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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窮途末路2

所屬書籍: 落花時節

    田景野的前妻才到營業部,就被營業部主任叫去樓上。田景野前妻滿心忐忑,走在主任後面陪著,小心地問:「主任,不是昨天賬做錯吧?」

    主任沒答,進辦公室關好門,都沒請田景野前妻坐,就道:「你暫停工作兩個半月。你把屬於你的東西收走,這就回家吧。」

    前妻花容失色:「為什麼?我又沒做錯什麼。」

    主任道:「分行直接下令,你找分行問去。」說完,打開門請田景野前妻離開。

    田景野前妻不肯走,拿出手機就找田景野:「田景野,你渾蛋!」

    田景野「呵呵」一聲,就掛斷通話。

    田景野前妻無計可施,只能沖主任流眼淚,可主任又怎麼敢違抗高他好幾級的分行長的命令?他堅壁清野地請田景野前妻立刻離開。

    前妻走到門口,忽然想起:「兩個半月後不是重簽勞動合同嗎?」

    主任點點頭。

    前妻更是淚如泉湧:「那就是說……不打算跟我簽了?」

    主任繼續點頭。

    前妻滿臉都是絕望,私人物品都不收拾了,掩面大哭著奔出銀行後門。

    田景野兩腿架在辦公桌上,坐在西三辦公室里等待前妻的進一步反應。很快,前岳母又打電話來:「田景野,你太趕盡殺絕。」

    田景野道:「兒子撫養權歸我,我除當初離婚時給你女兒的所有資產與存款外,再補償她二十萬。以後每兩周允許她探望一次,每次半天。如果答應,直接去博大律師事務所簽約。簽約結束,寶寶就留在律師那兒,你女兒的工作立刻恢復。如果不答應,再會。」說完,就乾脆地掛斷電話。

    說完電話,田景野蹺著腿,繼續等。

    可田景野沒想到,阿才哥帶著一幫曾經幾進宮的同事來到田景野前岳母家,敲開門。田景野的前岳母打開門張望,他與同事們卻都一言不發,隊列整齊,全都掛著臉,陰森森地看著前岳母。田景野的前岳母嚇得魂飛魄散,再不敢打電話給田景野,而是呼叫女兒交出外孫。

    很快,田景野的電話又響了,前妻哭喊著道:「你叫那幫惡棍走,我們立刻去博大律師事務所。有必要嗎?寶寶還在媽媽家呢。不,不,我們求饒了好嗎?」

    田景野摸不著頭腦,只好裝模作樣地「嗯」了一聲:「你們到博大律師事務所簽好約再說。」

    「惡棍擋在門口,我媽怎麼出門啊?」

    田景野只好掛斷。他也不知道,但很快就想到,那可能是阿才哥。昨晚他心神不寧地找簡宏成倒苦水,阿才哥也在場。阿才哥因九千萬元收回的事欠下他好大人情,一直想還他,想不到就還在了這兒。但田景野硬是曲折地打電話給前岳母,吩咐道:「你把電話拿給門外的人,我跟他們說一下。」

    前岳母立刻乖乖照辦。她不知田景野跟帶頭的人說了什麼,只見那凶神惡煞一般的人忽然咧開嘴笑了,然後將電話交還,一揮手,所有人呼啦一下全走了,走得非常迅速。前岳母在門縫裡看得腿都軟了。

    寧宥站在兩米開外,一邊看著警察處理寧恕,一邊擔憂地看著電梯口。可老天不作美,電梯門一開,陸副院長還是準時來巡查了。走出電梯的人誰都無法忽視警察的存在,陸副院長也是。他看看渾身狼狽的寧恕,再看看不遠處正關注著寧恕的寧宥,便心裡瞭然。寧宥只得暫時放下寧恕,與陸副院長招呼。

    陸副院長昨天已經得到了田景野的解釋,對寧宥態度良好,道:「對不起,你弟弟那一身邋遢,沒法讓他進去隔離病房。」

    寧恕也聽見了,抬頭看陸副院長一眼,道:「對不起,剛才一個老太太衝進來對我砸臭雞蛋,我正協助警察同志處理。」

    陸副院長沒說什麼。寧宥看一眼寧恕,跟了過去,趴在窗口張望。

    寧恕沒法跟去,即使警察處理完他的事告辭後,他依然只能站得離窗口遠遠的,因為他渾身臭雞蛋,還因為當下正是醫生集中巡房時間,窗口趴滿的家屬里三層、外三層的,他沒法擠過去,只能踮起腳朝里張望,可張望到的也不過是一張遮得嚴嚴實實的床簾。倒是有家屬來來往往,不小心碰到他,卻不敢露出半分嫌棄,唯恐挨他的拳頭。寧恕只好當作沒看見。

    陸副院長很快出來,他涵養很好,等寧恕跟過來才道:「老太太情況依然不理想,昏迷時間越長越不好。你們還是要有心理準備。」他說這話主要是對著寧宥,說完,才看一眼寧恕,「我有一台緊急手術,手術結束我會再過來,希望屆時你也在這兒。」

    寧恕問:「大約幾個小時?」

    陸副院長本來已經起步了,聞言立刻止步,略微意外地看寧恕一眼,精確地道:「四個小時後,下午下班之前。」

    陸副院長說完,就匆匆走了,留下姐弟倆。寧宥看向寧恕,寧恕憤怒地道:「不用看我,這次失去機會不是我的責任。」

    寧宥耐心地道:「我們先別談責任不責任的。寧恕,這個世上最愛你的人在裡面等你挽留……」

    「我知道!」寧恕暴躁地打斷寧宥的話,轉身就走了。

    寧宥無奈地看著,終於下定決心,掏出程可欣留下的名片,給程可欣打電話:「程小姐,我是寧恕的姐姐,想請教你一些事。」

    「噢,寧姐姐,需要我到醫院說嗎?」

    寧宥心中無比感慨,她都拉不住寧恕逃離醫院的腳步,而人家不相干的女孩卻電話一通,就體貼地願意趕來醫院。她忙道:「謝謝,謝謝,不用,不能這麼麻煩你,在電話里說就可以了。」她想起剛才寧恕打陳昕兒媽媽的場景,吸了口氣,才有勇氣說下去,「寧恕現在變得很陌生,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變成這樣,想請教你,希望你提供一些線索。」

    程可欣沉吟一下,乾脆地道:「寧姐姐是試圖撮合嗎?那我只能回答兩個字——免談。」

    寧宥道:「謝謝。你的態度讓我可以放下顧忌,把問題問得更清楚點兒。寧恕剛剛揍了一位大媽,他的行為超出我的底線。我想像不出我弟弟為什麼會走到如此極端的地步,他是不是遇到過其他我所不知的不幸?」

    程可欣聽了,呵呵一笑:「可是,背後徹頭徹尾地說一個人壞話,不是我的風格。」

    寧宥苦笑道:「理解。只是我今天才發現我還是被親情迷了眼,沒徹底看清寧恕,因此沒法對症下藥,希望你開個診斷結果給我。我知道這是強人所難,可……請你幫忙。」

    程可欣一直沒掛寧宥的電話,到底是心軟,聽到寧宥如此懇求,還是說了:「寧恕現在活成個大笑話。他野心勃勃地追求一個官二代,但被甩了;他野心勃勃地衣錦還鄉,結果醜聞百出,被他上司涮掉了;他現在又野心勃勃地攀上趙董,可大家都在等看笑話。他同學結婚都不請他呢,怕降格,怕惹禍。他不會感受不到。」

    寧宥又倒吸一口冷氣:「果然是不一樣的視角,不一樣的診斷。非常感謝你,也非常不好意思就這事打攪你。」

    程可欣欲言又止,沉默了會兒,道:「不客氣。寧姐姐撕掉我的名片吧。」

    寧宥看著程可欣的名片,嘆了聲氣,收回包里。

    田景野去簡明集團找簡宏成,卻隔著落地玻璃見到簡宏成在小會議室里開會,而郝聿懷一本正經地拿著一支筆、一個本子,坐在角落,不知記錄些什麼。田景野耐著性子等了會兒,可他心急如焚,只好伸手敲了敲玻璃門,打斷裡面的會議。

    簡宏成獨自出來,將身後的會議室門掩上,搶先道:「別一臉急躁。阿才哥是我指使他去的,我承擔所有罵名。」

    田景野一愣:「我說呢,他怎麼知道我前丈母娘家地址?這事我慢慢謝你。我現在的問題是寶寶在律師辦公室里滿地打滾,要媽媽,我來問你借灰灰。我媽說小孩子最聽大孩子的,我一下子想到灰灰能幫我。我接手寶寶後的第一次交手只能和平,不能衝突。我現在不能出場,得等灰灰幫我……」

    「這事灰灰能行,我至今還在納悶小地瓜見到灰灰就乖乖的,任灰灰搓圓捏扁都心甘情願。」簡宏成打開會議室門,招呼郝聿懷出來,「灰灰,有個重要任務要請你幫忙。田叔叔兒子的撫養權今天正式移交給田叔叔了。」

    郝聿懷正開會開得雲里霧裡,終於遇到他聽了不糊塗的事,忙插嘴道:「這麼快。」

    簡宏成道:「對。但現在有最後一關需要打通。寶寶原本一直跟著媽媽,忽然被從媽媽身邊扯開,非常不適應,只一味哭鬧,要媽媽,田叔叔完全沒辦法。現在需要你幫忙讓他鎮定下來,讓他可以跟田叔叔交流。」

    郝聿懷想了好一會兒,道:「上回小地瓜哭鬧,是媽媽做主力,我做助手。這回要我單幹?」

    田景野道:「現在你媽媽忙不過來。但你不用有壓力,做成做不成,只要你幫助田叔叔就行了。」

    郝聿懷道:「行。我一定做好。」

    田景野見郝聿懷一口答應,非常開心:「走,我們趕緊去,寶寶嗓子都哭啞了。灰灰,田叔叔不知多感謝你。」

    郝聿懷老三老四地,但實事求是地道:「我和媽媽一直在麻煩田叔叔,能幫上田叔叔的忙,我心裡很高興。」

    簡宏成道:「我早說過,灰灰能分清你的我的、你分內的我分內的,這判斷力已經趕上了許多成年人。」但簡宏成話沒說完,田景野早急匆匆地拉著郝聿懷走了。看著兩人的背影,簡宏成想到小地瓜,不知小地瓜還在不在哭,有沒有適應外婆的嚴厲。而即使他再有能力,也無法換得小地瓜喊他一聲「爸爸」了。簡宏成兩眼黯然。

    郝聿懷跟田景野走到辦公樓外,就道:「田叔叔放心,以後寶寶就是我弟弟,即使為我自己,我今天也會處理好。」

    田景野即使再心急如焚,聞言還是大驚:「你……你這話什麼意思……你顯然搞錯了,我沒跟你媽媽談戀愛,以後也絕不可能與你媽媽結婚。我們只是同學加好友的關係。」

    郝聿懷疑惑地看著田景野:「真不是?」

    「真不是,我可以賭咒發誓,但那太俗了不是?」

    郝聿懷鬱悶地道:「那是,我們又不是小孩,不玩賭咒發誓。可是,不是你,還有誰人又好、對媽媽也好、對我也好呢?班長叔叔?」

    郝聿懷眼睛一亮。田景野連忙走慢一步,免得被郝聿懷看見他變幻萬千的臉色。

    寧宥從陸副院長說的四個小時後起,便開始等寧恕到來。她還發了一條提醒簡訊,卻沒有獲得迴音,再打電話,毫無懸念地無人接聽。她卻接到田景野電話,被告知灰灰正大顯身手,進屋三言兩語地不知說了什麼,滿地打滾的寶寶就停了下來,抽抽搭搭地開始說話。寧宥說肯定是三板斧:籃球還是足球?跆拳道還是散打?桌游還是手游?灰灰似乎遇見哪個男孩都能一舉找到津津有味的話題。田景野一聽,再往門縫裡瞅,還真是,灰灰擺出一個姿勢,寶寶跟著做,看著似乎是奧運直播上看到過的跆拳道行禮。這一下,田景野徹底放心了。

    寧宥這才道:「但無論如何,我的理解是,做媽媽的再有不是,孩子依然是媽媽的心頭肉……」

    田景野當機立斷地打斷寧宥的話:「打住,打住,我這麼做已經滿心罪惡感了,不能承受更多。但考慮到兒子以後的心理健康,我寧願惡人做到底,暫時斷絕兒子與他媽媽的聯絡,阻擋來自他媽媽的影響。眼前寶寶滿地打滾顯然是他媽媽『教導有方』。」

    寧宥愣了一下,道:「你們男人果然心腸較硬。我還有個婆婆媽媽的想法,不知道該不該跟你和簡宏成說。大清早的,陳昕兒媽媽跟寧恕只是一言不合,就特特意意地趕來扔了寧恕一身臭雞蛋。我在想陳昕兒昨天得知真相後,這一夜不知怎麼鬧騰呢,鬧得她媽媽如此崩潰。」

    田景野道:「都有一個接受過程。」

    「遇到陳昕兒這種事,女人一輩子都不可能接受。」

    田景野看到兒子跟著郝聿懷向門口走來,忙打斷寧宥:「我兒子過來了,回頭再跟你聊。」

    寧宥無奈,恰好她也看見陸副院長領著小醫生飛一樣地趕來。她連忙迎上去,再度無奈地對顯然一場大手術下來已經筋疲力盡了的陸副院長道:「我弟弟又沒在。」

    陸副院長邊走邊道:「你跟我來。」

    寧宥飛快地跟上,精細地問:「陸院長,我是跟媽媽說一些刺激她精神的話,還是和風細雨地回憶往事好呢?」

    陸副院長道:「這回不用你幫忙,你近距離地多看看你媽媽。」

    寧宥立刻聽出陸副院長話中有話,眼淚一下子湧上眼眶。她連忙擦拭,唯恐少看媽媽一眼。

    寧恕將手頭所辦手續告個段落,便急急忙忙地駕車趕去醫院。他不是沒看到寧宥的簡訊,他手上事情一停,就趕來了,已經盡了最大努力,包括開車也是。他即使集中精力,也依然開得險象環生。疲勞駕駛,他知道這是駕車人第一大忌,可他沒辦法,只能把命都拼上了。

    終於安全地開到醫院地庫,寧恕大大地鬆一口氣,忽然覺得鼻子一酸,一股熱流順著鼻子淌下來。他下意識地一抹,發現流鼻血了。流鼻血這種事是小時候的記憶,寧恕一時驚慌失措,拿紙巾捏住鼻子,可又想到陸副院長手術後隨時會趕去見媽媽,他必須立刻趕去ICU。他只能不顧鼻血,趕緊沖向ICU。

    可他再緊趕慢趕,鼻血灑了一衣襟,等他趕到,還是只見寧宥掩面哭泣著從隔離門出來。他不計前嫌了,衝上去問:「媽媽怎麼樣?」

    寧宥被問得一愣,抬頭一看是寧恕,再看寧恕鼻血流淌,忍不住伸出拳頭,一拳一拳地打在寧恕胸口,不重,卻沉重。寧恕不由得想到兩個月前媽媽也曾因為他決不放棄報復簡家,而流著眼淚一拳一拳地捶打在他胸口。寧宥的捶打彷彿就是媽媽的捶打,寧恕的眼淚也下來了。這麼多日子以來,他第一次放開胸懷任寧宥捶打。

    「媽媽到底怎麼樣了?」

    「衰弱。」

    這一問一答間,姐弟彷彿尋常人家的姐弟。

    陸副院長領著小醫生們走出來,寧宥立刻上前道:「陸副院長,如果趨勢無可挽回,可以把我媽媽挪到普通病房嗎?索性讓我們親人陪在她身邊。」

    「你……」寧恕本能地反對,可又立刻止住了,「同意。」

    陸副院長皺眉想了會兒,道:「我來安排。」

    寧宥點頭:「謝謝陸副院長。」她立刻回頭,對寧恕道:「別說話,捏緊鼻子,稍微低頭,到那位置上去坐著,十分鐘。」

    「不是抬頭捏鼻子?」

    「不是,別說話。」

    寧恕本能地照做,坐下來才覺得渾身不對勁,一時抬頭不敢,低頭不甘,索性直直坐著,平視前方。他看著寧宥跟在陸副院長身邊邊哭邊問,不知在問些什麼,但他猜得到。他不想跟上去聽,覺得自己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寧宥恭送走陸副院長,回頭看向寧恕,看著他發青的臉色和衣襟前滴滴鮮血,心一軟,想到程可欣說的「寧恕活成個大笑話」。她不禁在心裡暗嘆一聲,在寧恕身邊坐下,道:「你不用說,聽著就行。剛才陸副院長還是跑著來的,從手術台下來後就跑來,他儘力了。他這回讓我跟進去說的話,言下之意是讓我站媽媽身邊多看一眼是一眼。所以我想出索性把媽媽挪到普通病房的安排,謝謝你的支持。但看得出,陸副院長也承認媽媽……不行了。夠十分鐘了,你放手試試,看還出不出血。」

    寧恕偏不放手,只是問:「陸副院長為什麼不跟家屬多解釋幾句?」

    寧宥道:「里里外外交流得夠多了,再加你止血的十分鐘。何況我和跟他的小醫生隨時在交流各種數據。」

    寧恕很激動地道:「可他是主治的醫生,他應該多解釋,多溝通。」他順手鬆開捏住鼻子的手,好歹多說了兩句話才放手,顯得他並不遵從寧宥的意見。

    寧宥看一眼寧恕,尤其留意了一下寧恕的鼻子,見他不流血了,就走開了,走到樓梯間,打電話給簡宏成。她滿心想找支持,可她與寧恕無法再說下去,想來想去還是找簡宏成。她接通電話,一聽到簡宏成的聲音,立刻剋制不住,哭出聲來:「我知道不該找你,可我媽可能不行了……」

    簡宏成接完寧宥的電話,拍著手機想了好一會兒,給簡敏敏打去一個電話:「我下班到你家蹭飯,你會不會用兩條大狗伺候?」

    簡敏敏道:「來就來唄,又不會趕你走。」

    「兩個孩子還好吧?」

    「挺好,大熱天都沒出去,一整天吵得我頭痛。」說到這兒,簡敏敏竟然難得地哈哈了兩聲。

    「哈哈,那就好。順便給我做盒盒飯,要有營養,口味酸甜,別太油膩……」

    簡敏敏手裡正牽著兩條狗,可她的一雙兒女都躲得遠遠的,不肯替她遛狗,她只得道:「行行行,都不肯替我遛狗,還是我自己遛去。給你口飯吃已經夠意思了,別得寸進尺。」

    但簡敏敏才走到門外,就壓低聲音道:「老二,你替我想辦法,想出辦法我就替你做盒飯。至清一定要留下替他爸打官司,至儀不敢一個人回澳大利亞,但我又跟不過去,她只能回國讀書。我們一整天吵來吵去,都是為這件事。可我不能為了張立新那雜種的官司,害至清、至儀中斷學業。你要是想出辦法,能讓至清放心地帶妹妹回去讀書,這邊張立新的官司照打,我遛狗回來後親手替你做盒飯。」

    「孩子讀書關係到一輩子的出息。」

    「對,尤其是至儀啊,她要是回來,還怎麼參加高考啊?完全不一回事,漢字都認不全呢,你說急人不急人?可至清怎麼都不肯鬆口,做定他爸的大孝子。」

    簡宏成沉吟道:「寧家女主人寧蕙兒……」

    「崔家?哦,現在是寧家。怎麼說到她?晦氣。」

    簡宏成沒搭理簡敏敏的插嘴:「寧蕙兒可能在世時間不多了。我不跟你說什麼兩家和解之類的大話,我跟你談個條件。你去寧蕙兒病床前道個歉,照我給你的稿子背一遍,我就替你解決你兒女回澳大利亞讀書的大問題。」

    簡敏敏一下子跳了起來:「什麼意思?要我向崔家道歉?你有沒有搞錯?你腦子沒問題?」

    簡宏成冷靜地道:「我腦子沒問題。你慢慢權衡,你兒女的教育要緊,還是你自以為的道歉失面子要緊。我一個小時內到你家。」

    「放屁!」簡敏敏不容分說,掛了電話,怒氣沖沖地繼續遛狗。

    經陸副院長費心調度,寧蕙兒遷入住院樓專科樓層的觀察室。觀察室位於醫生辦公室與護士站邊上,方便醫生、護士隨時照應。觀察室內只設一張病床,雖小,但五臟俱全,監護儀、呼吸機都在運作。一頓忙碌之後,住院醫生、護士與護工都走了,只留下寧家三口人面無人色地或躺或立。只有寧宥看上去還有點人樣。

    就在寧恕疲累得試圖坐下,握住媽媽的手說會兒話時,寧宥連忙喝止。

    「寧恕,你先洗手。不管怎樣,我們自己要營造無菌環境。」

    寧恕這回沒反抗,乖乖在牆角洗手池洗了手,才又坐下,握住媽媽的手。他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不斷呼喚「媽,醒醒,醒醒,我是寧恕,我是弟弟」。一直忙著用酒精擦拭屋內物件的寧宥不時拿眼睛看向監護儀,心裡默默記錄著監護儀上各項數字的細微變化,過不久提醒寧恕,多用「弟弟」這個稱謂試試,看樣子媽媽在「弟弟」兩字高頻出現的時間段里,心跳頻率明顯強勁於其他。

    寧恕現在很累,大腦根本是顧此失彼,說話的時候沒留意到監護儀的數字變化。他雖然心中抵制來自寧宥的任何意見,可不由自主地遵照執行了。他心裡彆扭,便一眼都不看寧宥,拿寧宥當空氣,偶爾有空,看一眼監護儀。可他多日缺覺的腦子在這靜謐的環境里自動減速,一時看不懂這些線條都是什麼意思,只好對寧宥的建議姑妄信之。

    寧宥也不在意。等她將整屋子裡能擦的都擦拭完畢了,她環視一眼似乎變得亮堂清潔了的觀察室,看看手錶,對著寧恕和媽媽道:「我先去吃飯。寧恕,你看緊輸液瓶。」

    但寧宥這話猶如說給空氣,全室都無反應,媽媽的各項生理指標沒變化,寧恕頭都沒動一下,似乎沒聽見她說話,她彷彿是個空氣一樣的存在。寧宥待了一會兒,只得悶聲不響地走了。可她還不能拿自己當空氣,她飄到值班醫生那兒,拿記錄下來的翔實數據來說明媽媽與親人相處後發生的各項生理指標變化,詢問這是不是變好的趨向。值班醫生不敢下判斷。

    簡宏成電話來時,寧宥差點衝動地說出「幸好還有人惦記著我」。她幸好沒說出來,但雙手抓著手機激動地道:「我去吃飯,寧恕總算來了。你別過來,寧恕在,會打起來。他現在反常,早上連陳昕兒媽媽都打了……」

    簡宏成奇道:「打陳伯母?怎麼回事?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呃,是大清早那會兒的事?」

    「大概寧恕又想抓陳昕兒的差,在電話里不知怎麼惹毛了陳昕兒媽媽,陳昕兒媽媽一大早拎著一大包臭雞蛋,都砸寧恕身上了,寧恕也把陳昕兒媽媽揍倒在地。我提醒過田景野,我估計陳昕兒的狀況非常差,會鬧得她媽媽崩潰。不過我管不過來,就這樣。」

    簡宏成想到大清早遇見陳母時,陳母那一身狼狽。他最先想到的是陳母在精神如此崩潰之下,小地瓜不懂事,哭叫起來,會遭遇何種待遇。可他無能為力。陳母說了,以後小地瓜與他無關。

    寧宥看看電梯,還是從樓梯走下去。她即使腦袋再管不過來,還是猜到簡宏成心裡在想什麼,道:「看別人孩子時能豁達地說一句已經不錯了,起碼我看陳昕兒媽媽總體上還是硬氣講理的人。但輪到自家孩子時,事事精益求精。」

    簡宏成道:「是啊。最後還得安置好陳昕兒,才能保障小地瓜的生活。對了,我趕去我姐家,我打算趁你媽彌留之際,讓我姐去道歉,了結一下兩家存了那麼多年的心結。」

    寧宥一愣,不禁在空地里站住,想了一陣子才道:「我媽似乎在寧恕的呼喚下有少許起色。你姐還是別來了,來了反而更催命。別說我媽病著,連我聽見你姐這兩個字,心跳都能直奔極限。」但說完,寧宥還是婉轉地補充道,「你的心意我懂。我知道你試圖通過你姐的道歉減少我的痛苦。」

    簡宏成道:「對。」

    寧宥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只要知道我隨時找得到你就行了。」

    簡宏成道:「我隨叫隨到。」

    寧宥又道:「放過你姐吧。連你昨天在ICU都不肯違心地說出一句道歉呢,何況你姐因那件事幾乎毀了一生,至今沒有痊癒,她怎麼甘心?其實各人過好自己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已經善莫大焉了。」

    簡宏成聽了,不由得對手機點了點頭。他隨即吩咐司機開車回簡明集團。

    單人病房裡異常寂靜,只有呼吸器單調的運作聲有節奏地響著。寧恕握著媽媽的手說了會兒話,只覺得眼皮重得如山一般壓下來,頂不住了。他掙扎著看向監護儀上平穩的曲線,只一會兒那曲線就模糊了,看不清了。寧恕心想稍微閉會兒眼睛,可能會好點兒。可眼睛才剛閉上,睡意便將他的頭一把壓向床頭,他很快失去知覺。

    寧宥匆匆扒拉下一碗炒麵,沒等將最後一口咽下去,就拎起兩盒打包的蒸餃,急急往病房趕。她實在不放心留寧恕一個人看顧媽媽,她太不放心寧恕。她才走進醫院邊門,便一眼看見前面穿便裝的陸副院長也往住院樓走。寧宥心中一緊,連忙護住蒸餃,跑向陸副院長。

    陸副院長看看寧宥手中打包的蒸餃,道:「我家就在附近,不放心,吃完飯過來看看老太太。你吃了?」

    「吃了,這些帶給弟弟。謝謝陸副院長。」寧宥感激得無以復加,小跑才能跟上陸副院長的快步。

    陸副院長道:「今晚你們姐弟起碼要保證有一個人別睡著。有異動,直接給我電話。」

    「不知值班醫生有沒有把數據說給您聽?」

    「說了。你們家屬做好記錄,對我們是很好的補充和幫助。」

    兩人邊說,邊進大樓,上電梯,出了電梯,直奔病房。正好,寧宥見一位護士急急從護士站出來,也跑向媽媽的病房。陸副院長看見就問:「怎麼回事?」

    寧宥一看,就腦子「嗡」的一聲,也沒聽清護士跟陸副院長說了什麼,只見陸副院長閃電一樣地,也不知怎麼啟動的,眨眼間就衝進觀察室,比離觀察室更近的護士還早到。寧宥魂飛魄散地跟著跑進去看,只見監護儀上的線條跳得非常微弱,而媽媽的臉不知什麼時候歪向一邊。那一邊是趴著睡得正香的寧恕。轉眼間,陸副院長已經將床簾一拉,開始搶救了。值班醫生幾乎同時也沖了進來,協助陸副院長進行搶救。寧宥不得不退出帘子外,不妨礙醫生搶救。她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

    此刻,趴在床邊睡著的寧恕才驚醒過來,支起脖子混沌了會兒,忽然明白過來這是哪兒,驚得一下子清醒了,再看眼前亂糟糟的場面,驚呆了。但他還沒還魂,就被護士推出帘子。他一下子撞到寧宥身上,見寧宥完全沒顧得上看他,亂七八糟地捧著兩個飯盒堵在嘴巴、鼻子面前,也不知為啥。寧恕沒時間細想,他也忙鑽到帘子縫前往里張望。

    都是一瞬間的事。監護儀上線條變成直線時,寧宥手中的兩個飯盒失去支撐,掉到地上。寧宥幾乎是本能地衝進去,哭著對陸副院長道:「謝謝陸副院長。」她又對護士和值班醫生道,「謝謝你們。」說完,她委頓在媽媽床前,泣不成聲。

    反而寧恕的動靜大得多,他在那一瞬間撕心裂肺地、一聲聲地吼「媽」,病房外圍觀的人們聞者落淚,聽者傷心。

    連寧宥都被驚動了,抹掉一輪眼淚,怔怔地看了寧恕一會兒,費勁地扶床起身,低聲對陸副院長與護士道:「麻煩你們儘快辦好所有手續,我儘快將單子簽好。估計有人心裡承擔不起輪值期間睡覺而導致疏於看護的負疚,會將責任全推卸到醫院頭上。」

    陸副院長點點頭,關切地道:「節哀。起碼你媽媽去的時候沒痛苦。」他便出去準備各種手續。

    寧宥心想,可是媽媽這輩子都沒過上一天好日子。她看著床頭,淚如雨下。

    寧恕忽然一把擋住正在拆線拔針的護士,大吼道:「慢著!讓醫生來,先給我個說法。」

    寧恕才剛吼出,只覺得鼻腔又一股熱流湧出,一摸,果然又出鼻血了。他痛苦得都忘了捏緊鼻子,只是伸出手背抹開鼻血,追著護士吼:「說法!給我說法!」

    護士讓滿臉是血的寧恕嚇得連連後退,直到靠上牆壁,無路可退。寧宥見了,只得奮力起身,擋在寧恕面前,讓護士走。寧恕眼看著護士在寧宥保護下要走,急躁地一把撥開寧宥,試圖越過她追上去。可惜寧宥此刻精力如強弩之末,全無抵擋之力,被寧恕一揮,拍向床尾,重重摔在床背上。寧宥只痛得眼冒金星,眼看阻止不住寧恕發瘋,只好拿出手機打給簡宏成:「我媽去世,你快來,帶幾個壯漢來。」

    寧恕追出一步,意識到有異,回頭看到寧宥被他摔倒在床尾,不禁一頓,如雕像般地看了一會兒寧宥,見她還能用手機,便又去關注逃走的護士,可護士早跑得沒影兒了。他恨恨回身,抹去鼻血,走到床頭跪下,鼻血依然流淌,一滴一滴地滴在他的膝蓋上。

    寧宥艱難地撐起身子,看著寧恕,心想:瘋了。

    寧恕的鼻血不知什麼時候自然止住了,而簡宏成帶著人也趕到了。一直垂淚靠著門背,擋住寧恕發瘋的寧宥一見簡宏成出現在門外,就扶著摔痛的腰閃出門去,將門帶上,站在外面告訴簡宏成:「本來我先出去吃飯,寧恕守著媽媽,想不到他睡著了……」

    不僅簡宏成,旁邊圍觀的人都大驚。

    寧宥含淚繼續道:「護士和值班醫生都很盡心盡責地第一時間趕到,陸副院長正好很負責地特意飯後過來探望,正好主導搶救,但沒搶救過來。剛才寧恕很猙獰地追著護士要說法,我看他會失控。你們乾脆進去,就讓兩個人架住他,你幫我辦理所有手續,全程不讓他插手。」

    簡宏成道:「他會氣瘋。」

    寧宥淡淡地道:「他已經瘋了,我只能做到讓他盡量不傷害無辜。」

    簡宏成看著寧宥問:「你哪兒受傷了?」

    「剛阻擋寧恕,讓他摔床背上撞的。他本來橫衝直撞,還想追出去,但看我被他傷了,又死守住大門,才沒好意思再對我使蠻力。等這邊處理完去拍個X光。你動手吧。」

    寧宥說完,閃開,無力地靠在門邊牆上,放簡宏成率人衝進去一舉拿下寧恕,她才扶腰跟進去,拿出一團絲巾精準地塞進剛反應過來、準備破口大罵的寧恕嘴裡。寧恕直氣得兩眼噴血,殺人一樣地盯著寧宥。寧宥當沒看見,與簡宏成一起來到護士站,將手續一一辦完。

    即使是最好的醫院,到了深夜,也是夜深人靜。一行人從醫院大樓里出來,司機將車子開到簡宏成面前。寧宥特意又走到寧恕面前,面對氣得已經狂亂的寧恕,靜靜站了會兒,厭惡地看了會兒,扭頭鑽進簡宏成的車子。簡宏成鑽進車子前,吩咐抓住寧恕的兩個壯漢,等他們的車子走不見後,再放寧恕。然後車子尾燈一亮,寧宥拋下寧恕走了。

    反而還是簡宏成一直扭頭,通過後窗看著寧恕的動靜。直到看不見了,才對寧宥道:「我們是找個地方說話,還是去田景野那兒接上灰灰,或者直接送你去賓館?」

    一直低頭垂淚的寧宥毫不含糊地道:「我得跟你談談。但你得坐到前面去。」

    簡宏成大惑不解:「哦,要不我們去找個僻靜的茶室,或者什麼的……」

    寧宥扭扭捏捏地道:「可我還沒跟你熟悉到在你面前涕泗交流的地步。」

    簡宏成更是大惑不解:「我們還不夠熟悉?且不說我們認識了二十年,現在你只要說上半句,我就能知道你下半句是什麼。」可簡宏成話是這麼說,還是打開車門,走到前面,讓司機自個兒回家,他來駕車。因為他想到他撞見的寧宥每次大哭,不是拿紙巾遮住全部的臉,就是抱成一團,臉塞在「人球」里,不讓人看見。他想寧宥肯定更不願讓司機看到。

    寧宥真的鬆了口氣,可以紮實地靠著椅背坐下,躲在黑暗中哭泣:「我現在腦袋一片空白,但我確信寧恕肯定會鬧事。我告訴你我爸鬧事前的種種反常,其他……我只能都交給你去判斷和處理了。我現在真的完全不知做什麼才好。」

    簡宏成將車停到路邊咪表位,道:「別對自己要求太嚴,即使你腦袋空白,完全憑本能在做事,也已經做得很完美了。」

    寧宥卻問:「我對你講我爸,還試圖讓你解讀他的心理以用到寧恕身上去,會不會對你太無恥?」

    簡宏成道:「你再龜毛,我就不耐煩了。你什麼顧忌都丟掉,我最舒服。」

    「嗯。」可寧宥哭得更厲害了,她倒是想剋制來著,可在簡宏成面前剋制不了。單獨面對簡宏成,她反而軟弱得不堪一擊,也不想動腦筋了,索性放開了哭。

    簡宏成完全無措,剛才還流著淚,果斷利落地處理後事的寧宥跑哪兒去了?他想回后座去,可被喝止,他只好扭頭看著。

    簡宏成帶來的壯漢很是恪盡職守,等簡宏成的車子走遠不見後,還是等了好一會兒,才將寧恕放開,乾脆地走了,一句威脅什麼的都沒有。

    寧恕身上一下失去兩股外力,一時立足不穩,一個人搖來晃去地在空地上好不容易站穩下來,才伸手取出塞在嘴裡的絲巾,一把扔到地上,又狠狠踩了兩腳。終於又獲得自由的寧恕走了幾步,忽然停住,他現在去哪兒?他轉身看看背後的住院大樓,又看看前面的路,他該去哪兒?他還有家可去嗎?剛才還渾身都是恨意的寧恕頓時悲從中來,站在原地流淚不止。淚眼中,他又看到寧宥冷酷地用一團絲巾塞住他的嘴,他當時的心痛有誰知道?現在的心痛又有誰知道?寧恕忍不住拿出手機,可翻了半天,一個電話都打不出去。他煩躁地又將通信錄從上到下滾了一遍,終於心一橫,按在程可欣那兒,把電話打了出去。

    可是,電話一直沒人接聽。多次嘗試後,寧恕終於明白過來,程可欣將他拉黑了。

    寧恕默默地將手機收回,眼淚已經止住,取而代之的是滿眼的熊熊烈火。

    但是,眼下回哪兒?

    寧恕坐上車子,獃獃地想了半天,才凌晨一點。他的車子馳向機場。

    簡宏成聽完寧宥說的那個二十多年前的早晨,想了半天,還是不敢相信,他小心地問:「你爸就為這點小事?」

    「水滴石穿。」

    簡宏成想了會兒,道:「對了,正好我爸讓你爸下崗,相對生死而言也是稻草一樣的小事,可正好成為壓垮駱駝的那根稻草。寧恕……寧恕還有沒有其他說得來的親朋好友?」

    寧宥道:「親人?沒了。我聽他說起朋友,一般分有用、沒用兩種,像三年前說到田景野坐牢,他先說田景野廢了,沒用了,但又說可以逢低吸納,正好可以用小恩小惠讓田景野出來後賣命。我估計他今天找不到可以對著痛哭的朋友。」

    簡宏成心中對寧恕大大地不以為然,但還是得將注意力集中到正事上去:「你意思是寧恕的精神會被你媽的去世壓垮……我看不會。你爸是感覺前路都被堵死了,生無可戀了,可寧恕心裡還有很多目標。」

    「嗯,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所以你暫時可以放心,不會出事的。說來你還嘴硬,不肯承認,你到底還是他半個媽,依然關心他。」

    「我擔心的是今天我叫你過來幫我,明天他正好把怒氣集中發泄到你身上好嗎?他肯定是這麼想的——媽媽今天去世,原因當然不在他,追根溯源,原因在二十幾年前那場事,所以罪魁禍首是簡家。醫生那兒他今天鬧一鬧,差不多了,這事過去了,回頭所有的賬還是都算在簡家身上。正好……唉,我今天是腦子糊塗了,不該叫你來醫院,這下害你成為簡家代表。」

    簡宏成聽了道:「啊,是關心我!你在今天最痛苦時刻還為了我翻出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

    寧宥只得道:「拜託你別打岔,我在告訴你父子倆的共性。我現在腦袋不行,你給我專心分析好不好?」

    「是,是,是。」簡宏成看看車上的時鐘,「很晚了,我送你回去休息,明天你還有很多後事要處理,需要精神。」

    「知道。不去。」

    簡宏成想想也是,如果送寧宥到賓館房間,她肯定不會留他過夜陪著,可她現在需要有人陪伴,那麼保持現狀是最好的選擇。簡宏成不響了,坐前面默默陪著,聽寧宥有一陣、沒一陣地在后座哭了一夜。其間,寧宥說起許多苦難往事,簡宏成都還是第一次聽說。他想,這世上大概只有他能聽懂寧宥說的那些苦難了。別人不了解背景,完全無法理解。

    寧恕在機場停車場半夢半醒,熬到天亮,聽到飛機起降聲,便立刻換一身乾淨襯衫,來到上面的國內到達。他堅持不懈地、專註地等,似乎毫不疲倦。可他其實精神已經繃緊到了極點,因此,他並沒看見趙雅娟的專職司機也來了。

    司機不明就裡,上前打招呼:「寧總接朋友?」

    寧恕愣了一會兒才道:「哦,你也是來接趙董?我也是。」

    司機笑道:「哈,幸好一飛機拉來兩個趙總,要不然我們得打起來。」

    寧恕也笑,忽然心說不對,老趙在緬甸,從南邊飛來;小趙在北京,從北邊飛來,怎麼會一飛機?難道昨天母子倆剛湊到一起,還是……本來就一直在一起?寧恕此刻想離開避免尷尬也來不及了,司機肯定會把他來接機的事情告訴兩個趙總,讓趙雅娟知道了,反而引猜疑。他只得按兵不動,等趙雅娟母子出來。

    很快,北京飛機一降落,趙雅娟、趙唯中母子率先推著行李車出來。趙雅娟看到寧恕也是一愣,不動聲色地對兒子輕道:「我昨天下午才到北京,我們統一口徑。」

    「有數。」趙唯中立刻笑逐顏開地沖寧恕揮手,什麼事都沒有的樣子,走到跟前,還搶著問寧恕,「你臉色這麼差,怎麼回事?」

    趙雅娟笑道:「小寧當然是辛苦了,還能怎麼回事?呃,不對啊,小寧,到底什麼事?」趙雅娟甚至戴上眼鏡仔細打量。

    「我媽……我……媽……昨晚……」寧恕當場泣不成聲。

    趙雅娟的臉立刻嚴肅起來,道:「唯中,你把行李放一放,立刻代我去市公安局,小寧這件事你必須跟岳局面對面地說。小寧,你別開車,讓師傅開你的車,你跟我慢慢說。我還是來晚了,昨天就不應該去北京拐一下。」

    趙唯中一聽,就問司機拿了鑰匙,問了停車位,拍拍寧恕的肩膀,飛一樣地離開了。

    但趙唯中上了車,首先打電話給為寧恕辦事的項目經理,詢問辦理容積率的敲章進度,得知項目經理正在依照寧恕的要求有序辦理,很快就能拿出全套手續。趙唯中便直奔市區。但他沒去公安局找岳局,而是帶上項目經理,親自跑去辦理全套容積率變更手續。辦的過程中,他自然曉得寧恕捏著關鍵文件。但不怕,他是城內有名的趙公子,處處都對他大開綠燈。

    因為趙唯中昨天根據母親指示,做了一天的調查。唐處父親以前也在公安局工作,人緣好,交際廣,即使已經退休了,影響依然不小。再有唐處本身年富力強,四十不到已至正處,正大有可為,這種人身邊必然也有一大幫好友。趙家是生意人,怎麼可能為一個經理人得罪那種實力部門的優勢潛力股?

    寧恕得趙雅娟安撫,情緒穩定後,便找寧宥處理媽媽後事。他全程看著簡宏成陪伴寧宥和郝聿懷,看得眼睛出血。他完全無視了背景板上還有田景野以及很多寧宥高中同學。他忍了又忍,終於等後事全部處理完,臨各自上車前,他沖寧宥吐一口痰,罵道:「狗男女!媽媽在天之靈饒不了你。」

    寧宥抓住激動的兒子,只淡淡看寧恕一眼,用力推兒子上車,完全不理寧恕。

    簡宏成接到一個電話,是阿才哥打來:「寧恕花那麼大精力的那個手續辦出了啊。」

    簡宏成奇道:「他一直在我身邊,怎麼會?」

    阿才哥道:「所以這才奇怪,是趙公子親自跑上跑下地辦下來的。我們的計劃會不會出岔子啊?」

    簡宏成立刻瞭然,道:「具體我回頭跟你解釋。基本上趙家應該是打算拋棄他了。你可以照計划行事。」

    阿才哥心頭火熱:「哎,你透露一點點也好,這不是弔死我胃口嗎?」

    簡宏成只得走開幾步,道:「他在辦他媽媽的喪禮,完全脫不開身。趙家就是打時間差,趁機啊。」

    阿才哥開心地道:「好,我這就去找那局長要幾個工程做做。」

    簡宏成放下手機,看一眼寧恕,也鑽進車子。

    但寧恕讓簡宏成看得不禁在大熱天渾身打個冷戰,總覺得簡宏成有什麼事策劃著,打算對付他。隨即寧恕便鎮定下來,轉身上了自己的車子。

    郝聿懷在車裡問寧宥:「你弟罵你,你怎麼不罵回去?」

    寧宥冷冷地道:「外婆過世後,我從此與他是路人。我們不跟修養不好的人一般見識。」

    「可你同學都看著啊,他們誤解了怎麼辦?」

    寧宥道:「不擔心,同學不會誤會我們是狗男女。我幾十年為人擺在那兒,他們都看見的,很容易解釋清楚。」

    可郝聿懷到底是年少,忍不下這口氣。他既然能為爸爸的事跟人打架,當然也能為媽媽出頭。他降下車窗,逮住機會就沖寧恕大喊一聲:「瘋子!」

    寧恕正開著車窗倒車,聞言一個急剎,滿臉陰沉地看著寧宥他們的車隊離去。他的手在方向盤上開始顫抖。他最怕這兩個字。

    簡宏成坐在前座正悶聲不響地看著,見郝聿懷被寧宥抓回,他幫忙升上車窗,隨即不聲不響地將那段寧恕滿地打滾的視頻發給寧恕。

    寧恕打開視頻一看,便轉換成渾身顫抖,大口喘氣,冷汗涔涔地落下來。他腦子裡閃過混沌的印象:爸爸像個瘋子一樣地滾在床上,揮著瘦弱的胳膊,逮誰罵誰,然後……然後爸爸就出事了。他完全沒留意腳底鬆了剎車,車子慢慢地滾了出去,直到頂上前面的大樹,他才反應過來。他都沒心思去看車子傷到沒有,趴在方向盤上大口大口地喘氣,臉色發青。

無憂書城 > 言情小說 > 落花時節 > 第47章 窮途末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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