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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雙十二」,狂飆從西安來 二

所屬書籍: 上 月落烏啼霜滿天

    西安事變發生後的第六天———十二月十七日,國民政府已經明令頒布討伐張學良,何應欽被特派為討逆總司令,空軍已經開始轟炸渭南。

    童霜威看得很清楚:中樞主要是兩派,一派以何應欽為首,主張討伐西安,趁此使老蔣送命,好取而代之,也在**這一點上討好了日本,可以和緩中日關係。一派是以宋美齡、宋子文、孔祥熙等為代表的蔣系親屬集團和嫡系人物,主張和平解決,以營救蔣介石。這做法,英、美也支持。誰勝誰負,難以預言。童霜威不屬於甲,也不屬於乙,既感到超然,也感到惶惶惑惑,無所適從。

    晚飯後,一種鬱悶無奈的心情籠罩在童霜威胸中。他穿著古銅色的厚駱駝絨長袍,圍上圍巾,戴上禮帽,帶了馮村就近抄小路,向東去不遠處玄武門的城牆上散步。

    荒煙衰草,一登古城牆,天已暮色四合。冷月升起。銀光下,湖上和四下里淡淡的白霧氤氳浮動,到處彷彿都蒙上了清涼的水氣。南京城北,此時已經清靜下來。遠處近處電線杆上都亮著昏黃的金蓮似的燈泡。夜,幽深、蕭條。看看朦朧中的湖光山影和冬日的枯樹荒草,看六朝時留下的古意盎然的城堞,再看看從十六日起戒嚴的南京城,童霜威沐著冷風,心事浩茫,也說不出為什麼會有凄涼心情。那玄武湖畔台城上的垂柳和煙景,是清代公認的「金陵十八景」中著名的一景,叫作「 北湖煙柳」,亦即唐詩中寫的「無情最是台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此刻,夜色茫茫,從台城上眺望岸堤,葉片落盡的垂柳,朦朦朧朧,煙氣更盛,使人有一種置身幻境的意味。童霜威不同馮村說話,只是俯瞰景色悶悶散步。馮村懂得他的脾氣,也默不作聲緊緊相隨。

    向東望去,月光下水光粼粼,是玄武湖五洲公園;向南向西張望,樹影掩映間一幢幢公館洋房已經家家燈火輝耀。也說不出為什麼,童霜威忽然吟起王安石的《桂枝香·金陵懷古》來了:「..嘆門外樓頭,悲恨相續。千古憑高對此,漫嗟榮辱。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吟著吟著,牢騷地對馮村說:「 在南京建都快十年了,現在該算是老蔣的鼎盛春秋時期吧!可是我看國民黨也貪污腐化得差不多了!不說別的,你就看看這些花園洋房吧!錢是哪裡來的?我蓋房子,是用的我做律師時的積蓄,加上方麗清的財產。我是個搞司法的,我問心無愧。可是,葉強、管仲輝他們呢?他們要是不靠貪贓枉法,能蓋比我還大還講究的花園洋房?」他說這話時,懷著的是一種狐狸沒吃到葡萄說葡萄酸的複雜心理。他歷來有個想法:有個清廉的名聲,有利於自己的宦途飛黃騰達。但這個目的達不到,心中就不能不有怨尤。見人貪污,他也眼紅,但心中總想:違法亂紀的事可干不得,損了名譽太不值得!複雜心理就是這麼來的。

    馮村懂得他這種心理,點頭像是發自內心地說:「 秘書長說得對啊!現在就是正派的好人吃虧啊!你清廉,可是你既不是C. C. ,也不是黃埔;既不是宋家孔家的親戚,又不是西山會議派或者政學系,就無人器重你這種清廉。要不,你早就一定更加得意了。」

    童霜威未予置答,只是吁一口悶氣。

    他早年從上海南洋公學畢業後,去日本東京帝國大學學的法律。回國後,做過律師,與現在中樞的一些要人一同辦過《民國日報》。後來,又參與創辦《上海大學》。加入國民黨後,在暨南、大夏等大學做教授,先後著有《中國法制現狀研究》《歷代刑法史論》《刑法釋義》《民權與法治》等書。因為早年留學日本,有些日本法界人士的關係,一度應日本法學界之聘,去東京主講過中國古代刑法。回國後,司法界一些上層人士大為重視,被請入南京,任過司法院顧問、法官訓練所所長、中懲會委員。正因為他不屬於任何派系,又有學術地位,外加是留日的,遂被安排為現在的職務:司法行政部秘書長、中懲會委員兼秘書長。這是可起點綴門面的作用的。這一點,他心中有數:自己既是佔了無派系的便宜,也吃了無派系的虧。所以聽了馮村的話,感到無言可答,只是皺著眉嘆一口氣,說:「大局要起變化了啊!看來,老蔣能否生還,難說。中樞已經陷入一片明爭暗鬥的混亂中了!..」

    西安事變的發生,實在出乎意外,這事變會使南京政界起什麼沉浮變化呢?他說不準,心中忐忑,就是苦惱的根由了。

    馮村摸不透童霜威心裡想的什麼,像謀士似的獻策說:「 看來,何應欽已有了指揮調動軍隊討伐的大權,舉足輕重。今夜,您是否到管仲輝家去坐坐。他是何的親信,又是何的同鄉。這兩天,我見他家的汽車進進出出。今天白天,到他家的汽車也不少。他的看法一定能代表何的看法。去談談,聽聽消息也好。」

    童霜威點頭「 」了一聲,說:「對!」心中想:看來,何敬之如果得意,管仲輝也要大得意的。在他那裡聽聽消息,聯絡聯絡感情,頗有必要嘛!前幾天我按兵不動,是要看看事態的發展。今天,是到時候了!為什麼不去管仲輝那兒聊聊呢?平時大家私交不錯,心中既然苦悶,聽聽聊聊也好。..想著,說:「回去吧,今夜我去拜訪一次。」

    兩人默默無聲。馮村打著手電筒,陪童霜威又從原路漫步回來。

    冷月在天,北風瑟瑟,口中噓出的熱氣化為白霧。寒冷無聲無息地侵入全身。天有雪意,遠遠空曠處,有些本地小戶人家住的平房,燈火宛如螢光。有一家門前,好像正在燒化一堆錫箔,火光閃爍,襯得夜色分外濃黑。

    經過瀟湘路一號後邊靠近三號葉強公館旁邊的池塘,只聽風吹塘邊的蘆葦蕭蕭作響。葉公館黑色大鐵門兩邊,水泥燈柱上的兩盞白圓燈罩的門燈雪亮,哈巴狗正在裡邊「汪汪」亂吠。不遠處二號管仲輝公館的大門口,停放著兩輛轎車,門燈也是燦爛輝煌。童霜威輕聲對馮村說:「 看!找管仲輝的人不少啊!今夜要遲一點去。」

    馮村機靈地點頭:「我先打個電話同他給您約好。」

    童霜威點頭,說:「對!」

    兩人繞了一個圈子,回瀟湘路一號來,門燈熄著,雖有月光,門前仍黑黝黝的,同管、葉兩家一對比,童霜威心裡有點生氣,說:「省這點電幹什麼?關照劉三保:夜裡門燈要開著!」

    馮村應了一聲:「是!」正去撳門上的電鈴,卻發覺後邊不遠處有一道強烈的電筒光射來。他同童霜威都回頭一看,童霜威已經輕輕在說了:「咦!葉秋萍!」語氣意外而惴惴不安。

    馮村看到,正是葉強。

    葉強穿一身黑中山裝,披著件黑馬褲呢獺皮領大衣,頭戴一頂呢禮帽,手拄「司的克」,由一個打電筒也穿黑大衣的副官陪著,正在從岑寂中走過來。顯然是到瀟湘路一號來拜訪童霜威的。

    瀟湘路一號兩盞乳白圓燈罩的門燈一起亮了,照得四下里白亮亮一大片。「老壽星」劉三保開了大鐵門。童霜威帶著拖拖沓沓的遲疑,迎著走過來的葉強跨步過去,說:「啊,秋萍兄!你?」

    穿黑大衣的副官手裡提著四瓶不知什麼東西,搶先一步遞給馮村說:「嘉興的蒓菜,處長特地讓帶來送給秘書長嘗嘗的。」

    葉秋萍臉上陰陽怪氣,一雙眼睛冷冷的,溫文爾雅地左手拄著「司的克」,伸出右手來同童霜威緊握,一口濃重的浙江口音,說:「嘯天兄,我是特地來看望你作夜談的。先一會兒,聽說你去台城上散步了。恰巧,我也有客人在。客人走了,聽說你散步回來了,我立刻跟蹤而來!夫人到上海去了?估計你一定清閑,我來夜訪,大局蜩螗,很想聽聽高見啊!」

    童霜威心頭泛起一陣反感:他這麼說,是向我示威還是怎麼?這種干特工的,真像明朝的「廠衛」、清朝雍正時的「血滴子」,監視人的行動倒成了習慣,連我的散步他都監視著呢!那天為家霆趕鴿子飛引起葉強打電話來的事又浮上心頭。他想:看來,對這種人不可不防!由此,想到:今夜要是去管仲輝家,倒是必須小心,可不能讓他看見了。心裡想著,臉上卻哈哈笑著,舉起右手作「 請」的姿勢,說:「請請請,請進去坐。」

    葉秋萍嘴裡連聲說:「好好好!」隨童霜威進了大門朝裡邊走。

    馮村當先去開了客廳的大門,「啪啪」撥亮了客廳里的梅花形大掛燈和枝形壁燈,將葉秋萍請入客廳。穿黑大衣的副官將葉秋萍送進客廳,替葉秋萍將呢禮帽、獺皮領大衣掛上衣架。馮村邀他說:「走走走,到我房裡坐坐。」兩人一同從客廳側門走出去了。童霜威請葉秋萍在上首沙發上坐下。庄嫂已經用托盤送了兩碗新泡的蓋碗龍井茶進來,給葉秋萍敬了茶,也給童霜威敬了一碗。童霜威正同葉秋萍寒暄著,庄嫂已經輕輕退出客廳掩上門走了。

    兩隻泡茶的江西景德鎮蓋碗瓷質細膩白亮,使人看了心裡爽豁清凈,冒著騰騰熱氣的碧綠茶葉幽爽清醇,馨香甘雅。葉秋萍和童霜威都端杯呷了一口。客廳里,生著有洋鐵皮管子的花盆式大火爐。火封著,溫度適中。葉秋萍放下手杖,搓著雙手。他僅不過四十歲光景,拿手杖是講究氣派,當然也是防身。那是一種拔開就是利劍的手杖。童霜威將「茄力克」香煙罐遞去,葉秋萍卻摸出自己的扁金煙盒「嗒」地打開取了一支香煙銜在嘴上。

    葉秋萍用打火機點煙,忽然用手指指通向家霆卧室的那扇門,問:「嘯天兄,這裡可有耳目否?可以密談一番的吧?」

    童霜威心裡顫動了一下,明白:剛才進客廳時,家霆的房裡亮著燈,葉秋萍一定也注意到了。這種干特務的,真是處處精細小心!呵呵一笑,說:「那是小兒的房間,他還小,大概在做功課什麼的,一會兒也就睡了。我們所談的事,他聽不清也聽不懂。」

    葉秋萍近視眼鏡下,兩隻蛇眼忽然泛出一種肅殺之氣,帶著一種逼人的猜度和審視,吐口煙,點頭說:「 西安出了張學良劫持統帥的事,最高領袖蔣先生蒙難已經六天了。這次事變,令人切齒痛心。蔣先生的蒙難,是國家民族的大不幸。其蒙難情形之嚴重,勝過於民國十一年總理在觀音山的蒙難。張學良所標榜的口號,根據報告有所謂『容共抗戰』,想必嘯天兄也有所聞,不知對此有何見教?」

    葉秋萍是蔣的同鄉嫡系,又是!” !” 陳立夫的同學,也留過美,他的觀點、態度,不說童霜威也明白。

    童霜威心裡想:你今夜來的目的何在呢?還判斷不明白,也許是來看看我的態度?他帶著戒心,裝得庸碌地嘆口氣說:「 唉,現在,最關心的是蔣先生的安危了!不知實情究竟如何?秋萍兄,你消息靈通,我本來早想去拜望你聽你談談。現在大駕光臨,望能賜告一二。」

    這是官場上的一種談話伎倆:對付無從回答的問題時,就反答為問,或答非所問,再或王顧左右而言他,讓對方來談。

    葉秋萍掏出手帕來擤鼻涕,端起蓋碗茶,喝了一口,臉上又陰陽怪氣了,捧著茶碗說:「 南京現在是戲中有戲啊!有人正在玩一套把戲,表面看來是為了要營救領袖,出動大軍討伐西安,實際是想置領袖於死地!然後取而代之。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令人氣惱哇!」

    童霜威抻了抻皺縮的厚駱駝絨袍衣邊,點頭,也佯作義憤地說:「是啊,但不知蔣先生陷入張、楊之手,能否吉人天相脫險歸來?」

    葉秋萍吸著煙思索著說:「 據端納去西安後傳來給蔣夫人的消息,蔣先生的安全以及和平解決的希望都是有的。現在,就是要節制軍事行動,以便順利進行商量和營救。」

    窗外,北風呼嘯拍打著窗子,吹得花園裡的大樹枝杈晃動,傳來一種野獸吼叫般的聲音和「吱吱嘰嘰」的音響。

    有打更的敲著竹梆子走過:「 篤!篤篤!篤篤!」城北一帶,中央要人的公館多,遊民乞丐早被取締,常有軍警憲巡邏,但仍保持著更夫打更的制度。冬夜聽到古老、單調的更聲,使人有一種寂寥、凄惻的感覺。

    童霜威故作坦率地說:「 西安兵變,顯然同東北軍與西北軍之赤化有關。如果提出容共抗戰的條件,怎麼處理呢?」

    葉秋萍蒼白的臉上氣色陰沉,用食指往煙灰缸里輕輕敲著煙灰,說:「張學良勾結逆寇,劫持長官,延續殘匪生命,阻礙中央大計,罪無可逭。所謂容共抗戰,實在是幼稚可笑。抗戰目標在求生存,而容共的結果必致滅亡。所以抗戰與容共合在一起,根本是有害無利,達不到救亡圖存之目的。但現在領袖在危險之中,一切應當將他的安危放在第一位!適當施加軍事力量,使張、楊就範,不是不可顯示,但有人毛毛躁躁,別有用心,想從中漁利,就是其心可誅了!」

    童霜威怕得罪他,心裡涼絲絲地湊和著說:「 秋萍兄說得有理!」

    葉秋萍將吸著的半支煙撳熄在煙灰缸里,又掏手帕擤鼻涕,聽了童霜威的話,表示欣悅,說:「 嘯天兄,今夜我來,是想拜託你一件事的..」

    童霜威忽然感到一陣燥熱,是坐得離火爐近了,說:「 願意效勞!不知是什麼事?」

    「這些天,管仲輝家裡車水馬龍,他自己也很活躍。據我所知,他的言行已到了赤膊上陣的地步了。你是知道的,他是誰的親信?所以,我很想知道一下他的想法。也想通過他,知道一下他上邊的人的想法。別看他庸庸碌碌大大咧咧,我自己去既不方便,去了他也是什麼都不會說的。嘯天兄,你去,可就不一樣了。你無派無系,向來超然。再說,平時你們私交也不錯..」

    童霜威有意聲明一句:「 哈哈,西安出事到今天,我同管慎之還沒有見過面哩!」想假笑未笑出來。

    「是的!」葉秋萍點頭,又掏出煙盒取一支香煙點火,目光執拗,說:「所以,想請嘯天兄不露形跡地去同他談談。」葉強經常是個飛揚跋扈獨斷獨行的人,此刻,給童霜威的感覺又是如此。

    童霜威心裡有點生氣,沉吟著,搔搔顴骨,但想:倒也好,本來今夜我正想去同管仲輝談談的,怕被你知道。這一來,我乾脆大搖大擺去了。面上佯作盛情難卻,說:「 ,行!我就遵秋萍兄之命勉為其難吧!」

    葉秋萍表示滿意,蒼白、瘦削、陰陽怪氣的臉上隱隱一笑,說:「那,我就告辭了!」他準備要走,拾起倚在茶几上的「 司的克」,去拿衣架上的呢禮帽。

    童霜威起身開了通向過道的邊門,叫了一聲:「馮村!」

    馮村陪同葉秋萍的副官馬上踢踢踏踏走過來。副官從衣架上拿起獺皮領大衣給葉秋萍穿上。

    葉秋萍拱拱手,說:「打擾打擾!」態度謙恭。

    馮村早已去叫尹二開車送葉秋萍。劉三保也早開了大鐵門。

    葉秋萍擺手說:「 就在後邊,不要車送,我走走很好。」但童霜威堅持,葉秋萍也就帶副官上了尹二開的「雪佛蘭」,招手告別。

    送罷葉秋萍,回到客廳里,童霜威對馮村說:「 你打個電話給我聯繫一下管仲輝,說我馬上去看他。」

    馮村提醒說:「要不要遲一點去?」

    童霜威哈哈笑了。他並不想把剛才葉秋萍托辦的事告訴馮村,搖頭說:「 無需顧忌,我這人無派無系,比較超然,人所共知。

    再說,都是近鄰嘛!走訪走訪也很正常。」

    馮村眨眨兩隻好思索的眼睛,順從地點頭應了一聲「 」,去過道電話機旁撥號打電話。

    童霜威獨自在客廳里踱步,想:哼!我能為你葉強作姦細送情報干特工嗎?你也忒小看我童某人了!依我的身份、地位和為人,有必要為你干這種勾當嗎?我當然是犯不著得罪你的。我去談我的,不管他管慎之說什麼,有干係的話我一句也不會告訴你!..

    正在想,馮村打完電話回來了,說:「管主任在家,說恭候大駕。」

    尹二送葉秋萍已開車回來。但童霜威不坐車,圍上圍巾,也不戴禮帽,決定帶馮村走到瀟湘路二號去。

    管仲輝,字慎之,他是辦公廳副主任,但掌著實權。他公館前兩盞白圓燈罩的大門燈仍舊雪亮,但門口先前停著的小轎車已經不在了。馮村陪童霜威到達瀟湘路二號時,除了門口的衛兵外,管慎之的一個戎裝佩上尉銜的副官,已經笑容可掬地佇候在門口。

    將客人引進了陳設華麗的客廳,童霜威讓馮村回去。

    馮村剛走,管仲輝就出現在客廳門口了,熱呵呵地咧嘴笑著說:「啊,嘯天兄,什麼風把你吹來的?歡迎歡迎!」

    童霜威打著哈哈,說:「慎之兄,我們近在咫尺之間,我怎麼能不來聆教?」

    管仲輝是那種「 腦滿腸肥」型的軍人,凸著大肚子,頭上已經開始拔頂。今夜,可能客人剛走,身上仍舊穿著呢軍裝,掛著武裝帶,中將領章發出閃閃金光。同童霜威握著手,馬上說:「走走走,嘯天兄,到樓上去坐坐!」

    見他親切熱情,童霜威心裡高興,跟他穿過寬大的過道,從鋪著氈毯的樓梯走上二樓。

    二樓上,暗香浮動,一間大卧室里門半開著,看到一座四扇排門的織錦屏風擋著視線。聽到裡邊隱隱約約有女眷的說笑聲。管仲輝將童霜威帶到了一間小會客室。壁爐里燒著木柴,爐火正旺,溫暖如春,室內布置得很雅緻。沙發前的平桌上攤著幾本《良友》雜誌,几上一隻白瓷盆里養著一盆清水,裡邊是雨花台的文石和一棵蔥綠的水仙。壁上掛的是劉海粟的一幅畫,還有于右任寫的一幅字,都用綾緞裱得精美、素雅。于右任的字寫的是李商隱的金陵懷古詩《詠史》:

    北湖南埭水漫漫,一片降旗百尺竿。

    三百年間同曉夢,鐘山何處有龍盤?

    一個標緻的小大姐,用福建漆盤托著送來了兩蓋碗龍井茶。

    管仲輝見童霜威在看于右任寫的字,問:「寫得如何?」

    字當然寫得好。童霜威知道管仲輝對詩文書法基本一竅不通,只不過是附會風雅追趨時尚才掛點字畫的。這點現在南京城裡官場上很時興。便說:「於鬍子這字寫得很好啊!」

    管仲輝用手指敲著沙發扶手說:「 不怕嘯天兄見笑,這字的好壞我是不大懂的。再說,這詩的第一句我就不大懂。整首詩的意思說懂也懂,說不懂也不懂。做詩的人好像都喜歡這樣,叫人似懂非懂。」

    童霜威倒喜歡他的坦率,說:「 這第一句上的北湖,指的就是玄武湖。南埭,指的就是雞鳴埭。這首詩《詠史》是讀史有感於陳後主因荒淫亡國的歷史教訓,指出僅僅依靠優越的山川形勢而不注意政治清明,仍舊挽救不了滅亡的命運。」

    童霜威是據實而言,說這番話並無什麼影射或寓意。管仲輝聽了,木木獃獃,也毫無任何觸動。他氣色紅潤,情緒很高,似乎有什麼得意事,常有笑容和笑聲,轉身從玻璃櫥里拿出一瓶進口的「三星斧頭」白蘭地酒和兩隻高腳玻璃杯來,給童霜威和自己各斟了半杯,舉杯敬童霜威說:「 我今天下午去湯山溫泉洗了個澡,渾身舒坦。來來來,嘯天兄,喝一點解寒。」又將一木盒馬尼拉雪茄煙遞過來,請童霜威抽一支。

    童霜威接過雪茄,剝去玻璃紙,嗅了一嗅,點火吸了一口,感到辛辣。他平時偶爾也到管仲輝公館裡來過,每次均是在樓下大客廳里談談。今天,管仲輝請他上樓在小會客室里坐,使他感到高興。又見管仲輝那種舒暢得意的神態,更料到這是與時局脈搏息息相關的。因此,不卑不亢卻又帶幾分親熱地開頭說:「 慎之兄,張、楊在西安率部叛變後,早就想來找你聆教了。只是見你這裡門庭若市..哈哈..拖到今晚才來。時局方面,你了解內情,應當指點一二啊!」

    管仲輝喝著白蘭地,辣得半閉著眼睛,咂著嘴巴笑聲朗朗:「嘯天兄,我也實在是瞎忙,天天想去拜訪,總是雜事牽扯,未能如願。西安之事,實在出人意外。所好南京城裡,還有人能中流砥柱做出決策,進行討伐。不給叛軍和**一點厲害,事情是不好解決的!」

    童霜威夾著雪茄,輕描淡寫地問:「 老蔣的生命不會有危險吧?」

    管仲輝笑笑,淡漠地說:「 兵法上說,『 置之死地而後生』嘛!要是不討伐,不轟炸,靠京滬基督徒禁食一日為他祈禱祝其早日脫險,恐怕人家也不能輕易放了他。討伐了,轟炸了,用鐵腕手段,倒是有用軍事進攻做討價還價的資本。你說是不是?」

    傳來一陣悠揚的風琴聲,不知彈的是什麼曲子,軟綿綿的,很好聽。不知是管仲輝家什麼人彈的。

    童霜威倚在沙發上聽著風琴聲,點頭說是,問:「 西安方面有什麼新消息否?」

    管仲輝熱得敞開了軍衣領子,鬆了武裝帶,說:「 聽說**的代表團已經到了西安。我看呀,**去了,戲就唱得火爆熱鬧了!委員長也就更危險了!剿共十年,仇氣那麼深,他們能不殺他?..今天,聽說委員長讓人由陝西帶了手令給何敬之,說是叫停止轟炸。」

    童霜威說:「他就是喜歡下手令!手令是真的嗎?」

    管仲輝笑笑,說:「我看是挾持之下寫的手令。用的是緩兵之計,轟炸也許會暫停,但是劉峙已是討逆軍東路集團軍總司令,顧祝同是西路集團軍總司令,統歸討逆軍總司令何敬之指揮,今天已經通電就職,一聲行動,馬上能直搗西安徹底掃蕩!」

    童霜威從管仲輝的話語、表情中,感觸到了一種政治上的得失感,忽然覺得自己今夜在管仲輝這裡掛個號是對的了。他同何應欽平時毫無來往,更無淵源。現在看來,蔣要脫險,確乎有點不可想像。何應欽取而代之似乎頗有可能了!何應欽上台後會怎麼樣?難說。但比蔣也差不到哪裡去吧?點著頭,問:「 慎之兄,你我雖然交往不多,但互相知心,可以無話不談。打個比方,如果萬一委員長在西安被害,這是很有可能的,中樞會有何種人事安排呢?」

    風琴聲仍在繼續。童霜威聽得清,彈的是家霆最近常在唱的那支什麼《大路歌》的曲子。但,琴聲忽又戛然而止了。

    管仲輝有點得意忘形,笑得朗朗出聲,說:「你還看不出來嗎?我看,軍事方面,眾望所歸在何敬之,比較明顯用不著說了。黨務方面,中央在西安事變發生後立即電告在海外療養的汪精衛。汪先生十四日有複電到京,今天得到消息,說他即由法國馬賽啟程回國。他如回來,領導全黨絕無問題。政府方面,林森是尊爛泥菩薩,他的國府主席總是不會動的。汪精衛任行政院長,其他各院、部作些適當調整,那也好辦。你說是不是?」

    童霜威吸著雪茄,頭有點暈,心裡想:怪不得外邊說何應欽有野心,葉秋萍也大為戒備,讓我從管仲輝這裡探聽消息。看來,的確可能連組閣計劃都訂定了呢!沉住氣,臉上平靜,一切都不形於色。

    遠處隱隱有火車汽笛聲「 嗚嗚———」,從和平門方向傳來。聽到火車汽笛聲,使人彷彿連火車車輪在鐵軌上那種「嘁喀嘁喀」聲都能聽見似的。

    管仲輝起身去壁爐前用鐵叉撥動柴火,突然放下鐵叉轉身笑盈盈地說:「嘯天兄,聽說你同汪兆銘過去私交不錯呀,是嗎?」

    童霜威同汪精衛僅僅是一般的關係。汪精衛在民國二十四年十一月一日國民黨四屆六中全會開幕式上照相時被刺,槍傷治好後就出國赴歐洲到法國去了。在那個階段,童霜威出於對蔣的一種不滿,也出於一種官場上應酬交往的慣例,曾偶爾去登門看望。汪精衛卻表現得誠懇熱情,待之以禮。但童霜威並不願做親日派,也不是改組派,更不是汪精衛的廣東同鄉。見全國多數人都把汪精衛罵作秦檜,他也不想往那個茅屎坑裡跳,沾得一身臭。後來,就不去了。但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現在,聽管仲輝這麼說,為提高自己身價,就不否認,慢悠悠地說:「 熟是熟的,私交也許談不上啊!你知道,我是個無派無系的人啊!」說這話時,心裡懊喪,忍不住又說:「汪回來了,政治上的事,怕就要按他的決策辦了呢。」

    管仲輝回身來仍在沙發上坐下,連連點著大腦袋,說:「 對對對,汪兆銘如果回來,當然要聯日剿共。從東京來的消息,日本外務省首腦開會作了決定:關於張學良的叛變,日本政府不應採取利用中國亂事而為日本圖謀或易滋誤解之任何行動。是友好的表示呀!中日兩國同文同種,孫總理當年革命,深受日本朝野人士的支持。對日空氣一天比一天緊張起來並非上策呀!」

    童霜威不想點頭,也不想搖頭,咂一口酒不咸不淡地說:「 ,中樞要人中,日本留學生不少啊!」這句話什麼意思,他自己也說不清。

    管仲輝繼續慷慨激昂:「 近年來,政府對日政策的動搖和歐美派的影響,加上**到處火上加油,促使日本一步一步敵視並進逼我們。其實,明眼人都知道,國聯本身是沒有力量的。英法對於中國是不願幫忙的,美國是保持孤立的,蘇俄是靠不住的!中國想同日本交戰,打敗日本,那是痴心妄想。中日邦交確實需要趕快修補了!也許這次會是一個大好轉機呢!」

    窗外北風呼嘯,白蘭地酒辛辣刺鼻,童霜威撳滅雪茄,一口一口微吮著酒,感到身上火辣辣的。管仲輝的話太大膽了!近年來,「親日派」已是「漢奸」的代名詞。日本留學生都不願意沾上一頂「親日派」的帽子。可又很容易被人戴上這樣一頂帽子。汪精衛沾了這頂帽子,在中央黨部吃了三槍。雖有人私下議論這是蔣介石藍衣社乾的,太不應該。可是喝彩的人比比皆是,很不少。童霜威平時就特別警惕這一點。問諸內心,對於日本,他有點舊的感情,也有些日本好朋友,覺得自己是個日本留學生無形中就有一種背景上的依靠力量。可是,另一方面,日本野心太大。佔了東北,又占華北,更在綏東嗾使匪偽進攻,實在難以忍受。一種民族感情,在他心上佔了主要地位,他心裡不能不激起民族義憤,希望中國強硬些,希望用抗日情緒和抗日行動來使日本收斂些。現在聽了管仲輝一番言論,他不但不同意,甚至還頗有反感。卻不想反駁、辯論,只是暗自心裡嘆息。他點著頭,嘴裡說著:「 慎之兄高見!高見!」心裡卻大不以為然。

    管仲輝喝乾了杯中的白蘭地,臉色更加紅潤,顯得十分高興。突然又嘆口氣,搔著快拔頂的頭皮,發牢騷說:「 嘯天兄,你過於誇獎了!我這人,不像你有學問,是個武人!這些年,實在不得意!一個不值錢的中將,有兵權的肥缺總是輪不到我。老蔣對我總是那麼吝嗇,彷彿別人幹得了的差使就不能給我干!其實,酒囊飯袋身在高位的人太多了!人只以為我也是黃埔系,可不知道我這黃埔系與老蔣不是同鄉,走不通裙帶上的路子,拽不著英美派的關係,進不了復興社的大門。這就不值錢了!」

    童霜威插上一句說:「 你同何敬之既是同鄉,又是先後袍澤,他對你可是不錯的。」

    管仲輝扳著手指頭,骨節扳得「啪啪」響,嘆口氣帶點酒意說:「平心而論,他對我是還可以。但你要知道,他這人呀,有點優柔寡斷婆婆媽媽,極怕老蔣猜疑,遇事總是謹慎三分。他這軍政部長,連擢用一個營長都要簽請老蔣批示。至於黨國大計,更是只能聽語氣看臉子,不敢隨便開口。其中苦衷,只有我這種知情人明白。老蔣他,現在我是可以斗膽議論幾句了。這人毒辣兇殘,奸詐陰險,最會消除異己。上海灘上青紅幫流氓的那套手腕他最會應用,對人是睚眥必報。這次西安出了事,雖然如喪考妣者不少,拍手稱快的也不少。等著看三本鐵公**!」

    童霜威暗想:要是我把今夜管仲輝講的原原本本都搬給葉秋萍,葉秋萍真是如獲至寶了。但何必這樣做呢?我會給你葉秋萍當特務嗎?我寧可腳踩兩條船,你們兩方面,我都不得罪,我都掛個號!..想到這裡,又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微笑來了,只是心裡並沒有愉悅感。

    管仲輝看見童霜威露出微笑,以為是同意自己剛才談的那番話,嘴角掠過欣喜和得意,說:「 嘯天兄,今夜我也是興之所至,同你**裸談了心裡話,只能你知我知,不足為外人道也。」

    童霜威連連點頭,說:「慎之兄,這你放心。你所談的,我深有同感。我與人相交,歷來抱著親愛精誠之心,寧可天下人負我,我不負天下人。正因如此,到今天,既不願在派繫上賣身投靠,也不願像邵元沖!那樣著書立說作違心之論吹捧老蔣。於是,人都說我書生氣,我才真是最不值錢的法界人士了!」說到這裡,頻頻搖頭,嘆口氣說:「改天,找個合適的時機,慎之兄你陪我去看看何敬之。對他,我是素所仰慕的。」

    管仲輝雖然似乎大大咧咧,其實是個精明人。聽話聽音,頗能明白童霜威的心意,馬上大包大攬地說:「行!我也早有此心。何敬之對嘯天兄你是久仰的,以後依仗之處甚多。我陪你同去談談,同去談談。」

    童霜威感到滿足,欣慰地哈哈一笑,掏出懷錶一看,站起來說:「慎之兄,早點休息吧!我回去了,以後再來聆教。」

    管仲輝倒也不留,親熱地站起身來送客,說:「過幾天,我去回訪你。遠親不如近鄰嘛。我們做鄰居是叫人高興的事。可惜,瀟湘路不該盤踞著搞調查做爪牙的壞傢伙。聽說,這些天,有人專在數點我家門口的小汽車,明明是監視我的行動嘛。這種壞蛋,嘯天兄,你也不可不防。有朝一日,我———」他咽住半句話未往下說。

    童霜威點頭表示同意,為了謹慎,一字未答。

    兩人一同下樓,一個副官早在樓下客廳門首備好了管仲輝那輛新式「福特」轎車。管仲輝送童霜威上車,副官也上車與司機並肩坐著,陪送童霜威回到瀟湘路一號。

    轎車喇叭一響,劉三保開了大門,馮村出來接童霜威進客廳,那副官同駕車的司機回去了。童霜威跨步走進客廳,見家霆房裡已經熄燈,問:「家霆睡了?」

    馮村答:「睡了。」忽然神秘地湊上來說:「秘書長,剛才有件怪事!來了一個人..」

    童霜威詫異馮村的神情和語氣為什麼如此緊張,在沙發上坐下,問:「什麼人?」他察覺馮村的臉色特別,驚駭中帶著忐忑,不禁詫異地看著馮村。

    馮村聲音里有一種嚴重的語氣,說:「 剛才,日本總領事館來了一個人..」他在靠近童霜威的沙發上坐下了。

    「什麼?」童霜威心上如有火一灼,額上冒汗了,從雙眉的皺紋中,顯出躊躇與思考,反感地說,「 夜間上我這兒幹什麼?這時外邊不是戒嚴了嗎?」

    馮村壓低嗓子說:「 戒嚴哪擋得住他們喲!從高樓門到這裡很近。來人是個身穿薄棉袍外加中式馬褲呢大衣的人,戴頂禮帽,腋下夾個黑皮包,像個辦公事的,一點看不出是個日本人。他知道我的名字,在這兒等了你約摸一刻鐘。自稱是日本總領事館的,有重要機密事要面談,名叫若杉。」

    「若杉?」童霜威挖掘著記憶的深井,思索著記憶中有無這個名字,毫無印象。只想到去年,日本總領事館有個名叫吉野的人來瀟湘路夜訪,說他也是日本東京帝國大學的學生,來敘敘同窗之誼的。但後來,這個吉野竟在談話時說:「中國積弱,赤禍瀰漫,蘇俄最後必將佔領中國而侵入太平洋、赤化東南亞。中國對內力不能剿滅**,對外難以御蘇。中國應當與日本提攜,**防蘇,由日本代庖對付蘇俄。」

    當時,童霜威聽了忍不住說:「 中日兩國同文同種,中日兩民族應當相親相重,但是日本一意步西方帝國主義後塵,不斷侵略中國,這樣豈能談到什麼提攜?日本應當退出華北,退出東北。現在,中國民眾抗日情緒高漲,日本如果不斷咄咄進逼,遲早中國人是要抗戰的。那樣,必然對中日兩國都不利,望你們三思。」..

    那夜,談得不歡而散。今天,日本人又來了!這是為什麼?顯然,他們在中國的活動是不會放鬆的。準是想四面八方打聽西安出事後中樞的情況。這個「 若杉」,也許是個假名字呢!他們的「中國通」是非常多的!..

    童霜威想到這裡,緊張地問:「他找我幹什麼?」

    「沒說幹什麼。」馮村答,「我估計也許是想打聽西安出事後中央的情況。」

    「你沒跟他說什麼吧?」

    「當然沒有!」馮村搖頭,「 看到日本鬼子我就心裡煩,我知道你去年跟那個日本人吉野談話的情況。這種人現在萬萬沾不得!這我明白。」

    「那就好!他們也真厲害呀!簡直是無孔不入了。沒想到對我,他們也在注意!」童霜威連連搖頭有點煩惱,「 我雖是留日的,可我決不做親日派!我同他們素來不搞什麼名堂。再說,我是個中國人,堂堂正正的中國人!我決不去沾他們這股臊氣。」

    「可他丟下了一小盒東西!」馮村從沙發上起身去壁櫥上面取下一個四寸見方的用黃綢布包著的小盒子。

    「什麼東西?為什麼收下?」童霜威快發火了。

    「他堅決要留下。再說,當時,我既不便貿然做主,也想了解他們到底想幹什麼。我問他:要是你回來知道了不收怎麼辦?他說:不收,可以退到總領事館給他。所以他丟下就走,我怕聲張,也沒有去追趕。」

    童霜威拿手掂掂小盒子,小盒子很輕。童霜威遞給馮村說:「打開看看!」忽又說:「 不!不能開,不要開它!估計總是什麼禮品之類的東西。混蛋!不能收它,這是毒藥砒霜!明天,你親自給我退回去!」稍沉吟一下,又說:「 不行!這樣退不妥當。還是我去同葉秋萍談一談,讓他派個人代為退去的好!」話剛說完,又變了主意,忽又說:「 不,也無需給他這種人知道。『 不做虧心事,敲門心不驚』!還是明天你給我送去的好。就寫張紙條附去,上寫:『素昧平生,原物退還』!」

    馮村斟酌著說:「 對,這樣寫好!既不得罪他,也表白了態度。」

    童霜威忽然似乎感到一陣疲勞,看看手錶,見剛只十點鐘,琢磨了一下,對馮村說:「 給我接個電話給葉秋萍,我要同他談談同管仲輝談話的情況。」

    馮村問:「管仲輝說了什麼沒有?」

    童霜威笑了,說:「說得不少,我慢慢再告訴你。可是,我一句也不會告訴葉秋萍。我要對葉秋萍說:『 管仲輝是個滑頭,什麼要緊話都沒說。』」

    馮村也笑了,去撥號打電話。

    爐火,可能熄滅了。看不見的寒冷,溶化、侵入他的全身。這時,童霜威望望北風呼嘯的黑黝黝的窗外,發現月兒被灰色的雲團遮沒,天開始飄雪了。鵝毛般的雪花,正漫天飛舞地飄降下來,天氣也真像這時局和人事一樣變幻無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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