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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債主

所屬書籍: 落花時節

    寧宥午休時窩在沙發上打瞌睡,卻被媽媽的電話吵醒。她看清來電顯示,便掛斷,然後拿自己的手機打過去,以節省媽媽的話費支出。

    寧蕙兒一聽就道:「你在睡午覺?聲音很啞,上火了?」

    「唉,怎麼就給睡著了呢?媽,我喝口水。呃,你沒睡午覺,是不是有什麼要緊事?」

    寧蕙兒聽著女兒反常沙啞的聲音,皺起了眉頭:「我沒啥事,你弟弟中午回來吃飯,才走,我想起給你打個電話,問你星期六時,灰灰會不會跟你一起回家。都忘了你也要午睡,你還好吧?」

    「最近總是煩郝青林的事,睡得不大好。今天下了決心,跟方方面面都說清楚,在郝青林出獄之前,我不會跟他離婚,讓他在裡面安心。這麼了斷一下,人好像一下子脫力了,反而睡得好。」

    「該斷則斷,何必再拖幾年呢?對那種人,你怎麼離婚都占著理。不瞞你說,當初你爸去了後,雖然有簡家人追打,正式工作也丟了,日子好像朝不保夕,可我心裡反而踏實輕鬆,知道以後一份付出肯定有一份回報。你爸不僅是身體差,拖累全家,而且如果當年沒出事,那壞脾氣也會拖得全家人都跟著他死。但我像你一樣年輕時肯定不會想離婚,覺得拋棄一個病人不講道義,怎麼說以前也是自由戀愛結的婚,不能他身體垮了我就走。現在想想,誰也不欠誰,第一要緊是讓自己心裡舒服。說你呢。」

    「話是這麼說,可人但凡有了立場,想法就不可能客觀。郝青林爸媽算是知書達理的吧,但一聽我說給郝青林機會,他們立刻態度大變……」

    「日子是你自己過,不是靠別人過。別在意別人的眼光,別人不管飽,不管你高興,只一張閑得慌的嘴。」

    「我明白,他爸媽到底是他爸媽,我不會太在意他們的看法。但我在意灰灰,我只在意我在灰灰心裡的形象。郝青林到底是灰灰親爸,灰灰還小,還不能一分為二地理性思考。雖然他也狠狠地說起讓我離婚,可很快又蝎蝎螫螫地反悔。我不想給灰灰一個我主動脫離他爸的印象,而且必須是和平協商分手,讓灰灰心裡過得去。灰灰是我的命根子,我不能在他心裡留下一絲一毫對我形象不利的小疙瘩。再說,未來郝青林坐牢,這期間離不離婚沒太大區別。」

    「傻,離不離區別太大了。」

    寧宥懂得媽媽的意思,但她對著窗外嘆息:「沒區別,這兩年反正我也不會發展其他感情,沒興趣了。」說到這兒,寧宥忽然發現自己的目光正對著遠方的那片綠地,那裡,不久前,她與簡宏成攤了牌。她趕緊地轉身了,「還有呢,趁這段時間,我可以比較寬裕地處理一下家庭共有財產,盡量做得滴水不漏一點兒。我在家掙得多,我不想把家庭財產跟郝青林這種人對分,可我也不願與郝青林對簿公堂,拿他的醜事為我掙分,令灰灰難堪,只好提前做好手腳,屆時看似公平地分手。」

    「唉,你心裡有準頭我就放心了。小孩子那兒……還真是一時半會兒沒法講理的。你既然最顧忌灰灰,也只能那樣了。唉,即使你弟弟吧,也都三十齣頭了,還……還是個愣頭青,唉。」

    「寧恕怎麼了?唐叔叔的事他有完沒完啊?後天我回家,我找他談。」

    「他啊……他……他今天在電梯里打了簡家那個大女兒的耳光,高興得什麼似的,跟我來報喜,還說他跟簡家沒完。」

    寧宥大驚,幾乎是條件反射地,飛快轉身又看向那片綠地:「我跟他談。」

    結束通話,寧宥知道自己這兩天又得睡不著了。她扶窗看著那片綠地。她早該想到,血氣方剛又少年得志的寧恕回到老家,是絕不會對往事善罷甘休的。

    寧恕吃完中飯,回到車上就給姐姐打電話,可佔線。他略一思索,給樓上媽媽那兒打個電話試探,果然也佔線。他知道媽媽是急著向寧宥告狀搬救兵去了。果然,他回到公司,便接到寧宥的來電。但他也看到阿才哥坐在會見室里打瞌睡。

    阿才哥的手下看到寧恕回來,便將阿才哥推醒。寧恕忙走進會見室與阿才哥打招呼。

    寧宥聽見寧恕那邊的寒暄聲音,卻不放電話:「聽說你打了簡敏敏耳光?」

    「是啊,我也正要跟你說呢,讓媽搶先了。」

    「電梯里有監控,你一定要設法弄到錄像,一來我要看,二來省得你被簡敏敏查到。」

    「你要看?」寧恕被媽媽搞得有點兒灰頭土臉,一聽寧宥想看,立刻眼睛一亮,「OK,這就去辦。」

    「我周末回來。你給我做事悠著點兒,別讓灰灰見到個鼻青臉腫的舅舅。」

    「是是是,遵命。」

    寧恕心情又是大好,沖著阿才哥滿是特殊意味地笑:「阿才哥,阿才哥,什麼好事讓你坐不住了?」

    阿才哥也是抿嘴滿是特殊意味地笑:「我的人到處找張立新,竟然在上海浦東機場停車場找到張立新的車子。你說,張立新是不是逃走了?他帶走多少錢?等債務到期,那破廠能還得出我的錢嗎?到時候我是不是可以收抵押物了?」

    寧恕將門掩上,笑道:「真沒想到事情會出現這麼意想不到的轉折。阿才哥,等你收到抵押物,千萬……你或自主開發,或聯手其他房產公司做開發,都千萬給我個優先權,兄弟我的前程需要您幫一把啊。」

    「這還用說?你不說我都先想著你呢。這段監控錄像給你,嘿嘿,你那一巴掌好重啊。」

    阿才哥將一個牛皮紙信封交給寧恕。寧恕打開往裡一看,大笑道:「剛我姐還問我要這段錄像呢,我難得如此暴躁,她還不信。我本來是去找你,在電梯里看見簡敏敏,覺得臉熟,就傻傻地看著她想,這是誰呢,結果她指著我的鼻子罵我臭流氓,我火大了。」

    阿才哥大笑:「她捂著臉來找我,我覺著好奇,就找物業查了,一看原來是你乾的好事,還想你幹嗎這麼大火氣,就索性親自下去捅了電梯里的探頭。監控壞了,沒照到打耳光的壞人,你簡大總經理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哈哈。」

    寧恕忙作勢將牛皮信封掖到懷裡:「哎喲,原來是罪證,那我可得趕緊把它燒了。」

    阿才哥也是大笑:「寧總,晚上一起吃飯,我們好好聊聊,現在不耽誤你上班。」

    「喲,阿才哥,你該不會是專程親自來送這段監控錄像的吧?多謝,多謝。」

    「我是回家睡覺,順便到你這兒拐一下。晚上不見不散啊。」

    寧恕送走阿才哥,回來將監控錄像光碟插入電腦,將打耳光的一幕一遍遍地回放,腦子裡卻是小時候他挨打的一幕幕連綿不斷地掠過。

    新力集團的財務總監是一名腦袋前禿的小個子中年男子,一看便是穩重、精明、有心計,一句話能在肚子里滾三遍都未必給你一句定論的人。但簡敏敏不在乎,她現在是老大了,再有心計的也是她開工資,何況她再次將在會計師事務所工作的朋友請來壓陣。她直截了當地道:「張立新是畏罪潛逃,不會回來了。你把你知道的私貨都告訴我,或許我們還能把九千萬元追回來。要不然,整個集團只能倒閉了,大家都沒飯吃。」

    財務總監仔細觀察著簡敏敏的臉,卻不卑不亢地道:「簡總,該說的我都會說,這是我的職責。現在的問題是你不會相信我把該說的都說了。」

    「你什麼都沒說,你這是還抱著張立新的大腿不放,想替他守住地盤,等他殺回馬槍。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只要告訴我張立新是通過哪個賬戶走賬,錢現在到了哪裡,我立馬相信你。」

    「我是真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再怎麼說,簡總你也不會相信,因為以前你試圖從我這兒了解集團內部經營情況,我從來沒給你一句你要的,你早說過你恨我,在別人面前罵我死禿頂。你對我早有成見,我從前天開始就等著你發落我。」

    「行,如你所願。」簡敏敏也是個硬氣的,絕不強求,立刻叫來保安和人事,指揮道,「保安,直接把這位死禿頂押出大門;人事收拾他的辦公桌,公家的留下,私人的還他;直接開除,沒有補償。」然後,又對著財務總監說,「你去問問當時在場的兩位主管銷售的副總,張立新是怎麼被我逼走的。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等我起訴張立新,你也逃不掉。」

    財務總監當即變色,光滑的禿頂頓時變得油光發亮。他甩開保安的挾持,兩眼緊盯簡敏敏好一會兒,才道:「你請便。各種偷稅漏稅的證據,我都留著,就是提防你們這些老大過河拆橋,反正稅務不管你張總還是簡總,稅務只認法人代表。你也等著。」

    簡敏敏的朋友立刻附耳輕語:「那禿頂說得對。不管誰逃稅,罰款都是現在的你來交,如果你一時交不出,坐牢的恐怕也是你。」

    可簡敏敏完全不吃那一套,她冷笑道:「坐牢,罰款,還有什麼?我早查過,罰款再多也不會多過九千萬元,為了九千萬元,我什麼都做得出來。再說,只要我砸鍋賣鐵交出罰款,我不是偷稅漏稅當事人,我就不會坐牢。倒是你,死禿頂,偷稅漏稅從來都是你經手,你不坐牢誰坐牢?我拼得過你,我有錢。我認準的事,絕不善罷甘休!」

    財務總監無法不想到簡敏敏一貫的作為,他的頭頂開始滋滋冒油花。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口齒含糊,頗為艱難地道:「其實,簡總,該查的都查了,包括人行,我也查了,沒有銀行新開戶記錄。但有規定新開戶到人行登記,有七天期限,也可能……」

    簡敏敏聽到這兒,覺得禿頂說的與簡宏成提示的一致,便揮手讓保安與人事退出,她親自起身去關上門:「也可能什麼?是不是張立新星期一私自開的賬戶,銀行還沒來得及去人行登記備案?」

    簡敏敏的朋友恍然大悟,將茶杯往桌上一放,道:「對,打時間差。」

    財務總監道:「是,張總可能打了個時間差。這套路他門兒清。」

    「他怎麼個門兒清?以前還拿這套路做過什麼?」

    財務總監卻避而不談:「如果簡總在人行有熟人,現在立即去,走走門路,可能查得到最新開戶行。九千萬元不是小數目,抓緊時間,能追回一部分也難說。但我是真的沒辦法,簡總,你再嚇我也沒用。」

    簡敏敏看看朋友,見朋友點頭,便也點頭道:「行。再一件事,我要報案讓警察抓張立新,暫時沒時間整材料,你替我做一個,半個小時就要,今天就送過去報案,恐怕還來得及。你呢,乖乖給我每天來上班,我還得找你。」

    財務總監唯唯諾諾而走。朋友等財務總監走後,贊道:「看不出啊,簡總,簡大老闆,鬥智斗勇,你要智有智,要勇有勇,而且還門道摸得門兒清,財務想瞞都瞞不住你。」

    簡敏敏含蓄地笑,當然不會說出這些都是簡宏成的提示。她笑道:「你認識人行管事的嗎?」

    「不認識。」

    「半個小時內我得找出來。對不住,你坐會兒喝口水,我得翻翻電話簿找人。」

    但簡敏敏找了一圈,那些關係都不夠鐵。無所謂,她還有個堅強後盾。她找到簡宏成。

    簡宏成怒道:「把債主是誰告訴我,我早替你找到開戶行了。」

    「讓你知道債主,你還不聯手債主,把我剛到手的吞了?」

    「查到抵押物沒有?」

    「還在查。報案的事也有眉目了。我把財務總監收服了,你快給我找人行的朋友,再晚,錢都讓張立新轉走了。」

    「先查我們老廠地皮的證件都在不在。笨蛋,張立新要搞事,肯定先拿它下手。」

    簡宏成這會兒是去接陳昕兒辦結婚登記去的,到了酒店大堂,卻被簡敏敏的電話給絆住了。他拿眼睛看著穿一身白套裝、挽一束薔薇花球的陳昕兒端莊大方地走過來,一邊撥通田景野的電話。

    「田景野,我姐把我姐夫趕出公司,我姐夫索性借一筆錢溜了。我現在要儘快通過人行找他借錢的銀行賬戶,能截留點兒回來也好,只有找你了。」

    「找債主問啊。你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嗎?聰明人啊!」

    「我姐死活不相信我,怕我跟債主聯手,她自己又找不到債主,說是債主正出差,我看是債主跟我姐夫有貓膩。」

    「更聰明了,呵呵。您丫還能哭著喊著求倒貼啊。」

    「這事一言難盡,等我星期六回去一趟跟你面談。你先幫我這個忙,我讓我姐去人行等你。」

    陳昕兒聽到這兒,本來沒有表情的臉上忽然抽了一下。

    田景野道:「回來幹嗎啊?我們星期五晚上總是要見面的。」

    「我星期五晚上在上海,沒空,得跟陳昕兒吃個散夥飯,總要有始有終吧。」

    田景野不禁愣了,而陳昕兒別過臉去,雖然臉上繼續漠無表情,可臉皮騰地紅了。田景野耳邊響起陳昕兒通話時很是憂傷的請求:「別告訴簡宏成哦,這算是我在某個身份下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生日趴,告訴了,他可能就不出席了,他會反感。」可簡宏成說的是散夥飯。田景野不忍,就隨口掩飾了過去:「好吧,見色忘友。你忙你的,我立刻去市人行等你姐。」

    簡宏成結束通話,陳昕兒不由得長出一口氣。簡宏成感覺不大對勁,忍不住又撥通田景野的電話:「哎,為什麼你說我們星期五晚上總是要見面的?」陳昕兒的一顆心又提起來了。

    田景野裝傻,道:「你星期五不是還在上海嗎?我也去上海。難道我在上海的時候你能不見我嗎?我還想蹭你的套房省房錢呢。」

    「×,我那麼低調地住單人間,為了你只好奢侈一下升套房。星期五晚上卧談會,哈哈。」

    陳昕兒急得差點兒窒息,至此才放下心來,猜測田景野守約,並未透露。她連忙偷偷給田景野發一條簡訊表示感謝。田景野搖頭,為一個不愛她的男人,陳昕兒做人做得如此卑微,何必呢。

    田景野大學畢業後就被分配在市人行,雖然待了不到一年就離開,可他在市人行上上下下的關係只有更緊密。他帶著簡敏敏很快找到該找的人。該人幫忙打電話到各銀行詢問。簡敏敏眼看著田景野輕車熟路地找到張立新周一剛開戶的銀行賬戶。

    田景野早看見簡敏敏在等待答案的當兒坐立不安,兩隻腳在桌子底下不安地交錯挪移。因此,他一拿到結果,就很體貼地道:「已經下午三點多,一般對公業務四點半結束辦理,我們抓緊去找出賬戶和……」

    簡敏敏卻早已以超出其年齡的靈動跳躍起身了,一邊將抄了賬戶的字條搶著往外走,一邊道:「謝謝你,謝謝你,這下我自己來就行了。田先生,我先走了。」沒等田景野反應過來,簡敏敏已經消失在門口了。

    田景野對著門口啞然失笑。他的前同事笑道:「難得有識相的朋友啊,換我就纏著你一起去銀行了,反正你套路最熟。」

    田景野笑道:「哪裡,她是怕我查到她的債主是誰。要不是我好兄弟托我,我還懶得管呢。」

    「人活一把年紀了,好賴會不分嗎?讓你跟著去,下午四點半收工前肯定能辦完,她自己去嘛……保佑路上別塞車吧。」前同事一邊說,一邊拎起手機,笑眯眯地翻查電話簿。

    「呃,慢點,讓我想想。」田景野按住前同事,大致想了想查出債主對於簡宏成的得失,才放開手,「再幫我看看賬戶里的錢轉空沒有。」

    前同事找到人,便笑眯眯地去另一個房間了,過會兒出來,給田景野看一張紙,看完就撕得粉碎:「賬戶里可能還有點錢,抓緊。可惜我這兒不能越俎代庖。」

    「麻煩大了。」田景野看到紙片上的名字臉上變色,正是阿才哥,「我得趕去幫忙,但基本上是死馬一隻。唉,我也是上趕著求倒貼,剛我還笑話我同學呢。你幫我打個招呼,請那邊主任多關照。」

    田景野心無旁騖地抄了個近路飛奔開戶行,等他前腳趕到下車,簡敏敏的車子才剛擠進停車場,卻倒不進一個狹小的車位。田景野跑過去沖頭鑽出車窗緊張盯著後方倒車的簡敏敏道:「下來,我給你倒。別反抗,我已經知道債主是阿才哥,我還知道那賬戶里還有錢。但你得聽我的,時間不等人。」

    簡敏敏瞪了田景野一會兒,立刻指揮出納下車,自己飛快跳下車將車門一鎖:「還有錢?哎喲!不倒了,快去攔住錢。」

    「開竅。」田景野轉身跑向門面不大的銀行,簡敏敏也跟上。

    有朋友打過招呼,支行營業部主任親自上陣幫助簡敏敏走程序。簡敏敏這會兒非常乖,田景野說什麼她做什麼,再急也不忘說個謝謝。

    時間已經逼近下午四點半,銀行門口的保安已經在謝絕客戶。簡敏敏急得都站不住,可又不能催。她知道這會兒發不得脾氣,發脾氣虧的是自己。她跺著腳神經質地踱步,終於等來櫃員進入張立新偷開的賬戶。「啊,只有十三塊錢。」

    「十三?」簡敏敏一聲尖叫,身體一晃,眼前一黑。

    田景野一邊扶住簡敏敏,一邊吩咐主任:「主任,請幫我開個證明,我立刻去報警。」

    「報警……報警還找得回錢嗎?」簡敏敏焦躁地揪住田景野的衣襟問。

    「你少打岔。」田景野沒好臉色。簡敏敏立刻閉嘴,緊緊咬住牙關,一聲不吭。她當然曉得輕重緩急。

    田景野一拿到主任遞來的字條,立刻打躬作揖表示回頭再謝,然後拖上簡敏敏就往外跑。

    簡敏敏這時候才敢再問:「錢能找得回來嗎?」

    田景野黑著臉道:「你把事情經過詳詳細細告訴我,一個時間點都不能錯。銀行各種操作就是跟時間賽跑,環環相扣,你懂不懂?車鑰匙給我,開你的車子,萬一闖紅燈算你的。」

    簡敏敏什麼都照做,百依百順。她讓出納自己回家,一上車就一手攀在田景野坐的駕駛座上,一五一十地告訴田景野經過。田景野將手機接通簡宏成,讓簡宏成一起聽。簡敏敏被田景野命令拿著手機。她即使不願意,可現在她得靠田景野幫忙,只能忍著對田景野的厭惡,拿著手機開啟免提。

    簡敏敏道:「星期天下午,張立新找簡宏成談判,簡宏成沒理他,他星期一早上趕回來,看起來就在星期一早上開了賬戶,下午借到了錢。我本來通知張立新一星期後退位的,可我後來一想不對,星期一晚上就把他逼走了。當時我帶著財務一起去的,沒查到有這新開的賬戶。」

    「搶權還給他一個星期做手腳的時間?繼續,繼續。什麼時候知道有外債的?」田景野心想,簡宏成這個人機靈得粘上毛就是猴子,怎麼他姐姐這麼笨呢?

    「星期二晚上,泥頭車堵住廠門,我才知道有外債。」

    「唉,一天時間,足夠張立新倒騰了。」

    「所以我才懷疑張立新跟債主裡應外合,可能抓住債主就能討還錢。」

    「算了吧,債主星期二晚上也發現上了張立新的當,張立新給他看的一份大合同是假的。班長,真巧,那債主還是我教出來的,就是跟我一起坐牢的,我當時還不知道是你們家的事,安慰他只要抵押物在就沒事,讓他火速查抵押物。」

    簡宏成聽了,在電話那頭怒道:「大姐,聽見沒有?昨天晚上你把債主是誰告訴我,弄不好第二天一早田景野去操作一下,有些錢還沒轉出去,還能追回來呢。看樣子張立新也是臨時起意。」

    田景野對簡宏成道:「班長,你也大意,星期二晚上你一接到你姐告急電話就該找我,本市能一下午拿出九千萬元巨款出借的人我都清楚,再聯繫到泥頭車堵門,我基本上打幾個電話就能確認身份,何況當時債主還電話諮詢我遇到假合同怎麼辦,稍微聯繫一下就能知道是阿才哥。」

    簡宏成道:「我一直到今天早上得知廠門被堵才知道,但具體情況還是問我媽要到我姐別墅的電話,主動打電話給她,把她從被窩揪出來,才稍微了解,可她就是不給我債主名字。我教了她查賬戶開戶行和報警兩條路,本來不想麻煩你,想不到債主不在,電話也關機……」

    「那時候還沒給你債主名字?」田景野疑惑了。

    「對。我姐自己去找債主,還在電梯里挨了一個耳光,我就是那時候知道靠她自己沒用,得找你。」

    「沒治了,自作孽,純粹是自作孽。剛才在人行,朋友還告訴我賬戶里還有錢。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爭分奪秒啊。早上要是知道就什麼事都沒有。要我說呢,這耳光該打。我就見過夫妻聯手倒騰騙債主錢的事,換我是阿才哥,也會懷疑上你姐。現在只能指望能抓回張立新,能討回多少是多少。」

    田景野忽然發覺不對勁,怎麼都是他和簡宏成唱主角了?他趁紅燈扭頭看向簡敏敏,卻見簡敏敏一臉警惕地看著他。田景野一愣,忽然明白過來:「你怎麼跟看小偷一樣看我?你該不會懷疑我跟班長唱雙簧騙你吧?從人行騙到銀行,從銀行騙到公安局?」

    簡敏敏忙道:「怎麼會,怎麼會,你們說得太快,我想不過來。昨晚嚇得沒睡好,今天一天腦子都遲鈍,反應慢。」

    田景野就沒再問。簡宏成聽了,道:「我姐這輩子吃親人的虧最多,疑心重。田景野,你專心開車,務必今天報上案,採取行動,抓到張立新才會稍有希望。」

    「班長,說句不中聽的,如果張立新找對人,現在不僅人已出境,錢也已經全部洗出境。這不是難事。現在權且死馬當活馬醫,我會儘力。」

    簡敏敏緊張地看著田景野,問簡宏成:「錢要是追不回來,一分錢都追不回來,會怎麼樣?」

    簡宏成想了想,道:「有幾個辦法,一是你跟債主商議,延遲還款……」

    「這條直接作廢。阿才哥借出來的錢利息都高,你拖的時間越長,越還不起。正經製造型企業,誰家還得出高利息?」

    簡敏敏顫抖著問:「利息很高?」

    「肯定。」田景野非常確信。

    簡宏成只得道:「還有一個辦法是拆東牆,補西牆,借低息的債,還阿才哥那邊高息的債,關鍵是你借不借得到。新力集團這麼一折騰,更沒人借錢給你。另一個辦法是賣廠子。最後沒辦法才是什麼都還不出,由著債主收走抵押物。大姐,抵押物是老廠地皮吧?查證了沒有?」

    「老廠!你說得一點兒沒錯。」

    田景野聽簡敏敏聲音怪異,迅速扭頭看她一眼,見她發獃,就跟簡宏成道:「班長,我隨時向你彙報。到公安局了。」

    「不,你開著手機,我現在沒心思做別的。」

    陳昕兒站在婚姻登記處的走廊里,一邊留意著簡宏成,一邊看排隊叫號有沒有輪到自己。好不容易,一個美妙的聲音叫到了她手裡捏的號,她連忙出來叫簡宏成:「快,輪到我們了。」

    簡宏成回頭看她一眼:「等等,我這兒十萬火急。」

    「我們是最後幾個了,他們快下班了。」

    「讓後面一對先替補一下。」這結婚簡宏成本來就沒怎麼放在眼裡,說田景野那兒有十萬火急的事在推進,他怎麼能安心登記結婚?

    陳昕兒無奈,只得回去與工作人員商議。

    田景野拖著已經筋疲力盡的簡敏敏跑進經偵總隊,找到報案的科室。幸好,還沒下班。可還沒等他站穩緩口氣,簡敏敏立即甩開他的手,就拿剛才被田景野拖著的手直指著田景野,氣喘吁吁地叫道:「同志,我報案!九千萬元挪用,這個人是同案犯,我把他騙來了。還有他坐牢的獄友阿才、我丈夫張立新、我弟弟簡宏成。這是銀行證明,剛開的。同志,快抓人,他們要帶著錢逃到國外去。」說完這些,簡敏敏已經體力透支到極限,渾身失力,軟軟地倒在地上。簡敏敏如此之可憐,一下子提升了她報案的可信度。一室公安的眼睛全都盯住田景野。

    田景野完全想不到他會被賴上,大驚。

    簡宏成在電話里聽到簡敏敏報案,也驚住了。他只能通過電話大喊:「田景野,你穩住,這事對你很不利,你有前科,他們一定會先審你。我立刻趕去找你……」

    可沒等簡宏成說完,兩人的連線斷了。簡宏成看著作響的手機,對不遠處的陳昕兒喊道:「陳昕兒,我走了,田景野出事了,我要連夜趕過去,你自己回家。」他一邊說,一邊走,將陳昕兒一個人拋在結婚登記處。

    周圍,還有幾個幸福地等待著叫號的雙雙對對,唯有陳昕兒形單影隻,像泥塑木雕似的,獃獃地看著簡宏成頭都不回地離去。好不容易等到的機會,還會再有嗎?

    司機在婚姻登記處的門口閑晃悠,見老闆簡宏成一個人匆匆出來,雖不知出了什麼狀況,可立刻反身去取車。

    簡宏成一邊撥打簡敏敏的手機,一邊連忙叫住司機:「你等在這兒,接陳昕兒走。另外,立刻去電話讓再派一輛車到我老家的高速入口等我。」可接通的電話被簡敏敏直接交到了經偵大隊警察的手裡。

    簡宏成來不及跟司機細說,一邊招手跳上一輛計程車,一邊跟警察道:「你好,我是簡敏敏的弟弟簡宏成,在上海,正以最快速度走高速過去,向你們當面說明情況。這件事的大概情況是夫妻翻臉,丈夫張立新敵不過妻子簡敏敏的強勢,非法挪用公司一筆巨款走人。妻子被這筆巨款嚇得失去理智,反誣我找來幫助她的我同學田景野。請你們儘管定位我的手機,隨時追蹤我,我正持著這部手機趕過去。我很快將以坦蕩到場來證明田景野的清白。請善待田景野,他完全無辜。」

    警察和氣地道:「我們讚賞你的態度,歡迎你儘快過來協同解決問題,也請你相信我們的依法調查。先請你登記一下個人信息。」

    「請千萬善待田景野,他完全無辜。我叫簡宏成,簡單的簡……」

    寧宥下班回家,打開門,就聽書房裡傳出一聲大喊:「媽!」她應道:「哎,灰灰。咦,這袋米是誰拿來的?」她看見客廳正中放著一袋十斤裝的大米,正是她家常用的那種。

    郝聿懷一臉小得意,但裝作滿不在乎地道:「哦,我回家順手帶來的。」

    寧宥無精打采了一天的臉頓時亮了,耷拉的眼角,尤其是耷拉的嘴角漸漸地上翹。她倚在門後,微笑著換好拖鞋,輕輕走進書房,見兒子回頭,她湊過去,笑著道:「喲嗬。」

    郝聿懷挺不好意思地做個鬼臉:「我做作業呢,嗷。」

    寧宥笑著退出,飛快地做了個黃瓜三明治,切成四小塊,每塊插一根牙籤,放到兒子書桌上,又笑眯眯地退出,做她的晚飯。

    寧宥做家務從來看似慢條斯理,可前後步驟籌劃得很好,進程很是順暢迅速。

    忽然,門被重重地拍了一下,隨後在一陣摩擦聲之後,又是重重地一拍。寧宥嚇得握住鏟子在廚房裡發獃,還是郝聿懷躥出書房去看監控視頻:「媽媽,是陳阿姨,她好像喝多了。」

    寧宥的好心情被破壞掉了一角。她豎起手指壓在嘴唇上,示意郝聿懷別理外面那個人。郝聿懷躡手躡腳地走到媽媽身邊,輕道:「陳阿姨看上去很可怕,眼睛像是死的。」

    「媽媽自顧不暇,沒力氣管她。陳阿姨鑽牛角尖了,她自己要鑽,別人幫不了她,由她去吧。」

    「噢。」郝聿懷似懂非懂地應了聲,走過去又看了會兒監控,龜毛地湊過來道,「現在是晚上,她那樣子要是走出去,會出事的吧?」

    寧宥簡直是欲哭無淚,只得同意郝聿懷放陳昕兒進來,但又警告一句:「她要是吐了,你得負責收拾。」

    郝聿懷不由得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去開了門。

    陳昕兒跌跌撞撞地進門,繞著郝聿懷轉來轉去:「你媽媽呢?」

    「來,陳阿姨,你坐這兒。」郝聿懷將陳昕兒引到飯桌邊,讓她坐在硬板凳上,然後躥到寧宥身邊得意地道,「這樣她就不會吐到沙發上了,容易收拾。媽,交給你了。」

    「誰說我接手了?你放人進來,你收拾爛攤子。」

    「我還有好多作業。」郝聿懷拔腿就溜,卻被媽媽一把揪住領子。他只得以媽媽揪住的領子為圓心,轉了個角度,面對趴在飯桌上的陳昕兒皺眉頭。等媽媽放開手,他鬱悶地走到陳昕兒旁邊,鬱悶地道:「陳阿姨,你知道一個女的晚上喝醉酒還出來亂走,有多危險嗎?」他見陳昕兒抬起頭,又補充教育,「而且,喝醉酒真不體面。」

    可陳昕兒只是直勾勾地看著郝聿懷,充耳不聞:「你媽媽呢?」

    寧宥將做好的炒芥藍和香煎三文魚放上桌,手指敲敲桌子,等陳昕兒的目光看過來,問道:「吃了沒?一起吃?」

    郝聿懷卻問:「前幾天不是說要結婚了嗎?那位叔叔的電話是多少?我叫他來接你。」

    陳昕兒被提醒,沖著寧宥哭訴:「都已經到婚姻登記處了,簡宏成一點兒都不著急,只有我干著急,等號、領號都是我的事。可終於排到了,叫號了,一個電話就把他叫走了,他走得頭也不回,完全無視我。再急的事,等不到半個小時,把登記辦完再走也不行嗎?他就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扔在那兒,頭也不回。真的,回頭看我一眼都沒有,當我是空氣。喂,寧宥,為什麼你也當我是空氣?你不能坐下來聽我一會兒嗎?」

    寧宥聽得心驚肉跳。她借著忙碌讓自己平靜,卻被陳昕兒叫住。她只得撐住桌子,面對著陳昕兒,道:「不能,沒空。」

    郝聿懷看看媽媽,又看看陳昕兒,不是很懂。他想說什麼,但被媽媽一個眼色阻止。他只好悶聲不響地吃飯。

    陳昕兒兩眼巴巴兒地看著寧宥,接過寧宥遞來的一碗黃豆豬骨湯,機械地喝,很快喝到碗底朝天,又急著道:「其實,我知道愛簡宏成是死路一條,我早知道的。我也在逃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當初大學畢業為了留在上海,使出多少力氣,就是因為不敢回老家,不敢去北京,不敢去深圳,怕那三個地方會碰到簡宏成,又一發不可收拾。命運真不公平,你熱火朝天地談戀愛,簡宏成的眼睛裡卻……」

    寧宥幾乎是粗暴地伸手捂住陳昕兒的嘴,不讓她說出來:「小孩子在呢,你說什麼呢!」

    陳昕兒卻奮力掙扎,脫離寧宥的掌控:「我努力過的,可我逃不走,命運,都是命運啊。」

    寧宥只得將陳昕兒揪住,拖進主卧去,回頭吩咐兒子:「灰灰,你自己吃,吃完洗碗做作業。」

    郝聿懷豪放地道:「天涯何處無芳草啊,陳阿姨。」

    「喲嗬!」寧宥驚得差點兒打跌,趕緊將主卧門關上,一直把陳昕兒拖到主卧衛生間,再將門關上,估計兒子是聽不見了。

    陳昕兒乖乖地任寧宥拖來拖去,乖乖地被寧宥放倒在浴缸里坐下。她只管自己流淚,唉聲嘆氣。

    寧宥則坐在旁邊的浴缸沿,不耐煩地道:「你別告訴我你逃不走,你選的公司做的正是簡宏成的專業,你自找的。在上海的同學哪個沒勸過你選另一家?而且另一家的待遇也比這家好,你非要飛蛾撲火,你還說你逃不走?」

    「我把所有與他相關的都扔了,只保留這一點小奢求,還不行嗎?你們都結婚的結婚,戀愛的戀愛,一對一對肆無忌憚地在我眼前晃,多戳心,知道嗎?尤其是你,他對你那麼好,你眼裡卻只有姓郝的,我當初勸過你……」

    「別提我的事,繼續說你的,讓你說痛快。」

    「你跟姓郝的快離婚了吧?簡宏成可總算等到了。」

    寧宥煩得很,肚子又餓著,更是火上加火。她皺眉摘下花灑,打開水龍頭澆到陳昕兒頭上:「快清醒吧!」

    寧宥到底是手下留情,沒用冷水澆,陳昕兒卻被澆得更放肆了,忽然大笑:「哈哈,該不會我單戀簡宏成,簡宏成單戀你,你單戀郝青林,郝青林單戀別人?天大的笑話!」

    寧宥恨不能拿花灑砸暈陳昕兒,可惜那犯法,又不敢放任不管,怕陳昕兒砸了她的房子,只好欺負陳昕兒醉酒糊塗,替陳昕兒找話題:「對了,你單戀簡宏成,誰介紹給你的男人都看不順眼,直到又遇見簡宏成,然後嘆一聲世界真小,命運讓你們重新相遇,於是奮勇地飛蛾撲火了,對吧?」

    「不對!」陳昕兒堅決地搖頭,灑出的水花濺了寧宥一身。寧宥只得關了水龍頭。陳昕兒稀里糊塗地還坐在水裡,成了溫水泡陳昕兒。

    寧宥倒是意外了:「難道不是?大家公認的。」

    「不是!那時候他剛被他姐姐、姐夫騙得一文不剩,借錢從頭做起,你知道嗎?非常慘,一邊似乎揮金如土撐門面,一邊回到賓館啃速食麵。但他就是那種人,從不甘於平庸。他當時在競投一個項目,最大的對手是我們公司。可他在業界實在太渺小,渺小到來我們公司轉悠都沒人認出他。他試圖從我們公司收集情報,可沒人上他的當,他一無所獲,直到看見我,那眼前一亮……那眼前一亮……好像久別重逢看到的是你。他與我握手,又笑又說,緊緊握手,握得我手都疼。他請我晚上一起吃飯,我說叫上別的同學,他說單獨請我。他連著請我吃了三頓晚飯。」

    陳昕兒說到這兒,一張醉臉滿是痴痴的笑。寧宥聽到這兒終於明白過來了。

    「簡宏成那口才,他要是連說三夜……是說他現在多不容易?他是多麼地憋著一口氣要做給打壓他的他姐姐、姐夫看?他拿背著人啃速食麵、住澡堂說明他的辛苦創業?然後他都不需要提出要求,你就心疼了,心疼得違背職業道德,去偷出公司的競標核心秘密,交給簡宏成?最後他在競標中成為一匹黑馬,從此發達,你被公司發現並開除了?哎——喲,傻妞!」

    「我是自願的,這就是命運。但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簡宏成連這也告訴你?」

    「需要告訴嗎?你的性格,簡宏成的性格,只要稍微給個線索,全班同學都能給你答案。簡宏成太了解你。真傻,竟然敢做這種事,你們公司沒抓你去坐牢,是你們公司管理缺失。」

    陳昕兒完全沒管寧宥後半句話,她眼裡只有簡宏成:「簡宏成怎麼可能了解我?他完全不屑於來看看我的心。」

    寧宥無語了,心裡只念叨一件事:又得穿走我一套衣服。

    陳昕兒則是又直著眼睛痴痴地發獃。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撐起身來,渾身濕漉漉地要跳出浴缸。寧宥忙問她做什麼,她說要去外面倒水喝。寧宥連忙又將她按回浴缸,自己出去從冰箱里拿了瓶塞檸檬片的礦泉水過來,遞給陳昕兒。

    陳昕兒很容易就擰開了蓋子。可因為容易,她便眯起眼睛仔細看瓶蓋介面處,並不急著喝水。

    寧宥冷眼瞅著,道:「放心,不是喝過一次的廢瓶子回用。天一熱,我都是早上開半打瓶裝水,往裡塞了檸檬片再放冰箱里冰鎮著,方便隨時取用,瓶口又有檸檬片阻著,不可能喝得太快,免得傷胃。」

    陳昕兒大舌頭地道:「你真講究。既然我想什麼又被你猜到,你既猜得到我以前做的事,又猜得到我現在想什麼,那你再幫我一個忙。你說簡宏成當初為什麼單獨請我吃三天晚飯?我多次問他,他都不肯直接回答。他說他一貫為人擺在那兒,讓我自己想。你都能猜到簡宏成跟我說了什麼,你能告訴我簡宏成究竟是什麼用心嗎?」

    「你想知道什麼呢?如果簡宏成是因為從小與你男主外,女主內共事默契,跟你有與眾不同的共鳴,知道你是最好的傾聽者,他又正好一肚子的話憋到內傷,逮到你了,連說三夜,你一感動,主動急簡宏成之所急,替他把事辦了。雖然你工作丟了,可這是你求仁得仁。如果簡宏成是利用你對他的感情,用可憐來打動你,令你不惜冒險替他辦事,問題是你是成年人,又沒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你最後丟了工作,也是你求仁得仁。你還想知道什麼?」

    「你的意思是,簡宏成怎麼都沒錯,是我活該?你果真是護著簡宏成。」

    「我如果說簡宏成是故意利用你,你是不是為你這些年的境況找到理由了?」

    「你看,你凈忙著找我的碴,你該有多偏心簡宏成,偏心到肚臍眼兒了。可連你這樣偏心都無法說一句簡宏成沒錯,簡宏成沒利用我,說明什麼?說明你們都心知肚明,簡宏成當年就是利用了我。簡宏成利用了我,然後想當沒事人一樣把我一腳踢開。」

    「然後呢?」

    「如果不是我,簡宏成哪有今天!」

    「再然後呢?」

    陳昕兒忽然大叫:「什麼再然後!簡宏成就是先利用我,再把我踢開,始亂終棄!我明白了,我今天終於徹底搞清楚了,該丟掉對他的幻想了!」

    寧宥抿嘴聽著,等陳昕兒舌頭踉踉蹌蹌地打著滾將話說完,她才道:「都說透了嗎?」

    「說透了,前所未有地酣暢。我原來是被利用,我在簡宏成眼裡就是顆棋子兒。」

    「既然說透了,你也該明白往後怎麼做人了,好自為之。你趕緊洗個澡去去酒氣,衣服給你放門口,我去門口給你叫車送你回賓館。」

    「你有沒有同情心?你沒見我結不成婚滿心都是痛苦嗎?」

    「我的同情心早偏心到肚臍眼兒了,怎麼可能同情你?洗澡吧。」

    陳昕兒死死抓住寧宥的手:「可我還有最要緊的、最具殺傷力的沒說。但我必須先問你,你認清簡宏成的本質了嗎?」

    「最具殺傷力的是不是你怎麼懷孕生子,簡宏成卻不肯奉子成婚?我認清簡宏成的本質了,先是忘恩負義,後是始亂終棄,對不對?」

    「對,你才該好自為之,放棄幻想,別插在我和簡宏成中間。」

    寧宥繼續冷眼看著陳昕兒,一臉冷靜地道:「對啊,我真是太感動了,你竟然現身說法教導我。然後你告訴我,孩子怎麼生出來的?班長行為下作?」

    「孩子怎麼……」陳昕兒傻傻地順著寧宥的話頭剛準備說,忽然一下子蹦了起來,水滴又濺上了寧宥。陳昕兒的醉眼竟然精光四射,警惕地盯著寧宥:「你想趁我喝醉,套問真相?你真陰險!」

    「這不是你為了讓我認清簡宏成本質嗎?你自己提出來的,我順著你說,怎麼賴我了?難道是真相很不堪,還是真相於你不利,你不敢說出口?」

    「不,你別試圖激將,我喝得再醉也不會上你的當,何況我沒醉,我不上你的當。你從小就是一臉無辜之下詭計多端……」

    「原來你是不敢說,是不敢,難怪你一直無法理直氣壯地爭取權利。」

    「誰說不敢,簡宏……」陳昕兒忽然屏住氣,不知哪兒來的大力氣,一把將寧宥撥開,扭開門,就這麼渾身滴滴答答地沖了出去。

    等寧宥回過神來追上,陳昕兒早已衝出大門。寧宥追到門口,奇道:「喲,逃避成這樣?渾身全濕就跑,這麼反常,怎麼回事?該不會是……」

    陳昕兒拚命按電梯,上下按鈕亂按,只求速走。可電梯一時來不了,她等不及,狼奔豕突地找到安全門步行下樓去了。

    寧宥也沒打算追,關上門,冷眼看著地上一隻只的濕腳印。見兒子從書房探出腦袋,她才一笑,只說:「放心,陳阿姨酒醒了,現在活泛得很。」

    「她到底怎麼了?媽媽,你應該比她困難得多吧,你都沒喝酒罵人呢。」

    「我愛自己,她不懂愛自己,這是我跟陳阿姨的區別。」

    郝聿懷轉轉眼珠子,有點兒理解不了。

無憂書城 > 言情小說 > 落花時節 > 第12章 債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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