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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新官

所屬書籍: 將軍吟

  空軍新編第四兵團新任政治部主任江醉章今天視察政治部機關。

  這一座H形的三層大樓,江醉章並不陌生,從大樓啟用的那天開始,他就是這裡的主人之一了。首先是佔據著一間副部長辦公室,後來搬進部長辦公室。今天,政治部秘書處、宣傳部和機關公務班一齊忙碌起來,又要給他搬家了,從一樓搬上三樓,從部長辦公室搬進主任辦公室。

  江醉章遲遲從高幹招待所出來,為了表示他不重視地位的變化,沒有叫車來接,仍像過去一樣,步行走到機關去。他今天情緒很好,一路上不斷打哈哈,隨便遇上什麼人都要停下來說幾句話。

  「江主任!」靦腆的年輕幹事向他行禮。

  「哦!小夥子你是?……」

  「我是保衛部的。」

  「你姓?……」

  「我姓韋。」

  「哦!廣西人,對吧?」

  「對!」

  「你們廣西姓韋的很多。壯族?漢族?」

  「壯族。」

  「唔,好哇,壯族好哇,我們是要多培養一些少數民族幹部啊,小夥子好好乾,噢!」

  「是!」

  一個騎自行車的戰士跳下車來向他行禮。

  「江主任!」

  「唔。你幹什麼去啊?」

  「買菜去。」戰士指了指車後的筐子。

  「哦!你是上士。」

  「對!」

  「哪個食堂的?」

  「政治部幹部食堂。」

  「對對對,我看見過你。小夥子,把伙食辦好一點嘛!想想辦法,噢!多買些又便宜又好吃的菜,多喂幾頭豬,還可以開荒嘛!」

  「是!我回去向管理員轉達主任的指示。」

  「不是什麼指示,隨便講講,你去吧!」

  司令部一個科長迎面走來。

  「江主任,您還是老傳統,走路去啊?」

  「哈哈哈!你講得對,這是八路傳統,真要打起仗來還是走路靠得住哩!要佔領山頭,車子上不去呀!」

  「那是。」

  江主任就這麼一路與人打著招呼,說著閑話,拖拖沓沓走近了政治部大樓。他抬頭將大樓掃視一眼,感到它在一夜之間變小了。往常,只需要大樓的九分之一就可以容下他江醉章了,那時他感到這是一座真正的房子;今天,大樓縮小到如同一把藤椅,似乎找不到一張門可以鑽進去,必須從屋頂上坐下來才是相宜的。其他人可以進去,因為對其他人來說,這仍是一座房子;只有他江主任不行,他是這裡的主人,他主宰著大樓里一切事物的演變,一切都由他來擺布,由他使用,由他褒貶,由他收藏。他只有一屁股從上面坐下來才能體現責任感。

  當然,實際上他還是從門裡鑽進去的。

  他估計辦公室還在搬家和打掃,這時沒有必要去吃灰,便開始視察各部,以便儘快地掌握情況,部署新的施政計劃。要讓人感到,新主任一來,連氣候都變了。對於政治部各部的情況,江醉章並非全無了解,但現在地位變了,看問題的角度也變了,必須重新了解才行。

  他首先來到幹部部,他認為這個部的重要性遠在其他各部之上。新主任必須有新班子,而新班子的建立,是要靠幹部部去做工作的。

  幹部部的部長請江主任坐在自己的藤椅上。

  「你們對於新幹部的提拔、培養、使用有什麼想法?」江主任開門見山地問。

  「這個……我們想聽聽江主任的指示。」

  「原來沒有一點想法?」

  「原來的計劃可能不行,我們聽說有新主任到任,工作已經停下來了。」

  「唔,對,這是謹慎的。」江主任點頭讚許,並指示說,「幹部工作上,一定要貫徹執行毛主席的接班人五條和林副主席的三條。三條是把五條具體化了,並且是將五條的精髓抽出來歸納成三條的,這一點要明確。所以幹部工作只要切實按三條做了,就是最好地貫徹了五條,知道嗎?」

  「是。」幹部部長連忙拿出保密記錄本來把新主任的指示記上。

  江主任繼續說:

  「三條裡面要突出前兩條,前兩條裡面又要突出第一條,就是對毛主席和毛澤東思想的態度這一條。但是第二條也非常重要,在路線鬥爭中站在哪一邊這個問題,是檢驗一個人擁護毛主席和毛澤東思想是真是假的最具體的標準。你是真擁護,那麼在路線鬥爭中就一定會堅決站在正確的一邊;你是假擁護,就會在路線鬥爭中表現得態度暖味,猶猶豫豫,顧慮多端。所以,要看一個幹部第一條是不是過硬的,就要通過第二條來具體檢驗。這前兩條的關係就是這樣。比如在我們兵團,就是要具體地看他在斗彭問題上態度如何。這樣子,就把理論變成實際了,你們掌握起來就方便了。你聽懂了嗎?」

  「懂了。不過,我們還要組織全體幹部深入討論一下,才能消化好。」

  「對,要討論,要深刻認識三條跟五條的關係,要解決好理論聯繫實際的問題。」

  「是。」

  「我打個比喻:門診部有兩個人,一個是方魯,當主任的;一個是劉絮雲,普通護士。方魯這個人身為門診部主任,不但自己不學習毛澤東思想,對積極學習毛澤東思想的群眾他還要刁難、打擊,這就不符合第一條標準了。在路線問題上,他跟彭其勾結在一起,立場很清楚,第二條也過不得關。另外小劉呢,學習毛澤東思想很積極,聽說已經寫了二十來萬字的心得筆記,還能活學活用。活學活用主要表現在她的路線覺悟高,比一般人更早看出彭其的問題,鬥爭也很堅決,立了新功。這樣的人就是屬於前兩條都能過硬的人。從這兩個例子還可以看出一個問題,凡是第一條過硬的人,第二條也必定過硬;第二條能夠過硬的人,第一條就肯定是好的,不要問了。反過來也是一樣,第一條不行的第二條也一定不行。你看是這樣嗎?」

  「對。」

  「至於第三條革命幹勁的問題,如果能堅決鬥彭,幹勁就不成問題了嘛!如果在斗彭問題上不起勁,那還算什麼有革命幹勁呢?」

  「是的。」

  江主任拿出煙來,遞給他下級一支,自己也點一支,繼續指示說:

  「要堅決貫徹林副主席關於選拔優秀的人材放到關鍵性的領導崗位上去的指示。不要總是怕破格提拔,我們現在就是要破格提拔,要從保證江山永不變色的意義上來認識這個問題。你比如劉絮雲那樣的年輕同志,我看當一個副部長沒有問題嘛!」

  「小劉我也認識,」幹部部長說,「她還沒有入黨呢!」

  「哦!沒有入黨?那只是個手續問題。思想已經入黨了,組織手續辦一辦就是了。」

  幹部部長稍稍有點驚訝,但沒有明顯地表露出來。

  「胡連生這個人你們準備怎麼辦?」江主任停一停以後又問。

  「他這一級幹部,管轄權不在我們這裡。」

  「哦!是的,是的。他的任免問題可以在將來報告上面再說。現在我們可以安排他帶職下放嘛!管理處不是有一個農場嗎?叫他下放農場,還可以抓抓那裡的工作。他有病,勞動勞動有好處。」

  「這個,我們也決定不了。」

  「不要你們決定。」

  江主任說完站起來,將眼鏡扶正,彈了彈煙灰,便很有分量地移動著步子,再去視察組織部。

  組織部的科長幹事們見新主任首次蒞臨,有點精神緊張。好在江主任和藹親切,他笑著向大家頻頻招手:「你們忙你們的,我隨便看看。」這樣才使大家輕鬆了一點。

  組織部的部長年齡比江主任大,資格也比江主任老。在江主任看來,大凡這種年齡大資格老而職位又不高的人,都是庸庸碌碌的人。所以提不上去,是因為他們頭腦遲鈍,理解上級意圖的能力很差,對新鮮事物缺乏敏感。因此,對這樣的人必須把話說得清清楚楚,不能隱晦曲折。他在見到組織部長以前已打好了訓詞的腹稿。

  果然不出他所料,這裡的部長還跟過去一樣把江醉章當作同級看待,稱他為「老江」,態度馬馬虎虎,並不十分恭敬。江主任勉強壓住心中的怒火,沒有直接就他的態度問題發表批評,而是找了另一個題目施出下馬威來。當一個年輕幹事給他端來一杯開水的時候,他對他說:

  「你們部長的辦公室髒得不像樣子,怎麼也不給他打掃一下?」

  那幹事四周看看,似乎沒有看出究竟是哪裡太臟。

  「煙灰往地下彈,玻璃窗也沒有擦乾淨。」江主任具體指出說,「擦玻璃要用干布嘛!這一點常識都不懂?煙灰缸不夠,多買幾個嘛!搞得地板上儘是灰,還像個軍事機關嗎?衛生面貌反映一個人的精神面貌,生活上不檢點的人工作上一定是拖拖拉拉,沒有朝氣。」

  那個年輕幹事不知此話究竟是批評他還是批評部長,權且應一聲「是」,膽怯地退了出去。

  江主任這才與組織部長談起了正事。

  「在文化大革命期間,你們對黨團組織的發展工作有什麼考慮?」他問。

  「部隊不搞『四大』,組織發展從來沒有停頓過,還跟過去一樣。」部長說。

  「還跟過去一樣?這不行。要看到文化大革命的深刻變化,組織發展工作也要體現出這種變化。比如入黨條件,難道就一點變化也沒有?」

  「黨章還沒有修改,也沒有宣布作廢,等黨章修改以後再變吧!」固執的老部長回答道。

  「不行,老兄,你這個思想可不行啊!現在是革命的非常時期,一切都要適應這場革命,組織發展工作當然也是一樣。黨章雖然還沒有修改,但你要看到,肯定是會修改的,要使我們的工作比較主動,就要及早跟上形勢。現在,既然考察幹部的標準是毛主席的五條和林副主席的三條,難道入黨就能用另外的標準嗎?我看要給部隊發一個文件,強調指出入黨條件就是五條跟三條,不要搞得太複雜了。馬上起草,明天發下去。」

  組織部長沒有做聲,大概還在考慮發文的問題是否合適。

  「組織工作要特別注意路線問題。」江主任接著說,「文化大革命已經搞了兩三年,應該認識到組織工作在路線鬥爭中的作用了,有什麼樣的組織路線就會產生同樣的政治路線;確定了正確的政治路線也一定要有相應的組織路線來起保障作用。這兩者的關係一定要非常明確,不能夠有一點含糊。鬥爭的經驗說明,凡是搞錯誤路線或者是站在錯誤路線那一邊的人,往往在歷史上就有問題。你看劉少奇司令部那些人,叛徒、特務、老機、老右,什麼人都有。這是一個經驗,這對我們的組織工作來說,也是一個很好的啟發。你們組織部要把那些跟彭其關係密切的人普遍查一查,很可能有不少人在歷史上是有問題的。比如那個門診部主任方魯,我看他就不是一個真正的共產黨員,很可能是假黨員。你們要馬上著手清查他的歷史,看看他的入黨手續是不是完備。」

  「普遍審乾的時候都是審查過的。」

  「那不行,以前的審干,路線不明確,那樣馬馬虎虎審查一下,不可能為路線鬥爭服務。你不要忘了,是為路線鬥爭服務。」他加重語氣再三強調,「為路線鬥爭服務,為路線鬥爭服務。」

  組織部長又是木然,好像全未聽懂。

  「對於優秀分子的入黨問題,今後組織部可以管得具體一點,要對基層組織起督促作用。就如方魯把持的那個門診部,組織發展工作一直是一條錯誤路線。有個護士叫劉絮雲,由於站在正確路線上堅持與方魯作鬥爭,就一直被排斥在黨外。這個同志樣樣都好,尤其是活學活用毛澤東思想和積极參加跟錯誤路線作鬥爭表現很突出。基層組織應該主動去關心人家嘛!組織部應該督促他們解決劉絮雲的入黨問題。你把名字記一記吧!」

  組織部長這才拿出記錄本來。

  「劉,就是劉備、張飛那個劉,絮是棉絮的絮,如字底下一個紋絲,雲就是雲彩的雲。沒有記錯吧?給我看看。」

  組織部長將記錄本倒過來遞給他看。

  「唔,對,是這幾個字。你們去給門診部支部講一聲,儘快解決她的組織問題。一個月行不行?」

  「這種做法……」組織部長猶豫著說,「過去從來沒有搞過。」

  「過去沒有搞過的事多哩!文化大革命過去搞過了?思想太保守,對新生事物要有點敏感性嘛!」

  到此,江主任已經不耐煩了,站起來就走。邊走邊在心裡念道:「這個人不行,只能淘汰,要趕緊換掉他。」

  跟組織部相鄰的是宣傳部。這是江主任的老家,也是他賴以發跡的地方。這裡的幹部有許多是他從部隊物色來的,這裡的工作計劃是在他主持下制定的,這裡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本來可以不需要來這麼一次視察,而他還是來了。就如一個在外面當了大官的人,衣錦還鄉,修墳祭祖時的心情一樣,來這裡視察具有一種特殊意義。

  科長幹事們與他說些表示親熱的打趣的話。

  「江主任,還記得老家呀?」

  「哎!『家雞打得團團轉,野雞一趕滿山飛』嘛!我是這個窩裡出來的雞,怎麼能忘記舊巢呢!」

  「江主任真風趣,把自己比作雞了。」

  「哈哈哈……!一個人總是要挨罵的,讓別人罵還不如自己來罵。」

  「江主任,以後有什麼好事兒不會忘了我們宣傳部吧?」

  「忘不了,忘不了!萬一忘了,你們把我拉下馬就是嘛!」

  「那我們可拉不動啊!」

  「哈哈哈哈!」

  他一路大笑,從這間辦公室串到那間辦公室,與每個人都點了頭,好像他已經很久不曾到這裡來過。其實,昨天他還在這裡上班,他留在煙缸里的煙頭剛剛才倒掉,他坐過的椅子可能還留著熱氣,他呼出來的二氧化碳還夾雜在部長辦公室的空氣中。

  「要保持光榮傳統,同志們,我們宣傳部在文化大革命中是立了功的。不要居功自傲,固步自封。」江主任在新聞科對那裡的科長和幹事說,「新聞工作潛力還很大,只要思想上明確為路線鬥爭服務,就可以做出更大的成績。大家都要學會動腦筋,加強政治敏感性,在我們這裡會出人材的。」

  科長和幹事們紛紛點頭稱是,表示決心很大,信心十足,這使江主任十分滿意,哈哈一笑又走到別的科去了。

  最後他向那位曾在文工團領導過整風的副部長交代了一項任務。

  「……要把宣傳部辦成捍衛毛主席革命路線的堅強堡壘。」他說,「我考慮要建立一個寫作組,編製放在你們這裡,行政上由你們來管,思想和業務我要親自抓。這是一支戰鬥隊,要在路線鬥爭中衝鋒在前。人員你可以物色一下,要精挑細選,到全兵團各個部隊去選。首先是要能寫,人要聰明能幹,越年輕越好,年輕人思想單純,受舊的影響少,等於一張白紙,給他塗什麼顏色就是什麼顏色。你最近一段時間要全力以赴來做這項工作,物色一個,報告一個,我要親自審查,還要見面。物色好以後,把人調來,先給他一些考驗機會,考驗合格了,才算寫作組的正式成員。人不要多,有五個夠了,只要能一個頂一個就行。」

  離開宣傳部以後,江部長想起,最重要的還有一個保衛部,這個機構相當於地方的公安局,專門與敵特和各種罪犯打交道。文化大革命中,地方的公安局、檢察院、法院問題不少,江青曾有指示,要「砸爛公檢法」。江醉章主任從中得到啟發,也特別重視這個部門,因為他們掌握著各種偵察手段,擁有許多專門人材。他認為,砸爛倒是不必,只要能有效地掌握在自己手裡就行了。關鍵在領導,如果這個部門的領導是路線覺悟很高的就好辦,如果是個糊塗蟲或根本就是走資派的爪牙,那就要立刻撤換。且看看保衛部的部長對新上任的主任態度如何吧!

  江主任剛剛走進保衛部長的辦公室,那位部長就立刻叫副部長通知全體幹部在會議室集合。

  「集合做什麼?」江主任問。

  「大家早就聽到江部長要當主任的消息了,都很高興,這幾天各個辦公室都在議論,說江主任水平高,有魄力,一定能大大改變部隊的政治工作面貌,機關作風也會煥然一新,很希望儘早聽到江主任的指示。我還準備下午向主任彙報一下情況,同時反映大家的心情,想請主任來跟部里的幹部講講話哩。哪知我動作太慢了,主任自己深入下來了。」

  「哈哈哈……!什麼主任啊!我昨天還不是跟你一樣,也是一個部長?」江主任瀟洒自如地笑著說。

  「那就大不相同啦!雖然昨天都是部長,部長跟部長能力相差很遠,貢獻更不能相比,尤其是路線覺悟,我們怎麼能跟江主任相提並論呢!我早就想,我們這個政治部非要像你這樣的幹部來抓一下不可,否則,只能是死氣沉沉。當然,我也不是說老主任不行啰!」

  「你們會失望的呀!」江主任謙遜地說。

  「在看人的眼力方面,我還能相信自己。」

  「噷噷!」江主任抿嘴微笑了一下,不知是什麼意思。

  「主任,」保衛部長主動請示道,「你看我們的保衛工作……應該……這個……工作的重點?……」

  「保衛工作要為路線鬥爭服務。」江主任一針見血地說,「不要把保衛部單純看作是捉特務、抓壞人,文革以前地方上的保衛工作就走上邪路去了。你聽說過嗎?還有人在毛主席身邊安竊聽器呢!那是保衛誰?對付誰?簡直成了敵人的保衛機關。這個教訓是很嚴重的呀!我們部隊的保衛工作要特別注意。不光是不能幹那些壞事,還要自覺地干好事才對。」

  「對!我懂。」

  「所以要提出為路線鬥爭服務的任務。」江醉章中斷說話,思考了一下,「這個……工作要主動,主動地……在路線鬥爭中立功。你比如,彭其在空四兵團盤踞多年,陰謀詭計一定不少,你們保衛部知道一點情況嗎?」

  「這方面……看來過去在那條總的錯誤路線指導下,我們的方向也成問題,對於反黨集團的事我們沒有過問。路線啊!路線管住一切,叫你沒有辦法。今後就好啦!政治部在正確路線指導下,我們的工作就好做了。」

  「要主動。」江主任強調說,「不要事事都等我來安排,你們自己要主動地為路線鬥爭服務。」

  說到這裡,副部長進來了。保衛部全體幹部已在會議室集合好,等著江主任做指示。

  「主任,請去跟大家講講吧!」部長說。

  「講什麼呢?咹……」江主任稍微想了想,「好吧!講幾句吧!」

  在保衛部長帶頭鼓掌的一片熱烈的嘩嘩聲中,江主任坐到長條會議桌的主席位置上,先哈哈笑了一陣,又扶了扶眼鏡,便輕鬆隨便地開始講話了。

  「哈哈!又不是初次見面的,搞這麼隆重幹什麼!……嗬嗬!人還不少呢!比我們宣傳部人多啊!哈哈!人多是個好事,要是能一個頂一個,沒有南郭先生那就更好了。有沒有南郭先生?」

  「有!哈哈……!」一片笑聲。

  「言歸正傳。同志們,大家恐怕沒有一個不認識我江醉章的,平常都是見面點頭,這一下我成了主任,就要做什麼指示。什麼指示啊?我這個人主張什麼反對什麼大家還不了解?恐怕人人都知道,我就是重視路線鬥爭。這幾年在路線鬥爭中學了一些經驗,也練了一下筆杆子,我勸同志們也來研究一下路線鬥爭的問題,好不好?呃……要把保衛工作納入路線鬥爭的軌道。你們不是搞保衛的嗎?保衛什麼呢?當然要保衛我們的軍隊不受敵人破壞,但是,更重要的是要保衛以毛主席為代表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無產階級司令部。怎樣才能保衛好呢?不能單純搞消極防禦,還要主動向資產階級司令部進攻。要主動,這一點很重要。具體的我就不談了,總而言之是要發揮大家的主觀能動性,爭取人人都成為三忠於的保衛幹部。就隨便講這麼兩句吧!我還要到其他幾個部去看看。」

  又是一陣掌聲。接著,保衛部長還代表大家表示要好好消化江主任的指示,深刻領會精神實質,切實遵照執行。並宣布當天下午停下一切工作,以科為單位認真開展討論。

  從保衛部會議室出來,江主任感到皮鞋增加了彈性,磨磚鋪成的走廊也像沙發一般柔軟。大樓里的空氣似乎換成新鮮的了,深深吸一口,全身都舒服。他心裡在想:「有希望,很有希望,這個保衛部長是一粒良種穀,要讓他繁殖、傳播,使政治部的幹部都變成他這個樣子。變不過來的就調走、複員、轉業。持頑固態度的就是彭其的死黨,帽子有的是,辦法多的是。組織部長就是一個,什麼時候開刀呢?馬上?過一段?好辦,好辦,隨時都可以……」

  由於想事去了,還有兩個部門忘了去視察,信步踱上三樓,撞到自己的新辦公室門口了。門緊關著,推不開,看樣子已經整理好了。有個秘書見新主任到任,連忙拿鑰匙來開門。江主任走進去一看,可以,比起原來的部長辦公室來要闊氣一些。外間是會客室,沙發、茶几、暖瓶、煙缸、茶葉筒,應有盡有。窗台上還有一盆仙人掌,起著適當的美化作用。裡間才是辦公的地方,辦公桌、藤椅、保險柜、地圖、書架、電話機,也是應有盡有。無論外間或裡間,都掛著墨綠色的平絨窗帘,室內的照明設備也相當完善,吊燈、檯燈、壁燈,樣樣齊全。江主任不由得想起了高幹招待所那套二○九號房間,有了這麼好的辦公室,還要那套房間嗎?不,不能放棄,這裡有這裡的用處,那裡有那裡的用處。新官上任,總是要體現一個新字就好,這個新字選擇在哪個方面亮出來呢?江主任環顧了一下會客室,很快擇定了。趁給他開門的秘書還在身邊,便立即發布了第一道命令:

  「這牆上的壁燈是誰搞的?辦公的地方要壁燈做什麼?又不是跳舞廳。趕快給我拆掉,誰裝的誰來拆,明天上班如果還看見這個東西,我要把它砸了。」

  秘書嚇得戰戰兢兢,連說:「一定拆掉,一定拆掉,我馬上叫電工來。」

  江主任沒有在辦公桌前坐定,他信步走出來,串進了旁邊一張門,見裡面無人,又串一張門,在那裡遇上了秘書處一個忙碌的秘書正在分戲票。文化大革命開始以來,整個南隅見不到一個劇團上演新劇目,據說一些劇場大都變成了倉庫或者街辦工廠的車間,還有的被某某造反司令部佔據著。最近有一個友好鄰國的軍隊歌舞團來南隅訪問,給空軍和海軍各演一場。久不看戲了,戲票當然是緊俏得很哪!所以分票權直接掌握在政治部秘書處長的手裡。處長叫這位秘書具體辦理,最後向他報告一下便可以分發下去了。目前,秘書正在將戲票分裝進若干信套里去。

  「你在做什麼?」江主任問他。

  「分戲票。」秘書起立回答。

  「你分吧!你分吧!我沒有事。」

  江主任說著,隨便拿起那一沓子已經裝好戲票的信封信手翻閱。其中有政委的,有參謀長的,也有他江主任的。翻著翻著,在一個信封上看見了許淑宜的名字,江主任臉色突變。

  「這是幹什麼?」他將那個信封扔到秘書面前。

  「這……」秘書已知道大事不好,結結巴巴地說不清楚,「這……彭不在家,他的家屬……過去……反正……」

  「亂彈琴!」江主任發火了,「把你們處長叫來!」

  那秘書已不能解釋了,只得戰戰兢兢地離開找處長去。江主任氣咻咻地坐在椅子上,準備興師問罪。

  書生樣子的秘書處長來了。江主任把寫著許淑宜名字的信封往他手裡一遞,說:

  「你看看,這是搞什麼鬼?」

  處長看了信封上的名字,又抽出裝在裡面的兩張戲票來看了看,原以為是戲票的座位太好,見是十一排的,並不算好票,便知道江醉章的意思了。

  「是我沒有交代清楚,疏忽大意。」秘書處長承擔責任說。

  「你看這件小事反映了什麼問題?」

  「說明我們路線覺悟太低。」

  「豈止是太低!簡直是……」江主任見分票的秘書在場,命令他說,「你先出去!」待那個秘書走了以後,他接著與處長說,「簡直是彭其的狗腿子!怎麼那樣有感情嘛?真是陰魂不散哪!正式宣布撤職了,還有人在巴結他的家屬。是為自己留後路吧?希望彭其捲土重來吧?想復辟,盼復辟,準備復辟!」

  「平常教育不夠。」秘書處長低著頭一個勁地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你看怎麼辦?」

  「由我寫一個檢討。」

  「你?你代表他?你跟他是一樣的嗎?」

  「我應該負責任,我是他的領導。」

  「亂彈琴!」

  「主任您看……要他……?」

  「立刻調走。」江主任斬釘截鐵地說,「頂多到士兵灶當個管理員,有了複員的機會就馬上處理複員。政治部秘書處不能要這樣的人,一個也不能要,混進了一粒沙子也要清乾淨。你三天之內把所有秘書、科長的現實表現查清,告訴我。如果你包庇壞人,你自己負責。」

  江主任說完,甩手離開了這間辦公室,只剩秘書處長還獃獃地站在原地。

  主任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餘氣未消。戲票的小事在他心裡敲響了警鐘,恨不得立刻將所有不中意的人全部撤換。但這是做不到的,一則需要有手續過程,二則他手邊可以信賴的人太少,暫時頂不上去。當然可以破格提拔,而破格提拔也要有值得一提的人哪!他想了半天,覺得迫在眉睫的是要儘快在陳鏡泉身邊安一個釘子。那個黨委辦公室比自己的秘書處更加重要得多,把黨委辦公室抓到手了,就等於將陳鏡泉控制起來了。決心一定,馬上打開抽屜,拿出紙張來給北京寫信。他很清楚,這封私人信件將比兵團黨委的一個正式報告頂用得多。

  他唰唰地在信紙上寫著:「……所以,由鄔中同志擔任黨委辦公室主任是最理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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