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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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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秦娥回到省城,首先把從寧州回來的材料,拿去讓單團長看了。單團長問她啥意思。她說:「能不能拿到全團會上念一遍,讓大家都知,傳說是假的。」

單團長停了一會兒說:「有這個必要嗎?本來就是子虛烏有,何必再個此地無銀三百兩呢?」

憶秦娥就有點生氣了,說:「團長,你不知別人把我說成啥了嗎?」

「早聽說了。可我們從來就沒相信過。」

「可……可那麼多人,還要亂說。社會上也在說,並且說得很兇。」

「社會是誰?你能堵住社會的嗎?清者自清嘛。秦娥,唱戲這行,就這樣。你一出名,啥事都來了。不要在乎,亂說一陣就過去了。過去好多名演員都經歷過這事的。」

憶秦娥怔怔地看了單仰平許久,說:「你們團上就這樣用人的?有了事,就不管不顧了。」

單仰平說:「不是不管不顧。這種事,以我過去的經驗,就是讓它自生自滅。要不然,真的是糞不臭,挑起來臭。對你不是啥好事。秦娥,你相信我的。」

單團長又給她舉了些例子,就讓她把材料留下,說讓有關領導傳看一下就行了。他說大會上一念,不好還反倒讓別有用心的人,生出些新的古怪話題來呢。憶秦娥聽單團長說得有理,再加上,單團平常對她也不錯,她也就再沒持。可從單團長那兒一出來,她又有些難過,難這麼嚴重的事,就高高提起,輕輕放下了?這事咋能自生自滅呢?除非現在傳謠的人都老死了,病死了,要不然,咋能滅了呢?她心裡一陣糾結,無助得特別想哭。她感到,幾乎後每個人,都在對著她的脊梁骨指指戳戳。她快步回到了租房裡。

自從九岩溝回來後,劉紅兵跟她的關係,好像很自然地加深了一步。劉紅兵甚至每頓飯,都從外面買回來,擺在桌上一起吃。有時,他也親自下手做。他能扯一手好面。剛好,憶秦娥又吃面,兩人就見天吃起扯麵來。晚上,劉紅兵也是越賴越晚地不走。憶秦娥不下三次以上逐客令,他幾乎都能賴著不。有一晚上,劉紅兵還了個錄像帶,說是啥子藝術片,高級得很,能幫助她提高演技呢。她就答應看。開始是幾個男女說話,外語沒有翻譯,也聽不清說啥。可說著說著,就都光了衣服,一對對的,端直起了不堪入目的事。這事憶秦娥過去是看她舅跟胡彩香過的。她就捂了眼睛,罵劉紅兵是臭氓。劉紅兵還以為她是不好意思,就撲上,把她捂眼睛的手朝開掰,說好看得很。還說這才是人生最有意思的事,比唱戲出名有意思多了。憶秦娥就踢他。他還不撒手,還要把她的手朝開掰,並大有當初廖耀輝強她的意思。他是一下翻上她的,要把她壓在子下了。憶秦娥當下氣得火冒三丈,忽地翻起來,不僅端直把他壓在下,而且還起頭柜上的檯燈,照他後腦勺就是幾下。劉紅兵都快痛死在上了。她打得重了,被單上還下一攤血來。這下把劉紅兵也給徹底了,他一骨碌起來,大聲嚷:

「憶秦娥,你假正經啥?你假正經啥?出去聽聽,誰不知你十四五歲,就讓一個臟老頭上了。後來又跟封瀟瀟到一起,把人家都搗鼓瘋了,你還假正經呢?我對你咋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罵我、打我、羞辱我,我啥事做得對不起你了?我給你說,老子還不伺候你了!的,啥東西,不就是個爛唱戲的么,婊子!呸!」

劉紅兵歇斯底里地把她臭罵一通後,甩門而去了。

放像機里,幾個狗男女,還在著,拿嘬著,喚著。憶秦娥地跳起來,一腳把機子踢飛到門上,跌下來,碎成了幾瓣。然後,她一下撲到上,號啕大哭起來。

她沒有想到,劉紅兵會用這樣惡毒的語言,把她渾剝得一二凈。在劉紅兵眼中、心中,她都是這樣醜惡的形象,那在別人眼裡呢?她不敢再往下想了。從寧州開來的證明,自己是清白的,可那僅僅就是一個材料,看來是沒有什麼實際用的。她得用證明:她沒有跟人過。她不是婊子。

第二天,憶秦娥就去了一家很小的醫院,這也是經過她反覆篩選才定下的地方。並且她去溜達了兩趟,確保沒人認出她是演員憶秦娥來,才以檢查婦科為名,找到了一個面很是和善的老太太。她磨嘰了半天,才勉強說清,是想讓人家看看她的女膜還在不在。老太太一笑,就跟奶奶健在時給她微笑一樣的溫暖。老太太問她結婚沒有,她直搖頭。又問她沒有男朋友,她也搖頭。老太太就仔細檢查了起來。她早就聽說,一般運劇烈的職業,女膜是會破裂的。她還給老太太解釋了一下,說她是練武功的。老太太問是不是運員,她還點了點頭。當然,她更希望,自己不是那個倒霉的運破裂者。讓她萬分慶幸的是,就在她心臟快從里蹦出來時,老太太檢查完了。老太太親昵地拍了一下她的說:

「孩子,你的女膜完好無損!」

她還反問了一句:「真的?」

「這還能有假,非常完整!」老太太說。

她甚至得想跳起來。

在她下了檢查儀器,穿好衣服後,當真把老太太美美擁抱了一下。老太太還輕輕彈了她一個腦瓜嘣呢。可走出醫院大門後,她又在想,女膜完好不完好這種事,又該對誰去講呢?給單團長說,好像說不出口。給楚嘉禾、周玉枝她們說,會不會就像單團長說的,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那跟誰說去?想來想去,她覺得這事應該讓劉紅兵知。是劉紅兵罵她婊子的。從劉紅兵那晚的神氣看,他信她是被那個臭老漢糟蹋過了。還說她跟封瀟瀟也有問題呢。她必須證明給劉紅兵看:她是清白的,她還是女,是完好無損的女。怎麼證明給他看呢?把他回來,看診斷證明?老太太是給她開了證明,並且蓋了章子的。原話是:「女膜完好,邊緣齊整。」可劉紅兵這次被檯燈底座痛打後,惱羞成,一去三天不來了。會不會永遠不來了呢?如果永遠不回來,也就沒這個證明的必要了。

憶秦娥自有了關於女膜的診斷證明後,桿突然直了起來,好像也不怕誰說三四了。到單位,該集合集合,該練功練功。別人應付完集合,只要沒有排練任務,就都開溜了。而她,還是保持著苦練的習慣,不練,渾就不服。練功對於她,似乎跟吃飯覺一樣,是一種需要,而不是工作。偌大一個排練場,常常就她一個人在那裡拿頂、踢、走鞭、蹚馬。有時一個人,會把「楊排風」的戲過一遍。有時也會把「白娘子」過一遍。有時一個李慧娘的「卧魚」,她就能卧上個把小時。她覺得這樣很服,很自在。不過練著練著,心裡還是不踏實,她能感覺到,有人還是在背後指指點點,並且說話也是帶的。她就想把診斷結果還是要告知於人。到底先告知誰呢?想來想去,還是得依靠組織:讓團領導開大會,把事朝明地講。

第二天早上集合,她就把診斷報告,拿給單團長看了。單團長看完,問她:「你的意思是?」憶秦娥說:「能不能把這個結果,還有寧州劇團的證明,一起在大會上念一下?」單團長就笑了,說:「你這個娃呀,咋是一筋呢?我咋念?念了全團會不會起鬨、發笑?有人再給你編出新的段子來,說女膜是重新修復的,你咋回答?你知不知,女膜是可以重新修復的?那能說明什麼?秦娥,組織是相信你的,你就別再背這個包袱了。尤其是別上當了。有些人那就是別有用心,看你業務好,就在暗放黑。等組織抓住,要是團上人,我非開除他不可。你啥事都沒有,凈凈的。你就一門心思好業務,天塌下來,有組織給你著。」單團長雖然沒解決任何問題,可也說得她心裡暖融融的。她也不懂,怎麼女膜還能修復、還能造假?越想,她就越覺得單團長說得有理。看來公佈於眾,也不是個解決問題的好辦。

有一天,周玉枝去了一趟她家,問寧州劇團給她開證明沒有。她說開了,但單團長認為,不拿到團上念的好。她把單團長的意思說了一遍,周玉枝也覺得有理。她忍不住,把女膜診斷結果,也拿出來讓周玉枝看了。周玉枝就說:「這東西,恐怕更不能隨便讓人瞧了。一個大姑娘家,要是拿著這東西,到找人看、找人說、找人念,還反倒把自己抹得一臊了。這就不是能給人說、能給人看的東西么。」憶秦娥見周玉枝替她想著,就把劉紅兵罵她婊子的事,也和盤端了出來。周玉枝又說了她一句,讓她別把這些話再當人學了,說別人會順風揚長、借話做醋的。不過,周玉枝在談到劉紅兵時,也沒說什麼好聽話,她說:「他劉紅兵是個好的?自己都到賣派,說他有多少多少女人哩,還好意思說你。秦娥,劉紅兵滾蛋了,對你不是啥壞事。這傢伙太靈光,你傻不唧唧的,能玩過他?」「我咋傻了嗎?」「哦你不傻,你不傻。你是腦子有點,只缺一杴烘的炭。」憶秦娥就撲過去,把周玉枝壓在上,拍打她的臉蛋說:「你腦子才缺一杴炭,你腦子才缺一杴炭呢。」

劉紅兵離開五天後,自己又死回來了。

那天晚上,憶秦娥正在上「卧魚」著,有人敲門。憶秦娥問誰。劉紅兵就在外面,捏著鼻子充女人聲音地長:

「是我呀——!」

憶秦娥一下就聽出是劉紅兵裝的。她還有些興奮起來,但卻故意裝作聽不出來地:「你誰呀,我不認識。我了。」說著,還關了燈。

劉紅兵就又變了聲音地繼續用戲韻白:「娘子——,我是官人回來了。難你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嗎?」

「聽不出來。你快走吧!」

「秦娥,是我,劉紅兵。」劉紅兵恢復了他那倔倔的聲音。

「你回來啥?」

劉紅兵在門外停頓了一會兒說:「我回來拿東西。」

「拿啥東西?」

「拿錄像機。」

「破成幾塊了。」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憶秦娥無,只好起來把門打開了。

沒想到,劉紅兵是扛著一個大紙箱子回來的。憶秦娥還不知是啥,他就端直在窗戶上下起了玻璃。下完玻璃,他又三下五除二地,從箱子里扯出一個空調窗機來,把它安上,並電運轉了起來。

憶秦娥就收拾起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

劉紅兵一把擋住她說:「哎別別別,我走,我走。我就是為回來給你裝空調的。我走。」說著,他還真的出門了。

憶秦娥就喊了一聲:「你回來!」

劉紅兵一怔:「咋?」

「我有話要跟你說。」

劉紅兵就退回到房裡,問她:「有啥話,你說。」

在劉紅兵安空調的時候,憶秦娥就一直在想:終於有機會,可以把憋在心裡的話說出來了。怎麼說,她還沒想好。不過這次說完,她就一定要離開這個租房,再不回來了。

劉紅兵獃獃地站在房中間,等待憶秦娥發話。他甚至都做好了再挨打的準備。這個一好武藝的妞,笨,手腳卻靈活得要命,不就給他上全武行呢。不過,他現在也有了些經驗,遇到可能發生肢衝突與械鬥的事,最好站遠些,也能有個躲避迴旋的餘地。他都走到房中間了,又後退了兩步,覺得是相對安全的位置了,才慢慢站穩了問:「啥事,你說。」

「你自己看。」說完,憶秦娥就把女膜診斷書,還有寧州劇團寫的證明材料,一回都扔給了劉紅兵。

劉紅兵一張一張從地上撿起來,看完,先哈哈大笑起來。

憶秦娥問他笑啥。

劉紅兵說:「你真傻,傻得可!」

「我你了吧,我傻。」

「你還不傻嗎?這號事,還能回去開證明?還能到醫院做檢查?你想證明給誰看呢?還有比你更傻的女人嗎……」

這一次,是真的把憶秦娥說了,她一下跳起來喊:「劉紅兵,我你!」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憶秦娥一個老鷹撲食,從上飛了下來。哪容劉紅兵轉逃離,她就將他撲倒在子下,一連幾拳砸在了他上、鼻子上。頓時,劉紅兵不僅眼冒金星,而且一顆牙好像也跌落在頭上了。血已經從憶秦娥的拳頭背上,飛濺在了他的額頭上、眼睛裡。他感覺,這次可能是要犧牲在一個瓜得能做面瓜餅的女人手中了。他掙扎了掙扎,似乎已無翻回天之力了。她的一隻手,好像還死死掐著他的脖子。他只能等死了。他覺得這次笑話可能鬧大了:

北山地區行署副專員的兒子,在西京城的一個租房內,被演李慧娘聲名大振的秦名伶憶秦娥,幾拳開了果醬鋪,砸死在下了。

那句台詞什麼來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他這下,是真要做風鬼了。

他想:真不該再回來呀!真正送死來了!死就死吧,冤枉的是,到現在,他還連這個女人正經都沒一下呢。真正是比竇娥還冤了……

劉紅兵想著這次是徹底完蛋了呢。可怎麼憶秦娥又突然站了起來,並且「嘩」的一下掉外衣,出了一絲不掛的胴。她靜靜地對他說:

「劉紅兵,我今晚就想證明給你這個畜生看:我沒有被人糟蹋過。我還是女。我不是你他說的婊子!」

劉紅兵嚇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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