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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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濱海大道通車典禮儀式上午十點在巨輪號大船上隆重舉行。開闊的甲板上,坐落著可以俯瞰大海的觀禮台,鮮花簇擁而成的拱形門宛如一道彩虹橫跨在主席台前。五彩繽紛的旗幟高高地從桅杆處斜掛下來,隨風獵獵飄擺,巨大的紅色氫氣球懸掛在碧空之中,長龍似的飄帶上書寫著「振興滄海」、「世紀工程」字樣的大幅標語。航拍的直升機不時盤旋在大船的上空,發出隆隆的轟鳴聲,像是在為大船護航。擎著花環、身著鮮艷服裝的中小學生和頭扎彩帶組成方陣的盤鼓隊、腰鼓隊與盛裝的群眾一齊彙集在會場上,今天正是農曆三月十五,也是這一帶漁民的「上網節」,因此,高蹺、旱船和社火等民間演出隊也前來助興,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常務副市長劉玉堂今天意氣風發,筆挺簇新的西裝上,掛著總指揮的紅色佩帶,他今天主持典禮儀式,不停地與觀禮台上的來賓握手寒暄。在台上前排就座的有滿頭白髮的常務副省長祁連,還有隨行而來的各廳局的要員們。市委書記袁庭燎和市長司斌,滄海市幾大班子成員今天也全部露面。觀禮台兩側電子大屏幕上不斷展現出他們的微笑、握手和親切交談的畫面。孟船生和企業界的代表就在他們身後就座,孟船生今天仍穿著那身一塵不染的雪白西服,短刺刺的頭髮顯得格外精神。在耀眼的陽光照射下,他正透過墨鏡注視著大船欄杆處的消防官兵,這些精壯的士兵個個背對主席台,持槍向著大海。海面上,幾艘緝私大飛艇正在破浪巡弋。

距大船之外300米處的海灘上,就是嚴鴿所在的指揮部,移動車台和通訊系統天線高聳,30輛架著雲梯載著滅火器材的紅色消防車一字排開,靜靜地觀察著喧鬧大船上的一切。嚴鴿一邊手持望遠鏡,一邊不斷低頭注視著自己的手錶。

十點三十分:典禮開始,禮炮齊鳴,軍樂隊奏出的嘹亮音樂響徹海濱。省市領導為濱海大道剪綵。

十一點二十分:省市領導車輛在交警指揮下有序離開大船,駛入市內滄海賓館,參加省委隆書記在這裡召開的座談會,大船上立即調整了會場桌椅擺放,為晚間在大海上舉行的大型實景激光水秀做準備。

十一點三十分:孟船生在大船三層的凡爾賽宮舉行訂婚儀式,並邀請嚴鴿參加。為穩住孟船生,嚴鴿換上了一身素色的便裝,向大船走去。

凡爾賽宮船艙內,裝飾得艷美異常,紅色的綢帶一條條垂掛下來,在壁廊處挽成一個又一個的中國結,五顏六色的彩燈流光溢彩。正前廳紫色天鵝絨的幕布上貼著黃燦燦龍鳳呈祥的雙喜字,一隊高挑身材穿大紅旗袍的女模特兒和黑色燕尾服的男模特兒排列左右。沙金是今日儀式的司儀,喜氣洋洋地介紹著坐在兩廂座席上的諸位賓客,一片喜慶氣氛。

孟船生喜上眉梢地挽著盛利婭的臂膀從門口走進,大家起立,爆發出熱烈的掌聲。盛利婭身著墨綠色旗袍,栗黃色的鬢髮上插著一朵鮮艷欲滴的紅玫瑰,雪內的膚色加上高雅的氣質,顯得冷艷照人。孟船生身著筆挺的白色西服,打著火紅的領結,昂首挺胸,以難以掩飾的得意向全場的人揮手鞠躬。

身穿演奏服的樂隊隨著指揮手勢,奏響了歡快喜慶的樂曲,攝影師肩扛著攝像機追前跑後,門外燃起一陣密集的鞭炮聲。

沙金向眾人宣布,劉玉堂副市長是今天的訂婚見證人。劉玉堂隨即走上台,進行了一番熱情洋溢的致詞,為一對新人締結良緣深深地表示祝福。致詞之後,劉玉堂急著趕回市裡開會去了。

孟船生的母親宋秀英坐在親友席的上首,老人今天顯得容光煥發,可神情卻顯得有些古怪:在接受人們的恭賀時,她滿臉堆砌著笑意,可一不說話,眉宇間馬上堆起心神不寧的焦慮,並逢人打聽嚴鴿是不是已經來了,直到嚴鴿坐在了她的身邊,宋秀英這才稍稍舒展了眉頭,用一隻手牢牢扯住了嚴鴿,再也不肯鬆開。當孟船生引著盛利婭來到老人面前時,她立起了身,伸出顫巍巍的手去觸摸盛利婭的臉,從鼻子、嘴唇一直到耳朵。摸完了,她點著頭,喉頭哽咽,乾癟深陷的眼窩中又溢出了幾滴濁淚。

訂婚儀式之後,熱烈的宴會便開始了,孟船生攜盛利婭逐桌敬酒,首先來到了攙扶母親的嚴鴿面前,孟船生把酒杯高舉過頭,興高采烈地說:「姐姐今天能趕來參加船生的婚禮,小弟今生沒有遺憾了,你公務在身,船生就替你喝了。」說完,一飲而盡。

接下去是敬市政府部門和金融稅務單位的客人,著實讓盛利婭陪了幾大杯。他們來到了曲江河、梅雪等人的桌前,孟船生斟了滿滿一杯酒,躬身雙手送過來。曲江河說,我祝福你們,但酒就不喝了。盛利婭冷冷地說,曲局長人家門檻太高了,咱們敬不起,這酒還是免了吧。說完,自己倒把那杯酒喝乾了,又接著來搶第二杯,被孟船生一把攔住了。

「你不要管,我偏要說,平時沒機會和曲局長說話,他太忙,今天總算抓住了這個機遇,這第二杯酒你能喝就喝,不能喝也得喝。」盛利婭反倒執拗起來。

曲江河繼續推辭說:「實在對不起,我戒酒了。」

「這麼說你是不是覺得喝了酒就是劃不清界線了?這酒是砒霜呢,還是糖衣炮彈呢,為什麼那麼多領導喝了都沒倒下,唯獨就你拒腐蝕永不沾呢?」盛利婭臉色通紅,直逼曲江河,不依不饒。

「我確實戒酒了,除了喝酒,別的我都可以奉陪……」

盛利婭不再說話,啪的一聲把那杯酒摔在地上,酒杯被摔得粉碎,玻璃碎渣和殘酒一下子濺到了她旗袍的下擺和曲江河的褲腿上,酒宴上人們的目光頃刻全被吸引過來。

「好吧,曲江河,我邀請你跳舞行嗎?!」盛利婭杏眼圓睜,咄咄逼人。

「我跳得不好,不知道能不能陪好你。」曲江河再不便推辭,他猶豫著從桌邊走進了舞池,盛利婭立即向樂隊示意,大聲喊:「來個探戈!」

樂隊奏起了歡快奔放的《西班牙鬥牛士》舞曲,盛利婭傲然挺起胸脯,右手上揚,挑戰似的擺了一個造型。曲江河完全沒有進入狀態,看得出是在勉強應付,局促地走出幾個快步後,竟然踩住了盛利婭的高跟鞋,踉蹌了幾步,險些被絆倒,引得眾人發出了訕笑。這笑聲似乎刺激了曲江河,在一個突然轉身之後,他立刻挺起筆直的身軀,準確地踏著節奏,舞步也變得剛健有力,洒脫自如。隨著樂曲的抑揚頓挫,他連續做了幾個優雅的鬥牛士動作,立即博得了滿座的喝彩。此時的盛利啞也配合默契,一束墨綠色開衩旗袍宛如碧波中的荷葉,頭頂那朵鮮紅的玫瑰就像葉中的蓮花。她圍繞著曲江河旋轉,曲江河則伸著尹臂,像帆桅一樣引導著女伴轉向舞池的深處。

曲江河一個探身前傾,盛利婭仰身緊貼在他的臂彎之中,突然附在耳邊說了一句:「孟船生要搞爆炸。」

曲江河吃了一驚,但腳下的步子一直未亂,他帶動盛利婭做了一個大旋轉,而後把對方緊緊拉向自己,聲色不露地問道:「在哪兒,啥時候?」盛利婭急擺了一下頭部,直視著曲江河的眼睛:「在我頭頂的玫瑰花里。」

兩人再次舞至宴會中心,樂曲進入了疾風暴雨般的高潮,曲江河展示渾身解數,使盛利婭盡情發揮著自己的舞姿,活像一隻翩翩欲飛的蝴蝶,博得人們一片喝彩。隨著戛然而止的樂曲,盛利婭收攏衣襟做了個優美的造型,頓時,場內燈光大亮,掌聲響起。一個美麗的模特兒跑來獻花,曲江河搖頭未接,手臂高揚行了一個優雅的騎士禮,指尖伸向盛利婭的頭頂,欲摘那朵鮮紅如血的玫瑰。

大廳甩立刻響起一片喊聲:「玫瑰花!玫瑰花!玫——瑰——花!」

盛利婭臉色緋紅,她毅然摘下了那朵玫瑰,雙手捧給了曲江河,曲江河擎花向著舞池四周致意,向樂池的樂隊鞠躬,大聲說:「謝謝盛董事長,祝福你們!」旋即,他匆匆走出,舞池,在宴會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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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熱鬧非凡的訂婚儀式之後,孟船生、盛利婭用輪椅推著宋秀英到了一間豪華的房間安頓她休息,宋秀英疲憊已極,朦朧睡去。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她隱隱聽見房門輕輕被人推開又很快反鎖上。

老人雙目失明,但聽覺十分敏感,一下子就坐起來,警覺地問:「誰在那裡。」那人步態輕盈,從身上化妝品的香氣中,她分辨出來,是個年輕女子。對方很快走到床前,俯在老人臉前說:「你摸摸我是誰?」那個聲音帶著磁性,不知過去在什麼地方聽見過。她伸手順著對方頭頂輕輕撫摸下來,在一頭濃密的長髮下邊,是完美的額頭,筆直的鼻樑,有角有棱的嘴唇,尖尖的下頜,使老人感到女孩的五官很俊俏,可一時想不起來是誰,對方拿過她的手,讓她的手指順著她右邊的額頭摸,老人的手指突然像觸電一樣縮了回來。原來,那女孩的眉弓處,有一顆凸起的圓痣,十分突出明顯。「你是小雪?!」對方點頭,叫了聲姑媽,原來正是刑警梅雪。

「大老遠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我來參加表哥的訂婚儀式。」

「是你表哥請你來的嗎?」老人感到很詫異,她知道小雪是宋金元和原配妻子生的女兒,兩人離了婚,母女倆就回外省的娘家去了,多年來一直音信俱無。

「我是自己來的。姑媽,想不到這些年你的身體老成這個樣子。」

「你爸爸走得太急,我心裡難受,眼也給哭瞎了。你媽還好嗎?」

「好啊,她聽說爸爸死得不明不白,就讓我無論如何也要打聽出個究竟。」

老人深深嘆了口氣。對方這時不知從什麼地方掏出了一件東西,送到了老人的手中,「姑媽,你摸摸,這件東西你認得嗎?」老人把東西接過來,原來是一把奶頭形的鐵鎚,錘把子卻歪歪扭扭。她順著錘體摸了一遍,十分驚奇地說,「這是你爸爸用過的榔頭,怎麼會跑到你的手裡去?」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敲門,女孩俯身在老太耳邊說了句話,躲進了衛生間。

進來的人是孟船生,腳步匆忙地走到床前,看老人坐著,急忙問:「你怎麼起來了,剛才我在門口聽見你和誰說話啊?」老人面無表情地搖搖頭,船生把靠墊放在母親的背後,附在她耳朵上說:「你老了啥事也不要管,特別要管住自己的嘴,你兒子會好好孝順你的。晚上大船上搞激光水秀,風大,你又不能看,我想送您回家去,車我已經準備好了,咱們馬上下船。」孟船生像有什麼急事,顯得心神不寧。

「船生,今天是你訂婚的大喜日子,媽得陪陪你們,你不要攆我走,不能看,我還不會拿耳朵聽嘛。」

老人執拗起來,任憑孟船生怎麼說都無動於衷,急得孟船生煩躁起來。就在這時,他腰間的手機響了,他極不耐煩地打開,原來是嚴鴿打來的。他急忙換了口氣,嚴鴿電話里說晚上要陪老母親一起看激光水秀。船生推說母親身體不好,他準備送老太太回家。宋秀英在一邊大聲問,船生你跟誰打電話,是不是你鴿子姐,要我跟她說,我身體一點兒沒毛病!船生關了手機,正要向母親發作,門外傳來了敲門聲,孟船生以為是服務員,便沒好氣地開門,正要訓斥,不料來人正是嚴鴿。

原來,嚴鴿一直在門口打著電話,鬧得孟船生萬分尷尬,頓時語塞。只好喚來一個女服務員,同嚴鴿一道,扶母親坐上輪椅,從電梯登上了凡爾賽宮。

一直躲在衛生間的梅雪此時心情萬分緊張,生怕孟船生和嚴鴿兩人突然進了衛生間,幸好老人有意識掩飾,隨著宋秀英一迭連聲的催促,房門砰的一聲關上,房間里頓時安靜下來。梅雪迅速從廁所踅出,趴在貓眼兒處窺視,只見門外有兩個保安逡巡著。梅雪定了定神,在光線昏暗的桌邊坐下,從上衣貼身的口袋裡,取出了一張照片。上面是一具顱骨的正反兩面照片。

這正是在海灘鷹頭礁內那具腐屍的顱骨,經過重新修復,在腔體內用輕型金屬打了固定架,被重物砸得變形裂解的頭骨得到了復原。在修補中,梅雪發現了一處新的疑點:在顱骨遭受重物打擊前,後枕部有一處人為的鈍器傷,從骨折凹陷特徵看,作案工具是一種奶頭形榔頭,在創緣八點鐘的位置,有一處明顯的豁口。梅雪抽出腰間那柄昨天在鯨背崖洞窟中悄悄撿到的榔頭,再將錘面和顱骨創口的特徵相比對,豁口完全吻合,特別是歪歪扭扭的錘把兒,已經被老太太辨認無疑,這完全證實了自己的猜測——死者正是自己的父親!

那次和卓越到省廳送檢父親的顱骨,臨上車時,她多帶了一具準備好的顱骨。甩掉卓越,她把掉包的顱骨送到了悍馬車上。而照片上的這具顱骨,還鎖在只有她和方傑才能開啟的物證櫃里。

梅雪已經知道嚴鴿對自已產生了懷疑,大船的這次行動,她只能待在外圍,卓越又形影不離地監視著自己。利用卓越隨晉川鑽進鯨背崖山洞的機會,她才乘機混入了大船。

梅雪現在把兩枝手槍的子彈都退出來,再一枚一枚地擦拭後壓入彈匣,最後把槍分別插入腰間和小腿部的槍套中,隨之做了個很深的呼吸。

一切是非恩怨都要在今夜有一個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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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緋紅的晚霞與淺藍色的天幕,匯成奇異瑰麗的光彩。隨著大船的華燈綻放,人們魚貫登上甲板,競相觀看這從未見過的大型激光水秀。宋秀英今晚顯得十分高興,她正饒有興緻地側耳聽嚴鴿介紹著數百米外海上的激光設施。

嚴鴿此時心裡十分焦慮,因為孟船生剛才聲稱去請盛利婭來陪母親一同觀賞水秀,可多時沒有回來。她和乳母正前方的海面上,一座白色的羅馬拱形長廊矗立其間,雕刻精美的埃奧尼立柱上變幻閃爍著霓虹,三組間隔排列的蓮花形噴水裝置已在噴射傘狀的海水,使周圍的海面浮光爍銀,像星月在海上沉浮。嚴鴿表面平靜,內心卻波瀾洶湧,今夜的局面能否穩操勝券,全在大船上下各行動組能否按預定方案實施行動。她的任務,就是要牢牢地把孟船生鎖定在視線之內,餘下的事就由曲江河、晉川他們執行了。

孟船生終於來了,卻形單影隻,沒有把未婚妻帶來。他告訴母親盛利婭身體不舒服,由他和嚴鴿一同陪同母親。從表面看,船生十分鎮靜,一邊讓身邊那個高個子女服務員送上瓜果點心,一邊和嚴鴿談笑風生,聊起小時候的軼事趣聞,引得母親不住開懷大笑。

曲江河正帶著幾個防暴警察沖向大船的底層,他心急如焚。因為從盛利婭那朵玫瑰花傳遞的紙條獲悉:孟船生要外逃,可能以炸船相要挾。紙上標著梅花瓣形的炸藥埋設方式,還註明廠王玉華在大船被囚的位置。

情況已萬分緊急,曲江河迅速將信息通過對講機告之嚴鴿,嚴鴿當機立斷,命曲江河這一組提前行動,曲江河帶領十多名防暴隊員突入大船內部,他不斷注意手腕處的跟蹤器,循著紅點閃爍的箭頭進入了大船深處。這裡已經不是客房,所有人員都在昨天的安檢時清理,因此顯得靜寂無聲,在他們轉向另一層通道時,突然看到幾個醫護模樣的人推著擔架車走過來。看著他們神色慌忙的樣子,曲江河伸手攔阻。

「有位員工得了急病,需要馬上送去救治。」一個戴大口罩的人說。曲江河點頭示意他們快走。就在他們匆匆前行的時候,又被曲江河叫住了。

原來,曲江河發現:擔架上的人腳上穿著一雙他眼熟的高跟鞋。「得了啥病?」他邊問邊用手輕輕掀開了蒙在那人臉上的布罩。

躺著的「病人」正是盛利婭,她臉色緋紅,不言不語,昏迷嗜睡。看來是被人騙服了麻醉藥劑。幾個人很快被押解到一邊,防暴隊員換上他們的服裝,讓其中一個引路,迅速對盛利婭安排緊急救護。

海上騰空而起的禮花在夜空中綻放,三組巨大的噴水器將海水虹吸後射向半空,形成三柱衝天而起的彩帶,三條龍形彩帶隨著立體音樂的旋律搖曳起舞,又變幻成相互交織的圓弧線條凌空降下,絲錦般的水線射向空中,編織成了銀白的水光大屏幕,五光十色的激光從四處射來,與傘狀下落的海水交錯輝映,猶如輝煌奪目的皇冠。羅馬拱形廊柱前,很快形成了幾行絢麗多彩的字幕:

中國海上大型實景激光水秀——海市蜃樓之夜

主辦單位:金島區人民政府

承辦單位:巨輪集團公司

在優雅的古典交響樂曲中,噴泉屏幕迅速擴展,幾乎要橫跨天際,屏幕上出現了大海,片片白帆從遙遠的天邊駛來,一群海鷗鼓翼振翅,似乎飛到大船甲板上人們的頭頂。此時的孟船生在人們的歡呼聲中有些自得,卻又從心底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懼來,當他的目光投向遠遠那塊黑乎乎的鷹頭礁時,迷濛之中的幻覺,使他彷彿又回到了幼年,耳畔響起母親伴著海潮的搖籃曲。

他從小怕過年,因為過年看見別人穿新衣,心裡就非常嫉妒。父親遊手好閒,性格暴躁,經常毆打母親。父親有一年喝醉了酒栽進海里死了,這對母親倒是一種解脫,跟著母親他來到了鮁魚寨,認識了從小崇拜的舅舅。舅舅宋金元是金島遠近聞名的受尊崇的人,每年農曆「上網節」,都由他來主持。這天漁民們宰牲出海,將抹上鮮紅豬血的全豬抬到海邊,在一片鞭炮聲中,由高大魁偉的舅舅帶領大家望海祭拜,這叫「陸上柳枝新,海里見鮁魚」。大家擺宴飲酒,次日搖櫓出海。每每到這一天,孟船生就跟在舅舅身後跑,心中得意非凡。他暗暗發誓這輩子要當舅舅那樣的人,風風光光過一生。

那天,舅舅執意不讓他上船,任憑他哭鬧打滾。

那個晚上,起了狂風巨浪,浪頭像樓房一樣高,暴雨像鞭子一樣抽打著靠岸的船隻,孟船生被母親扯著,艱難地順著鯨背崖的陡峭岩岸往下走,一直走到面目猙獰的大海邊。浪潮那麼大,似乎一個波濤就可以把他捲走,船生飛快從這塊石頭跳上另一塊石頭,然後蹲下來,母親抱著他濕漉漉的頭,用身體給他擋雨。

「媽,舅舅會回來嗎?這風暴太大了。」

「你舅舅不怕風暴,他是船長。」母親望著眼前隨時能將船隻葬身魚腹的浪潮,大聲地說。

「可今天霧大啊,萬一他們迷路了呢?」

「你舅舅既不怕海,又不怕風,也不怕霧,更不怕漁政巡邏隊,你跟他這麼久,還不知道嗎?」

「媽你聽,這不是海潮聲,我聽見有人喊!」

母親一躍而起,焦急萬狀地朝遠處眺望著,「你別胡說,我怎麼啥也看不見?」

又過了幾分鐘,只見在小山頭一樣的浪潮中間,出現了一個黑豆一樣的東西,一會兒變大,一會兒又變小,一會兒又瞧不見了,它終於冒出來,升到了浪峰上,很快又像衝浪的水手跌落在水中。果然是一隻小船在向岸上靠近!敢於在這樣驚濤駭浪中打魚歸來的水手,該是有多麼高超技術的男子漢,那掌舵的不會是別人,只能是自己的舅舅!船生想著,兩眼直盯著那條小船,它簡直像只戲水的青蛙,一個猛子插入水中,很快又鼓腮瞪眼地游上來,飛越出潮浪四射的海面。如果這時一個大浪過來,把這條船拋到海岸上,肯定會粉身碎骨。但它卻靈巧地側轉身子,避開了大浪,在撞碎了的浪花中,安然駛入了鯨背崖海灣。

鯨背崖是金島一處天然避風港,波平浪緩,小船平穩了許多。只見身材高大的舅舅腳踏船頭,將船錨拋入了那個石壁上的洞窟中,此時海水正與洞底平齊,船靠近洞口,舅舅就招呼幾個人從漁船上抬下一件東西,那件活物十分沉重,等拖入洞中,挑燈聚攏的人們才看清楚,那是一隻足有半人多長的車屋蚌。風浪很快平息,就在船隻準備起錨時,不想鐵錨卡在了岩石縫中,舅舅揮動隨身常帶的那隻鎚子,對準鐵錨砸得火星四冒,錨斷了,鎚子也留下了一處豁口。

船生興高采烈地跟在舅舅後面,感到前所未有的自豪。後來就是用車屋蚌賣的錢,舅舅給他交足了學費,還刻了一艘至今還放在他桌邊的木船。船生做夢都在想:自己長大要像舅舅那樣當一個能制服大海的船長,有一條永遠屬於自己的船。

可是,當這一切東西都有了的時候,為什麼人就變了呢?舅舅變得開始讓他不認識了。有了錢的舅舅開始玩女人,寧養情婦,也不要自己的結髮夫妻。他變得嫌貧愛富,愈有錢反倒對窮鄉親吝嗇起來,但是對他有價值的人,他卻出手闊綽。孟船生看到這些錢怎麼像一條條線繩拴住了一批人,舅舅餵飽了這些人,也害了這些人,最終也害了他們甥舅倆。錢這玩意兒真好似有魔法的雙面劍——得了錢的人放棄了職守,處處對他們網開一面,就使得他和舅舅自以為在金島可以呼風喚雨,百無禁忌。可到頭來,又正是他們,使得大船最終要在驚濤駭浪中失去主舵,觸礁沉沒。

激光水秀高潮迭起,隨著交響樂轟然回蕩,幾十股光柱橫掃寬廣的海域,像一陣颶風捲起滔天的水霧,與黛色的大海攪在一起,周天寒徹,光怪陸離。這奇形怪狀的圖案在孟船生眼中,像是兩群拚死格鬥的巨獸,在一方張開血盆大口時,另一個早把它吞進了腹中。孟船生用眼角瞟了一下嚴鴿,只見她正和母親低語著。

就在這時,他的微型耳塞里傳出羅海的聲音,由於雜音大,他不得不捂住了另一隻耳朵。

「船長,貨已到站,放心。」孟船生唔唔作答,不禁一塊石頭落了地:那是成噸的黃金被密封后拖掛在船艙下邊,已駛向公海。

陽台下面的甲板上,人群不斷爆發出掌聲和歡呼聲,大船的上方,大如車輪的圓月正在這光影斑斕的圖形中緩緩升起,海面上此時波平如鏡,水光粼粼。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設計在運行推演,天和地,大海連同大船都納入了他準確計算的軌道,他的嘴角不禁掛起了令人不易覺察的笑。

76

接到嚴鴿關於孟船生埋設炸藥的情報後,晉川政委腦子裡成了一片空白。從情報上分析,炸藥使用這種梅花形的組合排放,暗夜之中很難全部清除。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找到它的引爆裝置和埋設炸藥的地點。

晉川冷靜下來,他找來卓越商量,並迅速乘直升機在大船上空游弋,在飛臨鯨背崖與船尾接合部時,卓越發現了一處異樣,借著激光水秀的輝映,只見昨夜和梅雪看到的那個距海平面足有兩米高的洞口,現在竟貼近了海面。今天上午,卓越曾帶人攀入洞口,卻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物。疏忽的是,由於洞口難以攀爬,常人很難進入,也就沒有深入洞內探查。晉川心裡一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決定要看一看漲潮的變化,以防萬一。飛機駕駛員是部隊專業的飛行技師,對金島附近海域的潮汐情況了如指掌,由於直升機的引擎轟鳴,他大聲向晉川提供說:

「這潮汐跟月亮的引力有關,一個月當中初一和十五是兩次大潮。這每次退潮的時間也有規律,從初一算起隔一天推遲一個小時,就是漲潮和退潮的起點每天要向後推遲半個小時……」晉川嫌他太啰嗦,火聲說:「你說簡單點,抓住重點!」

駕駛員聽後又扯起了喉嚨:「這潮是先退後漲,昨天漲潮的時間是8點20分,今天就應該是8點50分。這一月之中漲潮的幅度還有區別,月初的前幾天特別慢,初一叫『學步』,像走小碎步;初二叫『走路』,到了十五十六,叫『跨大步』。今天這潮要漲到最高,退潮要退到最低。金島的落潮,這鯨背崖的洞子就是個潮汐表,今日潮大,肯定要埋了洞子。」

「漲到最高……埋了洞子!」這話對晉川來說,不啻如燃著了導火索,他的神經頓時緊張起來,急忙讓駕駛員將飛機垂直降至洞口,調來了快艇,招呼著卓越棄機登船,三步並作兩步跨進了洞內。兩人一前一後攀附著岩石,躬身在洞中鑽行,手電筒的光柱所及,幾隻夜宿的海鷗被驚起,嘰嘰咕咕地拍著翅膀奪路飛出。晉川注意到,這是一個天然的海蝕溶洞,洞窟很深,高度約有一米五,洞底潮濕光滑,有不少岩石的縫隙,偶爾可見活著的螃蟹爬上爬下。

晉川問前面的卓越:「今天上午洞內是不是掃了雷?」卓越說僅在洞口探測過,發現有金屬物,經細心搜索,找到了一些鏽蝕的船釘和一把破損的斧錘,沒有發現其它可疑物品,但洞子很深,一時探不到盡頭。

「有沒有看到電線?」晉川急切地問,一邊用手電筒照著腳下的岩石縫隙。他見卓越搖頭,便起身向前走。洞內空間稍大,裡邊還積著海水,因不知深淺,晉川招呼卓越喊潛水員上來。就在這時,他的頭不小心碰了洞窟頂部的突起石塊,差一點栽倒,向上一看,竟然驚出了一身冷汗:就在這塊岩石後邊的隱蔽處,發現了一截塑料管,裡邊竟露出了一小段金屬絲纏繞的電極!晉川一巴掌打在自己的前額上,口中叫苦不迭,因為他的腦海中驀然出現了昨晚和孟船生在鯨背崖談話的情景:這小子當時就倚在一根電線杆處抽煙,而這條線桿是當年駐防部隊架設,以後又歸養殖廠使用的。工廠車間下邊有四通八達的備戰防空洞,如果在其間隱藏了炸藥,又將電線通到這洞中來,一樣可以遙控引爆!

卓越不知就裡,晉川就把面臨的險境告訴了他,卓越一聽,也如五雷轟頂,以至於他沒有分身術,再去完成嚴鴿交給他穩住梅雪的任務。

原來,晉川在部隊當工兵營長時專修過爆破,知道在自控電引爆方法里,有一種遙控液面的定時爆炸裝置,就是使兩個電極在液面的上升中逐漸接近,最終達到接觸擊發的效果。同時,海中的鹽分就是最好的導電電解質,海水灌滿洞子,浸泡了連著線路的電極,也會把深藏在隱蔽處的觸發點引爆,而處在接合部裂隙的澆鑄結構一旦形成爆炸,整個大船就會因應力失衡造成垮塌!孟船生這小子何其毒也,怪不得他那天專門跑到這裡來干擾安檢。

此時,海潮已湧進了洞口,開始還是汩汩的細流,剎那間便埋住了腳踝,而且還在迅速地涌動上漲,晉川頭上的汗珠剎那間冒了出來……

曲江河通知來人救起廣盛利婭,自己便帶了幾個防暴隊員衝進了底艙,他手中跟蹤器的顯示目標越來越近了。又拐過了一層樓梯,只見正前方一個穿戴炊事員服裝的人提著一串鑰匙,他身後一個保安端著飯菜托盤急匆匆朝前走。曲江河拍了一把對方的肩頭,那人一抬眼,四目相對,兩人全楞了。原來這人正是緝拿在逃的越獄者羅海,等曲江河感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那條木腿就像疾風閃電般地掃了過來,他急忙用槍去磕,手槍飛了,隨即那串鑰匙又迎面砸了過來,曲江河一低頭,羅海早閃進了旁邊的一間房門,從裡邊上了鎖。

那個膀大腰圓的保安還要反抗,早被幾個防暴隊員按倒在地,上了背銬。對他交代一番政策後,讓他拿起羅海逃跑時扔的那串鑰匙打開門鎖,羅海這時早沒了蹤影。

又下了幾層樓梯,這裡正是大船的垃圾處理通道,在貼近海水的地方,有一間孤零零的豎著鐵欄的房子,房門開啟,眾人衝進去,只見骨瘦如柴的王玉華正躺在床墊上,他的枕邊放著一大瓶濃硫酸。王玉華已經奄奄一息。保安戰戰兢兢地說,孟船生為了瓦解他,每天給他注射毒品,身體非常虛弱,同時還威脅他,要用硫酸把他化掉。曲江河環顧四周,舉槍打碎了監控探頭,俯下身子來扶王玉華。「猴子」睜著兩隻突起的大眼,仍不忘說笑話:「曲局長,你總算改邪歸正了……」想笑,但咧開的嘴又像哭,他強忍住了,突然大喘著氣推了曲江河一把說:「快,養殖廠地下庫房有炸藥,孟船生這小子有暗道機關……」

77

隨著一簇簇焰火衝天而起,與銀練似的水法交相輝映,在海天間形成水和火的共舞,屏幕上編織起疾風暴雨和電閃雷鳴的畫面,隨著又是一曲豪壯的交響樂,鐳射激光翻卷延伸,像利劍穿越時空,轟轟隆隆,又像有千軍萬馬在銜枚疾走。皎潔的一輪明月此時已近中天。

宋秀英坐久了,起身拄起了拐棍要走動,嚴鴿急忙來扶,被老太拉住了手,孟船生也上前來攙扶著母親,宋秀英已走到了雕花的白色護欄處,伸出手把孟船生的手一把攥住,便不再鬆開。

「生子啊,你的婚姻大事辦了,我死也可以閉眼了,四十多年守寡也是為了這一天。你有了家室,咱也不缺錢了,錢賺多少是夠?白日里大廈千間,晚來不過床躺一張,要緊的還是親情啊,就說你舅舅,一輩子頭拱地為賺錢,可到頭來屍骨不收哇……」老人說不下去,哽咽得老淚縱橫。

孟船生慌忙說:「你老今兒這是怎麼了,我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孝敬你老,為遂你的高興,我辦了一個排排場場的婚禮,你還要我怎麼著呢。」

「今兒你們姐弟倆都在,」老人顫顫巍巍把兩人的手都拉到了胸前,突然朝孟船生變了口氣,「我要你當著我的面兒,給你姐姐說實話,你究竟辦了多少喪天良害人心的事,有了就給你姐姐坦白,任判任罰任殺任剮,也算是你有出息,不枉為孟家的子孫。要是還來騙我,讓我這個老婆子生前死後叫人點脊梁骨,我這就跳下去,死給你看!」老人說完鬆開姐弟倆的手就要跨過欄杆,嚇得孟船生慌忙摟定母親,讓女服務員推過輪椅,然後扶著老人的膝蓋,雙腿彎曲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響頭。

「老娘,我船生沒有對不起你老人家的地方,我只能說被逼無奈做過蠢事做過錯事,不然的話,今天也不能在這裡孝敬你了。」

嚴鴿站起身扶著老人在輪椅上坐下,對孟船生說:「那你就對著生身母親,說說這些蠢事錯事吧。」

孟船生撣了撣膝上的灰塵,看了看陽台上沒有外人,舉頭望了望天空越升越高的月亮,仰天大笑起來:「好吧,反正現在一切都無所謂了,我可以告訴你,我一生辦的最大蠢事錯事就是運作你來滄海市當公安局長,到頭來是咎由自取。可我不後悔,人生的岔路口太多,一念之差就無法回頭,最後只剩一件事,要是我死了,咱老媽拜託你照看,不要讓她成了犯罪親屬叫人看不起。要是咱倆都死了,這話算是作廢!」

嚴鴿把老人的輪椅向前推了推,單刀直入地說:「那你就照實說,舅舅宋金元是怎麼死的?」

孟船生說:「我當然可以告訴你:他讓黃金迷了心竅,六親不認,花心不退,攬權不讓,害人害己,是金子把他害死的。」

「他的屍體為什麼澆鑄在大海邊上,也是他自己走過去的嗎?孟船生,你就那麼殘忍地處置一個自幼疼愛你、領你走上人生路的老人?!」

「我正是念他養育之恩,才把他的屍骨葬在鷹頭礁,每天面朝著大海。舅舅一生愛海,做夢想有一條大船,這些都遂了他的心愿,每天我都向他老人家焚香祭拜。不停地給他妻子寄錢,供女兒上學。如果舅舅地下有知,也會認為我對得起他,我們甥舅之間是擺平了的。」

乳母突然站了起來,用顫抖的手指向船生:「你、你……你舅舅果然是你給害死的……」說完倒在輪椅上,幾近昏厥過去。一邊的服務員急忙給老人捶背順氣,孟船生也扶在車框上嚷著:「不是,媽,是兒子為了保命誤傷了他,是他要害你兒子的……」

激光束束,光怪陸離,音樂奏響《命運》交響曲,像是大海在對靈魂迷失者發出的嘆息。孟船生的腦子裡閃現出那天礦井內透水之後的混亂狀況。舅舅宋金元當時從坑口把他拽到鯨背崖臨海的洞窟里密議對策,并力逼他封井,孟船生因盛利婭的事與舅舅反目,剛被削了副董事長的實權。便沒好氣兒地說,這事兒該法人代表負責,要聽我的,就得馬上報告礦管局,請上級幫助搶險。宋金元火冒三丈,甥舅倆就在洞內發生了劇烈爭吵,氣急敗壞的宋金元連罵帶打,把他一腳踢入了水中,當孟船生爬上來,宋金元竟從背兜中掏出了那隻木匠榔頭向他的頭頂砸來,他一閃身,舅舅失足落水,但手中還是瘋狂地揮舞著鎚子,有一錘已經擊中了他的後腦勺,使他幾乎昏死過去,於是他奮力奪過鎚子,向舅舅砸去……

接下來的事情發生了逆轉,孟船生在瞬息間作出了新的抉擇,他喊來了心腹沙金,製造了宋金元被洞石砸死的假相,謊稱舅舅讓他全權接管巨輪集團,處理完透水事故後,厚棺重槨為宋金元舉行了隆重葬禮,不想墓葬之後,因舅舅的陪葬鋪金蓋銀,連續發生幾次盜墓,他不得已才把舅舅的屍體移到了鷹頭礁中間……

嚴鴿直視著孟船生,他背後的激光屏幕上已經幻化為一片雪白的海浪,浪花排天而至。

「我真沒想到你會變成這樣一個貪婪、兇狠的人,我真懷疑當年那個船生壓根兒就不是你!」

「不是我變了,是周圍的人變了,變得成了原始森林的野獸。鴿子姐,你沒有淘過金,你當然不會看到金子面前人們的眼神,那是一雙雙閃著綠光的眼睛!看看我身上的傷疤吧,你要不是強者,就會被無情地淘汰。開始我靠暴力和勇氣,後來我靠智慧和權力,我只能這樣走下去,因為我窮怕了,你要生存就得像海中的鯊魚長出牙齒。」

「所以你就可以不要良知,殘害了從小撫養你的舅舅,為了你的發達,還可以把多少條人命埋在礦井裡,難道他們也威脅了你的生存,妨礙了你的利益嗎?」嚴鴿厲聲發問。

乳母無聲悲哭,她已無淚,只是全身顫抖,說不出話來。

「鴿子姐,反正這一切對於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欠下的命債,一個人是死,一百個人也是死。我可以告訴你,透水發生的當時,這些人已經死了,再救也無效。這場災難又是因為鑫發金礦越界開採引起的,一抖摟出來,鐵定會傾家蕩產!」孟船生動了感情,似乎變得理直氣壯起來。

「要知道人死不可復生,封了井口埋的是死人,封住人嘴保的是活人。你知道,我已經給了他們每個家庭足夠的補償,他們的名字都列入了我的賬冊,待我進一步發達後,我會給他們每一家蓋上房子,供子女上學。為了這筆人生的債務,我已經向蒼天發下了弘願:要永遠做善事,以補償我的罪孽。我造了大船,幫助政府引進巨資,領先開發了新區的房地產。我為了啥,就是在補過……」

「孟船生,你已經感覺不到自己是在為強盜的邏輯作狡辯了,因為這已經成為了你人生的信條,你認為金錢就可以掩蓋這世間的一切罪惡嗎?!」嚴鴿憤恨地眯起了眼睛,她真沒想到,邪惡者竟能找到這種心理平衡的支撐點。

「按你所說,既然你要立地成佛,做社會慈善家。那麼,我來問你,在礦難之後,你有哪一天停止過罪惡?從趙明亮、赫連山、柯松山到馬曉廬、巨宏奇,你製造了一個個血案和陰謀,這難道就是要做的善事,是在補償你的罪惡?你是在把別人的生命變成白骨堆積成你的財富,你不感到你已經變成了十足的惡魔,走到了毀滅的盡頭嗎?」

海空中出現了巨大的禮花,升騰起七色的焰火,把天空燃燒得如刺眼的白晝,月亮已升上了天空,但顯得暗淡無光。甲板上的人們正爆發著一陣又―陣的歡呼聲和掌聲。

孟船生突然像痙攣似的跳起來,在陽台上圍著欄杆快步繞了一周,迴轉身爆發了一陣狂笑,而後向著嚴鴿嚷道:

「鴿子姐,我是想用大船掩蓋這所有的一切,看來我是錯了。錯就錯在當初的一念之差。可人生不能倒轉,現在這艘船也完了,咱們都該結束了。你要是放我一馬,咱們姐弟倆都有面子,你能挽救幾千人的生命,放走的只是一條屁屁蝦。」

「如果不放你走呢?」嚴鴿不動聲色,冷冷地問道。

「那就不能怪我了,是你把全船人逼上了絕路。三分鐘之內,鯨背崖崩塌的巨石會滾落在大船上,砸死的人和逃命的人將會自相踐踏;五分鐘之後,大船和山崖將會裂解,咱們站的地方也會沉陷,說不定就可以和老舅見面了,我會當面向他道歉,這也算是聽了你這番苦心教化的覺悟吧。只是可憐了咱們老媽,你可要原諒你這個不肖的兒子!鴿子姐,你的訓話也該收起來了。在這個世界上,一切都終究會有收場,就像漁民說的『海收』,讓咱們都回到人生的出發地吧……」

隨著一聲又一聲的焰火禮花的綻開,大船的看台上依然是眾人歡騰的熱鬧場面。

就在這個時候,沙金突然跌跌撞撞地闖進來,驚慌失措地大喊著:「董事長,線路被人卡斷了,這下子全完了……」他話未落音,很快被身後的曲江河攥住了伸向衣兜的手腕,並順勢往下一擼,摸到了拇指,狠勁一掰,沙金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還想掙扎,早被曲江河的膝蓋頂住了臉,頓時蔫了,一支手槍也給曲江河摟了過來。沒有片刻停頓,持槍在手的曲江河就朝老太太扶椅後邊的那個服務員沖了過來。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女服務員突然左肩一沉,一件黑乎乎的東西被她隨手拋出,等曲江河閃身避過,那人右肩一晃,從輪椅背後抽出了一把微沖,曲江河感到情況不妙,但已經來不及了,隨著一陣沉悶的槍響,他的脖頸處像被刀割了似的火辣辣的疼痛,鮮血登時浸紅了左肩,他一個翻滾伏在了沙金背後,身後的牆壁已經布滿了彈孔。再看拋在地上的那件東西,原來是一副女人的假髮套!幾乎同時,嚴鴿也擎槍在手,對準了孟船生,大聲喝令假女人繳械,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梅雪拎槍沖了進來,就在距她幾尺遠的地方,舉槍對準了嚴鴿!曲江河見狀大驚,就地翻滾到門柱邊,左右手兩隻手槍分別對準了梅雪和那個持微沖的傢伙。這個時候,四個人中誰一旦開槍,就會激發對方扣在扳機上的手指,開槍等於自殺!室內頓時變得一片死寂。

與曲江河槍口相向的假女人首先打破了寂靜,破口大罵道:「曲江河,你這個吃裡扒外的傢伙,共產黨給你什麼?你就是戴罪立功也已經晚了,30萬的受賄加上走私車足可以把你悶進去一輩子。」

曲江河檢查了一下彈匣,淡淡一笑說,「邱社會,你的末日到了,不要說裝女人,燒成灰我也能認出你,在小魚壩的時候沒有把你連人帶車埋進沼澤是便宜了你,就是留個機會給你和孟船生上上課,免得死了還鬧不明白:你們送我老爹看病的30萬,已經通過老局長孫加強入在了市裡的廉政賬號上,也算給滄海作了點貢獻;你們的炸藥,已經讓晉川政委解決了,他是用嘴含著你們的引爆裝置的。沒有把握,能給你們這些臭魚爛蝦玩這麼大的場面?!乖乖地放下槍,不要頑抗,外邊的武警已經把這裡包圍得鐵桶一樣,現在繳械還為時不晚!」

孟船生此時拍了拍手,示意手中無槍,開始向母親的輪椅那邊移動著腳步,邊嘿嘿冷笑著:「造化,這叫造化。也叫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只要投資,終有收益,梅雪警官,聽說你的手槍速射在全省警察中首屈一指,完成你的使命吧!」

就在這一剎那間,梅雪向嚴鴿眨了一下眼,繼而一揮手,一件沉重的東西閃過嚴鴿眼前,突然直襲孟船生的面門,孟船生猝不及防,被那把鐵鎚砸倒在地,旁邊的邱社會條件反射似的愣了一下神,露出來半個腦袋,梅雪的手槍已從嚴鴿面前疾速移向了邱社會,隨著清脆的槍響,子彈正中對方的眉心,邱社會的半個臉被打得凹陷進去,腦漿濺流,血肉模糊,幾乎在他瀕死前的半秒鐘,他手中的微沖也吐出火舌,打在了梅雪的胸前。就在同一時刻,不同方向的子彈也在同一時間爆響,原來是曲江河手中的兩把手槍,發出了左右交叉兩個點射,準確擊中了邱社會和梅雪的腕部,因為他的判斷中,除了孟船生要生擒活捉外,邱社會和梅雪都是帶槍的敵手,而梅雪又是隱藏最深的姦細!他沒有想到梅雪突變,子彈已無法回頭,這也是使曲江河抱恨終生的一槍!邱社會、梅雪的兩隻槍都同時甩了出去,人也重重摔倒在地。

梅雪的身體像是從胸膛處被折斷破裂,鮮血如噴泉般迸濺而出,洇紅了周圍的水泥地面。嚴鴿衝過去把她抱在懷中,欲逃的沙金早被衝進來的卓越制服,仇金虎和防暴警一擁而進,而躲在母親後面的孟船生不見了蹤影。

卓越跑過來,幾乎是連滾帶爬,衝到了梅雪面前,只見鮮血正一股股地從她胸前冒出來。梅雪望望嚴鵠,大口喘著氣說:「我……沒穿……防彈衣,你……理解我,一定把我埋到警察墓地……」她費力地轉回頭,面色已經灰白,向著卓越囁嚅道:「五一節快到了……你親親我吧……」滿臉是淚的爭越剛把自己的嘴唇貼到梅雪毫無血色的唇邊時,她已經死了。

卓越緊緊摟抱著梅雪的身體,聲撕力竭地喊著她的名字,感受著她身體餘溫正一點點在消退,悲傷欲絕地號哭起來。

曲江河發現孟船生從凡爾賽宮的一處暗道逃跑,他追趕過去,因肩胛處中槍流血過多,也倒在了地上。他看嚴鴿率人追了過來,就掏出一件東西遞給她,這是那件跟蹤定位顯示器。液晶屏面上,一個紅點正在閃爍。嚴鴿很快校準了方位,指揮眾人沿著暗道衝進去,顯示器上的紅點移動得越來越快,引導著嚴鴿他們衝過了一段曲折的甬道,只見孟船生已經到了甬道的盡頭,登上了升降機,他的身後站著最忠實的保鏢羅海。孟船生看看持槍追近的嚴鴿,大聲喊著:

「嚴局長,我得走了,這升降機連著養殖場的地道,一直通向大海,那邊的公海上,我的金子正在交割,我還要趕去履行個手續,咱就不玩了。」嚴鴿揚手一槍,一顆子彈在孟船生頭上爆響,他急忙隱身在升降機一側,仍在喊著。

「咱媽拜託給你啦,我忒放心。你做你的官,我當我的匪,咱倆從小玩官兵捉強盜,今天算扯平了,究竟是官兵敗給了強盜,還是強盜敗給了官兵,這都不重要,我為我和弟兄們,你為你的職責。好,咱不再費口舌了,再見了,鴿子姐,不要忘了給我那個傻姐夫捎個好!」

孟船生又露出身戶,得意地笑著,揚起手臂就去按升降機的開關,就在這個時候,立在他身後的羅海突然做了一個疾如閃電的動作,那條木腿像秋風掃落葉一樣打在了他伸出的臂腕處。隨著一聲慘叫,船生的胳膊已經低垂下來,由於用力過猛,木腿也掉在了地上,正好抵在了電梯門的中間,使梯門無法閉合。

被羅海鐵鉗般的臂膀死死夾住脖頸的孟船生,此時頭朝下方才看準了:他給羅海製作的木腿梢中,安裝著使他無法遁形的無線跟蹤器。他還想掙扎,臉上已挨了羅海兩個響亮的耳光,負痛惱怒的孟船生向對方咬牙切齒地罵道:「我待你不薄,為什麼害我?!」

羅海一下攥住了他的衣領說:「這前一巴掌是為我弟弟羅江的,再一巴掌是為礦井下死難的民工的!」防暴隊員這時候一擁而上,從羅海手上奪下了幾乎被掐死的孟船生。

大船的甲板上,隨著焰火的飛騰,演員們載歌載舞,響起了八面來風的威風鑼鼓,一輪皎潔的明月高高懸掛在空中,照得千里萬裏海晏河清。

記略

■摧毀孟船生黑社會性質組織當日,省委在滄海召開工作座談會,作出《關於促進滄海市國民經濟協調發展的決定》,並組建起金島黃金股份制集團,使黃金生產秩序走上規範,犯罪組織的數噸黃金和非法所得悉數依法沒收。

■省市公安、檢察、紀檢監察、國土資源部門組成強有力的礦難調查組,從礦井下搜尋打撈出64具礦工遺骸,經查證落實還有9名礦工遺骨在礦井深處無法尋覓,被宣布失蹤,多具屍骨均作出DNA鑒定,對每名死難者政府給予20萬元撫恤予以安葬。

■對犧牲在井下的32歲的夏中天,市內舉行隆重的警察葬儀,骨灰置於烈士陵園,作為隱干,黑白相間的墓碑石上只寫著生卒年月,其餘皆為空白。那天,32名警察一字排開,向空中鳴響32槍,放飛了32隻白鴿。

■打黑除惡及礦難事故查處的涉案幹部和司法幹警共37人,19人被判處刑罰,18人受到黨政紀處分(含省級幹部1人),滄海市委、金島區委調整了領導班子,新一屆黨委鮮明提出要貫徹科學發展觀,樹立正確的政績觀;根據隆萬民書記提議,確定耿民、陳春鳳等人為黨風、警風監督員,兼做省委信息聯絡員。

■嚴鴿被任命為滄海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晉川任公安局長,曲江河仍擔任常務副局長,主管刑事偵查工作,因走私汽車問題給予他行政記過處分。

■看守所留用人員張百姓的問題申訴正在被有關部門受理;王玉華在醫院進行毒癮脫癮治療,兩年後出院,到局信訪室工作。

■梅雪葬入警察墓地;卓越至今未婚。

■盛利婭到俄羅斯經商,後捐資興建特殊兒童村,成為知名慈善家。

2004年5月28日成稿

2006年6月26日終稿

無憂書城 > 偵探小說 > 掩蓋 >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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