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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真相

所屬書籍: 地鐵2035

阿爾巴特站的居民開始從隧道里冒出來,原本用來驅趕人群的守衛也已經加入了這場混戰。反抗米勒的遊騎兵士兵從不同的方向撤離了車站。阿爾喬姆被兩個陌生士兵夾著,看不到車站裡的情形,但他還是對著黑色的後背大喊。

“整個世界還存在!我們並不孤單!他們在欺騙你們。你們可以離開地鐵!他們對你們撒謊!別相信他們!”

然後守衛又封住了阿爾喬姆的嘴。

遊騎兵里還忠於米勒的人掩護他撤回了位於阿爾巴特站的指揮部。他們把摔倒的米勒扶上了他那台已經被壓彎了的輪椅,把他推到了他的辦公室——就是那間掛著陣亡名單,放著伏特加的辦公室。

阿爾喬姆和伊利亞都被關押在了接待處旁邊的一個小隔間里,阿爾喬姆並不認識看守他們的士兵。有人走進米勒的辦公室,透過沒關緊的門,阿爾喬姆聽到他們在討論是否要處決囚犯,但米勒還沒有做決定。

一個冷漠的新兵沿著走廊走來走去,不停地把一些紙條傳進房間:有些是從米勒的辦公室傳過來的,有些來自於車站方向。阿爾喬姆和伊利亞可以聽到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了阿爾巴特站。人們正在討論遊騎兵的事,他們不停重複著阿爾喬姆說過的那些話。

阿爾喬姆心想,還好自己投降交換了安娜。

安娜應該逃走了吧!

伊利亞-斯特帕諾維奇看著那些黑衣人,身體顫抖著。阿爾喬姆聞到了一股尿味,也許伊利亞正在想像一顆子彈穿過自己額頭的情形。但伊利亞沒有抱怨,只是小聲地自言自語。

“當然,他想幹什麼都行。他的女兒沒有手指。他有把他女兒絞死嗎?沒有,他留下了她。也許他看著自己女兒長大,和她一起玩耍。而且他的妻子也活著。她沒有上吊自殺,沒有把自己吊在天花板上,沒有露出黑色的舌頭。”

一個守衛看了一下手腕,從他的手上阿爾喬姆看到了無限的可能。他計算著荷馬需要多少時間到達帝國,阿爾喬姆想像著自己如何找到乾燥的紙張,讓荷馬寫下文本。他們不必把傳單帶到每個車站,只要能把傳單散發到大都會和花卉大馬路站,這些信息會慢慢在地鐵里散布開來的。

除了萊約克和荷馬以外,沒有人知道這個計劃。所有漢莎來的新遊騎兵都在這裡了,他們都站在米勒這邊,期望能阻止已經開始散布的真相。

辦公室里傳來喊叫聲。

“打貝索洛夫的電話!再打一次!我要和他私下談!”

米勒被人從坐騎上打落下來,迷茫不已,不停地嘗試著聯繫自己的主人。他聯繫不上貝索洛夫。那萊約克還有機會在米勒找到他之前抓住他。

阿爾喬姆想像著荷馬在契訶夫站下了船,萊約克繼續划船前往花卉大馬路站。阿爾喬姆想像著萊約克在遊騎兵老兵的掩護下,穿過迷宮般的妓院,不知不覺地包圍了薩沙的小屋子,然後完成了阿爾喬姆未盡的使命。不對,萊約克把貝索洛夫作為人質,帶著隊伍進入了地堡。

“再給他打電話!繼續打!”

時間在一點點流逝。三十分鐘,四十五分鐘,一個小時過去了。車站裡已經越來越吵了。大都會議會派來的管理員在喊著什麼。但圍觀群眾並不願意離開。他們問守衛發生了什麼事,那個嚎叫著說還有其他倖存者的人是誰。

“我女兒有什麼?一條小尾骨而已。那個尾骨可以被移除,就在這兒。真是個小可愛。娜琳說,要是是女兒的話,就用你媽媽的名字給她取名,叫馬琳娜,馬琳娜-伊利尼查娜。馬琳娜-伊利尼查娜-沙科基娜。”

阿爾喬姆突然意識到伊利亞-斯特帕諾維奇不是在自言自語,他是向阿爾喬姆講述這一切,就算他沒有看著阿爾喬姆。阿爾喬姆同情地搖了搖頭,但腦子裡還是在想自己的事。

“快閉嘴!”一名守衛威脅伊利亞,“聽你嘮嘮叨叨我腦子都要炸了!閉嘴!不然我就給你一槍。反正我們要把你們處決的!”

“馬琳娜-伊利尼查娜!”伊利亞小聲說著,守衛沒聽見,但阿爾喬姆聽到了,“小馬琳娜-伊利尼查娜。她的奶奶會很開心的。”

萊約克能抓住貝索洛夫嗎?

他有能力抓住他,帶著他走過半個地鐵嗎?畢竟,他沒有受過這方面的訓練。他只是一個交易員,不是士兵或殺手。在無線電中心的時候他表現還可以,但那時他也只是躲在角落裡,吸引了一下子彈。

沒關係,他能做到的。

那些老兵會幫他的。他會把所有事向他們解釋清楚地,是嗎?

他會的,那是一個使徒的職責。他與阿爾喬姆一起經歷了所有事。他不需要別人來說服他,他記得每一件事,他親身感受過這一切。

“不才不管他接不接!繼續打!”

要是貝索洛夫已經被抓住了呢?要是他們已經拖著他肥胖的身體,前往地堡的秘密入口了呢?要是荷馬已經印好傳單就好了。但就算沒有傳單。。。他什麼都知道,是嗎?要是印刷機沒法啟動,他可以把這一切寫下來,告訴所有人,就像那個真正的荷馬一樣。。。

大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一共有三個人走了進來,他們看上去非常急躁:一個穿著袍子的婆羅門,一個戴著雙頭鷹大檐帽的軍官,還有一個看上去像是平民的人。他們敲了敲米勒辦公室的門,小聲說了幾句,越來越緊張了。他們也在尋找答案。

外面的車站裡有些東西正在發酵,慢慢成型,勢不可擋。這三個人想要把車站的騷動壓制下去。

米勒生氣地回了他們幾句。

辦公室的門打開了。

“我們必須要召集大都會所有的議員開會。我們不能再沉默下去!讓大家各抒己見,然後我們會根據討論結果向大家通告情況。至於你手下遊騎兵的分。。。你想辦法解決!”

“要是帝國真的並不存在呢,”伊利亞說,“要是元首他本人就是假的呢?要是帝國所有一切都是假的,那我算什麼,我在幹什麼,他們弄死我女兒是為了什麼,娜琳的自殺又是為了什麼,為什麼這一切都發生在我身上?他們讓我寫書,但我能寫什麼?叫我如何寫下這些?”

阿爾喬姆的嘴裡被塞上了破布,他沒法回答,也沒法讓伊利亞住嘴。

那個婆羅門急匆匆地走了出去,他的袍子拖在地上捲起一陣灰塵。那個軍官大步跟在他後面,聞上去一身汗騷味。那個平民模樣的人走在最後。

“我們去說服他!”

那個三人組走遠了,擠進了走廊遠端的人群當中。

“我們要真相!”大門外傳來人們的喊聲。

伊利亞-斯特帕諾維奇站起來,靠著牆,慢慢靠向人們叫喊的方向,但一個戴面罩的守衛朝他腦門打了一拳,阻止了他前進。

伊利亞不說話了。

看:人們終於覺醒了,阿爾喬姆的嘴又被封上了,沒關係,現在有其他人幫阿爾喬姆出聲,還有人在幫他行動。阿爾喬姆朝各個方向都送出了信使,死了也值了。

他能聽到那三個人輪流向人群解釋,但人們還是不停地在提問,他們不想聽這些哄小孩子的說辭。

阿爾喬姆心想,謝謝你,勒太迦。

你死了太可惜了。

你的死太奇怪了。

你怎麼會不能再向我眨眼睛了呢?你再也不能講冷笑話了。現在我該問誰借血呢?原諒我到最後一刻還在懷疑你,勒太迦。但你在最後還是懷疑我,不是嗎?

你確實還有疑慮,但你說出了所有真相,這樣他們就沒法立刻絞死我了。

很可惜你沒法聽到現在人們的叫喊,他們在尋求真相。

我們兩個將為大家打開氣密門:你和我。我們一起帶領大家走出地鐵。

我們的其他夥伴正在忙碌,荷馬在印製傳單,萊約克正把槍對著貝索洛夫的太陽穴——逼他打開大門。讓米勒在這裡干著急吧——他就是一條沒有主人的狗。

大都會的議會會討論什麼呢?怎樣掩蓋事實?怎樣把所有叛徒一個個壓制,這樣流言就不會在地鐵里散布開來?

“繼續打!給每個地方都打電話!給花卉大馬路站打電話!”

他們沒法壓制所有人。

“告訴我們真相!”外面的人在喊。

“你說的都是真的?”伊利亞問阿爾喬姆,“你告訴荷馬的那些,都是真的?”

阿爾喬姆朝他點點頭。伊利亞腦子裡在想什麼?

戴手錶的守衛開始越來越頻繁地看錶,真相正在勢不可擋地從米勒的辦公室湧向外面。

阿爾喬姆又想起了安娜。

她的愛是多麼堅定不移。

阿爾喬姆的內心和安娜不一樣:他先是感受到了安娜的冷淡,然後以冷淡來回應。就好像他自己無法輻射出愛,只能反射安娜的愛。阿爾喬姆能感受到安娜對他的關注,然後他把這些愛意匯聚在一起反射回去——從而獲得了更多安娜的溫暖。但當安娜開始變冷淡的時候,他也沒有什麼可以反饋的。然後安娜的態度越來越冷漠,阿爾喬姆也對他們的未來失去了信心。

但安娜的內心構造從頭到尾都完全不一樣。之前看上去好像她已經不需要阿爾喬姆了——因為阿爾喬姆無視她,固執己見,不願放棄自己愚蠢的夢想。也許安娜真的考慮過先甩掉阿爾喬姆。她對阿爾喬姆的感情已經快要熄滅了。但阿爾喬姆一離開,她的愛火又重燃了——充滿了倔強。愛的火焰如此熱烈,以至於阿爾喬姆想要蓋住自己的雙眼以防被燒傷。阿爾喬姆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但熱量還是傳到了他這兒。阿爾喬姆能在這股熱量中看到安娜的身影——雖然有些扭曲滑稽——但變得越來越清晰。

愛情真是奇怪!

“還沒有迴音?”

也許沒人會回答你了,老頭。已經過去很久了,要是萊約克運氣好一點的話,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地堡也許已經被我們奪取了。那些肥豬已經被帶到了塔甘站,穿著他們那滑稽的外衣,複述地理老師給他們上的課,像小學生一樣。(譯註:這裡是指讓地堡里的人給地鐵民眾講述外界情況。)

“安佐爾!”

安佐爾走進了辦公室,用充滿敵意的目光瞄了一眼阿爾喬姆和伊利亞。他聽了一會兒米勒的咆哮,然後用那快散架的輪椅把米勒推了出去。

”這些人怎麼處理?“一個守衛問。

”我還沒決定,等議會的討論結果吧,“米勒頭也不回地說。

他自始至終都沒能打通那個電話。

”我們就把他們關在這裡?“

”對。不對,等下。帶他們跟我走。也許他們會有用,不要讓他們有機會說話。“

守衛把兩人拉了起來,阿爾喬姆的嘴裡塞著破布,伊利亞已經尿褲子了。守衛把兩人拖進了明亮的阿爾巴特站,他們排成一個尖角的隊形,強行在人群中擠出了一條路。他們大步穿過了整個車站,好像根本就聽不到人群的怒吼。

大都會的議會就在這兒開會:這就是為什麼米勒的辦公室在阿爾巴特站的原因。

守衛都站在議會廳外,阿爾喬姆和伊利亞並沒有被傳訊。遊騎兵像路障一樣堵住議會廳的入口,米勒和安佐爾進去了,然後幾個婆羅門也走了進去,大門被關上了。

“他們說他們收到了某種無線電信號。。。”到處都有聲音在議論。

“好像我們並不是唯一的倖存者。。。”

“那還有哪兒存活下來了?誰說的?”

“議員們出來後應該就知道了。他們正在開會。”

“怎麼會有這種事?這些年他們什麼都沒提到。。。現在卻——”

“遊騎兵發現的。他們在爭論要不要告訴大家。”

“那他們是誰?坐在椅子上被綁住的人是誰?”

“他們抓住了一些恐怖分子。他們馬上會告知我們的。”

阿爾喬姆看不見那些竊竊私語的人。他能看到的都是一模一樣的黑色後背,每個人都穿著防彈背心,兩腿岔開站著。但阿爾喬姆能感受到那些人:他們的好奇已經充斥了整個空氣。這裡有成百上千的人,就讓米勒去回答他們的問題吧。

突然人群中出現了一陣騷動。

有人正試圖穿過人群。

“我們要去議會!讓一讓!”

門口的守衛也搞不清楚情況。一開始他們收緊了防線,但又猶豫地鬆開了。

那是提莫爾的聲音嗎?他是阿爾喬姆和勒太迦的盟友,一個叛逆者。他是與萊約克和荷馬一起離開的,他們帶著安娜!他怎麼會在這兒?他為什麼要回來?現在他應該在奪取地堡。還是說他已經成功了?他有帶著貝索洛夫的狗頭來議會嗎?

“讓一讓!我們有議會的邀請!”

守衛讓開了一條路——他們讓提莫爾進去了,普林斯和盧卡跟在後面,這些都是老遊騎兵。提莫爾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阿爾喬姆,朝他點了點頭,但沒有試圖解救他。提莫爾走進了議會,普林斯和盧卡在外面警戒。

議員們在討論什麼?他們在爭論什麼?拖延時間嗎?草擬最後通牒嗎?乞求寬恕?還是在研究放在盤子上的人頭?

議會廳異常安靜。

他們都被毒死了嗎?

“讓一讓!讓一讓!我們要去議會!”

這次又是誰?

人群又不情願地讓開了,嘴裡嘟囔著:為什麼又要讓?阿爾喬姆伸長了脖子,這次守衛也沒有立刻放行。

第一個走進來的是貝索洛夫。

他看上去還活著,臉色嚴峻,不說話。萊約克在貝索洛夫身後出現。貝索洛夫用陰沉的目光看了阿爾喬姆一眼,沒有打招呼。相反萊約克朝阿爾喬姆點點頭。他們兩個都走了進去,萊約克這是帶了個人質過來?還有兩個老遊騎兵護送著他們,這兩人也停留在了議會廳外。

阿爾喬姆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嘗試著說話。但他的膝蓋後側被打了一下,又摔倒了。盧卡和普林斯示意了一下那個擊倒阿爾喬姆的守衛,兩人都把手伸向槍套。

他們僵持了一會兒,然後把手放了下來。

所有決定將在那扇門後產生,而不是在這裡。

車站裡的人越來越多,就像當時在共青團站一樣。人們不停地往前擠,守衛艱難地維持人牆,不能放棄防線。天花板上兩米寬的大吊燈好像在隨風搖動——車站裡的人太多了,他們正在以同一節奏呼吸。

突然。

一個不一樣的聲音划過了整個車站,一聲咳嗽。

守衛們都抬起了頭;人群安靜了下來,開始環顧四周。那是從車站裡各處揚聲器傳來的廣播聲。看來這裡也有公共通告系統。(譯註:紅線和帝國車站裡都裝滿了喇叭。)

“測試,測試。一,二,一,二。”

一個悅耳的男低音傳過整個車站。

“親愛的公民們,請注意。馬上會有一個重要通知,別走開。”

“告訴我們真相!告訴我們真相!”人群朝揚聲器喊道。

但播音員只是清了清嗓子,然後就不說話了。

“重要通知。。。”

“難道真的是。。。”

“太不可思議了。。。”

過了不知多久,議會廳的門打開了。一個穿著棕色西裝的胖子走了出來,神情嚴肅。他戴著眼鏡,額頭上的頭髮被整齊地梳到了後面。他的助理扶了他一把,幫他站上阿爾喬姆旁邊的大理石長凳,這樣大家都能看到他。

“那是議會的主席。。。他親自來了。。。”

米勒和安佐爾出現在了走廊里,提莫爾在他們後面。出來後他們就分開了。

那個胖子吸了吸鼻涕,用他那臟手帕擦了擦滿是汗的額頭,然後又擦了擦眼鏡的鏡片,最後把眼鏡戴了回去。

“公民們。今天我們因為一件不幸的事聚集在一起,在保護我們且非常受人尊敬的遊騎兵內部。。。有一些分歧。這個我們過會兒會談。”

“別廢話了!直話直說!”

“對,當然。直奔主題。我們已經確認。。。這讓人難以置信。但我們有確鑿的證據,當然我們會公布的。我們已經完全確認莫斯科不是唯一倖存下來的城市。我們截獲了一段無線電廣播。”

人們都呆住了。除了那個胖子的說話聲外,一切都變得安靜了。

阿爾喬姆看著他,好像在看一個先知,就和在看臨死前的勒太迦一樣。好像那個胖子是個聖人。

“我們準備讓你們聽一下這段廣播。但先讓我說幾句。我和你們一樣對此感到震驚。關鍵是這段廣播是從大西洋對岸傳過來的。親愛的公民,同志,兄弟們。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那摧毀我們整個國家的敵人還活著,他們殺死了我們一億四千萬的同胞——有父母,孩子,妻子,丈夫。他們還沒有被解決,戰爭還沒有結束。我們沒有人再是安全的。要是我們泄露了自己的位置,敵人隨時會發動一次全新的,終極的打擊。”

阿爾喬姆發出一陣低吼聲,滑下了椅子,跌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這些年來是地鐵拯救了我們。我們住在地鐵里,知道地面上不適合生存。正因此我們活了下來。現在地鐵是我們唯一能繼續活下去的機會。我知道,這一切都很可怕,很難以置信。但我請求你們相信這一切,大都會議會請求你們。我們今天截取到了一段廣播,你們自己聽。這是從紐約發送出來的。”

揚聲器又響了起來。

有人對著麥克風打了個噴嚏。

一首歌傳了出來,是一首聽上去很奇怪的外國歌,有鼓點和尖叫聲,還有小號的伴奏。一個男歌手的聲音響了起來,唱著介於教堂頌歌和軍樂之間的曲調。還有女聲給他伴奏。同樣的歌重複了幾次,讓人感覺到了原始的愉悅和能量。

這就是那種聽著就不自覺開始舞蹈的音樂。

但在這偌大的車站裡,所有人都紋絲不動。

天花板上的大吊燈搖晃著,好像是地震了一樣。人們聽著音樂里的鼓點聲,感受到了恐懼。

“就像你們看到的一樣。。。聽到的。。。這就是那些穴居人的野蠻音樂。。。換句話說,當我們勉強溫飽的時候,他們還在縱情聲色。我們還有其它的情報表明他們保留了核打擊力量。這是一個無比恐怖的敵人,我們得做出行動,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了。這是一個新時代的開始。。。有人要做出一個申明。大家靠一靠。”

提莫爾走到了主席身邊,他身形幹練,黑色的頭髮中夾雜了一些白色。他彎下腰幫阿爾喬姆坐起來,然後爬到了長凳上。

“遊騎兵的老兵們對前指揮官米勒上校獨斷專行的裁決非常憤怒。我們的一名同志沒有經過公平的審判就被處死。對於剛才的騷動,我們向大都會的公民們致歉。現在宣布我們將退出指揮體系,我們將拒絕服從米勒上校的命令。”

提莫爾的語氣非常堅決。他是遊騎兵最好的情報官,他是勒太迦的前輩和導師。他有什麼打算?

“我們將保留位於斯摩棱斯克站的遊騎兵基地。我們將通過公正的選舉選出新的指揮官。但是,考慮到現在迫在眉睫的衝突,我們將直接效忠於大都會。我們將誓死保衛大都會的安全,應對公開的和暗地裡的敵人。”

提莫爾轉向大都會的議會主席,朝他敬了個禮。

先是有一聲掌聲,接著又是一聲,然後就像決堤一樣,所有人都開始鼓掌。

“太棒了!萬歲!”

“**!”阿爾喬姆竭力想喊出來,“你這個大**!根本就沒有什麼大都會!也不存在什麼議會!你只是在向另一個傀儡宣誓罷了!別被他們騙了!”

提莫兒朝阿爾喬姆點點頭。

“我們會把你弄出來的,阿囧。我們要並肩抵抗美國佬。”

“我不同意他們質疑我的方式,”米勒坐在歪了的輪椅上嚴肅地說,“但我不再追究,這不是一場嘩變,只是暫時的分歧。現在祖國正處在危險之中,我們不能再為這種小事爭鬥了。我們會通過協商解決問題的。遊騎兵已經付出過太多了。我也同樣宣誓效忠於大都會議會。我認為該結束內鬥了。我們沒有權利再互相廝殺。不管是紅線,帝國還是漢莎。。。歸根到底我們都是俄羅斯人。我們必須要牢記這一點。我們面對著共同敵人的威脅。一旦他們發現我們還活著,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消滅我們。”

人們聽著,全盤接收了這些說辭:沒人反駁,也沒人議論。阿爾喬姆掙扎著站了起來,趁米勒的守衛還沒回過神來,他把米勒連人帶輪椅撞翻在地上。

“抓住他!抓住他!”

他們開始毆打阿爾喬姆,而阿爾喬姆想要用剪刀腿勒死米勒。他們打下了阿爾喬姆的一顆牙,塞在他嘴裡的破布也掉了出來。

“都是謊話!你們在撒謊!你們這些**!”

從人群里穿過去是不可能的了,黑衣守衛直接把阿爾喬姆拖進了議會廳的大門。其他人把米勒扶了起來。

“你這個狗屎!垃圾!我要把你碾壓成灰。你還有那個不知感激的***,我要把你們都絞死!”

提莫兒開始替米勒解釋。

“這是一名被逮捕的破壞者。我們有證據表明他在從事試圖暴露我們的間諜活動,調查還在進行中。”

最終他們把米勒扶回了輪椅,把阿爾喬姆拖進了議會廳。裡面是一條長長的走廊,有許多出口,他們把阿爾喬姆扔在地上。

阿爾喬姆仔細地聽著。

“很好,斯威亞托斯拉夫-康斯坦丁諾維奇,”主席把他那顆梳的油光發亮的頭轉向米勒,“你的發言充滿了對人類生命的關懷。在任何事情上我都會站你這邊。我建議今天立刻向紅線,漢莎,和帝國臨時政府派出我們的外交官,把所有首腦都召集起來,解決這些年裡困擾我們的衝突。其實我們的言行舉止並沒有太多的不同。現在我們必須團結一心,合併我們的武裝力量,一起保衛地鐵,這是我們唯一的家園,我們共同的家園。如果我們還想生存下去的話,在接下來的幾十年地鐵將是我們唯一的家。地鐵永遠是我們神聖的家園!”

“沒有那麼大的不同?”米勒被主席的發言嚇到了,“‘我們並沒有那麼不同,首先我們都是俄羅斯人。’那我們團結起來幹什麼?為了什麼?為了帝國元首嗎?”

但他的喃喃自語被人群的嘈雜所淹沒。人們先是感到震驚,然後開始整理思路,現在都被灌輸了。

“美國佬。。。這些年。。。聽音樂。。。吃東西。。。跳舞。。。像野獸一樣。但我總有一種感覺。。。我們在這兒吃屎。。。他們卻連屎也要搶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們不會給我們任何生存空間。。。沒關係,我們能等。。。我們會堅持住的。。。我們經歷過更糟糕的時候。。。也許還和以前一樣。。。”

“你們也知道,就算沒有美國佬,我們的日子也不好過,”主席說,“蘑菇瘟疫已經將我們的食物儲備消耗殆盡。以後我們得勒緊褲腰帶了。但要是我們團結起來,我們可以。。。重建我們的超級大國!重歸屬於我們人民的時代!”

主席得用更大的聲音喊,人們終於得到了他們想要聽的真相。

阿爾喬姆心灰意冷地靠牆坐著,用舌頭舔著嘴裡的傷口。

貝索洛夫突然出現在了走廊里。他剛從一個會議室走出來嗎?萊約克正大步跟在他後面。

“殺了他!”阿爾喬姆示意萊約克,“就是他!是他挑動的大家!”

“這個人是誰?”阿列克謝爾-費列克索維奇並沒有認出阿爾喬姆,“這裡還有其它出口嗎?我可不想再穿過人群一次。”

“你忘拿雨衣了,”萊約克對他說,“讓我來幫你拿。”

“萊約克!萊約克!你。。。怎麼。。。但你得。。。”

“拿完趕緊跟上我!”阿列克謝爾-費列克索維奇快步朝走廊遠端走去。

“聽著。。。你知道,我決定了。。。用你的計劃我們什麼都做不到。。。殺了他沒有用的。我們得從內部來改變這個體系!要慢慢改變,而不是激進的革命。你明白嗎?”萊約克用略帶抱歉的語氣對阿爾喬姆說,“他給了我一個顧問的職位,做他的助理。我要從內部。。。從地堡里。。。慢慢改變。。。”

“你這個吃屎的!”阿爾喬姆急了,“你投靠地堡了?為了那些吃的?你為了吃的投靠地堡?你出賣了我們?出賣了所有人?”

“你說的‘我們’是什麼意思?”萊約克有些不耐煩了,“我們是誰?沒有什麼我們!除了你以外沒人想要你的革命!你馬上就會掛了,但我還在,管理事務。”

“阿列克謝!”貝索洛夫叫他,“我還要等多久?這就是你剛開始工作的態度?”

萊約克沒有向阿爾喬姆道別,也沒有踢阿爾喬姆一腳。他轉過頭就趕上了貝索洛夫。

門開了一條縫,提莫爾把頭伸了進來。

“你還能走路嗎?”

“我不想起來。”

“快站起來!趁他們還在演講。快點!”

提莫爾抓著阿爾喬姆的白襯衣領子,把他拉了起來,他讓阿爾喬姆靠著自己走。

“我和你一起!”伊利亞-斯特帕諾維奇小聲乞求道,“帶我一起走!我不想和他們待在一起!別扔下我!”

“那裡還有一個出口。我們走那兒。一旦老頭下了狠心,你就等著被弔死吧。錯過現在我們就再也沒法救你出去了。”

“去哪兒?”

“去博羅維特站,安娜在那裡等你。然後再去林地站,從那兒離開。你有可以躲起來的地方嗎?”

“我可以回家。安娜。。。她還好嗎?”

“她一直在等你!我們該帶你們去哪兒?”

“去展覽館站,不用從林地站繞路了。我得去契訶夫站一趟,去帝國。”

“為什麼?你去契訶夫站要幹嘛?”

“荷馬還在那兒,我得見荷馬一面。”

“嗨!”一個長發的婆羅門從一個會議廳里往外看,“你們要去哪兒?”

“提莫爾,你還不明白嗎?是那些隱形觀察者,他們把我們關在這裡,他們向所有人撒了謊,他們欺騙了我們所有人!”

“聽著,阿囧。。。別向我灌輸這些了。我不想多管政治上的事。我是一名士兵,一名軍官。我不能把你扔在這裡,但別再用你那套理論給我洗腦了,我們就做朋友不好嗎。”

阿爾喬姆能拿他怎麼辦?阿爾喬姆能拿大家怎麼辦?

還有機會向所有人證明這一切。當他們在騙人的時候,阿爾喬姆得去契訶夫站,幫荷馬印刷和散布傳單。

三人穿過了一道道走廊,兩邊都是厚重的門。其他行人看了阿爾喬姆的衣服和被打腫的臉都會嚇一跳。伊利亞-斯特帕諾維奇固執地一路跟著。頭上的燈忽亮忽暗,腳下不時有老鼠跑過。最終迎面飄來一股松油味,到博羅維特站了。

“稍等一下,我去找你的愛人。。。然後我們去林地站。”

“不去林地站了。去契訶夫站,帝國。”

“你可以跟安娜商量。安靜地坐在這裡,別讓其他遊騎兵看到你,好嗎?”

“我會好好坐在這裡的,謝謝你,提莫爾。”

阿爾喬姆坐在一張木質長桌子上,把傷痕纍纍的雙手抱在胸前。

他環顧四周:這是他在整個地鐵里最喜愛的車站。

牆是用紅磚砌成的,空氣中飄著清香的松油味。這兒有一個個的小房子,還有布制的燈罩,某個地方傳來悠揚的音樂聲,應該是某種弦樂器,人們穿著滑稽的長袍,捧著老舊的書本,低聲交談著書里的內容。他們就活在書本之中,沒有高層和底層之分。

阿爾喬姆和丹尼拉待過一晚的那個房間在哪裡?丹尼拉是他一天的朋友,也是他一生的朋友。看來有其他人住在了那裡。

“荷馬?”

那個人站了起來,身影很熟悉。

“荷馬!”

他從哪兒過來的?怎麼來的?為什麼?他不是應該在帝國嗎?

阿爾喬姆站起來,慢慢挪了過去。。。他揉了揉眼睛。老爺爺正全神貫注地查看著房間,一個小鬍子的年輕婆羅門正在向荷馬展示房間,並且把鑰匙交給他。

阿爾喬姆是看錯了嗎?

“當然,這裡放不下一張書桌,但你可以和其他人一起工作。。。書架就在那裡。。。唯一要注意的是——在這裡你不能養動物。你得和那隻雞分開了。”

“這是規定嗎?”

“是的。”

“那好吧。。。”

“荷馬!”

老爺爺看了看四周。

“老爺爺。。。你在這兒幹嘛?你怎麼過來的?我們的人沒有把你藏起來?你都處理好了嗎。。。有關印刷的事?一切都順利嗎?機器能用嗎?紙是乾的嗎?”

荷馬像看死人一樣看著阿爾喬姆——充滿了悲傷和理智。

“你為什麼不說話?機器能用嗎?給我看看傳單!”

“阿爾喬姆。”

“你想幹嘛?”那個小鬍子年輕人被惹惱了。

“那些傳單在哪兒,老爺爺?你去契訶夫站了嗎?”

“要我叫守衛嗎?”

“不,不用了。”荷馬搖搖頭。

“等一下,你為什麼不去阿爾巴特站?他們在那兒開了個會,已經開始顛倒是非了。。。就是那些老掉牙的謊話。大家竟然都相信他們。”

“我干不來這個,阿爾喬姆。”

“什麼?”

“我干不來這種事。”

“什麼?哪種事?”

“政治宣傳。列印傳單。這類的革命活動。。。我太老了,不是幹革命的料。”

“你根本就沒去契訶夫站?”

“沒去。”

“為什麼不去?”

“我不信,阿爾喬姆。”

“你不信什麼?干擾器?隱形觀察者?不信地表的世界?還是不信這地下無意義的一切?”

“我不信人們需要一場革命,不信人們需要知道這些。”

“但這是真相!真相!人們需要真相!”

“別喊那麼大聲。我該告訴他們那些真相?”

“所有的真相!你看到的一切!那個被棍子打***人,還有元首的小秘密!”阿爾喬姆朝著一路跟來的伊利亞搖頭,“他們是怎麼朝自己的人民開槍的!他們因為一條小尾骨就弄死嬰兒!他們槍斃傳播八卦的人!他們不給防護就把人趕到地面修建風力發電機!給那些干擾器供電!還有那些干擾器!那些吃死人屍體的狗!”

“這些真的是真相嗎?”荷馬問。

“那這些是什麼?”

“這是些讓人作嘔的垃圾,阿爾喬姆。你真以為他們不知道這些嗎?他們就身處其中。他們不想回憶起這些,更不想去閱讀這些東西。也許我該寫寫有關變種人的生活?或者是紅線高層如何猥褻孤兒?漢莎和紅線都一樣。”

“那些有什麼好寫的?”

“那些也是真相。人們會想看這些東西嗎?這真是他們想要的嗎?我們不該讓他們看這些垃圾。他們需要英雄。他們需要神話。他們需要看到其他人身上的光輝,這樣能保持自己的人性。我能告訴他們什麼?從一開始他們就被一幫官僚所統治?待在地鐵里沒有意義?在這兒什麼都幹不了?這些只會製造恐慌。地下確實到處都是黑暗,但他們需要光明!他們在尋找光明,就算是一根蠟燭也行,一絲微光也行。你想告訴他們什麼?他們都是奴隸?棋子?**?沒人會聽你的!他們會把你綁起來!把你釘死在十字架上!”

“那你——你會告訴他們什麼?”

“我會告訴他們什麼?這。。。我會寫下一段傳說。有關阿爾喬姆的。像他們一樣,阿爾喬姆是一個普通的年輕人,他住在一個遠離環線的名為國經成就展的車站。有一天,他的家園面臨著巨大的威脅。有一群來自地面的怪物想要摧毀人類最後的庇護所。這個年輕人穿越了整個地鐵,在戰鬥中得到了錘鍊,從一個普通人變成了一個英雄。我要寫下他是如何拯救人類的。這才是人們喜愛的故事。因為這是有關他們的,簡潔而美麗。”

“你要寫這些?那才發生的那些事呢?”

“那些都是政治,阿爾喬姆。都是權力鬥爭,很快就會過去的。一切都會改變。我不想寫傳單,一旦把那些話寫下來,就變得索然無味了。”

“那你自己想要什麼?名垂青史嗎?”

“呃。。。名垂青史——太高端了。。。”

“我禁止你寫有關我的事。我禁止,懂了嗎?”

“怎麼禁止?這故事已經不屬於你了,而是屬於全人類。”

“我不想在你的垃圾小說里做一個花瓶主角!”

“人們會讀我的書。他們會了解你。”

“我不在乎人們認不認識我!這有什麼關係?”

“阿爾喬姆!”安娜在叫他。

“問問伊利亞,他會告訴你的。誰會拒絕看這樣一個故事??這是一本有我署名的真正的書!不是什麼有關變種人的教材。而是一段流傳千古的傳奇。”

“他們把我們按在屎里,把我們當牲畜使喚,把我們當建築材料。他們根本就不把我們當人看。。。而你。。。你還幫他們說話。。。”。然後阿爾喬姆突然明白了,說不出話來,獃獃地站在那裡,自顧自發出一些微弱的聲音,“操,他說得對。那個嘮叨的**,他都說對了。根本就沒有什麼‘我們’和‘他們’。只有那九頭蛇,我們自己就是那九頭蛇。就像一百年前被打倒的那些貴族一樣,能怪誰?怪不了別人。我們這是自作自受。所有那些地堡里的人,都是哪兒招募來的?就從我們中間。現在。。。你,萊約克。。。九頭蛇是不可戰勝的。沒人想與它作對。每個人都夢想著能成為其中一個頭。他們說——來咬我吧,把我帶進去,我想成為你的一部分。外面一個屠蛇勇士都沒有,但倒是自願被咬的人排成了長隊。。。這和權力有什麼關係?我的天哪,我真是個**。。。你知道嗎?隨你寫吧,老爺爺。把書印出來,祝你長命百歲。我的天哪,操。。。”

阿爾喬姆用笑聲給自己縫上傷口。

阿爾喬姆不想哭出來,他笑得就像一條瘋狗一樣。

“阿爾喬姆!”

他看到了安娜,在她面前跪了下來。

“原諒我。”

“阿爾喬姆,你怎麼了?”

“好吧,我們真的去契訶夫站嗎?”提莫爾問,“那些法西斯隨時都有可能回去。要不還是去林地站?”

“不了,把通往地面的氣密門打開。我要到地面上去。”

“什麼?”

“阿爾喬姆!”

“把門打開!打開!”

“阿爾喬姆,你怎麼了?”

“我們上去,安娜!往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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