還是對他媽媽道:「媽,你去上海,這兒的事只有我能應付,你在對我反而是累贅。等我處理完,不會很久,我開車去上海接你回家。」

    寧蕙兒卻賭氣道:「你媽在上海沒房子,不去。」

    寧宥給噎得一口黑血吞進肚子里。可她是個忍慣了的人,至此,她反而沖寧恕微笑,直笑到寧恕感覺有異,扭頭驚惶地看向她。寧宥才若無其事地收了兒子的飯碗,一邊去廚房裡洗,一邊道:「賣油娘子水梳頭,賣扇娘子手遮頭。寧恕啊,你好歹是個賣房子的,嘖嘖,你有責任。」

    「夠了,有完沒完!」寧蕙兒一拍桌子,黑著臉推開吃了一半的飯碗,起身回去自己房間,將門重重摔上。

    寧宥只回頭看一眼那門,隨即看看一臉狼狽的寧恕,然後平靜地繼續洗碗,洗完到客房收拾了行李出來,將一個雙肩包交給郝聿懷背著。她對寧恕道:「你能力強,皮實,能扛,不意味著全家都皮實。你現在回老家工作了,衝鋒時要看看首尾,顧及家人這塊短板。你快去跟媽解釋,我走了。」

    寧恕黑著臉,都沒看著寧宥,道:「我送送你。」

    寧宥看著屁股都沒挪一下窩的寧恕,笑了,拉起自家兒子,也摔門而走。

    走出門外,寧宥就忍不住小心地對兒子道:「剛才的壞人會不會埋伏在樓道里?」她著實膽戰心驚的。

    郝聿懷不禁緊緊握住媽媽的手,裝作尋常似的繼續往下走,道:「我們不回去,即使挨揍也不回。」

    寧宥意味深長地在拐彎處最後看一眼家門,堅決地應了個「對」,與兒子相依相偎地下樓。

    計程車上,田景野來電:「阿才哥承認這事是他乾的,他說寧恕做人不地道,他拿寧恕當真心朋友,寧恕卻利用他報仇。他說今天是給寧恕灌輸個做人道理。我問他以後還會不會繼續對付寧恕,他說得看他聽寧恕的慫恿放出去的那些錢會不會出危險。但我聽說簡宏成他姐的公司來了個有點讓人捉摸不透的總經理,阿才哥的錢還真是面臨風險。我看寧恕以後的日子懸了。」

    「寧恕……」寧宥看看兒子,到底還是不願在兒子面前說寧恕的壞話,「能求一件事嗎?別禍及我媽。我媽這輩子不容易。」

    「做不到。阿才哥不是簡宏成。你還不如勸寧恕該道歉服軟的道歉服軟,該彌補挽救的彌補挽救,別自以為是。」

    「我也做不到。算了,讓他自作自受去。早上我真是嚇死,萬一我晚一步衝進寧恕卧室,萬一不是我用毛毯壓住火苗阻絕空氣,我媽家還不得燒個精光?我不曉得以後還會出什麼事,但我現在精神亢奮,腦子一團亂,還與我媽吵了一架。我已經逃離我媽家了。今天我們母子三個顯然無法靜下心來說理,等以後慢慢再說吧。不過,了解事情真相總有助於事情最終解決,謝謝你。」

    田景野聽了哈哈一笑:「謝我幹嗎?有空再幫我想想怎麼處置陳昕兒,我已經開始受不了陳家的奪命連環call了,暫時拉黑了他們,但那不是長遠之計。這任務交給你。保護你媽這件事,我再替你想想辦法。」

    與田景野打完電話後,寧宥心裡放鬆了許多。但一放鬆她就發現異常。如今已經積極追求獨立,甚至有點兒逆反的兒子緊緊依偎著她,而且緊緊抱著她的左臂。寧宥心裡一下子閃過無數念頭。寧恕是她從小帶大,幾乎是嘔心瀝血、從頭至尾包辦了寧恕的一切,可今天的寧恕讓她覺得陌生,也覺得心寒。而今,她又包辦了郝聿懷的一切,甚至也幾乎包辦了郝青林的一切,可郝青林怨她、掙開她、逃離她,更變得懦弱而不負責任,那麼郝聿懷以後又會變得怎樣呢?寧宥心驚膽戰地看著兒子的頭頂,不敢想像郝聿懷的未來。她是不是不該太周全?

    但寧恕並未進屋去勸導媽媽。他知道,只要進去,必會被媽媽追問。眼下寧宥母子已走,他面前再無擋箭牌,媽媽一定會追根究底,問個徹底。他想了會兒,收拾起一隻行李箱,輕手輕腳地也走了。他打算搬去外面獨自住。

    行李放入後備廂後,寧恕卻不急著走,而是拐到剛才四個男人沖著他家放鞭炮的地方,踩著一地狼藉朝家的方向看。直到一個鄰居經過,問他剛才是怎麼回事,他才漠然地走開。上車後,寧恕一個電話打給在國稅局工作的高中同年級不同班的同學。這個同學,他回家工作起便開始接觸,溫和地一步步地拉近距離,想辦法既體面而又不刻意地先把關係搞好,然後把他想做的事情辦好,最後還能交個朋友。現在,他等不及了。

    寧恕撥通那同學的電話,焦躁地道:「我被人搶了女朋友,那人剛才還囂張得差點燒了我媽的家。我咽不下這口氣,你千萬得排出時間給我,我需要你幫忙。」

    寧蕙兒關在屋裡生氣,聽到女兒、外孫走的時候,她坐在床尾強忍著沒動彈,反而背轉身去朝向窗外。後來自己想想也不大對,忍不住走到窗前,隔著粘滿煙火黃火藥的玻璃窗,看著女兒與外孫緊緊拉著手頭也不回地走了。寧蕙兒想喊一聲,可放在窗框上的手始終沒用力。她看著女兒走了,心中略有悔意。可她糾結了會兒,嘴裡嘀咕著「怎麼走了,怎麼走了」,又不肯主動出去再次責問兒子。她想著既然女兒走了,兒子應該進來跟她說明實情吧。於是,她悄悄打開門的保險,一邊留意著門的響動,一邊沒事找事做,整理衣櫥里的衣服。

    等她收拾完衣櫥,心情稍稍平靜下來,清早所受的驚嚇過去了,與女兒的慪氣也過去了,她心平氣和地打開卧室門,試圖與兒子推心置腹地談談,卻見一室空空蕩蕩,兒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寧蕙兒忐忑地看向兒子卧室大開的房門,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躡手躡腳地走進去,鼓起勇氣打開衣櫥門。只往裡掃了一眼,她便重重地將衣櫥門合上,重重嘆息。一時間,屋子裡寂靜得可怕。

    寧蕙兒這才意識到問題可能比她想像中更嚴重,難怪女兒會對兒子不依不饒。她扭頭再看陽台上燒出一個缺口的紗窗,心頭戰慄又起。但寧蕙兒很快行動起來。她打開雜物箱,翻出兩把銹跡斑斑的淘汰菜刀,有條不紊地洗乾淨、擦拭乾,一把放到她的枕頭底下,一把插進門口鞋櫃里的一隻高幫皮靴里。

    做完這些,寧蕙兒撇撇嘴。她不怕,她以前還開夜班計程車呢,什麼樣的事沒見過,如今人老成精,她還怕什麼,即使一命抵一命,她這麼大年紀,也是值了。

    「我才不會逃到上海去。」寧蕙兒斬釘截鐵地表態。

    寧恕走進一家剛剛開門、寂靜無人的茶館,等候在稅務局工作的同學到來。

    而小童則是一反常態,這個幾乎是以為替代寧恕無望而這陣子遊手好閒的人,一大早踩著正常上班的鐘點來到公司。他微笑著迎來第一個來加班的同事。他壓下心中的刻意,平靜地道:「這回的接待任務很重,容不得絲毫差錯,我來看看有沒有我力所能及的事。總公司方面的協調聯絡工作做得怎樣了?」

    同事頓時一肚子苦水:「本是我們把程序遞交給寧總,請寧總協調總公司那邊的安排,可我們都找不到寧總,總公司那邊又嫌我們不懂那邊做事的規矩,讓我們非要等到寧總來才行……」

    「算啦,算啦。」小童厚道地打斷同事倒苦水,簡單地道,「這個我倒是可以試試。我沒辦公室,暫時就借用你的桌角吧。你先把資料拿給我過一眼。」

    幽靜的茶館包廂里,相對而坐兩個年輕精英。寧恕給同學倒茶的當兒,同學老成持重地道:「我看這事可行,明天我去查一下。你給我一個電郵,我儘快把資料發給你。」

    寧恕大喜,連忙一邊拿出紙將電郵寫給同學,一邊狀若誠懇地與同學商量:「但如果把女朋友搶回來……可我心裡怎麼有疙瘩了呢?」

    同學堅決地勸導道:「男子漢,大丈夫,搶回來再說,人活一口氣,這忙我幫定了。」

    寧恕一臉大徹大悟:「對,人活一口氣!」

    同學見此,心裡很是滿意,彷彿變成是他主導了局面。寧恕更是千恩萬謝的。

    簡宏圖這人,別人的話可以不聽,他哥哥的命令他是說一不二的。簡宏成讓他立刻搬遷倉庫,他二話沒說,第二天,也不管周末什麼的,立刻全城尋找合適的地方,當天就訂下倉庫,第三天請搬遷公司過來搬家。

    當然,他不會忘記打電話向簡宏成表功:「哥,在搬了,在搬了,快吧?我當然是有能力的。還有陳昕兒的事啊……」說到私事,簡宏圖看看周末倉庫區寂靜的四周,便吩咐同事盯住現場,他踱開去,鑽到一個僻靜角落輕輕告訴他哥,「一大早田哥就給我電話了,他快被陳昕兒爸媽煩死了。我說這事我會來,讓他別管了。哥,你看我這麼說對嗎?」

    「做得對,不要再麻煩田景野。還有啊,對陳家,你不許動武。」

    簡宏圖捂住手機抿嘴偷笑:「動什麼武啊,我有三寸不爛之舌,夠用。呃……」

    「怎麼啦?說話啊。」

    簡宏圖卻不敢吱聲。他躲在暗處,看到另一個躡手躡腳走近卻躲進另一處暗處的人,那人分明就是寧恕。他立刻掛斷電話,擔心電話里的問話聲傳到寧恕的耳朵里。他發了一條簡訊給簡宏成:「我剛看到寧恕偷偷摸摸看我倉庫搬家,他要幹嗎?」

    簡宏成立刻回了一條:「你別現身,讓現場其他人拿他當小偷抓,報警交給警察。務必不能讓他摸到你新倉庫的地址。」

    如今要緊當口,簡宏圖不敢多問為什麼,立刻招手讓同事過來,如此這般吩咐一番後,他又轉回剛才待的角落,給偷偷摸摸的寧恕留下錄像證據。這種勾當,他別提做得多熟練了。

    在簡宏圖的鏡頭裡,幫他搬倉庫的精壯漢子們左右包抄,一舉將寧恕擒拿。搬運車上多的是繩子,三下五除二地,他們就將寧恕捆成一個粽子,再往嘴裡塞塊抹布,扔到地上。簡宏圖真想走出去嚴刑拷打,問寧恕究竟想幹什麼。可他再心癢難耐也得忍住,畢竟他認識寧恕,一出去就得放了他。他覺得那小子舉止異常,必定是對他圖謀不軌,那麼讓那小子吃點兒苦頭也是理所應當。

    寧恕有口難言,滿心煎熬地等來警車,卻見那些人拿出手機拍的錄像給警察看。警察一看寧恕在錄像里果然是偷偷摸摸、不懷好意的樣子,都不肯給他鬆綁,提了他就上警車。

    簡宏圖貓在遠處偷偷張望著,笑得打跌,卻依然得死忍,免得被警察發現。等警車載著「粽子」寧恕與一位做證的同事離去,他才敢大笑出來,取出一個上網玩的手機給簡宏成打電話:「哥,哈哈,寧恕讓警察捉去了。又要審問,又要做筆錄的,我看一時半會兒出不來,等我搬完恐怕還出不來,哈哈哈,這下狼狽死了!」

    簡宏成聽了也笑:「警察相信你?」

    簡宏圖連忙告訴他哥,他用了什麼什麼好玩的手段。他發現哥哥在電話那頭開心大笑,他更是說得手舞足蹈。末了,他還是問一句:「寧恕幹嗎啊?難道我得罪過他?」

    簡宏成不假思索地道:「寧恕跟我有點兒過節。他今天偷摸到倉庫區,說明他在你倉庫周圍安排有眼線,知道你在搬倉庫。我也想知道他心裡怎麼想,但你到此為止了,不要再尋釁。以後遇到他說起,你就說誤會。」

    「誤會什麼啊,他既然不懷好意,我索性給他幾個警告,再惹我,我打斷他狗腿。」

    「得了,別給我闖禍。告訴你了,不許動武。」

    簡宏圖只得唯唯諾諾,可心裡想,他在這邊偷偷行動,只要不傳到哥哥耳朵里就行。

    想到便做。簡宏圖立刻呼喚小夥伴們想辦法。簡宏圖在本市根深葉茂,多的是愛玩愛鬧的朋友。大家一集思廣益,便找到一位本市網路傳媒界的紅人,將寧恕偷雞不成蝕把米的狼狽視頻傳到網上,標題起得非常抓眼球——「某全國著名房產公司年輕英俊總經理倉庫區偷偷摸摸被當場活捉」,一時點擊轉發暴漲。不相干的人紛紛議論這錄像里的人是誰,而業內人士則是很快從標題中得出結論,有人匿名將寧恕的名字揭露出來,更多業內人士則是線下奔走相告。一時之間,寧恕成了人們口中最熱門的話題。

    圈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來二去,消息便傳到滿肚子怨氣的苦逼加班人耳朵里。大家幾乎是幸災樂禍、變本加厲地在辦公室里傳遞這個消息:啊,你讓我們加班,你搞特權自己不來,原來你去偷雞摸狗,什麼叫活該,這就是。

    「外人」小童感受到辦公室空氣的騷動,他並不裝聾作啞,而是好奇地問發生了什麼。眾人猶豫了一下,幾乎是齊齊地將案頭電腦屏幕轉向他。視頻即使再模糊,拍攝者簡宏圖即使為了避免現身而一直遠距離拍攝,可作為熟悉寧恕的同人,誰都一眼就看出視頻里的人是哪個,絕不會搞錯。眾人都看著小童的表情。小童心裡雖然山呼海嘯似的激動,臉上卻只是簡單地笑。然而他一直將視頻從頭看到底,才道:「寧總可能是被人誤會了,他不是那種人。誰知道寧總進了哪家派出所?我作為公司代表過去招呼一下。」

    但小童走進電梯,見四周無人,便樂得開懷大笑。他並未趕去打聽來的派出所,而是打車直奔所住賓館,趕緊接上網路,將視頻下載下來。下載的當兒,小童又忍不住將視頻看了一遍又一遍,他笑著嘆息:「唉,你這是幹什麼呢?幹什麼呢?難道你有偷竊怪癖?有精神疾病?呵呵,還真看不出你濃眉大眼的,也會被人捆成一隻粽子。」

    寧恕遭逢此生的奇恥大辱,他不是坐入警車,而是被塞入警車,夾在前排座椅與後排座椅之間,滾在地上。警察厭煩痛恨小偷小摸的,雖然現在不會拳打腳踢,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讓這種人吃點兒苦頭還是有的。寧恕直氣得七竅生煙,可嘴上被臟抹布塞住,即使再有一張天花亂墜的嘴也發揮不出來,只好閉目假寐。可從早上以來晦氣事一樁接著一樁,打得寧恕有些應接不暇。他此時被迫安靜下來思考。想著想著,他緊皺了眉頭。他恨,他明確知道自己恨誰。

    直到車子開進派出所,警察才又將寧恕拖出來,在來往辦事人等眾目睽睽之下,就地替他解開身上捆綁,卻偏不拿走寧恕嘴上的抹布。寧恕當然知道大家都拿他當什麼看了,有個大媽經過他身邊時,還嘖嘖連聲:「穿得人模狗樣的,這麼不學好,嘖嘖。」

    寧恕無法解釋。等他身上的捆綁被解開,他卻依然無法站立。捆得太狠,他手腳血脈不暢,一時無法活動,真是狼狽到了極點。他硬撐著,伸手將抹布拉出,可還是文明地將臟口水吐到抹布上,而不是就地處理。稍微處理一下後,他看到那位大媽早已走遠了。寧恕手撐在地上坐起來,對身邊的警察盡量剋制地道:「我冤枉。」

    警察冷漠地道:「起來,進去裡面說。」

    寧恕摸出名片遞給警察,流暢地說出他一路編好的借口:「我周日休息帶外甥到倉庫區玩cosplay,被那些搬運工誤會。請儘快放我走,我還得回去找我外甥。」

    警察仔細檢查了名片,伸手將他拉起來,口氣和緩了一些:「進去裡面說明情況,做個筆錄,很快。」

    「我身份證什麼的都在倉庫大門外的車上。」寧恕終於站直了,一邊跟著警察進去,一邊踢踢雙腿、彎彎腰,摸出手機交給警察看,「你可以查我手機上的各種記錄來證明我的身份。我要偷東西也不會偷到那兒去啊。還有,我外甥才初一,上海過來的,不熟悉路,我擔心他走失,請你儘快。」

    可派出所裡面忙得不可開交,兩人才走進一間辦公室,立刻有人將當事警察叫去。又有群眾報案需要出警,警察火燒屁股似的出去了,留下寧恕無可奈何地看著在他面前死死關閉的鐵門乾瞪眼。

    簡宏圖迅速將寧恕的狼狽樣傳出去後,得意得無處發泄,便心癢難搔地想像寧恕在派出所里是如何與小偷、三陪之類的關一起,不知有沒有戴著手銬。他實在是定力不行,沒忍住,開著車竊笑著趕去派出所。可他做人一向邊緣,見了派出所便有些犯怵,逡巡於大門口沒敢進去,只好探頭探腦等寧恕出來。因為他知道即使是真小偷,只要沒人贓俱獲,也會前門進,後門出,當天就放出來的,何況寧恕?他估計很快就出來。他這時想到一個很好的理由來為自己的好奇開脫:對,他得盯住寧恕,不讓寧恕跟蹤搬運隊又摸到他的新倉庫。

    可他忍不住地笑,輕輕扇兩個耳光下去,依然管不住面部神經。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摸出手機,看寧恕牌「肉粽」照片,笑個痛快淋漓。

    當事警察在一個接一個的報警電話中見縫插針地處理好寧恕的筆錄,寧恕終於獲得自由。他強忍怒氣,依然是五講四美三熱愛地與警察握手告別,才匆匆離開。

    遠遠看見的簡宏圖立刻假裝急匆匆地趕去派出所,走近了才大聲招呼:「哎呀,寧總,你沒事吧?我倉庫的同事說你什麼什麼的,我說怎麼可能。我得立刻來派出所說理。你還好吧?傷到沒?要不要去醫院?」

    寧恕站住,冷冷地盯著簡宏圖問:「你同事認識我?」

    簡宏圖一下子被問住。他想不到得意忘形之下,一句話就露了馬腳,一時兩邊麵皮抽搐著尷尬地笑。可很快便看到寧恕脖子上紅紅的勒痕,立刻又得意起來,笑道:「同事把錄像傳上網,叫我去看,我一看,哦喲,跟帖好熱鬧,全市人民不知怎麼都猜到錄像里的人是你寧大總經理。寧總,寧大總,你繞著我的倉庫轉來轉去,想幹什麼?」

    寧恕腦子裡嗡的一聲,他知道有那麼一段錄像,警察就是據此將他提來的。他出手如電,一把抓住簡宏圖的衣襟,厲聲問:「你說什麼?你想幹什麼?」

    簡宏圖幾乎是下意識地舉起雙手,連忙收起笑容,緊張地道:「好漢饒命,好漢饒命,我立刻上網找給你看。」

    寧恕恨不得揍扁眼前這張臉,可他不得不回頭看看身後派出所的大門,哼了一聲將簡宏圖推開。

    可簡宏圖是做慣逃兵的,他立即順勢跳走,飛一樣地跑去自己車子,鑽進裡面鎖上門,得意地喘著粗氣朝寧恕比著中指。

    寧恕完全想不到簡宏圖是個不要臉的,等他想到去追,早已來不及,只能看著飛快開車逃跑的簡宏圖直跺腳。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今天的晦氣事又添一樁。那上傳到網路的錄像……寧恕越想越恐懼。果真如簡宏圖所言,全市人民都看到錄像,並認出是他?公司的同事看到了嗎?全市的同行看到了嗎?平常接觸的各級各部門公務員看到了嗎?同學、校友看到了嗎?蔡凌霄看到了嗎?寧恕簡直覺得眼前昏天黑地起來。

    而簡宏圖則是仗著有車子、有速度,外面繞一圈後又返回「作案現場」巡視,一看見寧恕依然站在原地直著眼睛發獃,他早把剛才鼠竄的窘迫扔到腦後了,拍著方向盤大笑,然後才揚長而去,不再繞樹三匝。

無憂書城 > 言情小說 > 落花時節 > 第18章 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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