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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敵人

所屬書籍: 地鐵2035

少校的房間非常舒適,看上去像一個單身男士的公寓。一眼就可以看出來辦公室的主人就住在這裡。床被一個帘子擋著,露出一個角。床上放著一個毯子,很有生活氣息地從帘子下露出來。地上鋪著破舊的東方風情地毯,但已經看不清上面繡的細節了。角落裡有一個漂亮的雕像:兩個穿著紅衣服的瘦高男人,面容憂傷,手指細長,手上拿著破劍。

打開門後,少校環視一周,哀嘆了一聲,把房間里散落的拖鞋都收了起來,歸到桌子下面。

“有點亂,別介意。我沒什麼準備。”

與此同時,阿爾喬姆和其他人被按在走廊的牆上。鮑里斯收拾好房間後,把大家叫了進來。

“你是交易員?”,他走進問萊約克。

“是的。”萊約克承認到。

“你在外面等一下,我的朋友。我們私下再談。我吃飯也在辦公室里,我的工作已經多得忙不過來了。敵人非常活躍。”

萊約克走了。鮑里斯輕輕地關上門。

“請坐。”

他清理掉桌上的碎屑,看著一個俄羅斯手繪風格的馬克杯。阿爾喬姆在想他是不是會給杯茶,但鮑里斯沒有。他走到帶著綠罩子的燈前,帶著一種輕鬆的語氣問,

“你從哪兒來?”

“展覽館站。”

“哦。”

鮑里斯念叨了幾遍“展覽館”這個名字,揉揉鼻子,試圖回憶起一些東西。

“你們站長叫什麼來著?我記得是卡爾亞平,全名是亞歷山大-尼古拉維奇。他管理得還行嗎?”

“卡爾亞平六個月前退休了,現在蘇霍伊是站長。”

“蘇霍伊。。。蘇霍伊?那個以前的保安隊長,對嗎?他和我是同行啊。”少校開心地說,“我為他感到高興。”

“了解。”

“你是自己從那兒過來的?”,鮑里斯翻著阿爾喬姆的護照,“你是幹什麼的”。

“我是潛行者,”阿爾喬姆說。

“我就覺得你是潛行者。那你呢?”鮑里斯轉向荷馬問。

“我從塞瓦斯托波爾來。”

“有意思。那兒挺遠。那兒的站長是丹尼斯。。。丹尼斯。。。天哪,他的姓是什麼?”

“米卡哈洛維奇。”

“對對對!丹尼斯-米卡哈洛維奇。他現在怎麼樣?”

“還不錯。”

“還不錯?!”鮑里斯偷笑著對荷馬眨了眨眼。“你的說法真好。我們共事過一次。我真得很佩服他,他是一個非常專業的人。”

鮑里斯又看了一眼他的杯子,像是希望杯子可以自動滿上一樣。他小心地摸著自己的臉頰。阿爾喬姆覺得他的臉頰有點不對勁,但房間里太暗了,看不清是怎麼回事。少校的臉上好像是畫了什麼東西?

除了臉頰外少校看上去非常英俊:他很高,前額寬闊,頭髮向後梳,因為長期辦公室工作頭有些向前傾。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現出溫暖的光芒。他的姓的意思是“揍豬的人”,好像和真人不太符合,甚至有些羞辱。他絕對不是一個普通人。

“話說,你不是猶太人吧?”鮑里斯問荷馬。

“不是,為什麼要問?”

“不是,為什麼要問?”,房間的主人笑了起來,“我喜歡你,我可以接受你的清高,但許多我的同事就不行了。。。”

“我不是猶太人,你看過我的護照了。不管怎樣,這很重要嗎?”

“你的護照?市面上有各種偽造的護照。但我說的不是護照的問題,我說的是你的精神狀態。關於的你的疑問:是不是猶太人根本無關緊要。這裡真的不流行納粹那一套。”

一個藍色塑料外殼的擺鐘掛在牆上。玻璃罩上有一行字,就著昏暗的燈光阿爾喬姆念出了那行字,“VChK-NKVD-MGB-KGB-FSK-FSB-SB CCL。”(譯註:前面的名字都是各種俄國歷史上情報機關的縮寫。VChK是秘密警察,NKVD是內務部,這兩個是斯大林時期的。MGB是軍事情報局,KGB是國家安全委員會,這兩個是二戰後蘇聯的。FSK是俄羅斯聯邦反情報局,由克格勃改編來,在1995又重組成FSB,即俄羅斯聯邦情報局。)“CCL是環線聯盟的縮寫。”阿爾喬姆解說著漢莎的正式名。

“這個鐘可是個稀罕玩意兒,”鮑里斯向他解釋道。“整個地鐵只有兩個這樣的鐘。真是一件藝術品。”

“你還有問題嗎?”阿爾喬姆問。

“當然了。實際上我有很多問題。你可以把手伸出來,手掌朝上嗎?”少校在陰影里問。“啊,謝謝。我可以碰一下手指嗎。就當是我在和你握手,喔?有老繭。還有這裡是被火藥熏出來的,對嗎?你可以給我看下你的肩膀嗎?別怕,讓我看下右肩。不用脫衣服。有一塊淤青。很明顯你時常會用突擊步槍。”

“鮑里斯的手挺奇怪的,他的手指有些潮濕,黏黏的,但顯然那不是汗,那麼。。。少校鬆開手後,阿爾喬姆強忍住了聞自己手的衝動。”

“我是一個潛行者。我說過了。”

“是的。但潛行者一般都穿著防護服和手套。你不是在地面上用步槍的。還有你,尼古拉-伊萬諾維奇?”他念著荷馬的全名,“請伸出你的手。謝謝,看來我們遇上了一個智者。”

鮑里斯沉思著,捏著自己的手,他的手指粗壯,好像是他做了很多讓手指疼的事,也許他一直在給一個手搖電筒充電。大擺鐘發出咯嗒咯嗒的聲音。沒有人說話,鐘的聲音格外清晰。金屬門隔絕了外面人的說話聲,要不是有鐘的聲音,房間里就會安靜地像一個聾人聽到的世界。

鮑里斯又整理了一下思路。

“我可以詢問一下你們進入漢莎的目的嗎?”

“我們只是路過。”阿爾喬姆回答。

“目的地呢?”

“劇院站。”

“你知道未經允許帶通訊設備進漢莎是違法的嗎?”

“以前不違法。”

“得了吧,以前你可以根本沒試過。阿爾喬姆-亞歷山多諾維奇”

蘇霍伊給了阿爾喬姆他的第一張護照,蘇霍伊不可能知道阿爾喬姆父親的真名。他連阿爾喬姆母親的名字都不知道。阿爾喬姆可能聽過她母親的名字,但已經忘了。所以蘇霍伊把自己的名字寫了上去,那時阿爾喬姆還不敢和他對著干。從此往後阿爾喬姆就叫這個名字了。但阿爾喬姆還是在米勒給他發新證件的時候改了自己的姓。

“還有一個問題:根據護照你在展覽館站工作生活,但護照卻是在大都會簽發的。你經常跑來跑去嗎?你常去大都會?”

“我在那兒待過一年,在邊境服役。”

“不會是在列寧圖書館站吧?”

“就在列寧圖書館站。”

“那兒離紅線挺近的。”

“離真正的圖書館更近。”

鮑里斯產生了興趣,開始微笑。

“那你們去劇院站就是為了離真正的劇院近一點?而不是因為劇院的兩個換乘站都在紅線手裡?別誤會了,我只是出於職業需要的好奇。”

“差不多。我準備從劇院站上到地面。”

“當然了,上去用軍用無線電?你上去給誰發信息?芭蕾軍團?還是芭蕾屍體團?哈。”

“聽著。”阿爾喬姆打斷他,“我們和紅線沒有任何關係。我解釋過了:我是一個潛行者。這不是很明顯嗎?看我的臉和頭髮,我晚上上廁所都不用開燈,我尿的血都會發光。(譯註:大量輻射元素聚集會電離空氣發光。阿爾喬姆這裡誇張了一下。)是的,我帶了個無線電。萬一我在地面上被困住了呢?如果有東西想把我吃了呢?我就不可以用無線電求救嗎?”

“你向誰求救?”鮑里斯問。

鮑里斯從陰影中傾過身子。現在可以看清他為什麼在摸臉了。臉上布滿了抓出來的血塊,有一條一直從眉毛延伸到臉頰上。好像是有人像把少校的眼睛拽下來,但他閉上眼睛躲過一劫。

鮑里斯手上黏黏的東西就是抓痕上流出來的膿液,膿液還很新鮮,沒有干。在少校逮捕他們前幾分鐘發生了一些事。“我來不及準備。。。”

“也許有人會接聽。”阿爾喬姆緩慢地回答。

阿爾喬姆該問鮑里斯關於臉的事嗎?但他能得到什麼回答呢?什麼也得不到,無非就是把少校的注意力引開一會兒。

“也許你現在就應該呼叫他們?”鮑里斯微笑著說。臉上的傷疤讓笑容看上去有點瘮人。“因為這可能對你有幫助。在一個車站註冊。證件由另一個車站簽發。攜帶武器和三彈匣的子彈。攜帶禁運的無線電設備。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嗎?你這個無線電。。。我們有理由拘留你,阿爾喬姆-亞歷山多諾維奇,直到把事情搞清楚。”

解釋一下?給這個人解釋無線電是幹嘛用的?阿爾喬姆自己都能想到鮑里斯的回答:二十年來沒收到過任何信號,沒有其他倖存者的證據。你在騙誰呢,阿爾喬姆-亞歷山多諾維奇?

少校從他的桌子後走出來,走道屋子中間。踩一踩自己褪色的靴子。

“還有你,尼古拉-伊萬諾維奇,幫幫忙。。。告訴我些東西?不一定要在這個年輕人面前。你的包里只有一本日記。我們可以把它當成不同的東西,也許這只是一本日誌,也許你在為紅線的安全機關寫報告?嗯?”

荷馬縮起頭不說話,他還沒有拋棄阿爾喬姆。鮑里斯把夾子又收緊了一點。

“好吧,當下是一個艱難的時刻,大家都很緊張,非常時間需要非常決斷。你知道我什麼意思馬?”

阿爾喬姆低頭在光禿禿的地毯上尋找答案。

棉質拖鞋從桌子底下露出來,他們看上去。。。不應該屬於這個辦公室。

這拖鞋對於鮑里斯的大腳來說太小了。

是一個女人的?

“也許你對這一切有解釋,只是我不知道,是嗎?我們換位思考一下:我不得不做出我的假設,到現在我的假設還說得通。。。”

鮑里斯來不及準備,他沒時間收好拖鞋。他臉上被抓出了血跡。誰抓的?阿爾喬姆沒在考慮如何辯護,而是在想拖鞋的事。是一個女人抓的,用她的指甲。那個女人想把他的臉抓下來,他對她做了什麼?

“你,同志,試圖通過賄賂官員來進入敵對國,以刺探情報,或者是準備發起恐怖襲擊?”

他對她做了什麼?

燈光太暗了,阿爾喬姆看不清地毯上的花紋。這個小單身公寓看上很整潔,沒人在這裡打過架,或是在地上翻滾,或是打翻傢具。但那些拖鞋。。。那些拖鞋散落在地上。所以她來過這裡,她被人帶進來。。。他們關上門,鎖上鎖。就像現在對他們所做的一樣。

“漢莎有很多嫉妒我們的敵人。但那台無線電。。。現在有一台沒有申報的無線電被走私了進來。。。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你不是單獨行動。你的侵入是某個計劃的一部分。有人在協調你們的行動。滲透進環線的地盤,把武器藏起來,或者從接頭人那裡獲得假證件,然後潛伏下來等待命令。和其他的休眠間諜在那一天一起行動。”

荷馬感受到了阿爾喬姆無助而透明的眼睛。但阿爾喬姆不想鮑里斯回答問題。他對鮑里斯白眼相向,眼睛看向其它地方。

她是誰?阿爾喬姆想,她經歷了什麼?

“沉默代表你不反對指控。就這樣了,我都猜對了,是嗎?”

房間里沒有其它出口。只有一扇經過隔音處理的門。一張桌子。一個鍾。一台電話。一個塑像。一張被帘子擋住的床,上面蓋著合成纖維毯子。萬一在床上。。。帘子很厚,沒法看見裡面。。。在帘子後面。。。在床上。。。

“這樣的話。”

阿爾喬姆開口了,準備供述事實。鮑里斯準備好聽了。鐘聲又拖延了一會兒時間,荷馬深吸了一口氣,不敢呼吸。房間里再沒人喘氣。

因為少校要殺了她,所以她試圖用最後的力量把少校抓瞎。他壓在她身上,也許。。。他在勒她的脖子。

在那張帘子後面,在蓋住的床上。就在他睡覺的那張床上。

她應該死了。但要是她還活著呢?

“跳過去掀開帘子?大喊?和他干一架?”

大家都摒住了呼吸。要是床上其實什麼也沒有呢?

“你們向誰發信號?關於什麼的?從哪兒來的情報?”少校快失去耐心了。

阿爾喬姆獃獃地看著他。他腦袋裡像是裝滿了骯髒的地表水一樣,快要炸開來了。

她是誰?這個女人是誰?她為什麼要承受這一切?

不能再干坐在這兒了。得做點什麼。那張帘子——真的要阿爾喬姆管嗎?

“你是在指控我是紅線的間諜嗎?少校?”阿爾喬姆從椅子上站起來。

鮑里斯掏出一把馬卡洛夫手槍,放在桌上,一對深邃的眼睛看著阿爾喬姆的瞳孔。要跑已經太晚了,阿爾喬姆必須得離開這個舒適的房間,帶著老頭一起走。

“你找到了我手上的老繭和火藥?很好。我來告訴你這些老繭是哪兒來的。你記得去年碉堡的事嗎?你一定記得。你記得紅線來的科伯特嗎?你一定認識他!他是你的同行。你記得遊騎兵損失了一半的部隊?為了抵擋紅線。與你們的敵人作戰,為了你們!如果他們奪取了碉堡的話。。。我們當時向你們求助,向漢莎,記得嗎?當時我們已經絕望了。但你們這些混蛋把部隊藏哪兒去了?我就是在那兒練出老繭的。米勒就是因為那一戰坐上輪椅的!”(譯註:科伯特是遊戲《地鐵:最後曙光》中主要的反派角色,指揮了最後紅軍對D6隧道的進攻。這裡作者的設定應該與遊戲中相似。)

“捲起你的袖子,”少校突然換了個語氣。

阿爾喬姆不屑地捲起袖子,“如果不是我們擋住進攻,還有誰能幫你們?”,袖子上的紋身已經褪色了。

“至少護照的事沒問題了。”鮑里斯清了清嗓子說。

“還有什麼問題嗎?”阿爾喬姆問。

“你不該對我生氣的。我把你押在這裡搞清楚情況是用原因的。也許你還不知道,我們快要宣布全國進入緊急狀態了。光上周我們就抓了十五個紅線的特工。有間諜,破壞者和恐怖分子。遊騎兵當然在忙其它事情,我理解。我很尊重遊騎兵,但你們對反情報工作完全無知。也許你們覺得這個星球的未來都掌握在你們手裡。也許你們以為漢莎的和平和穩定是理所當然的,是嗎?我來告訴你們,昨天我們就抓到一個進入我們供水系統的人。我們從他身上搜出了二十公斤的老鼠藥。你知道老鼠藥中毒有多痛苦嗎?還有一個和你朋友很像的屎販子在他的桶裡帶了一個反坦克地雷進了白俄羅斯站。你知道嗎?如果他把地雷放在一個關鍵的地方,你能想像會發生什麼嗎?這些只是搞破壞的而已。我們抓到了一大幫搞宣傳的特工。他們開始抱怨這裡沒有公平可言,富人越富,窮人越窮。他們說漢莎在壟斷貿易,還說因為漢莎在吸全地鐵工人的血,工人們都過著悲慘的生活。他們已經開始發傳單了!”

鮑里斯在阿爾喬姆面前鋪開一張紙,上面畫著蛛網一般的地鐵地圖。蛛網中間是一隻胖蜘蛛,蜘蛛上寫著“漢莎”的大字。

“在反面,翻過來,上面就寫著‘傳給一位同志!’或者‘來參加大會!’”,現在他們在蠢蠢欲動,他們想要在我們鼻子底下發動一場革命,明白嗎?他們日夜不停。冒昧問一下你去過紅線嗎?你知道我們面對著什麼嗎?他們根本不會在我們身上浪費子彈。他們只會用鐵棒把我們打死。那些被強迫幸福的人會最後會互相廝殺,最後只能吃食物券。(譯註:蘇聯施行食物配給制,但食物匱乏,領一個麵包都要排很久的隊。)我們面對的是一個蘇聯霸權。你怎麼應付群眾起義?你們遊騎兵還有多少人?三十個?四十個?當然你們是精英部隊,是英雄,只有你們能拯救人類。但面對一群被煽動起來的無知群眾,你們怎麼辦?你們會朝婦女開槍?朝小孩開槍?嗯?我的朋友,你們很懂近戰戰術,或者如何執行攻堅戰,但生活中不止有戰鬥。你知道生活有多少種可能性嗎?”

嗒咔。嗒咔。

鮑里斯雙手握在一起,好像想起了什麼事,然後緊盯著他短粗的手指看,然後又開始摸臉頰。

“你為什麼要去劇院站?”鮑里斯冷靜地問,“這個人是誰?”他示意了一下荷馬。

“我在為米勒執行一項任務。”阿爾喬姆回答說,“你可以聯繫他問一問。我不能透露任務細節。這個老頭是我的嚮導,我們正準備去帕維列茨站。”

荷馬開始眨眼睛。他聽米勒說過這事。他記得米勒真正派阿爾喬姆去的地方。但鮑里斯不知道情況。紋身還在,但如果真的有人告訴米勒阿爾喬姆還在遊騎兵服役,或者有人真的把那個聽筒拿起來給米勒打電話。。。“這個老頭是和你一起的,”少校隨意地大笑起來。“老爺爺可以走了。那個交易員是怎麼回事?”

“那個交易員是和我們一起的。”

“他原來是和你們在一起。現在他是我們的了。是他把你帶過檢查站去談價錢的,不是嗎?他違反了檢疫隔離。畢竟有人向一名環線聯盟的官員行賄,簡單地說,我們得抓個人頂罪”

“不行。”阿爾喬姆搖頭說,“那個交易員和我們一起走。”

鮑里斯像是沒聽到他說話。“這個交易員得和我們待上一段時間。我會讓公交送你們去新村站。那裡有去劇院站最近的路。讓我歇一會兒。”

荷馬給阿爾喬姆使了個眼色。但阿爾喬姆不能把那個蠢貨年輕人留在這裡。不能在這個困難的時候把他留給鮑里斯。

“把所有人都放走,或者我們給米勒打電話。”

鮑里斯手指敲著桌子,轉著他那把手槍,握緊又鬆開拳頭。

“為什麼你試圖用米勒來威脅我?”他說道。“他會理解我的。米勒是一個軍官。我也是一個軍官。打電話太愚蠢了。我們有共同的敵人。我們不得不並肩作戰。你以你們的方式,我以我們的方式,我們共同抵禦地鐵中的混亂,防止地鐵血流成河。我們都盡了全力。”

緊張的氣氛讓人感到窒息。像是有髒水灌進了阿爾喬姆的耳朵,在他腦袋裡打轉。帘子擋住的床。桌底下的拖鞋。去把帘子打開。。。打開。

“放了所有人,”阿爾喬姆重複道,“所有我們三個人。”

“去新村站,我只能幫你們到那兒,出了新村站就是別人的地盤了。我不想跟你們嘰嘰歪歪,有人會向我的上司告密的。他們會用備忘錄本慢慢把我折磨死的。”

“現在。”阿爾喬姆說。

“現在就放走他。”

嗒咔。嗒咔。角落裡的鐘響著。兩人低聲交談,都已亮出了自己的劍。荷馬試著把額頭上的汗抹掉,但汗太多了。

最後鮑里斯拿起桌上的電話。

“阿加波夫!把那個交易員帶過來。就這樣。什麼?里奧諾夫怎麼辦?給他報酬,他畢竟幹了活。他真是個觀察人的天才。。。不可思議!”鮑里斯大笑,“是的,把交易員帶到我這裡來。”

阿爾喬姆推了下荷馬的肩膀,“我們要走了。”,荷馬開始慢慢地站起來。

“把東西還給我們。”阿爾喬姆說。

“在邊境上會還給你們的,”鮑里斯答應道,“除非你還想去搶。我們還是不清楚你任務的細節,不過別擔心,我們在邊境上會把東西都還給你們的。”

“密密層層,烏雲壓著邊境。。。”鮑里斯開始輕聲哼唱。(譯註:鮑里斯這裡唱的是蘇聯著名歌曲《三個坦克手》。為了鼓舞蘇聯老兵在德國戰敗後繼續與日本關東軍作戰而重寫創作。幾乎是蘇聯裝甲部隊的代表歌曲。)

環線上的和平大道站和它窮兄弟不太一樣。6號線上的換乘站沒什麼照明,但環線站光線充足。環線站布滿了各種小商小販,堆滿了雜亂的商品,像是一個從垃圾堆里走出來的無業游民。儘管環線站與換乘站間有人行通道,環線站一點都沒有沾上換乘站的氣味。環線站里,黑白相間的地磚被擦得乾乾淨淨。天花板上的金飾也被擦得閃亮。天花板上呈現出淺黑色複雜交錯的線條,似乎在告訴人們它們以前也是雪白的。天花板上吊著帶有許多燈泡的大吊燈。每一大吊燈上面就一個燈泡亮。但這也足夠把整個車站照亮。

站台的一部分被用作貨物站:一個吊車的懸臂伸到一個軌道車上,穿著藍色連體衣的工人抽著上好的煙,各種型號的箱子排列整齊,一個裝滿貨物的貨車剛從隧道里開出來,工人罵罵咧咧地開始裝卸貨物。

本地居民的房子在通向站台的拱形走道里,為了不佔用中央大廳的地方,過道和大廳之間用磚牆封上了,牆上開了個小門,門只能從大廳那側開。牆上還開了幾個小窗戶,還拉上了窗帘。從窗戶看進去正好可以看到大廳的吊燈,讓你感覺外面就是黑夜。如果有人敲門,你可以拉開窗帘看看是誰。這裡的居民身上都很乾凈,穿著得體,不管你怎麼仔細找,都找不到一個虛弱萎靡的人。如果世界上還存在天堂的話,和平大道站絕對是其中之一。

鮑里斯離開了阿爾喬姆一行:他很抱歉地說得去醫療站一趟。一個長著小鬍子的小個子從軍官宿舍里出來,帶出了萊約克。他嘴唇破了,但不妨礙他露出笑容。

“你和我們一起去新村站,”阿爾喬姆告訴他,“然後去門捷列夫站。”

“我跟你走!”萊約克說。

那個小個子穿上一件洗褪色的毛衣,友善地拍了拍萊約克的肩膀,邀請三位跟著他走。從外人看他們像是四個好朋友在站台上走。四個朋友在軌道車站上談笑風生。

著名的漢莎軌道客車準時到了:一個冒著煙的汽油機車頭帶拉著一個旅客車廂。旅客車廂是露天的,但上面配有從地鐵列車上拆下來的柔軟座位。司機向每人收了兩顆子彈的車費。穿毛衣的小個子把四個人的車費都付了。他們面對面坐下,還要向里挪一挪。

車裡幾乎沒有其它空間了。他們左邊坐著一個染了頭髮,甲狀腺腫大的婦女。他們右邊坐了一個大鼻子,粗魯,穿著混搭衣服的男子。在他們後面是一個困得不行的爸爸,他懷裡抱著吵鬧的孩子。後面還有一個挺著大肚子的男子,一個大概十六歲穿著長裙的女孩。後面還有很多其他人。在車頭和車尾都有穿著防彈衣的機槍手,膝蓋上放著鈦合金頭盔。但對阿爾喬姆來說他們算不上什麼武裝護衛,儘管漢莎的隧道車來車往,路燈永遠亮著,隧道還是隧道,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

“他帶了二十公斤的老鼠藥!”那個染髮的女人還在繼續之前的談話,“他們在最後一刻抓到了他。”

“他們這是瘋了嗎?老鼠藥!安全局應該用老鼠藥毒死那個姦細,讓他全部吃下去。”那個啤酒肚男抱怨道,“我們要處理多少紅線的人?你知道有一個從紅線索科爾尼基站來的間諜。他說他們已經餓得開始吃自己的小孩了!那裡的人都不信上帝,只信他們自己的領袖莫斯科溫。那個人想把我們全部佔領,真是個魔鬼!”

“騙誰呢,吃小孩。。。”那個快睡著的爸爸說道,“沒人會吃自己的小孩的。”

“你不了解生命!”啤酒肚男回應道。

“沒人會吃自己的小孩的。”那個爸爸固執地回答。

“好吧,等他們攻到了這裡我們再看。”毛衣男加入了討論。

“情況越來越糟糕了,不是嗎?想想去年的碉堡戰役。遊騎兵勉強擋住了他們的進攻。他們為什麼如此執著?”染髮女哀嘆道。

“那是因為他們快餓死了!”啤酒肚男揉著大肚子說,“他們想來把我們的財產都搶走然後分了。”

“願主禁止他們。”後面一個女聲傳來。

“但我去過紅線的邊界一次。他們那兒沒有那麼可怕。大家都很文明,所有人穿著一樣的衣服。他們編出這些故事來嚇唬我們。”

“你出過緩衝區一步嗎?我去過!他們一下就把我抓起來,扭著我的胳膊把我按在牆上。”

“他們不願工作。”大鼻子男說,“我們這裡用自己的勞動力幹活,已經延續二十年了。但這些紅線的人,就像是蝗蟲一樣。現在他們盯上了新的車站。他們自己內部已經清洗過一遍了,他們馬上會血洗地鐵的。”

“為什麼要盯上我們?為了什麼?”

“因為我們才過上體面的生活!”

“要是大戰沒有爆發。。。要是。。。”

“讓他們吞下自己的小孩好了,別來影響我們!我們才不管他們。”

“哦,主不允許這麼做(吃小孩)!願這不要發生。”

軌道車一直不緊不慢地開著,發動機冒出了淡淡的汽油味。阿爾喬姆小時候聞過這種味道。車頭一束燈光能照到百米外的地方。

突然邦的一聲,所有燈都滅了。

隧道上裝的小燈都滅了,好像是上帝睡著了一樣。

“減速!減速!”

剎車吱吱作響,染髮女,大鼻子男還有其他所有人都東倒西歪,在黑暗中擠成一團。那個嬰兒開始哭,越來越大聲。他爸爸不知道怎麼讓他安靜下來。

“所有坐好!待在軌道車上!”

一個手電筒打開了,然後又是一個。在晃動的光線中他們可以看到守衛笨拙地戴上了他們的頭盔,不情願地下到軌道上,繞過旅客列車,站在旅客和隧道牆之間。

“怎麼了?”

“發生了什麼事?”

有一個護衛身上的步話機里傳來一些聲音。他背過去回復了一些什麼。他在等命令,但沒有命令傳來。他只能待在原地不知道該做什麼。

“發生了什麼?”阿爾喬姆也問。

“別問了,我們沒事!”毛衣男信心滿滿地說,“我們不急著趕路,不是嗎?”

“實際上,我想要。。。”萊約克吸著嘴唇,想要提議。

荷馬保持著安靜。

“我急著要趕路。”,那個父親站了起來說,“我要把嬰兒帶到他媽媽那裡去。我又不能餵奶。”

“小夥子們,他們在步話機里說什麼?”染髮女把她腫大的甲狀腺朝向了護衛們。

“坐下,女士。”一個護衛沉著地回答,“我們在等進一步指示。”

一分鐘像一年一樣過去了。又是一分鐘。

那個父親不太會抱孩子,孩子哭聲越來越大。軌道車前的手電筒光線都照了過來,他們在尋找哭聲的來源。

“把那手電筒移開!”父親大喊,“他們什麼都幹不了。讓紅線來佔領這裡吧,至少紅線能帶來一些秩序。每天那些漢莎的人都要關掉一些燈!”

“我們還在等什麼?”有人從後面附和道。

“你要去很遠的地方嗎?”毛衣男略帶同情地問。

“我要去文化公園站!還有半圈環線要走!”

“至少慢慢地把軌道車開起來。”

“我們又不是靠電來驅動!發動起來!至少讓我們到下一個站。。。”

“如果這是紅線搞的破壞呢?”

“安全局的人都幹嘛去了?我們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在哪兒?”他們讓壞人混進來了。

“與紅線的戰爭已經開始了嗎?天哪!”

“我們慢慢開,快點!一點一點開。”

“我們交稅可不是為了被困在這裡。”

“我們在等待指示,”一個護衛對著步話機說,但另一端沒有回應。

“這絕對是紅線搞的破壞!”

“那裡面有什麼?照一下。。。”毛衣男指著黑暗中的某處。

一個護衛把手電筒對向他手指指的方向,那裡有一個大的洞,從隧道往下通,這是一條狹窄的走廊。

“這是什麼?”毛衣男驚詫地問。

一個護衛把手電筒照向毛衣男的眼睛。

“你別惹麻煩,”那個護衛說,“你永遠不知道。。。”

毛衣男不以為然,用手掌擋住手電筒的光。

“我想到了那些看不見的觀察者。。。你聽說過那個故事嗎?”

“什麼故事?”

“關於2號地鐵的故事。俄羅斯的政府和領導人都活了下來,他們哪兒都沒去。他們沒有跑,沒有遇難,沒有到烏拉爾山躲起來。”(譯註:2號地鐵(俄語:Метро-2)是人們對傳說中莫斯科秘密地鐵的稱呼。這條線基本與民用地鐵1號線平行,但更深。蘇聯和俄羅斯官方都從未正式承認或否定過其存在,但民間的都市傳說認為這是一座斯大林時期為應對可能的核戰爭而秘密修建的巨型地下防核設施。有一段已經被探索出來,從阿爾伯特站和伏龍芝站可以進入。據傳克格勃稱其為D-6。)

“我聽說過烏拉爾山的事,那個叫亞曼套山的地方,山下有一整座城市,大戰爆發的時候他們直奔那裡。我們都在這裡苟延殘喘,但那些政府高層都住在那裡。”

“胡說八道!”政府從來沒有拋棄我們。他們沒有背叛我們。他們還在這兒。在我們周圍的暗堡里。是我們背叛了他們,忘了他們。他們。。。離開了我們。但在有些地方,他們還在觀察我們,在等我們。我們就像是他們的孩子一樣,也許車站的牆後面都是暗堡。他們在牆後有許多秘密隧道。他們在我們周圍走來走去,監視著我們。如果我們值得被拯救的話,他們會想起我們,來拯救我們。他們會從2號地鐵里走出來拯救我們。”

軌道車上的人安靜了下來,盯著黑漆漆的走廊,開始竊竊私語。

“但那些魔鬼只知道。。。”

“這全是他媽的鬼扯!”阿爾喬姆爆發了,“一派胡言!我去過2號地鐵。”

“然後呢?”

“什麼都沒有。全是空的隧道。還有一群吃人的野蠻人。如果他們就是那些觀察者,那坐好了等著他們來’拯救’你們吧。”

“我可什麼都不知道,”毛衣男咯咯地笑了起來,“我不太會講故事。你們真應該聽聽那個講這個故事的人的描述,我真的被吸引了。”

“他們真的吃人嗎?”小孩的父親問阿爾喬姆。

但突然周圍燈都亮了起來。

步話機里有人祝好了一下護衛。機車發動了,輪子轉了起來,他們又上路了。

大家都鬆了一口氣,連那個嬰兒也安靜了下來。

他們慢慢開過那個走廊,大家都緊張地看著它。

那個走廊只是一個設備間,走進去一小段就到頭了。

新村站就是一個永不停工的大工地。軌道上停著一列貨車,裡面估計裝滿了沙子或水泥。工人們有的在搬磚,有的在攪拌混凝土,有的在地上安轉模具,有的在修補牆上的裂紋,有的在取水。站里有很多從地面上找來的吹風機,它們把燥熱的空氣吹向潮濕的補丁。每個吹風機前都有一個穿灰軍裝的守衛。

“到處都在漏水,”毛衣男解釋道。

新村站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這裡有一塊塊的彩色玻璃,而且站里的燈都被調暗了,這樣更顯彩色玻璃的閃亮。金色的鑲邊依著拱門的形狀,從玻璃彩繪上方走過。以前地面上鋪的是黑白相間的花崗岩,像是國際象棋的棋盤一樣,這些花崗岩還是伊朗送給俄羅斯的禮物。。。現在到處都是水泥。

“真是脆弱啊,”荷馬說。

“嗯?”阿爾喬姆轉向他。老頭已經很久沒說話了,現在突然說一句顯得有些奇怪。

“以前有個熟人告訴我新村站的玻璃彩繪很早就都碎了,真是脆弱啊。但我不會忘記它們。剛才我們走過的時候,我還是禁不住想起那些彩繪的樣子。”

“沒關係,我們會習慣的。”毛衣男充滿自信地說,“我們會挽救這個車站的,我們的父輩做到了,我們也能做到。只要沒有戰爭,我們完全可以維護好這個站。”

“也許是,”荷馬說,“我只是感覺怪怪的,以前我並不喜歡那些彩色玻璃,所以我並不喜歡新村站。我覺得那些彩繪太丑了。但剛才我們路過的時候,我是多麼期待能再看到它們。”

“也許我們可以復刻那些彩色玻璃!”

“不太可能。”阿爾喬姆搖搖頭。

“要是不行,就算了!”,萊約克破了的嘴唇露出笑容,“沒有那些玻璃生活一樣繼續,我們往哪兒走?”

“只要沒有戰爭,我們可以把一切都復原!”毛衣男拍拍萊約克的肩膀,重複道。

毛衣男帶大家走過一個窄樓梯,前往門捷列夫站。他們經過一個又一個檢查站,終於到了漢莎的邊境。

萊約克感覺很不安,不時地向後望去。阿爾喬姆知道這是他一時的反應。荷馬一言不發,眼睛直直的看向前方,像是在看電影。毛衣男繼續地拋出各種樂觀的論調。

他們走出去很遠,直到最後一個檢查站都看不清了。此時有兩個穿得像焊接工人一樣的男子走上前來,他們的衣服髒兮兮的,頭上戴了護目鏡。阿爾喬姆的行李都在他們的腳下:裝了防護服的包裹和裝了無線電的背包。

他們向阿爾喬姆打招呼,拉開包的拉鏈,讓阿爾喬姆檢查一下自動步槍和子彈。所有東西都整齊的擺在那裡。阿爾喬姆懶得去數子彈。現在他只想活著走出漢莎的地盤。

單槍匹馬是不可能斗得過整個漢莎安全局的。但在那個房間里,那個帘子後面。。。那兒什麼都沒有。只是阿爾喬姆神經錯亂了。

“就這樣!”毛衣男用力搖了搖萊約克的肩膀,向阿爾喬姆伸出手,“祝你們之後的旅途順利。”

外人看來他們就像是四個互相道別的好友,有那種以後再也見不到了的感覺。

他們走進門捷列夫站的時候已經離漢莎很遠了。此時荷馬拉住阿爾喬姆低聲說:“你在房間里說的真好,不然我們可能會永遠被關在那裡。”

阿爾喬姆慫慫肩膀。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荷馬繼續說,“我們進那個辦公室的時候,他清理了一下地上散亂的拖鞋,記得嗎?”

“所以呢?”

“那不是他的拖鞋,不是嗎?你注意到了嗎,那是一個女人的拖鞋。再加上他臉上的抓痕。。。”

“胡說八道!”阿爾喬姆朝他大吼,“什麼亂七八糟的。”

“要是能吃點東西就好了,”萊約克嚷嚷著,“什麼時候才能回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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