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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奇蹟

所屬書籍: 地鐵2035

阿爾喬姆死了。

阿爾喬姆一直都很好奇天堂是什麼樣的,還是說只有一片白光。不知道能不能和某人做個交易,回到他的童年。回到戰爭爆發之前,回到他母親和地球還活著的時候。那該是一個多麼美妙的天堂啊。

但死後的世界不是那樣的。天堂感覺和人間也差不多,就是更乾淨一點,牆上刷的白漆還很新,如果生命是用顏料刷出來的,那天堂和地獄一定就是這個樣子的。

除了牆以外,還有一張床。旁邊還有許多床,但床上都是空的。阿爾喬姆感覺很奇怪,他不可能是唯一死掉的人。

身邊還有一根金屬桿,上面掛著一個透明的袋子,裡面裝了一些液體。一根橡皮管從袋子里通出來,接到了阿爾喬姆的手臂上,給他體內輸入一些奇怪的液體。

看來,他還活著。

阿爾喬姆舉起了自己的手臂,捏了幾次拳頭,動了動腿。他的手臂和腿都沒有被綁起來。他抬起了身子,看了看自己,發現自己全身赤裸著,被子彈打中的傷口上塗了一層藥膏。是誰做了這些?

阿爾喬姆挪了挪背,沒有什麼異樣感。那些鞭子打出來的傷口已經恢復了一些。他看了看手臂上被香煙燙的傷疤,結的痂已經掉下來了,留下了粉紅色的疤痕。

發生了什麼?

阿爾喬姆慢慢回想起來了,他記得印了花的帘子,記得和薩沙交談了一會兒,記得手裡捏著一把左輪手槍。他們是怎麼把他弄到一張床上,還用一種東西打點滴替換阿爾喬姆的血液?

阿爾喬姆把腿伸向地面,抓著那根金屬桿做支撐。雙腳站立的感覺很奇怪。他的頭暈乎乎的。

他在一個方形的房間里,有一扇門。

阿爾喬姆吧金屬桿當拐杖用,帶著他的點滴袋,挪向那扇門。他推了推,門鎖住了。他又敲了敲門,沒人應答。

但在門的另一邊,有著活生生的生活。穿過夾層板,阿爾喬姆聽到了說話聲,音樂聲和笑聲。有笑聲?也許這就是天堂?而他還在接待室里?天堂的人要把他骯髒腐敗的血液都除去,替換上純凈神聖的液體?

有人聽到了阿爾喬姆的動靜,把一把鑰匙塞進了鎖里,轉動了一下。

阿爾喬姆想找個東西自衛,但他想了太久,來不及了。

一個女人站在門口,她穿著一件白大褂:一件非常乾淨而且平整的白大褂。她對著阿爾喬姆微笑。

“還好你醒過來了,我們已經開始有點擔心了。”

“擔心?”阿爾喬姆警覺地問,“你們?”

“當然了,你昏過去了那麼久。”

“多久?”

“有一個多星期了。”

“至少我把以前沒睡的覺都補回來了,”阿爾喬姆邊說,邊往那個女人身後的走廊看,“我甚至不知道死了以後該干點什麼。”

“你就這麼急著要死?”那個女人搖搖頭。

她看上去很可愛,棕色的皮膚,黃色的眼睛,頭髮梳在後面,微笑著。阿爾喬姆意識到她經常微笑:臉龐真是精緻。

“醫生說我只有一到兩個星期的時間可活了。”

“好吧,我也是個醫生,我可不會這麼倉促地下判斷。”

“你的看法是?”

阿爾喬姆感覺到了希望。

“恩。。。在我看了,你大概吸收了五六戈瑞的輻射。什麼時候的事?根據你的血液,大概是進醫院兩周前,是嗎?”(譯註:戈瑞是衡量輻射吸收劑量的單位,實際應用中一戈瑞可以理解為1000微西弗的劑量。吸收1戈瑞會出現噁心嘔吐的癥狀,2戈瑞會內出血,脫毛脫髮,4戈瑞會失去生育能力,5戈瑞皮膚出現紅斑,3到5戈瑞有50%的死亡率,7戈瑞以上有99%的死亡率)

“進醫院前?”

“如果在你吸收輻射後立刻開始治療的話,我覺得你有五成的幾率可以活下去。現在來看——我不想誤導你。。。輸液的療效還不錯,我們選對了抗生素。”

“抗生素?輸液?”阿爾喬姆眯起了眼睛。

“還有其它的表現。。。我想你應該也感覺到了,你的傷口正在癒合。總之這不是一個禮拜就可以治好的。但有很大幾率你會慢慢康復的,現在看來你的身體恢復得很好。”

“這些抗生素是哪兒來的?”

“你說什麼?如果你是在擔心保質期的話,我保證。。。”

“我在哪兒?這裡是什麼地方?是漢莎嗎?”

“漢莎?外面的那個漢莎?你是說那個環線嗎?”

“外面?什麼外面?”

“你去哪兒?停下!你沒穿褲子!”

阿爾喬姆推開醫生,跌跌撞撞衝出了房間。

 

走廊延伸出去非常長,看上去樣子很奇怪,好像是沿著一條隧道建造的。走廊的一邊是弧形的牆,上面有隧道的橫樑。橫樑非常乾淨,上面塗了一層防鏽的油漆,和地鐵里那種被腐蝕的破破爛爛的橫樑完全不一樣。所有的一切都乾燥整潔,天花板上吊著長明燈。這裡是什麼地方?顯然不是一個車站。地鐵里沒有這樣的車站。

阿爾喬姆能聽到一個小交響樂團在演奏歡快的樂曲。

“我們這是在哪兒?”

“阿爾喬姆,你最好不要光著身子到處跑,我建議你先回病房。。。”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就寫在卡片上。”

“我的卡片?”

阿爾喬姆想起了一些事。他記得兩年前坐在納粹的一個籠子里,等著明天的絞刑。那時他根本無法入眠,每當一打瞌睡,就會立刻夢到逃跑,夢到獵人突然出現,把所有壞人都打死,把他解救了出來。這個夢還不錯,要是能不醒過來就好了。

阿爾喬姆看著自己的雙手。

他很想相信這一切:相信他有一定幾率可以活下去。他以為自己已經死到臨頭了,但其實並沒有,他的生命還能延續一段時間。

如果這只是一個夢的話,那他也不需要什麼褲子了。

阿爾喬姆開始朝說話聲走去。

他走進了一個天花板很高的大房間,在這兒阿爾喬姆看出了這裡的建築構造——這兒很像一個隧道,是一個非常巨大的隧道,天花板足足有三層樓那麼高。有一座鋪了紅地毯的寬大樓梯通往樓上。在樓梯的上面是一個鑲滿了玻璃的大球,有某種發光裝置照射著那個球,折射出來的光線發散向各個方向,有點像瞄準用的激光。那個大球像一個行星一樣緩慢地轉動著,五彩的光線在牆上划過。

那引人入勝的音樂是從二樓傳來的,伴隨著音樂還有人們的笑聲。樓梯上方的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旗幟,外圍由明亮的紅色和金色組成,裡面是一個地球,地球上有一對交叉的鐮刀和鎚子。紅線的標誌也是鐮刀和鎚子。那個大球折射出的光線也緩緩從旗幟上掃過。(譯註:阿爾喬姆這裡看到的是蘇聯國徽。)

他是在紅線的地盤?

為什麼紅線要給他治療?

一定是在做夢。

“我要叫保安了,”那個女醫生在阿爾喬姆身後警告他。

阿爾喬姆走上一級台階,又離音樂近了一點。他的雙腿非常虛弱,他得休息一會兒,然後再邁一步。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阿爾喬姆眯著眼睛,緩緩向二樓移動。他看到了一個拱門,白色的天花板,還有亮得像白天的燈光。

一座大廳出現在阿爾喬姆眼前。

這是一個宏偉的圓形大廳,水晶大吊燈掛在藍色的穹頂上。地上鋪了柔軟的地毯,上面的圖案非常漂亮。光是看著這一切,阿爾喬姆就感覺頭暈眼花。大廳里擺滿了圓桌,桌子上鋪了略顯陳舊的白桌布,上面放著還有剩菜的盤子,桌上的玻璃瓶里裝著一些亮紅色的液體。地上還散落著一些餐具。看來剛才這裡有一場宴會。

大廳里還有許多人四散在各處。

人們圍著一些還有食物的圓桌。有些人互相握著手臂,就像當時在隧道里阿爾喬姆和那個不知名的紅線政治犯一樣。不過他們不是因為悲傷而抱在一起,只不過是因為喝醉了。還有一些人在嚴肅地討論著什麼。這些人的衣著很奇怪:他們在外套裡面還穿著皺皺的襯衣,有人還打著領帶,就和那些戰前的老照片里一樣。

阿爾喬姆旁若無人地光著腳穿過人群,有人抬起頭,驚奇地看了他一眼,但又立刻把注意力轉回沙拉和酒上去了。

在大廳的遠端,有一個寒磣的管弦樂團在演奏著。一個挺著啤酒肚,長著羅圈腿的胖子在跟著音樂跳舞,附近桌子的人尷尬地鼓著掌。

“阿爾喬姆?”

阿爾喬姆停下了腳步,尋找聲音的來源。

“坐下,別害羞。好吧,你看上去一點也不害羞。”

一個男人微笑著看著阿爾喬姆,他的深色頭髮梳理地很整齊,銳利的眼睛下有厚重的眼袋,他穿著一件解開了扣子的襯衫。他的身旁坐著一個禿頭的胖子,那個胖子臉色紅潤,不時發出一些喘氣聲。

“阿列克謝爾。。。費列克索維奇?”

“哈!你還記得我?”

“我一直在找你。”

“那正好,你找到我了!阿爾喬姆,這位是根納季-尼基季奇。根納季,這位是阿爾喬姆。”

“很高興見到你!”那個胖子含混不清地說著。

現在阿爾喬姆才意識到要穿條褲子。他突然開始懷疑這一切不是夢。雖然周圍的一切很魔幻,但人在做夢的時候,是不可能思考自己是不是在做夢的。因為你一旦那麼想了,就會立刻醒過來,不是嗎?

阿爾喬姆在一張包著天鵝絨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拿一塊餐巾擋住了自己的私處。這個樣子他如何審問貝索洛夫?他的左輪手槍去哪兒了?他拿什麼來威脅貝索洛夫說出真相?用牛排刀嗎?

“我怎麼會在這兒?”阿爾喬姆問,不想破壞這個夢。

“你的朋友說服了我。一個我們共同的朋友。”

“什麼?薩沙?”

“就是薩沙。她哭著求我。你知道,其實我是一個心軟的人,我還想起了你是多麼的有趣。當時我們聊得挺開心的。。。我感覺你就像是我的結拜兄弟。所以我就心軟了。當時就是我把你從地上扶起來的。你還記得那時的事嗎?我感覺你是吃蟲子吃多了,有些暈,但活還幹得不錯。”

“這麼曖昧!”那個胖子說了一句。

阿爾喬姆又朝桌布挪了一點,他突然感覺很羞愧。是薩沙求這個**救了自己?他們給阿爾喬姆做治療就是因為薩沙說服了他?

“我不要這些。我不需要你的施捨。”

“哈哈,你又來了!當時你也是這麼倔強的!你吃多了蟲子,就開始宣揚什麼世界範圍的正義。我們聊到米勒的時候,你用了兩根香煙把手臂上的紋身燙掉。你真的都不記得了嗎?”

“我們這是在哪兒?我現在在哪兒?”

“我們。。。我們在一個地堡里。不是那個你浴血奮戰的地堡。別用這種眼神看我。你要知道,莫斯科有很多這樣的地堡。。。我們挑的這個還不錯,有重新裝修過,還是歐式風格的。其它的地堡就比較糟糕了,有的已經被水淹了,有的根本進不去,大門都銹死了。”

“扎克萊索!”

那個女醫生走了過來,帶著幾個保安。保安們穿著長到膝蓋的無袖衫,好像是剛從一個派對上過來。他們在等著捉拿阿爾喬姆的命令。

“哦,你們這就要把他從我身邊帶走嗎?”貝索洛夫很不開心,“讓我和他聊一會兒。他也許有很多問題要問。”

女醫生同意了,離開了。

“薩沙把我弄過來的?”

當時阿爾喬姆十分無助,是薩沙拯救了他嗎?

“當然是。薩沙說,‘這個男孩吸收了很多輻射,都是因為他自己的原因。’薩沙猜出了你的念頭,她說你非常想回到地面,所以受到了許多輻射。她還說你在巴拉希哈找到了一個無線電站,切斷了那兒的干擾器!還要求人們走出地鐵!她說你是個英雄!一個令人敬仰的年輕人!”

“這些都是薩沙告訴你的?”

薩沙背叛了阿爾喬姆嗎?她出賣了阿爾喬姆嗎?

“不全是她說的。我也有自己的信息渠道。我得承認,一開始我低估你了。當然當時你已經完全醉了。我就喜歡這樣:和一個普通人聊聊天,告訴他一些真相,然後看他腦子轉不過彎的樣子。這裡有許多人好多年都沒去過地鐵了,但我有強烈的好奇心。何況我的工作需要和人打交道。”

“你真是個了不起的人!”胖子朝阿爾喬姆喊了一句。

“我們是在莫斯科嗎?”

“當然是。”

“一個地堡?那為什麼這個地堡看上去這麼奇怪?為什麼有蘇聯的國徽?這。。。我不明白。紅線真的是被漢莎控制的嗎?還是說紅線控制著漢莎?”

“有什麼分別?”

“什麼?”阿爾喬姆皺了皺眉:感覺眼前的光明在慢慢褪去。

“紅線和漢莎有什麼區別?”貝索洛夫露出了深邃的笑容,“你能說出紅線和帝國之間的十個不同嗎?”

“我不明白。”

“沒關係。我會解釋的。我們散個步好嗎?看你還沒穿褲子。。。嗨!服務生!”

一個戴著領結,灰色頭髮的服務員小步跑了過來。貝索洛夫命令他把褲子和襯衣脫下來給阿爾喬姆。阿爾喬姆想要自己的衣服,但被告知他的衣服已經被燒了。於是他同意穿上服務生的黑白衣服,但沒戴領結。服務生站在那裡,腹部起伏著。女醫生把幫阿爾喬姆拔出針,用一塊藥膏貼住了針口。

阿列克謝爾-費列克索維奇站起來,用紙巾擦了擦嘴,離開了桌子。

“你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那個胖子向阿爾喬姆道別。

他們出發了,一路上貝索洛夫都在和其他人打招呼:有孔德拉季-弗萊米爾維奇,伊萬-伊萬諾維奇,安德烈-歐甘內索維奇,還有其他許多人。

“他們都是誰?這些人是誰?”

“他們都是精英!”貝索洛夫說,“他們是最棒的。”

他們走到了樓梯。

“好了。”阿列克謝爾-費列克索維奇指著上面,“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麼這裡要掛蘇聯國徽?讓我來回答。在戰爭爆發以前,這裡是莫斯科冷戰博物館所在地。這是一個私人博物館。但是!這個博物館就位於一個真正的冷戰時期的政府地堡,以前叫國家設施,在那個動蕩的九十年代,不知怎麼就變成了私人財產。當時這個地堡已經被廢棄了,進了水,又臟。那時政府沒有維護這兒,覺得再也用不上了。然後地堡的新主人按照懷舊的風格把這裡重新裝修了,掛上了那些國徽,紅線,鐮刀鎚子什麼的。總之是二戰前蘇聯風格的。他們把地堡里里外外都整修了一遍,對於這點我們很感激。他們接手了一個破破爛爛的地堡,修整完後簡直就是煥然一新。他們收集了一些歷史物品放在地堡里,供外國遊客參觀。但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的時候,政府的人一下子就想起了這個國家設施的真正用途,記起了誰是這裡真正的主人,誰是臨時住這兒的。只要來過這裡的人都不會想去真正的地堡。其它地堡都很寒酸,畢竟私人的東西總比公家的保養得更好。這裡的裝飾簡直太宏偉了。你看著那個國徽,就會想起我們曾有多麼強大的實力,因此我們沒有改動任何裝飾。它們看上去新潮而且愛國。”

從玻璃球上折射出的光划過國徽。

“但紅線。。。他們把人朝機槍那兒趕!。。。就以這些旗幟的名義。。。就在昨天,共青團站。不對,是一周前!我抱著一個小孩。。。他被打死了。。。不是我的。。。但。。。”

“那又怎麼樣,一個感人的故事?那起事件與我們無關。”

“是你逼米勒給紅線子彈的,不是嗎?你們就是漢莎!就在共青團站,把子彈給莫斯科溫!”阿爾喬姆終於清醒了過來。

“首先,我們不是漢莎。其次,我們沒有逼任何人。那些子彈是我們的。遊騎兵不過是幫忙武裝押運。因為紅線被帝國攻擊了,所以這些子彈是給莫斯科溫的補償。他們怎麼用這些子彈是他們的事。更何況,我們阻止了戰爭。帝國的這次進攻並不是元首指揮的,而是一些中層軍官私下策劃的。就和那次紅線對D6地堡發動的進攻一樣。你真的想要一場地鐵內戰嗎?”(譯註:最後的曙光中紅線是在安全局長的策划下進攻D6的,不是莫斯科溫親自下令。)

“紅線在共青團站用這些子彈屠殺災民!屠殺活人!你為什要用內戰來嚇唬我?人們正在忍飢挨餓,他們連沖向機槍都不怕。你能想像當時的場景嗎?”

貝索洛夫安靜了一會兒,直到走下樓梯才開口。

“那又有什麼辦法?我們想要找到治療蘑菇黴菌的解藥。我們試了殺蟲劑。但看起來地鐵有自己的一套生態環境。我建議把這場瘟疫看做地鐵對於人口的自我調控。”

“但你吃得像頭肥豬!”

“你可以這麼認為,”貝索洛夫同意,“但如果你以為大都會的那些高層,莫斯科溫還有米勒都清廉正直,你就大錯特錯了。國家儲備倉庫沒有足夠的罐頭食品餵飽每一個人。世界就是這樣的。就算我出去用盤子里的剩菜餵飽一個可憐的小女孩,也改變不了什麼。我的剩菜不是耶穌的麵包。不過我確實經常出去給一個小女孩吃的,也沒改變任何事。”(譯註:這裡的比方指麵包和魚的奇蹟,聖經中說耶穌用一塊麵包餵飽了五千人。)

“因為你們的漢莎相比帝國也好不到哪兒去!”

“我就直接告訴你了,本質上,漢莎就是帝國。”

“什麼?”

“跟我走。”

阿爾喬姆一瘸一拐地跟在貝索洛夫後面。

他們走進了右手邊的一個房間,頭上有一頂紅色的燈,照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42號地堡”。這裡電力充足,可以照亮一切。他們沿著一條走廊前進,來到了一個沒人的酒吧。吧台上的燈是一用一把AK47步槍改造的,槍管被換成了氖氣燈。酒保不在,一些酒瓶就放在那裡。貝索洛夫拿過一瓶貼著外語標籤的酒,用牙咬開軟木塞,喝了幾口。他讓阿爾喬姆也喝幾口,但阿爾喬姆謹慎地拒絕了。

“說到冷戰博物館!”貝索洛夫邊說邊走進一條狹窄的通道:兩邊的牆都是用方形鉚釘連接起來的鋼板。

他們走進了博物館:牆上掛著一幅老舊的地圖,下面有燈照著。蘇聯的四個字母USSR在紅光下投射出巨大的影子。地圖上那些歐洲小國都擠在一起,地圖上布滿了虛線,導彈和戰略轟炸機。一個穿著老式制服的人站在角落裡,守衛著一個巨大的炸彈。

“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展品,是第一代原子彈的模型。蘇聯開發製造。”

那個原子彈的尖端有一塊玻璃,像是讓人從中看往地獄,當然現在裡面沒有東西,只有一些小燈。

阿爾喬姆沒有看模型,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而歐洲地圖上。

“都是你們搞得,是嗎?你們弄了那些干擾器。我正想找你,就是為了問你,為什麼?為什麼我們都要被困在這裡?困在地鐵里?如果整個世界都還活著。。。”

“世界真的活下來了嗎?”貝索洛夫驚訝地揚起了眉毛,“好吧,好吧,活下來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地圖上標的那些導彈和飛機都是過去的事了,是嗎。地圖上還寫著‘蘇聯’的字樣,不是俄羅斯!這張地圖有多老了,一百年?根本就沒有什麼敵人,是嗎?那些米勒害怕的敵人,那些干擾器對付的敵人,根本不存在。戰爭早就結束了,是嗎?”

“這要看你怎麼想了,阿爾喬姆。對某些人來說戰爭還在繼續。”

“西方沒有進攻我們的計劃!是嗎?去跟米勒說清楚!”

“大家都相信有利於自己的東西。”

“那那些干擾器是為了什麼?為什麼要殺掉其它城市來的人?讓人感覺世界都不存在了!為什麼?為什麼要假裝我們是唯一的倖存者?”

“因為,”阿列克謝爾-費列克索維奇像一條毒蛇一樣狡猾地說,“離開了地鐵我們就不能團結在一起了,俄羅斯將不再偉大。”

“什麼?”

“我會試著給你解釋的。你先別大喊,好好聽我說。還有一點,我們沒有建造那些干擾器。他們都是蘇聯時代留下來的,質量真不錯!九十年代的時候那些天線被出租給了私人老闆放音樂。”

那個服務生的寬大衣服罩在阿爾喬姆身上。阿爾喬姆身後有一個保安咳嗽了幾下,像是在顯示自己的存在。阿列克謝爾-費列克索維奇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塊手帕,上面綉了他名字的首字母,他仔細地擦去原子彈模型上的灰塵。

“我們先從這個美人講起吧。”

“你為什麼要把這個東西放在這裡?”阿爾喬姆感覺很噁心:好像貝索洛夫在輕吻一個死屍的嘴唇。

“一個人必須要了解自己的根在哪兒。”貝索洛夫微笑著轉向阿爾喬姆,“所以我們沒有變動這裡任何一件展品。這個原子彈見證了我們國家的獨立自強!”阿列克謝爾-費列克索維奇撫摸著炸彈的肚子,“本質上來說,多虧了原子彈,我們才能抵禦西方的入侵企圖,保衛我們獨特的社會秩序,保衛我們的文明。要不是我們的科學家造出了原子彈,二戰後我們的國家就會被摧毀。。。”

“但第三次世界大戰的時候我們就被原子彈攻擊。。。”

“第三次世界大戰?”阿列克謝爾-費列克索維奇打斷了阿爾喬姆,“三戰的時候我們有一點失控了,在我們自己的電視新聞里陷得太深了。人類很擅長用幻覺來替代現實,生活在一個自我想像的世界中。這是一個不錯的特質。就拿地鐵來說,它在一個幻想世界中運轉得還不錯。”

“地鐵社會運轉得很好?”阿爾喬姆靠近了貝索洛夫問。

“我是說所有事都運作了起來。每個人都參與其中。紅線的人相信自己正在與漢莎和法西斯作鬥爭。帝國的人相信他們在與紅線和變種人戰鬥。漢莎用紅線來嚇唬小孩子,把鄰站的人都看成紅線的間諜。所有人都很投入,好像這一切都是真的一樣!”

“好像?我當時就在戰爭中心。”阿爾喬姆突然有了窒息的感覺,“我就在普希金和庫茲涅茨克站之間的隧道里,那裡爆發了紅線和帝國間血腥的肉搏戰。幾十個人被趕到那兒互相廝殺。他們可都是活生生的人。他們用稿子,刀,鐵棍互相毆打。這是真實發生的事。明白了嗎,**?這真正發生了!”

“我很同情他們。但這又能證明什麼呢?誰死在那兒了?紅線的人?帝國的人?不是。一邊是一些有基因缺陷的人,另一邊是一些破壞者和傳謠者。這是一場可控的戰鬥。如果你客觀地看的話,這是一種高級的凈化措施。就好像地鐵是一個完整的器官。。。無用的細胞總是要死掉的。讓我再重複一次:我們沒有發動戰爭。是帝國情報部門的中層軍官策划進攻了紅線,來向元首邀功。他們根本就不知道紅線帝國都是虛幻的存在。”(譯註:應該是迪特瑪在沒有元首的命令下聯合其他軍官發動了帝國對紅線的進攻。)

“虛幻的——你什麼意思?”

“這些國家當然都確實存在!他們的名號都存在著,人們需要為自己安上名號,相信自己是某種人物。對於人們來說,有一個敵人是非常重要的,我們只不過是滿足了他們的需求。我們不在地鐵搞集權!我們給地鐵里的人提供了許多選擇:如果你想屠殺變種人的話,可以加入鋼鐵軍團。如果你想要免費的食物配給和共同理想的話,可以加入紅線。如果你什麼都不信,只想做生意的話,可以移民去漢莎。要是你是個知識分子,可以幻想著翡翠城,在大都會謀個職位。你看,這是個多麼好的體制。當時在花卉大馬路站的時候,我就這麼跟你說過了。你為什麼要到地面上去?我們在地鐵里給你提供了這麼多的自由。你到地面上能得到什麼?”

阿列克謝爾-費列克索維奇停在了出口處,掃視著原子彈的展台,打開了燈。阿爾喬姆還在想怎麼回答。

“所以說你不是漢莎的人?這裡不是漢莎?”

“什麼漢莎?”貝索洛夫搖搖頭,“我跟你說過了:沒有什麼漢莎。懂了嗎?有的只是環線,那裡的人以為自己生活在漢莎。”

“那你來自哪裡?”

“就來自這兒。”阿列克謝爾-費列克索維奇抬頭看了看地堡的天花板,“我就來自這個地堡。更精確地說,來自那邊那個房間。跟我來。”

他們走出展廳,走進一個鋪著木板的小房間,裡面有一張書桌,桌上有一盞綠色燈罩的燈:這兒是一個保安室。穿著軍官制服的守衛正在值班,他立刻站起來向貝索洛夫敬禮。這是某個大人物的接待處嗎?有一座自動扶梯通向樓上。這個房間看上去像是來自一個完全不同的年代:不是來自浮誇的二十一世紀,而是原封不動的二十世紀初。

他們走上扶梯,有一扇門。

門通向一個辦公室,裡面有一個玻璃門的書櫃,裝滿了厚厚的書,房間里有一個高出來的小檯子,裡面有一張擺滿了幹部職務表的書桌,就和格列布或者米勒的書桌一樣,一個人坐在桌子後面。

那個人一動不動。

那個人朝後仰著,看著天花板,眼球泛著塑料光澤。

那個人穿著一件制服,肩章上有金星,嘴上有一撮小鬍子。頭髮往後整齊地梳著。

“這位是。。。”

“約瑟夫·維薩里奧諾維奇。挺有魅力的一個人,不是嗎?”

“斯大林?”

“這是真人大小的蠟像。你可以靠近看一下。”

阿爾喬姆走上了那個小檯子。

斯大林瘦削的手擺在桌子上,捏著一支筆,好像是要簽署一份文件一樣。他的另一隻手攤了開來。斯大林地笑容是用刀刻出來的,顯得很僵硬。他的手邊放著永不凋謝的假花。

阿爾喬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斯大林的鼻子。斯大林並不在意。他不在意自己被做成了蠟像,不在意在整個世界都化為灰燼的時候,作為一個假人躲到了地堡里。他也不在意別人在他腳邊放花或是摸他的鼻子。斯大林心情很好,在他看來一切都很好。

“栩栩如生,是嗎?”貝索洛夫說。

“他。。。也是博物館的展品?”

阿爾喬姆走向書櫃,用手指擦去玻璃上的灰塵,朝裡面看去。書架里塞滿了同一本書,上面寫著一些不知所云的日期。在每本書的書脊上都印著:JV斯大林合集。第一卷。

“這裡是幹什麼用的?”阿爾喬姆回頭問貝索洛夫。

“以前這裡是真正的地堡的時候,斯大林的辦公室就在這兒。導遊手冊上說其實斯大林根本就沒有在這個房間待過,他在地堡落成前就去世了。但他們還是為西方遊客做了一尊斯大林的蠟像,重新布置了辦公室。當我們搬進地堡的時候,斯大林的蠟像就在這兒了。我們把一切都保留了下來。一個人必須得尊重民族的歷史!”

阿列克謝爾-費列克索維奇走上檯子,挪開斯大林,坐在了斯大林的椅子上,晃著腿。

“這是歷史的傳承!他當年在這裡,現在我們在這裡。結果是他為了我們建造了這個地堡。他考慮了我們的未來,他是一個偉大的領導人。”

阿爾喬姆以前只在紅線見過斯大林的畫像,現在他摸到了偉大領導人的鼻子,什麼感覺?蠟的感覺。

“為什麼要傳承這些?紅線就是在傳承蘇聯。”

“阿爾喬姆,動動腦吧!”貝索洛夫咯咯地笑了起來,“看來我得手把手地教你——紅線,漢莎和帝國都是假的。他們只是表現地很獨立,還互相競爭,有時還真的打仗。”

“那你是誰?”

阿列克謝爾了-費列克索維奇笑了。

“地鐵是一個由多個部分有機組合而成的整體,就像九頭蛇一樣。你可以選一個適合你的頭,和其他頭打鬥,把一個敵對的蛇頭想像成一條巨龍,征服它。但你有想過心臟在哪兒嗎?”貝索洛夫摸著桌面,“這裡就是地鐵的心臟。你們從沒見過,而且一點也不了解。要不是我帶你參觀,你還是會去跟其它蛇頭戰鬥,不是跟紅線打,就是跟漢莎打。”

阿爾喬姆走向貝索洛夫。

“你會後悔給我看這些嗎?”

貝索洛夫沒有後退,也沒有移開。他一點也不怕阿爾喬姆,不是他在阿爾喬姆的夢裡,而是阿爾喬姆在他的夢裡。

“你回去隨便說你來過這裡,把所有一切都告訴米勒。他會怎麼回答你?他會說你在做白日夢。”

 

阿爾喬姆咽了咽口水,他當時喝醉的時候真的說多了嗎?

“為什麼,米勒來過這裡嗎?”

“當然沒有。我們可不讓每個人都來參觀。這裡是一個聖殿,一座庇護所。”

“那我呢?”

“你?你是一個聖愚,阿爾喬姆。聖愚是可以進入聖殿的,上帝甚至會為聖愚展現奇蹟。”(譯註:聖愚是俄羅斯東正教特有的人物。。有學者描述聖愚是一群“假裝瘋癲、愚蠢或故意以自身的不修邊幅激起別人狂怒的人。”但這種行為僅在人們信仰這些人的實質是虔信的、道德的、理智的時候才會被認同為聖愚。東正教會認為這些人故意以自身的癲狂來掩蓋其相對於世界來說的完美性並由此躲避讚美與稱頌。他們可以是真的瘋狂也可以是裝瘋。人們相信他們是受到了神聖的啟發,由此得以說出人們不能說出的事情。這些事情通常是以寓言或者間接暗示的形式被告知的。)

阿爾喬姆瞬間明白了。

“你們是隱形的觀察者。”

“大聲一點!”

“隱形的觀察者!”

“看來你還不是那麼無可救藥!”

“但隱形觀察者只是一個傳說,就和翡翠城一樣。”

“完全正確,”貝索洛夫同意道,“一個傳說,一個神話。”

“所有一切都在幾十年前崩塌了。整個國家不到一個月就解體了,然後就是混亂。。。後面的事就婦孺皆知了。沒人來管理我們。我們都只能靠自己。隱形的觀察者只是一個傳說。”

“你們為什麼會認為這是傳說?因為是我們告訴你們的。明白嗎?我們給你們創造了一個幻象。你畢竟只是一個個人,而且非常感性。讓我來幫你回憶一下,當時我說了隱形觀察者的事,你一方面不相信我,另一方面又好像對我們很了解。你說這些都是謠言,僅次於電視上那些鬼話。”

“但你。。。以前的領導人們。。。政府,總統。。。你們都撤到了烏拉爾山掩體,是嗎?政府解體了。。。國家。。。”

“用腦子想想:為什麼我們要搬去烏拉爾山?為什麼我們要搬到荒郊野外的幾座地堡里去?孤零零地躲在冰冷的山洞裡?我們在那兒可以幹嘛?互相吃嗎?我們要與人民在一起!”貝索洛夫伸了個懶腰,看上去像一隻吃飽了的貓。

“這些年我們挨餓的時候,你們都在哪兒?我們互相殘殺的時候,你們在哪兒?我們死在地面上的時候,你們在哪兒?”

“就在你們旁邊。我們一直都在你們旁邊。就在牆的另一邊。”

“這——不可能!”

“我跟你說過了,這套體系運轉良好。你沒法無視這一點。”

貝索洛夫離開書桌,拔開了琥珀色酒瓶的塞子。

“我們為什麼要待在這裡?來,我帶你去看我們生活的地方。當然我們的生活是很嚴肅的,你不要想入非非了。”

貝索洛夫小心地擺好斯大林的蠟像,從檯子上走了下來。阿爾喬姆還呆在原地,消化著這些內容。

“你們都是**。”

“我們幹了什麼?”阿列克謝爾-費列克索維奇問,“正相反——我們在最大程度上不干涉地鐵!我們只是在觀察!只有系統開始滑向奔潰的時候,我們才會出手。”

“系統?人們太餓了,甚至易子而食!”

“那又怎麼樣?”貝索洛夫向阿爾喬姆投去帶有敵意的目光,“又不是我們想吃你們的小孩。是你們自己乾的。我們也不喜歡你們吃小孩,我們只是想觀察你們。但如果我們在觀察的話,就必須允許你們吃自己的小孩。”

“一派胡言!是你們把我們鎖死在地鐵里!你們把人當牲口!地鐵里到處都是秘密警察。。。有的車站有安全局,有的有克格勃,有的。。。。到處都是格列布那樣的人。。。你說的對,其它車站和帝國都沒什麼區別。。。”

“這是因為我們俄羅斯人民必須被這樣統治,”貝索洛夫用堅定的語氣回答,“我們天性就是這樣,只要統治有一點鬆懈,就會立刻有叛亂!俄羅斯人需要被不停地監視。看看在共青團站發生了什麼?那些人要求權利,發起了叛亂,結果就是血流成河!這有顛覆紅線嗎?一點都沒有!為什麼,因為安全局是上天賜給俄羅斯人民的禮物!還有那些機槍。。。為什麼會有人不停地朝機槍擠?但至少一些有耐心的人活了下來。這就是一種自然選擇的過程。我們的人們該如何被統治?你必須時刻引開他們的注意力。你必須規範他們的行為,給他們灌輸各種各樣的宗教或者意識形態。俄羅斯人總是需要一個敵人!沒有敵人就活不下去了!沒有了敵人,俄羅斯民族就是個失敗品!他們無法定義自己,一點也不了解自己。兩年前我們有一個很好的敵人——黑族人。你沒法發明一種比他們更理想的敵人。他們在地面上活動,渾身漆黑,連眼睛也是黑的,就和魔鬼一樣。我們的俄羅斯人民對黑族人無比的恐懼和憎惡。黑族人真是完美的敵人。大家立刻就明白:如果他們全身都是黑的,那我們一定是正義的。我們一直留著黑族人,為一個‘全人類收到威脅’的劇本做準備。但沒想到有個**跳出來弄傷了遊騎兵里的那個老**,他們就用導彈把我們豢養的寵物黑族人全部轟死了。你能想像嗎?”

“可以。”

“我們曾經嘗試通過大都會議會進行干預。我們暗示了議會黑族人不會造成什麼危險。然後劇本就不受控制了。我們還得安撫你們那個米勒。我可不想事事都親力親為。要是地鐵是獨裁統治就好了。你還來嗎?”

阿爾喬姆還沒回過神來,步履蹣跚地跟在貝索洛夫後面。他們有路過了那個守衛,他再次站起來敬了個禮。然後貝索洛夫帶阿爾喬姆走進了一條狹窄的通道,兩人踩在鋼鐵地板上的腳步聲回蕩在空空如也的走廊里。他們又回到了了那個通往餐廳的開口。那個巨大玻璃球折射出的光線又射進了阿爾喬姆的眼睛。阿爾喬姆的頭和那個大球一樣轉得很暈,阿爾喬姆的頭腦中曾經裝有一面鏡子,照映出世間萬物。但現在這面鏡子被擊碎後又重新粘了起來,阿爾喬姆自己已經看不清鏡子中的映像了,這些隱形觀察者還在調侃他取樂。

他們走過了那個開口,繼續向前。

“你們是怎麼控制住米勒的?你們是怎麼操控那些領導人的?”阿爾喬姆遲疑地問,“你們用錢收買了他們嗎?莫斯科溫?元首?”

“怎麼說呢,這沒法一概而論。每個人都有他的弱點。莫斯科溫貪財,還毒死了他的表兄。至於葉甫根尼-彼得洛維奇,他有一個先天缺了手指的小女兒。他是一個很感性的人。他制定了所有與畸形人戰鬥的法律,但自己卻沒能遵守。所以我們給他送去了一些照片。看,葉甫根尼-彼得洛維奇,這是你抱著你女兒的照片,還有你妻子在旁邊,證據確鑿。遵守你的規則吧,葉甫根尼-彼得洛維奇,鼓起勇氣,你的人民得信任你。不能讓你的任何一個公民懷疑帝國的純潔性。元首必須做好為帝國犧牲的準備。”(譯註:葉甫根尼-彼得洛維奇就是帝國現任元首的名字。)

“帝國已經不存在了。他們把自己的車站都淹了,你的那個元首已經跑路了。”

“我們會把他找回來的,再次恢復他的地位。我們會幫他成立一個新的帝國,比之前那個更好。我們已經找到了他的妻子和女兒,元首一定會合作的。”

“為什麼還要讓他歸位?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魔鬼!”

“我來告訴你這個好奇寶寶為什麼,我們習慣和葉甫根尼-彼得洛維奇合作。而且我們知道怎麼控制他。這些證據還沒有被公開。為什麼我們要費勁去找一個新人,還要找到他的弱點,用一點誘餌引他上鉤,我們哪裡還能找到這樣現成的選擇?他確實把事情搞砸了——我們會作出相應處罰的。沒了帝國,地鐵會變成什麼樣?”

“帝國的人都是**!**!有些是**,有些是懦夫!”

“不只是帝國有**,整個地鐵都充斥這樣的人。看地鐵這樣一個封閉環境是多麼適合他們。**般的人會從各處投奔帝國。就像他們加入鋼鐵軍團,與變種人戰鬥,發泄自己的嗜血本性。要是沒有帝國,這些人能去哪兒?照顧平民嗎?肯定不是,所以讓他們去為帝國或是紅線作戰吧,或者加入遊騎兵也行。挑一個符合你口味的。這就是自由!”

“這不是大家需要的!”

“這正是大家所需要的。這樣他們就不會無聊。他們會有事可干,能夠做出選擇。我們在地下構建了一個真實的,自給自足的小世界!我們不需要其它地面上的世界。”

“可我需要!”

“好吧,就你需要,其他人不需要。”

“也許有人的家人還活著某處!至少為了家人也要回到地面!”

“他們的家人現在都在地鐵里。都是真實活生生的家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的所作所為只是傷害了自己的健康。他們差點就沒能把你救活,你這個小傻瓜。你到地面上去能找到什麼?”

“我們是在地面上出生的。我們屬於那裡,屬於開闊的空間。地面上的空氣呼吸起來都不一樣!換個角度想,地鐵太過狹小,我只能向前或向後走。我感覺很憋屈——你能體會嗎?你自己有這種感覺嗎?”

“沒有,你要知道,我的感覺正和你相反:到了地面我會頭暈。一到地面我就會立刻想回到舒適的地堡。好了,這裡就是我們的住宿區,有一個個小公寓。”

他們轉了個彎。

他們轉過了一個角落。

兩人走進了一條幽暗的長長的走廊,房間一個接一個。這個地堡到底有多大?走廊還在往前延伸。

現在應該已經很晚了,地堡的居民拖著醉醺醺的身子,從餐廳挪回家裡。阿爾喬姆透過門縫向一個公寓里瞄了一眼,又瞄了另一個。沒錯,這些公寓都很舒適。

給人住已經相當好了。

“為什麼你要帶我看這些?說這些話?”

“因為我喜歡。一點小爭吵讓我開心。你很叛逆,不是嗎?但是你坐在薩沙的房間幹什麼?等我嗎?真是浪漫。你想用你那把左輪手槍打死我嗎?你以為打死我可以拯救其他人嗎?我能做什麼?我只負責內部事務。把我打死了,明天就會有一個接替我的人上位。當時在花卉大馬路站的時候,我曾試著跟你講道理。但看來你全忘了。”

“在花卉大馬路站?”

“就像我說的,你都忘了。但這也不奇怪,我說的太抽象了。你們記性不好對我們來說當然是好事,你們就像一群短命的蜉蝣,好像從前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而且沒人想要考慮未來。所有人都活在當下。”

“什麼未來?如果今天連飯都吃不飽,怎麼會去思考未來?而且有飯吃就已經很幸運了。”

“這就是我們的技巧所在。應該一直有剛剛夠的食物,差一點都不行。飢餓是理想的控制人群的方法。我們必須得保持平衡。要是每個人都吃得飽飽的,他們就會消化不良,而且開始自尊心膨脹。要是食物太少了,人們就會破壞整個系統,至少打破他們理解中的那個地鐵體系。你會為我們的技巧喝一杯嗎?”

“不!”

“這就不對了,你該多喝點。伏特加是人類的救贖,而且酒精有助於減輕輻射。”(譯註:酒精能治療輻射從未被證明過,一般醫生認為無作用。)

多謝提醒。

那純凈的伏特加像膠體一樣流過阿爾喬姆的血管,讓他頭疼欲裂。阿爾喬姆感覺還是以前他喝的渾濁的家釀酒好,他覺得任何不是這個地堡里的東西都更好。就算阿爾喬姆只有一個禮拜可活了,他也可以掌控自己的命運,而不是依靠別人的施捨苟活下去。

“你把地鐵那些人說成那個樣子。。。但你,你自己。。。你來自哪裡?”

“你說的沒錯。。。聽上去好像我不喜歡地鐵里的人。或是我瞧不起他們。但正相反,我的心與他們在一起。我深愛著他們,你相信嗎?看,我會去地鐵,和大家達成一片。我就是這麼認識你的。愛人民,就要了解他們的一切。我必須得誠實,不能欺騙自己。是的,我們的人民就是這樣的。我必須得掌握我統治下的人民的感受。我必須得愛我的人民。必須有人來教導他們,趕走惡魔。”

“你統治?還是什麼其他人統治?就像艾洛伊人統治摩洛克人?你是什麼貴族嗎?”

“我?”貝索洛夫笑了,“我算什麼貴族?貴族老早就被槍斃了!我甚至不是莫斯科來的。我的第一份工作是電視記者。因為午餐不好吃,我又改當了政治評論員,從此就開始發跡了。”

阿爾喬姆突然意識到了:讓那些伏特加在血管里流淌吧。這能讓他稍微冷靜一下,為重要的事做準備。

阿爾喬姆環顧四周,發現並沒有很多警衛。當然他得穿過整個地堡尋找,萬一有一條隧道通往軍火庫呢?是誰為他們的統治提供武力支持?

“那條路通向哪裡?”

“如果你想的話,我們去看看。第三條通道通往我們的倉庫。第四條是空的。那個新主人沒能在戰爭爆發前把那條隧道改造好,我們也沒時間整修。依你看,我們該怎麼做才能達到最好呢?”貝索洛夫朝阿爾喬姆擠擠眼,“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收你為徒。”

“我覺得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我該在這兒繼續逗留。你難道還不明白嗎?也許地鐵的情況時好時壞,但所有人都生活在地下。這算什麼事?以前整座城市都是在地面上的,還有森林和農田,甚至大海!”

他們走到頭了:面對著一條巨大的隧道,裡面已經淹了不少水。沒法再往前走了。一個水泵發出嗡嗡的聲音,像是一個人在用力把痰擠出喉嚨。

“但你怎麼知道地面上的生活是什麼樣的?也許和地鐵里差不多,只不過頭上沒有天花板蓋著。好了,無線電里是提到了一些情況,但他們有生活在天堂嗎?地面上的人都無比自由,親密無間?別說笑話了。地面上的人到處亂跑,在無政府的狀態下過得像野人,逐漸遺忘如何閱讀和寫作。我是在跟你討論卓越。是地體讓我們變得卓越!整個地鐵系統里有五萬人生活,只有保持這樣的人口密度才能保持文明和文化的傳承。是的,只有這樣做才行。把他們放到地面,他們立刻就會變成野蠻人。到了地面他們就會立刻忘掉為人的意義!但具有信仰和理智的人都在地鐵里!”

“信仰?你是說那些吃小孩的人嗎?”

“魯濱遜-克魯索可沒有立刻把星期五吃掉。我們不想過快乾預,但早晚會解決。。。。”(譯註:魯濱遜漂流記中魯濱遜所在的島附近有食人族,星期五是他就出來的奴隸。)

“你為什麼不讓我們自己做出選擇呢?我們可以自己來選住在地面上還是地下。為什麼不徵求我們的意見?”

“我們已經徵求過你們的意見了。”貝索洛夫微笑著,“而且我們一直在問。”

“你們無法給地鐵提供足夠的食物!現在正在鬧蘑菇瘟疫。讓他們到地面去吧!至少他們不會全部餓死在地面上!”

“我們這個偉大的民族曾經經歷過比現在更嚴酷的考驗。他們會挺過去的。你知道他們有多麼堅韌嗎?簡直讓人不敢相信。”

“讓他們上到地面!至少給他們一個機會!”

“上去?你以為上面的土地流滿牛奶,到處都是蜂蜜?你去過地面!就拿巴拉希哈來說,他們去那兒可以吃什麼?”

“他們能找到填飽肚子的辦法。”

“你真是個不可救藥的幻想家。我為什麼要浪費時間在你這樣的傻瓜身上?”

“好吧,那就讓我走!我沒要你這樣的人來救我!”

“然後呢?你以為我讓你回去了,整個地鐵就會立刻起義支持你?你可以把我們趕走,告訴大家真相,帶領大家上到地面?你以為你回去後能改變什麼?”

“會有改變的!”

“那就去吧,”阿列克謝爾了-費列克索維奇用平淡的口氣說,“去吧,我還會把你那把代表革命的左輪手槍還給你!地鐵里沒人會相信你,就像你不相信我一樣。你意識到你回去之後只是在告訴大家有關隱形觀察者的傳說嗎?現實一點吧,阿爾喬姆!”

阿爾喬姆微笑著點點頭。

“我們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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