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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最後的廣播

所屬書籍: 地鐵2035

“我的嘴怎麼辦?”萊約克艱難地動著被咬傷的舌頭。

“這算什麼問題?”

阿爾喬姆打量著萊約克的臉,感覺已經認不出來他了。萊約克的面具耷拉在額頭上,他的嘴裡流出了液體,手裡握著一瓶打開了的私釀烈酒。薩維利亞給了他這瓶酒讓他消毒一下傷口。

“給我也來點。”

阿爾喬姆喝了一口酒,但沒什麼感覺。阿爾喬姆還不小心把萊約克碎掉的牙齒喝到了嘴裡。他看看了酒瓶:裡面是紅通通的。阿爾喬姆又來了一口。(譯註:萊約克用酒消毒嘴裡的傷口,同時把血也吐了回去。)

“我們走吧。”薩維利亞一屁股坐上了他的毛皮坐墊。

“去哪兒?”阿爾喬姆轉頭看向薩維利亞。

“去哪兒?你什麼意思,去哪兒?”

“回去嗎?回莫斯科?”

“回去?你瘋了嗎?向前方!去葉卡捷琳堡!回家!”

“現在嗎?”

“就現在,我的朋友!現在!在那些敵人回來之前。”

阿爾喬姆思考了一會兒。他把頭伸出窗外,朝地上吐了一口痰。

“那人們怎麼辦?”

“什麼人們?”

“地鐵里的人們。他們怎麼辦?他們的未來呢?”

“他們的未來該怎麼樣?”

“嗯,得有人。。。得有人告訴他們這些。他們必須得了解莫斯科不是唯一倖存的,外面有無線電干擾器,其實他們想去哪兒都可以!”

“這就是我想說的,‘去哪兒都可以’,你明白嗎?我們現在就有一個天賜良機。這裡有高速公路通往各個方向。我的車加滿了柴油,後備箱還有好幾桶。我們有足夠的武器和彈藥!這個機會可沒有第二次了。”

“但那些卡車一定會開回來的,他們會把設備都修好。然後干擾器將恢復工作。一切又回到原樣。之後呢?還會有人發現外面的世界嗎?還會有人意識到他們可以走出地鐵嗎?”

“會有人收到信號的,好嗎?他們自己會搞明白的。好了,你一起走嗎?”

“但誰會聽到?地鐵里已經沒人守在無線電旁邊了。。。”

“那就不管他們了。”

“你不能這麼說。”

“我當然能這麼說。我薩維利亞就這麼說了!我等這一刻等了好久了!什麼地鐵?地鐵與我何干?今天是我的大日子。我必須得上路。這就是我所期待的——我一直準備的,就為了這一刻!”

阿爾喬姆推開門,下了車。他看著天線,一句話也不說。萊約克抿著酒,也不說話了。

薩維利亞調了一個台,裡面有個人說著一種帶很多捲舌音的語言。

“巴黎,太棒了,”薩維利亞說,“嗯?想像一下我們到了巴黎的情景?”

“我一直在想像,”阿爾喬姆說。

“去加入那些娘炮嘍。”薩維利亞大笑著對阿爾喬姆開玩笑,“你還在猶豫什麼?”

“我的繼父在地鐵里。我的妻子在地鐵里。還有。。。我所有的一切都在地鐵里。我不能什麼都不告訴他們,不是嗎?我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

薩維利亞轉動鑰匙,啟動了車子。

“好吧,那隨你。我沒有什麼繼父繼母。除了妓女以外,我在地鐵也沒什麼親近的人。妓女可不會一下就跑出地鐵。黑暗更適合她們。”

“你怎麼知道?她們是不是自願做妓女的。。。”阿爾喬姆的血液開始沸騰了,“沒有人會心甘情願地待在地鐵里!人們只是覺得地面上沒有適合生存的地方了!那些紅線的混蛋把人們都鎖在地鐵裡面。他們把整個星球都遮擋起來了!你就沒有一點想法嗎?”

“關我屁事。”

“你一點都不關心?”

“讓整個地鐵都去死吧。不關我的事。我對地鐵毫無感情,對裡面的人。我才不管誰把誰關起來了。這些不再跟我有關係!我很肯定的是,如果再磨嘰十分鐘,我們都將變成野狗的盤中餐。我覺得你別再逞英雄了,系好安全帶,我們走。”

“我不能走,”阿爾喬姆想了一下,低聲回答,“我的親人還都在這裡,我不能就這麼跑去什麼巴黎。。。我得把他們都帶出去。我要告訴所有人,他們都被騙了!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浪費時間!那些隧道。。。戰鬥。。。蟲子。。。所有東西,你明白嗎?所有東西都是無意義的,包括那什麼“居住區”。。。戰爭。。。蘑菇瘟疫。。。饑荒。地鐵里四萬活生生的人!不只是我繼父,不只是。。。所有人!我要讓所有人都走出地鐵。”

“你自己看著辦,”薩維利亞回答。

阿爾喬姆伸手拿走萊約克的酒瓶,又喝了一口。

“那你走吧,”阿爾喬姆說。

“你打算幹什麼?”

阿爾喬姆的頭很疼,他只是聳聳肩。

“我待在這裡。我會弄壞那些天線。”

“你怎麼搞壞它們?”

“我不知道。也許他們在這兒有手雷之類的東西。”

“哼,現在你想要手雷了?最好還要放在盤子里給你端上來,是吧。好了,多說無益。如果你自己想死,我也幫不了你。”

阿爾喬姆點點頭。

“嗨,後面那位!”薩維利亞轉向萊約克,“你跟誰?”

“我先在這兒待著,”第一門徒紅色的嘴唇翻動著,“這變化太突然,我不適應。”

“好吧,干你們丫的,”薩維利亞說,“至少讓我看看你肩膀的傷口。”

“你不是急著要走嗎?”

“我有繃帶和酒精,你們什麼都沒有。”薩維利亞嘆了一口氣,“我可不像你那麼高大上。我只能給你點止痛片,雖然都過期了,但醫生說要相信它們還有效。這算是告別禮物吧。”

子彈打破了阿爾喬姆的肩膀,但還好穿了過去。他們向傷口潑了點酒精,並且用繃帶包紮好。暫時就這樣了。萊約克也用酒精處理了一下嘴裡的傷口。他只能堅信這些止痛藥還有用了。

“這就是你到處惹事的下場,”薩維利亞對阿爾喬姆說,“你救不了所有人。你就是個孤獨的遊騎兵,操。”

阿爾喬姆不想再聊這些了。

薩維利亞關上車門,握緊方向盤,掉了個頭。他在開出大門的時候,又停了最後一下。他把頭伸出車窗。

“他們會殺了你的,你這個混蛋!”

“我他媽的有什麼辦法?”阿爾喬姆對著碰到臉上的尾氣回答。

阿爾喬姆和萊約克徒手關上了大門。他們能在敵人的進攻下抵擋多久?三分鐘?還是五分鐘?

“你留下幹什麼?”

“我當然會留下,”萊約克說,“我才不會隨便開車溜走。我們趕緊把這兒清理了,然後回家。也許我們可以偷偷溜回去不被發現。”

“我去找些有用的東西。。。”

“聽著,阿爾喬姆。我腦子都快想炸了:他們建了這麼多干擾器到底為了什麼?”

“去問紅線這個問題吧。也許他們想告訴全世界,他們是地鐵的統治者?也許他們拿了外界的援助。。。準備進攻漢莎?你看到他們的裝備了,是嗎?地鐵里怎麼可能有那麼牛逼的卡車?”

在劇院站上面的時候,阿爾喬姆也說過同樣的話。當時那些人打死了穿納粹制服的潛行者。果然還是打仗的原因,不是嗎?

阿爾喬姆雖然在向萊約克解釋,但他自己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有人這麼做?為什麼要把四萬人困在地鐵里?何況現在應該沒那麼多人了。他很奇怪,有什麼好的理由要這樣做嗎?

“到屋頂上去。那把機槍還在上面。幫我看著路面。”

阿爾喬姆又跨過了那個無線電操作員的屍體。

“你們這群人把手雷藏哪兒了?”

武器櫃已經空了。之前戰鬥的時候他們已經把所有武器都拿上了。一個房間里有一些雙層床,另一個房間堆滿了雜物,不可能有什麼有用的東西。阿爾喬姆返回控制室,向裡面瞄了一眼。所有的指示燈都熄滅了。房間里只有灰塵和一片寂靜。

可惜了。

斯威亞托斯拉夫-康斯坦丁諾維奇,你這個斷腿的老混蛋,你總有一天會聽到這些無線電信號的,但到那個時候,你想找人道歉都沒人會理你了。但願我可以活著回到地鐵,坐下來和你一起聽廣播。好好聽一聽,岳父大人。還記得上次我們的談話?我當然是一個瘋子,我絕對是精神錯亂了,無論如何我都配不上你的寶貝女兒。但聽到這些了嗎?斯威亞托斯拉夫-康斯坦丁諾維奇,仔細聽,慢慢聽。不要皺眉頭。是啊,這是聖彼得堡的信號,那是巴黎發出來的廣播,還有英語呢。海參崴的呼叫在這兒。你還說不可能,嗯?是紅線建了干擾器,干擾器!斯威亞托斯拉夫-康斯坦丁諾維奇。對了!也許你對地鐵了如指掌,不想我一樣什麼都不知道。但你不清楚這個。我們以為紅線對遊騎兵恨之入骨,以為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攻下堡壘。我們損失了一半的兄弟,以防他們染指那個地堡。但要是他們已經對那個地堡不感興趣了呢?也許他們在策劃更大的行動?斯威亞托斯拉夫-康斯坦丁諾維奇,有么有可能紅線只是在引開我們的注意力?用一場攻堅戰削弱我們的力量,然後我們就注意不到這些真正重要的計劃?

阿爾喬姆從操作員的屍體上取下了防毒面具,替換了他原來那個碎了一邊的面具,又走到了房子外面。阿爾喬姆繞到房子後面,直接面對著那些天線塔。它們的基座都是混凝土澆築的,周圍的鋼纜把它們牢牢地釘在了地面上。沒辦法折斷天線塔,也沒辦法推到它們。阿爾喬姆看到最近的一座塔上面附帶著一個小鐵梯,他爬了上去,想看看那些卡車離回來還有多遠。

你不知道這些,斯威亞托斯拉夫-康斯坦丁諾維奇。你沒見過那些干擾器,沒見過那些大卡車,你太執著於那些地鐵里的戰爭了。你老了,岳父。也許你不信我,但聽,聽這些無線電信號。告訴我,現在遊騎兵的任務是什麼?是繼續賣豬屎,還是把人們帶出地鐵,走向地面?是犧牲掉所有兄弟,然後所有人都繼續穴居在地鐵里,還是幫他們在地面找到一個輻射不是那麼高的地方?找到一個他們可以生活的地方!這些對我有什麼好處?沒有任何好處!畢竟我不是什麼救世主,斯威亞托斯拉夫-康斯坦丁諾維奇,我也不在乎以後的生活。我只是在薩沙面前強裝冷靜而已。我沒時間做救世主了,還有三個禮拜我就死翹翹了。再過三個禮拜,我就會回到那個五月,回到小鴨子旁邊,舔我的冰激凌。但你還是可以成為救世主,你還有機會。沒人說殘疾人就不能做救世主。

怎麼樣?

好吧,去死吧。

阿爾喬姆受傷的膝蓋彎不了,也伸不直。他得像之前從隧道里爬出來一樣慢慢向上爬:用雙手吊著自己,還不停打滑。

阿爾喬姆一路爬到了高處,下面的混凝土基座看上去只有一盒煙那麼大。上面的風很大,想要把阿爾喬姆吹下來。儘管有鋼纜固定,天線塔還是搖搖晃晃。萊約克和挖土機看上去都像玩具一樣;樹林里有一片禿了的地方,那個死人坑就在那兒。遠方的發電機像玩具風車一樣。

阿爾喬姆看向西面莫斯科的方向,那裡有許多高樓大廈,擋住了高速。但往東面,阿爾喬姆可以一直看到地平線。薩維利亞的車已經不見了蹤影:他一定是急著回家。但阿爾喬姆注意到了一些動的東西,像是幾隻小蜜蜂在很遠的地方沿著公路蠕動。要是有薩維利亞的狙擊槍就好了。那些會是外界的人嗎?

阿爾喬姆邊往下爬,邊想:你們以前都去哪兒了,外面的人們?

你們為什麼不嘗試來尋找我們?

紅線建造了這些干擾器,好吧,所以地鐵里沒人可以和外界聯絡。但要是其它城市都有倖存者,一定會有人試著來莫斯科的。但地鐵里從來沒有外面來的人,阿爾喬姆沒見過,認識的其他人也從沒聽說過。怎麼會呢?

我們對你們一無所知。紅線堵住了我們的耳朵,把我們困在地鐵里。地鐵里所有人都說我們生於斯,長於斯,死於斯。但你們就一點都不關心我們莫斯科嗎?

阿爾喬姆回到了地面,拖著傷腿,快步走向門口的警衛室,也許那裡有手雷?

“情況怎麼樣?”萊約克對阿爾喬姆大喊。

“路上有幾個人,正從城外面走進來!保持警惕!”

從其它城市來的人,有意思。。。也可能是一直偵察隊正在返回前哨站。他馬上就能知道,馬上。

阿爾喬姆突然想起來了。

有一台挖土機!

這個大傢伙一定能掀翻干擾器。用它的鏟子。。。或者靠拽的也行。要是它還能開動的話。。。

阿爾喬姆朝挖土機走過去,地上的野草都被履帶壓得東倒西歪。挖土機身上的漆已經掉了很多,駕駛室的玻璃也裂了,鏟子像是一個醉漢,面朝下趴在地上。

它能動嗎?

阿爾喬姆爬上一條履帶,鑽進了駕駛室。裡面什麼樣?

阿爾喬姆從沒見過這些,沒有方向盤,只有拉杆;一根杆子上裝了一個漂亮的球形把手——一個玻璃球——另外一根上安了一個金屬把手。腳下還有一些踏板,踏板旁有一串按鈕。點火開關那裡用膠帶封住了,幾根電線露了出來,沒有接通。阿爾喬姆該試一下嘛?紅接紅,藍接藍。

你還想用這台大傢伙嗎?

阿爾喬姆把裸露的電線接了起來:挖土機內部發出了一些響聲;一些金屬部件開始震動。排氣管噴出一股黑煙。阿爾喬姆試探性地踩下一個踏板。他想要開動挖土機,但震動停止了,機器又停了下來,毫無生氣。

阿爾喬姆弄錯了什麼嗎?他感覺很焦躁。該不會是我弄壞了什麼吧?

阿爾喬姆看了一眼裂開的儀錶盤:油量指針停在了“空”的地方。

完了。

阿爾喬姆又能聽到風力發電機的聲音了。那吱吱的聲音敲打著他的耳朵和神經。

他的防毒面具上起了一層霧,時間不多了。阿爾喬姆沒有辦法,他不該讓自己和萊約克留下來的。他繞著挖土機走了一圈,找到了加油口,但他只能朝裡面叫喊。

干他娘的。

阿爾喬姆拖著傷腿,還是朝警衛室走:也許那裡有什麼東西,一挺榴彈發射器?

不,當然沒有。沒有榴彈發射器。只有兩個死人,一個人倒在門口,上身在外面,另一個倒在房間里,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兩具屍體上沒有任何爆炸物:沒有理由要帶炸藥。薩維利亞說的都對。

阿爾喬姆對那些干擾器無可奈何。

那些干擾器以前在那兒,現在還在,以後也會在。那些卡車會回來的,沒有戴任何標識的人會把他們兩個傻瓜打死,扔去喂狗。他們會換上新的保險絲,把斷掉的線接起來,那些巨大的天線又可以開始低語,掩蓋掉所有信號。

那些已經習慣了地下生活的人也不會改變什麼。他們根本沒時間來聽無線電。一剎那之後,無線電里又會傳來熟悉的嗡嗡聲。整個世界就閃現了一下,然後又消失了。他們又會恢復“清醒”,阿爾喬姆還是那個“瘋子”。

“怎麼樣?”萊約克在屋頂上喊。

“沒辦法,到現在還沒有辦法,”阿爾喬姆回答。

到現在。

現在離開還不晚,是嗎?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躲起來?假裝是那些車子里的屍體,避開那些大卡車?沿著長長的高速路慢慢爬回去?也許要花三個禮拜,或者兩個禮拜。

阿爾喬姆回到了無線電中心,又檢查了一邊控制室和雜物間,他摔著門,用腳踹柜子和椅子。在哪兒?這裡還藏著什麼東西?我要怎樣摧毀你?我要怎麼消滅你?那個操作員的屍體還躺在阿爾喬姆腳下,阿爾喬姆憤怒地把他拖開。

外面還有什麼漏掉的東西嗎?阿爾喬姆繞著房子,檢查每一個灌木叢和草叢。然後他又回了警衛室,電視沒有電了,像個鏡子一樣映照著世界。如果還有電的話,阿爾喬姆可以觀察一下四周,如果有電,他可以。。。

阿爾喬姆又跑向變電房。

阿爾喬姆把門完全打卡固定住,這樣風就不會把門摔得啪啪響。我太急了,不好意思。也許我可以修好這些?如果還有電的話,我可以。。。。有一件再明顯不過的事可以做。。。

所有的波段。。。

你們在所有的波段發送噪音,是嗎?工作原理是這樣嗎?你們這些混蛋。

你們在所有波段上,短波,中波,甚至是長波上干擾信號。也許我沒法摧毀天線,但或許我可以讓它們開始說話?

阿爾喬姆戴著防護手套,手指活動很笨拙。屋裡的黑暗讓他看不清面板。他的目鏡又起霧了。阿爾喬姆打壞了哪一塊?他開始試著接斷掉的線,把保險絲按回去。

什麼都沒發生,沒有燈光。風力發電機還在低語,但沒有任何電。

“萊約克!萊約克!”阿爾喬姆探到外面,“你懂電路嗎?”

“為啥?”

“過來一下,看一看!”

過了漫長的兩分鐘,萊約克進來了。

“都是你搞得嗎?”萊約克的說話聲從碎了的牙間漏出來。

“你知道怎麼修嗎?”

“有一些。我曾經想當一個電子工程師。一份薪水不錯的工作。只是沒人來教我,他們懂電路的人就是一個小幫派。”

阿爾喬姆從門口看出去。路上沒人:所以那些小蜜蜂一樣的人還沒走到這裡?他們是錯過了路口嗎?

第一使徒還在配電板前忙活著,把保險絲換來換去,嘴裡嘟囔著什麼。天花板上掛著的小燈泡還是毫無生氣。

“好了,別弄了。算了吧。你不擅長這個。我們回家吧。”

阿爾喬姆看著周圍的水泥高牆,意識到這裡沒有回家的路。這牆太容易翻過去了,所以這個無線電站是個陷阱,進來容易,但不知道怎麼回去。

“那我擅長什麼?”萊約克問,“一輩子拎著個桶販豬屎?挪開點,你擋住我的光線了。”

“你是個混蛋,”阿爾喬姆說,“我讓你當第一使徒,你卻嘲弄我。”

“好吧,你沒有點幽默感嗎?為什麼不是我把你當我的第一使徒呢?我媽媽說我很有前途的。”

萊約克用指甲挑出了某個部件,按了一下。

燈亮了。

阿爾喬姆激動地心臟都要跳出來了,他緊緊地抓住了萊約克。

“太好了!你就是救世主,不是我。去監視路面!”

阿爾喬姆一瘸一拐地趕回無線電中心:走廊里有個燈泡亮了!他衝進控制室,做到轉椅上。到了解謎的時候了,這些開關是幹什麼用的?阿爾喬姆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仔細閱讀開關旁的小字,從上到下,從右到左。他找到了一個開關,上面寫著“INT.GEN.USW”,應該是“干擾生成器-超短波”的意思。阿爾喬姆把它撥了下來,他還撥動了其它標著波段的開關。阿爾喬姆戴上耳機,慢慢地調過所有波段:現在還有噪音嗎?

他已經把噪音都關掉了,不是嗎?聽上去已經沒有那些嘶嘶的聲音了。

現在怎麼辦?

窗外的天線像是金屬森林一樣,每一個上面都掛著藤條一樣的天線。這裡有那麼天線,就是為了把來自遠方的所有信號都屏蔽掉。

怎麼樣才能通過它們發出呼叫呢?

阿爾喬姆的手指又靈活了起來,打開了所有波段上的廣播功能。。。

阿爾喬姆摸了摸耳機上的麥克風,把它彎到嘴前面。他順著耳機的線,摸到了連在面板上的一個按鈕。他按了下去,咳嗽了一聲,耳機里也傳來一聲咳嗽。

他剛剛向全世界的無線電咳嗽了一聲。

阿爾喬姆驚呆了,他摘下了防毒面具:他要讓所有人清楚地聽到他說的每一個單詞。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

“這裡是莫斯科,能聽到嗎?聖彼得堡?符拉迪沃斯托克?沃羅尼日?新西伯利亞?你們能聽到我嗎?這裡是莫斯科!我們還活著!我不知道你們以前有沒有收到過我們的信號。。。我們收不到你們的信號。我們以為莫斯科是唯一有倖存者的地方。我們以為。。。已經沒有其他人了。我們以為什麼人都沒了,你們明白嗎?你們怎麼會懂?你們互相一直在聊天。。。我們卻。。。天哪,感謝上帝你們還活著!你們還活著。。。還唱著歌。你們過得如何?我們這些年一直都躲在地下。我們不敢上到地面。我們以為已經無處可去了。你們敢信嗎?我們收不到無線電信號。有一些混蛋在莫斯科建造了干擾器。。。。干擾器就在巴拉希哈。它們把你們的信號都覆蓋了。我們又聾又瞎。我們已經躲在地下二十年了。。。我已經在莫斯科地鐵生活了二十年了,我才二十六歲。。。我叫阿爾喬姆。我們都躲在莫斯科的地鐵里。你們試過尋找我們嗎?我一直在找你們。。。我們嘗試過。我們以為整個地球都被毀滅了。。。我們以為哪兒都去不了了。。。但我們還是抱著希望,不斷搜索。你們怎麼樣?你們還可以跳舞。。。我很想來看看你們。你們那兒可以不戴防毒面具上地面嗎?你們那兒的空氣如何?我們對你們一無所知。我們已經脫離外界二十年了,我都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要待在黑暗的地鐵里二十年?我們會找出是誰裝的干擾器。我們會把他們的干擾器都摧毀。我們還會重逢的。這裡是莫斯科。我們會重新加入你們,加入整個世界。我們還活著,你們明白嗎?所有城市都有倖存者,我們也不例外!也許你們有人有親戚在這兒。這裡有四萬倖存者。你們有多少人?我們可以組建一個國家,我們會像以前那樣在地面上生活,像人一樣生活。我。。。有太多話要和你們說了。我已經在腦子裡演練了一百遍要跟你們說什麼。但現在我全忘了。我希望至少你們能聽到我。我會在這兒儘可能地多說一點。他們隨時都可能發現我。那些建造干擾器的人馬上就會回來。我們會試著抵擋一下。但我們只有兩個人,他們卻有很多很多人。。。他們是紅線。別覺得這是幻覺,或者笑話。我是真實存在的,我叫阿爾喬姆。要是他們殺了我,地鐵里的其他人還是會聽到信號,走出地鐵的。莫斯科,你們聽到了嗎?漢莎?大都會?所有還沒有忘記地面的人。。。還有誰在聽?我不是唯一的倖存者。我們都被騙了。我們很久之前就可以離開地鐵了,去任何想去的地方。開車走路都可以。去巴黎都可以,葉卡捷琳堡也行。紅線隱瞞了一切。為什麼?這樣可以讓大家失去希望?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不懂。我們現在。。。就可以開始新生活。所有人都可以上到地面——過新生活。像以前一樣,像人類一樣。人們應該是在地面上生活的!你們都聽到了嗎?聽,我沒有瘋。大家都還在。整個俄羅斯還存活著,歐洲和美國也是。。。這些都是真的!你們自己聽!現在我們莫斯科也可以和外面聯絡了!”

阿爾喬姆關掉了廣播模式,他想讓大家聽聽那些城市的信號。他摘下了耳機,有人聽到了他的廣播嗎?阿爾喬姆不知道。

說得已經夠多了。

讓地鐵里的人自己聽吧。讓他們聽聽全世界的聲音。

 

“阿爾喬姆!門口有人!阿爾喬姆!”

阿爾喬姆抓起自動步槍,戴上防毒面具。衝出走廊,把槍管伸向外面。

大門後面站著三個人。

三個人都舉著手,說明他們不是來作戰的。他們的防毒面具應該是自製的,被掛在了胸前的帶子上。他們穿的防護服應該也是自製的,裁剪地非常合身,和那些鬆鬆垮垮的軍用防護服完全不一樣。其中兩個年輕人像是兄弟,另外一個人長得很強壯,留著長長的灰色鬍子,頭髮也是灰色的。

兩個年輕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微笑著。

“他們還在!他們還生活在這裡,爸爸!我當時就告訴你們了,我聽到了那信號,”其中一個年輕人自豪地看著那個年長的人。

“你好,”那個父親自信冷靜地對阿爾喬姆打招呼。

阿爾喬姆沒有放下槍。

他看著這三個人。兩個年輕人面色紅潤,身型較為矮小,他們把自製的雙管散彈槍放在了地上,兩手空空。阿爾喬姆可以輕易把他們都打死。

但這三個外來的人看上去一點也不怕。

年輕人對著阿爾喬姆微笑著。像是一個怪胎,完全不像是地鐵里的人。他們的父親冷靜地看著阿爾喬姆,一點也沒有害怕的樣子。他藍色的眼睛並沒有因為時間而消逝一點光芒。他的左耳戴著一個銀質耳環。

“你們是誰?”阿爾喬姆問。

“這裡已經到莫斯科了嗎?我們在去莫斯科的路上。”

“這裡是巴拉希哈。你想要什麼?”

“什麼都不要,”那個父親沉著地回答。“我的小孩認為莫斯科還有倖存者,而且那些倖存者在求救。所以我們收拾了東西過來了。”

“你們從哪兒來?”

“我們來自穆羅姆。”

“什麼穆羅姆?”

“是一個小城,在弗拉基米爾州和下諾夫哥羅德州之間。”

“離這兒有多遠?多少公里?”

“大概三百公里。”

“你們徒步三百公里到這裡來?走過來的?你們叫什麼名字?”

“我叫奧森尼,”白鬍子的父親說,“他叫伊戈爾,他叫米哈伊爾,都是我兒子。伊戈爾告訴我有一次他收到了來自莫斯科的無線電信號。我們那裡的人都以為莫斯科已經是一片焦土了。他說服了他哥哥,然後他們兩個說服了我一起過來。”

“來幹什麼?”

“好吧,是這樣的。。。就像我之前說的,那個無線電信號在呼叫幫助,想要找到其他倖存者。拋棄需要幫助的人。。。不符合基督徒的原則。但現在看來你們的情況還行。也許我們可以坐下喝喝茶?我們走了很久了。”

“站在原地!”

“抱歉,”奧森尼笑了,“你這兒是一個高度戒備的設施嗎?”

“我們這裡。。。”阿爾喬姆看著萊約克,萊約克舉手示意了一下,一切都在掌握。“。。。是一個重要設施。你在來的路上有看到車子嗎?”

“有一輛日本旅行車經過我們,朝反方向開走了。我們對他豎大拇指示意,但他像受驚的蝙蝠一樣飛速開過了。”

“豎大拇指?”

“伸手示意。你知道,這樣他會停下來,我們想跟他確認一下路線。”

“他會停下來?”阿爾喬姆忍不住笑了。

“這一帶的人不這麼做嗎?他們不讓人搭順風車?”

阿爾喬姆沒有回答。他聽著風力發電機的聲音:這是埋伏嗎?

“你們走三百公里來幫助根本不認識的人?你覺得我會信嗎?”

“好吧,不喝茶也可以。我們走吧。”奧森尼說。

“不要,爸爸,別走!你在說什麼?去哪兒?”

“伊戈爾,”奧森尼對他兒子說,“別吵。”

“至少問問莫斯科的情況怎麼樣。那裡真的還有倖存者嗎?或者。。。你要知道,先生,我經常玩無線電。。。我幾次都收到了信號,像是:‘這裡是莫斯科。聖彼得堡,羅斯托夫,請回話!’ 那些信號是怎麼回事?”

“是怎麼回事?”阿爾喬姆嘴裡重複著。

阿爾喬姆看著那三人。看著他們奇怪的衣服,高舉的雙手,還有掛著的防毒面具:面具上只有一塊大玻璃,而不是兩塊目鏡。阿爾喬姆看到了自己的映像,站在大門後面,戴著防毒面具,雙眼迷離,受傷了,喝醉了,吃了不少止痛藥,他看到了自己手中的槍正對著自己。

阿爾喬姆想起了黑族人。想起了在電視塔上的那天。為什麼他會想起這些呢?

他該相信他們嗎?

“等一下。”

阿爾喬姆走進警衛室,按下開門的按鈕。他聽到了門打開的吱吱聲。

外面就三個人。

他們還站在原地,舉著手。他們的槍在地上。

“進來吧。”

他們又交換了一下眼神。

“我們到房子里去。你們可以帶上你們的槍。我會。。。告訴你莫斯科的情況。還有。。。這裡有一些屍體。不要怕。”

“我不指望你相信我。我自己也沒法相信。雖然我都告訴你了,但這些還是難以置信。我不明白這一切。我的理智告訴我這些都是真的,但我還是不明白。”(譯註:阿爾喬姆給三人介紹過莫斯科的情況了,具體對話在小說中已略過。)

“太酷了,”伊戈爾和米哈伊爾甚至鼓起了掌,“這才有活力!一切事物都在運轉。你會帶我們去地鐵參觀嗎?穆羅姆實在是太無聊了,那兒的生活沒有任何變化!”

阿爾喬姆沒有接話。

“那麼。。。”奧森尼摸了摸耳環,“你要在這兒一直等到他們來嗎?”

“我必須守在這裡。我要儘可能的堅持久一點。這些。。。基本上就是莫斯科的情況。我們襲擊這裡的時候,也許他們沒來得及發出信號。但他們肯定聽到了我的廣播。他們馬上就會過來。回家吧。不用擔心這裡的事。以後。。。等這些都結束了,你們有空可以再過來,如果你還想的話。下次不要沿著公路走了。”

奧森尼沒有動。兩個兒子在高腳凳上激動地扭動著身體。他們的父親和阿爾喬姆在抽煙,他們羨慕地看著,但不敢要一根。

“我不想回家,爸爸!”米哈伊爾輕聲說,“我們留下來吧。我想幫忙。”

“你們留下沒有意義,”阿爾喬姆說,“他們有多少人?也許有二十個,或者更多。而且他們全副武裝。就算我們五個人也沒辦法擋住他們。況且。。。我們面對的是紅線。成千上萬的人住在紅線上。他們有一支軍隊,一支真正的軍隊。”

“我們留下吧,爸爸。”

“走吧。別待在這裡。回穆羅姆,把這裡的情況告訴你們的人。你們真的可以不戴防毒面具在地面上生活嗎?”

“可以。”

“那蔬菜呢。。。他們能健康地生長嗎?”

“我們把蔬菜罩起來了,雨還是很危險的。我們用過濾器凈化出灌溉和生活用水。除了雨之外,都還好,我們種了番茄和黃瓜。”

“番茄,太棒了。”

“聽你說有關布爾什維克和法西斯的事,感覺很奇怪。好像回到了上個世紀。”

阿爾喬姆聳聳肩。他現在在想,當時怎麼沒有反應過來這三個人肯定是外來的。他們看上去一點都不像地鐵里的人,好像是火星來的一樣。

“你們那兒。。。你們信什麼?”

“我們住在那兒的一個修道院里,我們不住在城裡面。我們有一個坐落於河邊的古老修道院,非常漂亮。是一座三位一體修道院。一座真正的堡壘。白色的外牆,天藍色的圓頂,那是個難以置信的地方。生活在那裡沒法不信上帝。”

“還有相信自己,”不只是伊戈爾還是米哈伊爾大聲說道。

“你們很幸運。”阿爾喬姆朝他們微笑,“我們這兒沒有修道院,我們這兒連自我都不存在,只有一團混亂。”

奧森尼把煙頭按到一個罐頭裡,站了起來。

“你得把這一切廣播給大家聽。你必須把所有事都告訴人們。別在我們身上浪費時間了,去廣播吧。”

“我送你走。”

“不必了。你。。。快去廣播。我們會盡全力讓你說久一點。”

 

“他們來了。我在天線塔上看到了!他們正在朝這兒趕!是他們嗎?”

風已經變小了,發電機葉片也逐漸停下了轉動。外面一下子變得很安靜,像是在花園環路上一樣。唯一的聲響就是那隱隱約約的汽車發動機聲。

“他們有多少人?”還沒等萊約克回答,阿爾喬姆自己又爬上了天線塔。

阿爾喬姆從兩座樓中間瞄到了他們——一輛,兩輛,三輛——然後就沒了。至少有三輛卡車,也許還有更多。沒錯,還有!又有兩輛!五輛一模一樣的卡車正從莫斯科朝這兒開來。高樓掩蓋了他們的行蹤,擋住了他們發出的噪音。也許還有十分鐘他們就到了。

那些卡車裡有多少人?或許有五十個士兵。卡車頂上也許裝了重機槍,應該還有狙擊手。五輛車同時開火。。。阿爾喬姆的小部隊沒人能活下來。他們立刻就會被擊斃,屍體被扔去喂狗。

還有十分鐘。阿爾喬姆得下來了,做一次最後的廣播。

他有時間把所有事都說一遍。奧森尼和他的兩個兒子,還有萊約克會給他爭取一點時間。現在——沒時間廢話了。

會有人已經收到他的信號了嗎?莫斯科沒有任何回復,但接收廣播只需要收音機就行了,不是嗎?一台收音機就足夠了。隨便他們說什麼吧,只要他們能聽到就好。

阿爾喬姆感覺又聽到了一陣車聲。

他把耳朵轉向那個方向,眯上眼睛。。。

從遠處的東方,一個小點正在靠近無線電站,車後捲起了一陣陣沙子。它離無線電站路口的距離,比那些卡車還要遠,但它正在飛速往這裡開。是誰呢?

沒時間了,但阿爾喬姆還是邊往下爬,邊盯著那個小點慢慢變大。是輛。。。灰色的車?銀色?小點慢慢變成了一個長形的物體:一輛旅行車!

是薩維利亞嗎?

阿爾喬姆急匆匆地往下爬,腳不斷地打滑。酒精和止痛片正在慢慢失效,走路又變得困難了。阿爾喬姆向給伊戈爾和米哈伊爾解釋一下,但他覺得還是自己親自來比較快。兩個年輕人都在院子里等——又緊張又激動。

“去二樓!你們可以從窗戶向外面開火!”阿爾喬姆命令兩個年輕人,“萊約克!看著路面!”

阿爾喬姆打開大門,沖向高速。現在他們只有五個人,阿爾喬姆還得廣播。但薩維利亞一個頂倆。他是為了他們回來的嗎?還是說他忘了什麼東西?

阿爾喬姆聽到了汽車喇叭的聲音。

那五輛卡車靠近了,排成一列,打開大燈,整齊地高速前進,一點也沒有要隱藏的意思。

在另一個方向,那輛旅行車正在向卡車疾馳,好像是想撞上去一樣。

絞肉機一般的發電機葉片停止了轉動,像是在等下一批的屍體。

阿爾喬姆朝薩維利亞拚命揮手:快點,我們等你!然後他又縮回了警衛室。

那些大卡車的轟鳴聲已經很清晰了,此時阿爾喬姆聽到一聲剎車響:那輛旅行車率先到達路口,迅速地轉進了小路,鑽進了大門,阿爾喬姆立刻關上大門。

就是薩維利亞。

“薩維利亞!”

“我,呃。。。決定把假期推遲一下。。。”薩維利亞邊解釋,邊從車裡拖出那把重機槍,“我們先把這裡的事處理完,然後我再走。”

阿爾喬姆有一種擁抱親吻薩維利亞的衝動。

“好個耍英雄,”阿爾喬姆只是說了一句。

“我們要把他們車裡的柴油都搞出來!”薩維利亞笑著說。

“柴油,”阿爾喬姆回憶著,“你的車是燒柴油的嗎?”

“是的。”

“給我一桶。”

“你要幹嘛?”

“給我一桶!快點!柴油!給我點柴油!”

阿爾喬姆從薩維利亞手中奪過一個大的塑料瓶,裡面裝著些渾濁的液體,沖向了挖土機。同時他還觀察著圍牆——他們會從哪兒攻進來呢?像自己一樣翻過圍牆進來嗎?

“喝下去吧!”阿爾喬姆把瓶子里的液體倒進挖土機乾渴的喉嚨,“都給我喝下去!你也想來點,不是嗎?混了血和碎牙齒也沒關係,我們一起喝個夠。士兵打仗前都會來一杯伏特加。”倒完,阿爾喬姆爬上了挖土機的履帶。

“你在幹嘛?”薩維利亞正在附近閑逛。

“我要把那些該死的天線連根拔起!”阿爾喬姆小心翼翼地連著點火器的線,像是在拆一個地雷一樣。

那些卡車已經到路口了,然後它們突然停了下來。他們是在讓士兵下車嗎?

阿爾喬姆踩下了油門。

“快點!快點!”

挖土機開始一點點動起來。

引擎響了一下,慢慢地運作了起來。發動了!可以開了!

駕駛室里有四根操作桿,兩根在前面,左右各有一根。阿爾喬姆動了其中一根,鏟子升起來了。他又動了另外一根,駕駛室轉了起來,阿爾喬姆一不小心就磕了牙。

“前面那兩根杆子!”薩維利亞朝阿爾喬姆大喊,“用前面那兩根,像開坦克一樣!出來!出來吧,笨蛋!讓我來!”

阿爾喬姆又失敗了一次,薩維利亞忍不住了,鑽進了駕駛室,把阿爾喬姆推了出去。他緊緊握住了操作桿。

“挪開一點!不然鏟子會打到你的!”

薩維利亞拉動一根杆子,這個五十噸的龐然大物開始原地打轉,像是在跳舞一樣。

“太棒了!真懷念我的卡特皮勒挖土機!”薩維利亞笑了,“我們從哪兒開始?”

“最遠的那根!從最遠的那裡開始!快行動!”

圍牆外面,不明身份的士兵可能已經散好了陣型,也許他們已經在準備翻過圍牆,狙擊手或許已經躲到了樹上。再不開始行動,就來不及了。

阿爾喬姆已經忘了膝蓋的疼痛,跑回了無線電中心。幹得好,薩維利亞!

阿爾喬姆好像在樹叢中看到了人影,有人從大門口一閃而過。

“房間里的無線電響了!有人在呼叫!他們想要和你通話!”伊戈爾和米哈伊爾從二樓朝阿爾喬姆喊。

“他們想要包圍我們!他們正在四周散開!我要開火嗎?”萊約克從屋頂向下喊。

恢復了活力的挖土機緩緩駛過無線電中心,噴出陣陣黑煙,它的鏟子已經升起來了,隨時準備給那些天線致命一擊。

“請回話!緊急情況!”耳機里傳出嗡嗡的說話聲。

誰會在這個緊要關頭呼叫這裡?

你們為什麼不早點說話?

阿爾喬姆氣喘吁吁。他打開了窗戶,享受著“甜美”的尾氣味,然後他又聽到耳機里發出的聲音。

“我們命令你們!立即離開此處!放下你們的武器!我們保證不傷害你們!否則的話!”

“那根!最遠的!”阿爾喬姆從窗口向薩維利亞打手勢。

挖土機吱吱嘎嘎地開向最遠處的天線塔。它能夠掀翻天線塔嗎?柴油夠嗎?

“阿爾喬姆!”桌上的耳機又響了,“能聽到我說話嗎?阿爾喬姆?”

阿爾喬姆緩慢地戴上了耳機——好像是根本就不想聽一樣。

屋頂上的機槍開火了。。。是要嚇退他們嗎?還是說他們已經發動進攻了?

“你是誰?”

“阿爾喬姆!是我!勒太迦!勒太迦,阿爾喬姆!”

“什麼?”

“勒太迦,阿爾喬姆!就是我!A小隊!快說話!就是我!”

“你在這兒。。。?能聽到嗎?能聽到我嗎?紅線把所有波段都干擾了!我沒有瘋!整個世界都有倖存者!我們是唯一還躲在地下的蠢貨!我現在就要把這些干擾器都推倒!告訴米勒。。。告訴他。。。我。。。”

“等一下!能聽到我嗎?快住手,阿爾喬姆,不要。。。等一下!”

“不行!我不能等!這裡到處都是紅線的人。他們馬上就會發動猛攻,我們都會被打死的。但至少還有時間把那些該死的天線塔都弄壞。。。”

“不,他們不會打死你們!我們可以。。。我們可以和他們談條件!先什麼都不要碰!”

重機槍又開始了一輪猛烈掃射,從屋子裡都可以看到一點火光。

“你跟誰來的?紅線嗎?跟他們談條件?”

“他們不是紅線!不是紅線,阿爾喬姆!”

窗外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是重物落地的聲音。然後又是一聲。阿爾喬姆聽到了刮擦金屬的聲音,像是在升起一個鐵做的窗帘一樣。金屬塔已經支撐不住天線了,發出哀嚎的聲音。隨後一根被掀翻的天線塔奇蹟般地正好倒在了屋子的旁邊,落地那一刻大地都在顫抖。

“太晚了!這裡的一切都將結束!我們要把這裡夷為平地!”

“不行!你不能推到那些天線!我知道這些!我們知道干擾器的事!事情不是。。。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我可以阻止他們!我會阻止他們進攻!沒人會襲擊你們!等著我,阿爾喬姆!等我過來!我會把一切解釋清楚的!”

又是一聲巨響,另一根天線倒下了。

“他們是什麼人?告訴我!這些都是為了什麼?”阿爾喬姆扯下耳機,把頭伸出窗戶。

一個穿灰色衣服的人被牆上的鐵絲網纏住了,他在努力脫身,但怎麼也拽不開鐵絲網。挖土機再一次舉起了鏟子。

“停火!停止進攻!這是米勒的命令!”勒太迦的聲音又不知從掉在哪裡的耳機里傳了出來,“阿爾喬姆!阿爾喬姆!他們會停止進攻!你們也停下來!我已經在路上了!聽到了嗎?阿爾喬姆?”

屋頂上的機槍安靜了下來,是那些灰衣服的突擊隊撤退了?還是萊約克被狙擊手打死了?

梆的一聲!又一座天線塔脫離了水泥地基,搖搖晃晃地倒了下來。

我們身上流著同樣的血,你和我,是嗎,勒太迦?一樣的血。如果我連你都不信任的話,還能信誰呢?

“停下!停——下!”阿爾喬姆儘可能地探出身子,這樣薩維利亞就能注意到他。

挖土機停了下來,但那根天線塔還是倒了,就倒在窗戶前的地面上。阿爾喬姆呼出嗆人的煙氣,他相信了耳機里的話。他必須得相信。

“我等著!我等著你,勒太迦!”

 

“你多大了?”米哈伊爾問阿爾喬姆。

兩個兄弟裡面伊戈爾要矮一點,瘦小一點。米哈伊爾長得很壯實,但反應有些慢。阿爾喬姆終於能分出他們倆了。

“二十六歲,”阿爾喬姆說,“我三月過的生日。”

“你是白羊座的,對嗎?”伊戈爾問。

“我不清楚。我是三月三十一日出生的。隔一天就是四月一號了。四月一號是愚人節,也許我應該再晚一點出來的。”

“就是白羊座。性格倔強。”

“二十六歲?”米哈伊爾吃驚地揚起了眉毛,“天哪!我看不像。”

“你覺得我像幾歲?”

“不知道,估計四十歲?”

“你妹的。”

“別聽小孩胡扯。”奧森尼抓了抓鬍子,“對他們來說,任何超過二十歲的人都是四十歲。”

“你們倆多大?”

“我十七歲。”

“我十九。”

“奇怪了,”阿爾喬姆想了想,“你們都不到二十歲,但你們都出生在地面上。”(譯註:2035年五月是核戰爆發二十周年。)

勒太迦到了大門口,阿爾喬姆大吃一驚。

那是一輛裝甲越野車,和之前在特維爾大街追殺阿爾喬姆的那輛一模一樣。沉重的車門被打開了,勒太迦跳下車,他沒戴防毒面具。

“就我一個人!讓我進去!”

越野車的門關上了,掉了個頭,開走了。

阿爾喬姆看了一下監控,然後才把大門打開。勒太迦搖搖頭,鼓了鼓腮幫子,朝阿爾喬姆擠了擠眼。然後他擁抱了阿爾喬姆。

“你看上去糟透了,老兄。”

“在地面上幹活就是這樣的。”

“好吧,活幹得不錯。你可惹了大麻煩。”

“我?”

“米勒會跟你解釋的。我們去無線電那裡吧。”

阿爾喬姆帶勒太迦進了房子。奧森尼和他的兒子們在走廊里等著。萊約克在屋頂上監視樹叢。薩維利亞整個人在挖土機駕駛室里縮成一團,這樣狙擊手就看不見他了。那些灰衣士兵暫時停火了,但雙方還沒達成協議。阿爾喬姆還是感覺有些不安。

“這些人是誰?”勒太迦用一種懷疑的眼光打量著三個外來的人。

“老兄,他們是從另一個城市來的人,從穆羅姆來。他們來救援你我。”

“從穆羅姆來的?”勒太迦問奧森尼,“是在北邊的某處嗎?”

“在莫斯科東邊,”奧森尼回答。

“你想把我們從誰的手裡救出來,老爺爺?”勒太迦問,“從長角的惡魔手裡嗎?”

“把大家從你這樣的人手裡救出來——也許還幫你完成自我救贖。”奧森尼對勒太迦笑了笑。

“米勒呢?”阿爾喬姆走進控制室,“我很想跟他好好聊聊。。。”

阿爾喬姆就背過去一秒鐘。

一陣槍聲響起。

阿爾喬姆轉過身,頓時脊背發涼——三個外來者已經倒在了地上。勒太迦筆直地站在中間,給每個人的頭來了一槍。

勒太迦看到阿爾喬姆,立刻把斯捷奇金手槍扔到了地上,舉起了雙手。

就半分鐘的時間——他終結了三個人的生命。

“你。。。你幹了什麼。。。?為什麼?”

阿爾喬姆用顫抖的雙手舉起自動步槍,防護服勾到了槍的準星。但勒太迦很有耐心——他在等著阿爾喬姆瞄準他。

“穆羅姆來的。。。人。他們是為了我們而來的!你這個混蛋!”

“放鬆,放鬆,阿爾喬姆,別激動。”

“你這個畜生!叛徒!你已經背叛了我們!”

“聽我說,冷靜一點,都結束了,都結束了。”

“什麼結束了?什麼?你為什麼要殺他們?”

奧森尼和伊戈爾的臉上還帶著笑容,嘴唇上帶著微笑,額頭上有彈孔。米哈伊爾看上去神情嚴肅。地板上到處都是血漿:根本沒法下腳。

“他們是間諜。我們得執行命令,阿爾喬姆。”

“什麼命令?誰要執行?誰發出的?”

“就是預防暴露,阻止地鐵暴露。。。讓米勒給你解釋吧。”

“跪下!兩手放在頭上!讓我看見你的手!跪著挪到控制間里去!走這裡!快點!你口口聲聲說的米勒在哪兒?他在哪兒?”

“讓我。。。看,我什麼都不會做。就一小會兒。我來調頻率。都結束了,別傷心。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上校同志?”

“把耳機放在桌子上。滾卡,挪到角落裡去。”

“阿爾喬姆?”一個聲音從耳機喇叭里傳來,“阿爾喬姆,你在嗎?”

“這些都是怎麼回事?所有這一切?告訴我是怎麼回事!我數到三,你聽到了嗎?你這個老。。。這裡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要給莫斯科加個蓋子?為什麼要把整個世界都隱藏起來?你為什麼要對我撒謊?為什麼?你這個噁心的老鼠。。。你這個老不死。。。瘸子。。。為什麼你一直在騙我?”

“這個不是一個蓋子,阿爾喬姆。”米勒沒有發怒,“這不是蓋子,是一個防護罩。”

“防護罩?”

“這是一個防護罩,阿爾喬姆。那些干擾器不是用來藏世界其它地方的,他們是用來隱藏莫斯科,不讓世界其它地方知道莫斯科的存在。”

“為什麼?這算什麼。。。”

“戰爭還沒有結束,阿爾喬姆。我們不是唯一倖存下來的人類。我們的敵人也存活了下來。美國,歐洲,整個西方都有人倖存。他們還有武器裝備。他們之所以還沒有把我們趕盡殺絕,就是因為他們以為我們都死了,莫斯科的一切都已經被摧毀了!如果我們暴露了。。。不管是怎麼暴露的。。。無線電或者間諜滲透,他們會想盡辦法把我們炸成灰的。你聽到了嗎?不能損壞那些干擾器!再敢動它們,我要你好看!”

“戰爭早就結束了!”

“戰爭從沒結束,阿爾喬姆,從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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