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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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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秦娥的淚,一直在白單里靜靜淌著。

為了今天的證明,她是經過反覆思想鬥爭,才最終這樣決定的。她覺得她已無擺劉紅兵了。跟廖耀輝沒有啥,都被傳成了那樣。跟封瀟瀟戲外幾乎都沒擁抱過,也把她說成是「楊花」「見異思遷」「無無義」的「害人」了。而與劉紅兵的關係,早已被他自己吵吵得寧州、北山、西京都無人不知了。她要再不跟他,污傾盆而下,只怕是跳到河也洗不清了。這事打一開始,她不是不清醒、不反對、沒抵抗。可反對著、抵抗著,最終還是一步步陷了來。她都不知是怎麼陷到今天這般光景的。跟他,好像已是唯一出路了。其實在一些人眼中,也許她還不配劉紅兵呢。人家是專員的兒子,而自己就是個唱戲的。連她娘、她姐都是這看。可在她心中,又總是把封瀟瀟塗抹不掉。她始終覺得,自己跟封瀟瀟的感才是美妙的,才是她神所嚮往的。婦唱夫隨,戲中有戲,戲外有,真是太妙不可言了。可一切都無從談起了。無論從哪個角度講,她都只能選擇劉紅兵了。

好在,劉紅兵對自己的確是好。

她之所以要定地將女之,證明給劉紅兵看,也是她已做出決定:要嫁給劉紅兵了。反正看不到反悔餘地了。遲證明,不如早證明。一證明,她心也就安然下來了。至於別人怎麼看、怎麼說,她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她相信,只要她證明給劉紅兵了,劉紅兵是會有辦去理、去為她證明的。她的心,已經累得夠夠的了。她只希望早點把這事放下,也好安生去練功、演戲。除了練功、排練、演戲,她還真不知有啥事,是她能的了。

那天,她突然光了衣服,沒想到,還反倒把劉紅兵嚇跑了。就憑那一跑,她知,劉紅兵還算不得太氓。她也知,那天的確是把劉紅兵打慘了。誰讓他要罵出她婊子的話來?她當時就想把他撕爛,牙掰掉。可沒想到,那麼健壯個男人,竟然就跟稻草人一樣,只三兩拳,就打得稀爛了。把她也嚇得,就起了衣服,要讓他證明自己是女,不是他的婊子。那天劉紅兵嚇跑後,她看著自己的,把自己也嚇了一跳。憶秦娥啥時這樣開放了,竟然自己剝光了衣服,一絲不掛地躺在這裡,要讓一個男人上來證明了。真是氣糊塗了不是。不過,在劉紅兵沒來的這幾天,她是真的定了信心:只要他還來,她就一定要證明給他看。一切都不能再拖了,她快拖不了,得讓劉紅兵來幫她一起朝前拖了。

她信劉紅兵是會回來的。把他打成那樣,如果再能回來,那就一定是死磕著自己的人了。

果然,他回來了。傷痕遍,卻還是以那樣輕鬆、稽、默的方式回來的。就讓她有些感,有些憐了。她本來就準備把給他了。這幾天,她一直都穿著一白凈的衣服,在等他。她是想告訴劉紅兵,作為女人,她是清白的。

終於,劉紅兵開始證明了。讓她沒想到的是,那麼多人那麼津津樂的事,竟是這般的痛苦,是比被鋼刀穿過還要鑽心痛的事。她幾乎都快痛暈過去了。好在劉紅兵還算恤,在她最痛苦的時候,沒有繼續自己的歡樂。並且在發現了那片殷紅後,他突然退到地板上,「嗵」地跪下,一連聲地表白起了從他心底湧上來的感話語。她用單捂著頭,蒙住子,一聲不吭。她想,她是完全證明給他了。這個證明,也已明顯發揮了作用。不過,她也知,屬於自己的憶秦娥,已經徹底結束。她已經是另一個憶秦娥了。

整整一天兩夜,劉紅兵幾次掀單,她都沒有鬆手,是把單的邊角,死死扎在子下,不願出一絲來。她的眼淚,從九岩溝的羊,哭到寧州劇團的人,再哭到西京城的戲,就那樣任由它涕泗橫著。她能感到,一直跪在地上的劉紅兵,最後是地貼著她的子,靜靜躺在她邊的。那白單子,一直將他們的隔離著。

當憶秦娥最終從單里鑽出來時,只說了一句話:「我們結婚吧!」

他們就要結婚了。

到團里開結婚證的時候,單團長是不同意的。嫌他們結得太早,影響事業。憶秦娥就坐著不走。她磨地說:「不結不行了。」單團長就急得「呼」地站起來,一瘸一跛地來回顛著問:「咋個不行了?」憶秦娥說:「不行就是不行了。反正必須結。」單團長過去還沒發現,這個憶秦娥,還是個無做通思想工作的人。說啥,她都只認死理。後來,劉紅兵又來找他,他才把問題問得透徹了些:「老實說,是不是給人家娃把活兒做下了?」劉紅兵嬉皮笑臉的,也不說做了,也不說沒做,反正就兩個字:「得結。」單團長看沒辦,就跟他商量說:「要實在不結不行了,那我也對你們有個要求:五年之內不能要孩子。有了,也得採取措施。憶秦娥演戲正是如中天的時候,只要現在生孩子,立馬就完蛋。團上這樣的例子太多了。幾年拖下來,功夫功夫沒了,嗓子嗓子打了,形再一發胖,大溝子大臉盤的,渾都朝下著,就把一個好演員活活毀了。」「這個你放心,單團,我們保證五年內不要孩子。結婚,也是為了讓她更好地唱戲,更好地振興秦事業呢。」單團長無奈地搖搖頭,也就同意辦公室把證明開了。

辦完結婚證回來,劉紅兵剛門,就迫不及待地用腳反踹上門,一把起她來,死朝上摁。誰知憶秦娥就跟一條才別上灘的魚一樣,勁大得咋摁都摁不住。摁住了,她的上別起來了。摁住了上,她的和小,又一個鯉魚打地綳彈起來。劉紅兵就喊:「哎,妹子,這下可是合理合了耶,你還不給。」「去你的!」憶秦娥說著,又是一腳,踢在了他那張揚得擱不下的地方。劉紅兵就痛得捂著那點不安生,跳將起來喊:「你咋了?你該沒病吧,老朝我這兒踢。」

憶秦娥就抿著笑:「誰讓你不老實。」

「我咋不老實了?」

「大中午的你要啥?」

「你說我要啥?你已經是我老了,我要啥?都受律保護了,我想啥就啥,想啥時就啥時。」

「氓。」

「哎,你懂不懂啥氓。」

「你這種人就氓。」

「好好好,我氓我氓。憶秦娥,我也老實告訴你,以後哪兒都能踢,就是這兒不能踢,懂不懂?這是命子。它是我的命子,也是你的命子,知不?我們的幸福生活,我們要生兒育女,統統都靠它了,懂不懂?除了這兒,你踢哪兒踢哪兒。」

憶秦娥就用手背捂著笑:「腦瓜也能踢?」

「你踢,隨便踢。踢靈醒踢傻瓜了,都是你的。」

「你寫。」

「寫啥?」

「紀律,制度。團上都有各種紀律制度,家裡也該有。」

「那啥制度,家庭紀律制度?」

「行。」

「都定些啥制度?」

憶秦娥就拿來一個劇本,讓他在後面空白紙上寫。

憶秦娥說:「第一,不準跟前跟後的。」

「啥子不準跟前跟後的?」

「我走到哪兒,不准你跟前跟後的。」

「那就讓別的男人跟著?」

「去你的。寫。第二,不準見人就說這是我老。」

「咱都結婚了我還不能說?」

「不準說,就不準。我不人多的時候你說。」

「好好好,人多的時候我不說。」

「第三,大白天不準耍氓。」

劉紅兵把筆一扔,說:「這個不行噢,絕對不行。我們這不耍氓,過夫生活。」

「去你的,我說的寫。你寫不寫?」

「咱能不能變通一下,不說大白天不能耍氓。就說大白天,不能影響工作、影響夫關係和睦的事?怎麼樣?」

「反正就是白天不能耍氓。」

「好好好,不耍氓。但必須讓夫關係朝著更加友好和睦的方向發展,是不是?說,下一條。」

「第四,不准你跟團上人喝濫酒。尤其不許。」

「同意。下一條。」

「第五,我演出時,不准你在前後台亂跑。尤其是不準到觀眾池子去亂好,亂拍手。」

「照辦。再下一條。」

「第六,不準看碟。不準在家說氓話。」

「夫生活裡邊的,是很重要的一環,懂不懂?生活過不好,會直接影響到家庭安定團結哩。」

「不許你說氓話,你還說。」

「好好好,這都是氓話,不說了。再下一條。」

「先寫這些,想起來再寫。」

「你都說六條了,我加一條行不行?」

「不行,只能我定,不允許你定。」

「你咋獨裁成這了,我咋就不能定了?」

「就是不行。」

「好歹讓我定一條行不?」

「你說我看。」

「第七,不準施行家庭力。不準打人。不準敲牙。不準踢人。尤其是不準踢人的命子。」

憶秦娥撲哧笑了,說:「你不耍氓,我就不踢。」

「問題是我們結婚了,我再在你跟前做啥,就都不是耍氓了。那。就是跟你那事,也。」

「你又說氓話。」

劉紅兵哭笑不得地:「娃呀,我的好娃了,你咋就是個開不了竅的瓜蛋兒呢。」說著,他還在她光得跟綢緞一樣的額頭上,輕彈了一個腦瓜嘣。憶秦娥一下抓住那隻手,到里,了一口。劉紅兵就喊:「哎,你咋還人呢?」「誰你說我瓜。」劉紅兵看著眼前這個既美麗無比,又行為乖張的人尤物,只剩下都得屈服的苦笑了:「乖,我把你徹底服了!」「不許乖,難聽死了。」「憶秦娥同志,制度貼在啥地方?」「貼在你心裡。」「好好好,貼到我心裡。」劉紅兵說著,就掀起衣服,吐一口唾沫,啪地把那張紙貼在口上了。憶秦娥直喊:「臟豬!」劉紅兵到底還是順手把憶秦娥住美美親了一口。憶秦娥呸呸地說:「你就是豬。」

劉紅兵是覺得大功告成了,雖然這尤物難調教一些,但他還是相信自己調教女人的能力的。畢竟是太美了。就他活這大,在見過的女人里,憶秦娥無疑是最美的那個了。都說西京城滿街都是大美人兒,他坐在鐘樓邊,還仔細觀察過幾回,像憶秦娥這麼美的,還真沒發現第二個呢。而這個最美的人,是他的了,徹頭徹尾是他的了。如此大的人生福分,他有時都害怕自己消受不了。可也不著急,慢慢來吧。饃在籠里蒸上了,還愁氣圓不了?憶秦娥的妙,甚至包括了那些乖張的脾。比如突然他一下,猛然踢他一腳,他都感到,是痛並受活著的。只要不踢得太重,他都能幸福地忍受。誰自己要貪最好的呢。

對於婚禮,劉紅兵是持要大辦一場的,可憶秦娥決不同意。並且不讓告訴雙方父。劉紅兵犟不過,也就只好照她說的辦了。這事,畢竟是紙里包不住火的。團上跟劉紅兵混搭的那些主兒,包括北山辦事和北山地區來的那些人,都攛掇著他請客。他背過憶秦娥,就哩哩啦啦請了幾桌,自是沒少煽他的幸福美滿生活。

婚就算結完了。

婚後的憶秦娥,依然把主要力放在了練功場。她不喜歡待在家裡,一待在家裡,劉紅兵就像一坨糖一樣,朝她上黏糊。黏糊黏糊著,就提些怪要求,把定的紀律制度,都當耳旁風了。有時她生氣也不管用,好像他就為那點事活著,並且活得一心一意、樂此不疲、神專註、不依不饒的。憶秦娥卻咋都喜歡不起那事來。劉紅兵一翻拾,就讓她本能地想到廖耀輝;想到強;想到不潔;想到醜惡;甚至還想到了她舅跟胡彩香的偷。有時,她甚至希望,在劉紅兵得正歡時,宋光祖師傅能突然出現,就像那晚砸廖耀輝一樣,起房裡的椅子,照著他就是幾下。可惜這間房裡,沒有那種腳笨的老椅子。劉紅兵看她老不專註,就問她想啥。她一笑,也不說想啥,就直催,讓他快些。他就索然無地溜下去了。

憶秦娥是盡量減少在家的機會。到了功場,其實也是喜歡一個人獨。好在這年月,練功的也少了,只要不排練,功場就總是她一個人。她也有做不完的功課。從壓,到踢,再到各種組合,一遍基本功套路下來,就是一個多小時。然後,再把過去學的戲路子,挨個走一遍:從楊排風到白娘子,再到李慧娘,三本大戲走下來,也就好幾個小時過去了。她尤其走白娘子的戲,並且還老出現幻覺,是封瀟瀟在給她配許仙,演得天衣無縫、融的。走得累了,她就「劈雙叉」「卧魚」,一個作能靜卧好幾十分鐘。秦八娃老師讓她讀書,讓她背唐詩、宋詞、元曲。書她是有些讀不的,生字太多。但背誦,跟記戲詞一樣,她倒還是越來越有興趣。尤其是「劈叉」「卧魚」這些耗時長、肌又酸困的作,一邊背著,一邊練,還反倒能分散注意力。她已背過成百首詩詞了,尤其是李白的詞牌《憶秦娥·聲咽》,她都能倒背如了。秦老師說,你既然了「憶秦娥」這個藝名,就得先把這個詞牌懂了。最好是多背一些這類詞,將來自己也寫一曲「憶秦娥」,那就算是沒白這個藝名了。憶秦娥就拿手背擋住笑。

開始背《憶秦娥·聲咽》的時候,她還沒啥感覺。不過最近背,就覺得裡面有了意思。並且背著背著,她還想哭:

聲咽,

秦娥夢斷秦樓月。

秦樓月,

年年柳,

灞陵傷別。

樂游原上清秋節,

咸古音塵絕。

音塵絕,

西風殘照,

漢家闕。

她也不知,是為什麼要淚。反正「夢斷」「傷別」「聲咽」「音塵絕」「西風殘照」這些詞,她一出聲,就特別想哭了。何況秦老師還給她講過,詞的大概意思是說,跟自己「傷別」的那個人,從此「夢斷」,再無音訊。自己只能看著西風殘,照著老墳、殘,著嗚咽的聲,以寄託無盡的思念了。你說慘也不慘。她想著,果然是慘,就淚滿面了。

有一天下午,正是夕晚照的時候,她背著《聲咽》,淚就又落下來了。這時,劉紅兵突然捧著一個金魚缸樣的東西走來,直喊說:「你看我的啥?」憶秦娥還沒回過神來,他就說,「這紅茶菌,知不?省上領導都在喝呢。北山辦事,最近都回去好幾十缽了。我爸我他們都有。說這玩意兒營養大得很,不僅健、健脾、健胃,而且還能給你亮嗓子呢。」憶秦娥還在淚,他就問咋了。她支吾說記戲詞呢。他就把她回去了。

回到家裡,劉紅兵把飯都做好了,還熬了骨頭湯、炒了魚香絲。他看憶秦娥最近吃飯少,一回來就瞌,說要燉湯給她補一補。可憶秦娥還是沒吃多少,直喊累了。她完澡,就要蒙頭覺。他連鍋碗都沒來得及收拾,就兩腳踢飛了拖鞋,一下撲上去,要行那事。憶秦娥說:「你能不能把我饒了,我太累了。」「你咋天天說累嗎?」「我真的累。」「昨晚你就得早,說累得很。今晚還這樣。」「你把這當飯吃呀?」「要當飯,也是一天三頓,咱吃啥了?白天有制度,不讓吃。那這晚上,總沒違背紀律吧?」憶秦娥沒忍住,在被單子里撲哧撲哧笑了。劉紅兵就得寸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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