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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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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寒流來了,省委會議室的玻璃出現了一層厚厚的水蒸氣,像是裝上了毛玻璃一樣,外邊的一切顯得模糊混沌。

嚴鴿今天被通知來參加省委書記辦公會議。她注意到,參加會議的人不多,加上她和加毅飛,一共只有六七個。會議由省委書記隆萬民主持。兩邊坐著省長和主管組織、政法的副書記,會議記錄也由省委秘書長親自擔任。足見這是高層核心的一次重要會議。

隆萬民屬於那種沉穩持重型的人,目光柔和,臉上慣常掛著含蓄的笑,具有學者風範。可他今天神情嚴肅。見大家坐定,隆萬民開門見山地說:

「中央政法委嚴打整治督導組的忠良同志,昨天通報了他們調查走訪的情況,建議省委先行研究解決的措施,我們就先聽一聽政法委前段調查掌握的情況。毅飛,嚴鴿,你們誰說?」加毅飛便向嚴鴿點了點頭。

嚴鴿沒有拿本子,她一口氣把大猇峪血案、邱社會入警和趙明亮問題以及黃金的無序開採造成的環境污染、農田被侵佔的情況作了扼要說明,並且提出了下步工作的初步建議。

隆萬民聽完,突然站了起來,一言不發地在會議室前面的山水畫處踱步。就在這時,他的秘書走進來,告訴他有北京的紅機專線電話請他接聽。隆萬民很快地離開了會議室。

20分鐘之後,隆萬民重新入席,他的手中拿著一份電話記錄。隆萬民表情凝重地向與會者傳達電話記錄:

朗朗乾坤,人民政府治下,竟會發生如此嚴重的問題,令人匪夷所思。試問,這裡究竟還是不是共產黨的天下?請萬民同志從速組織徹查,打黑肅吏,以正綱紀。

隆萬民語氣低沉緩慢:「中央首長的批評是中肯的,首先是我的工作失察、守土失責啊!」

「剛才聽了嚴鴿同志的彙報,說實在話,我的心都在顫抖。同志們,用老百姓的話講,是金島還沒解放,叫民不聊生、怨聲載道啊。聽說忠良同志向首長彙報工作時,竟然失聲痛哭。為什麼這些事發生在我們的眼皮底下,我們卻聽不到這種聲音呢?」

「那個老上訪叫什麼來著?對,『老天爺』!人大周副主任向我談起過他,我還要抽時間和他聊聊,專門聽一聽他的罵聲。他的綽號起得好哇,老天爺是誰?就是上帝嘛!你一旦聽不到真實的聲音,不再代表老百姓的利益,老天爺就會發雷霆之怒給我們敲警鐘啊,這是上帝之口啊,同志們!」

隆萬民很激動,這種激情和率直,是嚴鴿在以往聽他正襟危坐做報告時從未見過的。

「經過20年改革開放的洗禮,老百姓的民主法治意識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高。他們不允許黑惡勢力胡作非為,更不允許黨的幹部腐化墮落。他們會用各種渠道和手段反映自己的意願。如果我們再不把這些反映作為第一信號,保不齊什麼時候這張上帝之口就會變成上帝之手。我這樣說,絕不是聳人聽聞!」隆萬民說著,開始坐了下來,把雙手叉開按在桌子上。

「金島問題的實質是什麼?表面看是黑惡勢力猖獗,其實是吏治腐敗問題。有人說,我們的國家機器是強大的,沒有哪個犯罪組織敢明火執仗和人民對抗。對,但這是從宏觀上講的。可從金島這個小社會裡,究竟是誰在那裡控制了權力?」

「最近立法機關對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進行了解釋。」政法委書記加毅飛插話道,「它的特徵就是能夠對一個地區或行業領域形成非法控制。他們有組織,有經濟實力,有暴力和威脅手段,關鍵是有保護傘,所以能夠滲透到社會的各個領域,絕不同於一般的結夥犯罪,是一種犯罪組織社會化的形式……」

「是啊,老百姓看得最准。」隆萬民點頭道,「黑惡勢力就是被腐敗分子養大的,這些人就是拿錢來買權,再用權賺更多的錢,發展下去,就是義大利的黑手黨和舊上海的黃金榮,可怕呀,同志們。」

剛從中央黨校結束學習回來的同釗副書記接過了話頭道:「中央提出科學發展觀是非常及時的,這些年金島的經濟上去了,可社會風氣卻下來了,環境被污染了,犯罪問題增多了,這種一條腿長、一條腿短的高速度是值得我們反思的。」

「不錯,」隆萬民的眉頭仍未舒展,「如果不是這些問題的暴露,我們還會為表面的GDP數字而陶醉,這涉及一個要啥樣的高速度,或者叫為了誰的高速度。」

他走到嚴鴿的面前,「我們的老百姓太好了,就像這滄海大地上的青草,只要有陽光雨露就欣欣向榮啊,可連大地都沒有了,還能活下去嗎?我們要帶著感情去看待金島的問題,這絕不是公安機關一家要解決的治安問題,而是一個鞏固政權的大問題。」

隆萬民呷了口水,把行光投向主管政法的副書記同釗和加毅飛,「要充分考慮到這場鬥爭的複雜性,對揭露出的問題要一查到底,不管牽涉到誰,也不管是屬於誰的問題——包括群眾多次反映的六年前那場透水事故,我們都要有勇氣面對。正因為如此,金島的整治要納入省委工作的議事日程。遇到重大情況,書記辦公會議要聽取彙報,遇有緊急情況,你們可以向我直接報告。」

接下來,其它副書記分別講了意見,會議決定成立金島治安和礦山秩序整頓治理工作組,由省市政法委組織協調,抽調公檢法、紀檢監察以及國土資源、礦山管理等部門人員立即投入工作。

散會的時候,加毅飛單獨留下了嚴鴿,問了一下局裡的情況,然後從文件袋裡抽出了一封信交給了她。嚴鴿發現信封是滄海市公安局的公函信箋,上面未貼郵票,看來是直接送到加書記手中的。她打開信封,發現是一封用電腦列印的舉報信,兩行粗體字的題目赫然入目:

警惕,黑惡勢力保護傘

嚴防,公安內部出姦細

舉報的對象是曲江河,只見上面寫著:

滄海打黑黑霧重重:為什麼海灘疑屍案擱淺?為什麼抓捕邱社會被引入歧途?為什麼趙明亮全家突遭車禍卻按兵不動?為什麼金島黑惡勢力能猖獗坐大?是誰在保護他們?他們究竟在掩蓋什麼?這些問題現在已經有了答案:主管局長曲江河不但上了賊船,而且倒在了美女的懷抱,同時涉嫌參與走私五台機動車輛;並且踢攤子,撂挑子,給新任局長出難題。望領導採取果斷措施,迅速查證。

中央打黑除惡的號令已發出,金島不能成為死角,我們對此將拭目以待!

署名是:知情民警。

嚴鴿看完將信交還加毅飛說:「關於類似內容的信件,我和副政委晉川也曾收到過。我對曲江河以前還是比較了解的,可能是這幾年發生了變化。請組織上允許我先和他進行一次戒勉談話,如果確有問題,再清紀檢或檢察部門介入查證,您看行不行?」

加書記說:「這樣更穩妥,滄海市的情況很複雜,這封信就由你帶回去處理,我先不作批複。」

32

在卓越看來,曲江河已經不可救藥。他決定把掌握的一切向嚴鴿彙報,但梅雪的提醒又使他猶豫,思忖再三,覺得只有拿出鐵的證據來,才能和嚴鴿見面。那天和曲江河不歡而散之後,他騎了摩托匆匆向黑海白鯊飯店趕來。

按約定時間,他要見一個重要的線人,而且對方已經拿到了他最關心的東西,急著要向他報告。這個人就是六年前他在大猇峪械鬥中冒死救出的柯松山。

當年,919坑口的礦脈分屬柯松山與赫連山兩頭開採,礦脈下方孟船生的鑫發金礦又插了進來,成了那種極易發生險情的「樓上樓」越層開採。那天,柯松山手下領工陸忍剛挖到了罕見的狗頭金,柯松山嚴令礦工們保密,每人發給五千元獎金,換人不停機地日夜掘進,不想與赫連山那邊的坑門打透了氣,雙方各調人馬增援,爭搶礦石,孟船生聞訊,派邱社會趕來,冒充赫連山的人砍倒了陸忍剛,引發了雙方大規模的械鬥,等派出所所長卓越趕到時,柯松山已被對方施放的辣椒毒氣嗆得昏死過去,是卓越把他從坑道里背了出來,才撿回了一條命。

此後的一段時間,卓越了解到他已身患賭癮不可自拔,見了牌桌走不動,聽見色子響就手心發癢,賭得老婆棄他而去,股民撤股。一次聚會賭博,卓越拘留了他,而後苦口婆心勸他痛改前非,又幫他從娘家接回了妻子,人心都是肉長的,柯松山感激小個子警察不僅救了他的命,還救了他的魂,使他懂得了應該怎麼活在這個世上,並由此成了卓越的線人。

黑海白鯊大酒店坐落在金島濱海大道一側,與巨輪集團的大船遙遙相對,相隔僅數百米。

卓越提前進了二樓的預定房間,趁此時間透過窗口懸掛的竹簾打量著整個酒店的裝飾。這個酒店的色調特殊,只有黑白兩種顏色:通道兩邊都是白牆黑門的農舍小院,擺些石磨農具,斗斛內是黑糧白米,所有大堂的領班和服務員都穿黑白相間的服飾。包括座椅和檯布各類器皿非黑即白,眼前的黑色大漆面方桌上正中鑲嵌白岩板面山水圖,桌面上擺著黑白兩盒圍棋子,就連籠養的兩隻八哥,一隻晶瑩如玉,一隻凝似漆炭。包間的門扇上也是陰陽太極圖,門楣上書寫著「黑白之間」四字。

卓越知道,這裡的店主叫龐克利,生意做得紅火,還特會來事兒。幾年前,自己當派出所所長時,他還贊助過所里搞基本建設。據掌握,這龐克利又和巨輪集團搭上了關係,新近又聘了記者夏中天做顧問,不知這其中到底有什麼玄機。

左等右等一壺茶已快見底,可這柯松山連個影子也不見,卓越不禁焦躁起來,心想這小子肯定是賭癮發作,陷在哪個財窟中出不來了。

這一次卓越實實在在是錯怪了柯松山。

柯松山上回輸了919坑口,又傷了腿,著實心痛了一番,可他覺得值。因為他柯松山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更是個要重新活出個模樣的人。

就在那天的賭場上,他認出了當年砍殺陸忍剛的兇手!

六年前的血案他記得一清二楚,就在與赫連山坑口打通的時候,一個蒙面壯漢躥過來,一把扼住了陸忍剛的喉嚨,這個陸忍剛身材魁梧,綽號「大熊」,一翻手把壯漢摔了個大馬趴,扭轉身子要走,倒地的蒙面漢子就地一滾,突然從腰間抖出一把薄片刀來,柯松山認得那刀叫「青龍帶」,是可以平時纏在腰間做板帶的,此時變成了一件明晃晃的兇器,幾乎是在同時,持刀人已撲向大熊,隨著一聲操娘的惡罵,青龍帶從大熊後肩處斜砍下去,這一手叫「仙鶴落」。大熊沒提防,在坑道中走了十幾步遠,陡然倒下,一腔鮮血迸濺在礦渣上。

事後他才知道,兇手就是邱社會,殺害大熊目的是為了挑起他和赫連山的惡鬥。興許這一幕給柯松山留下了太深的印象,特別是伴隨著刀光的那聲叫罵,不知道在他耳畔迴響多少次,以至於那天赫胖子亮出了腰間的炸藥時,身後有人罵出那句相同的髒話時,柯松山忍不住回頭,驚愕地發現這句粗野的土話竟出自那位澳門溫先生之口。一剎那間,柯松山明白了,溫先生就是被公安局通緝的假警察邱社會!儘管他整了容,撇著半生不熟的港台話,可這句只有當地人使用的罵人口頭禪還是讓他露了馬腳。

現在,他急著要把這個發現當面報告卓越。除此而外,還有另一樁更大的秘密,是從咬子口中得來的。

十幾天前,遍體鱗傷的咬子向他哭訴孟船生卸磨殺驢,為了收買羅海把他一腳蹬開,現在變得無家可歸,只有投靠他柯松山。賭場慘敗之後,也是咬子突發善心把他扶回家的。

柯松山開始對咬子心存戒備,怕他有詐,急得咬子扒開了衣褲,亮出了脖子和腿上的傷痕,只差沒有脫去褲衩子。咬子還告訴他,那年大猇峪打透了破碎帶,大水像灌老鼠洞淹了鑫發金礦的幾層礦洞,除了一個礦工死裡逃生跑了出來,幾十個人全悶在了裡頭,逃出來的人現在還活著,隱藏的地點只有他知道。柯松山聽人說起過這件事:當初逃出來的這個人被邱社會掂著青龍帶追殺過,後來生死不明。

透水礦難的事他向卓越通了氣,對方吩咐他,要繼續和咬子保持聯繫,最好是能通過咬子摸到這個人的下落,而後再決定下步的行動。

就在柯松山起身要出門的時候,外邊有人敲門,他連忙讓妻子去開門。進來的恰是咬子,只見他一手拎著兩瓶五糧液,另一隻手提著柯松山愛吃的雞爪醬肉,臉上堆著笑。柯松山連忙讓座,吩咐妻子拿來酒杯,又端上了幾盤菜。

這時候,柯松山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卓越的,他背著咬子悄悄說了幾句後,然後故意裝作在接狐朋狗友的電話,大聲喊叫:「奶奶的,屙屎屙到井裡,我才不跟狗摽氣,你放心,這叫千金散盡還回來,一個坑口對你兄弟來說算個毬!」他關了手機,對著咬子舉起了酒杯:「咬子兄弟,咱們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天喝涼水,乾杯!」

咬子咧開大嘴把酒灌進了肚子,又給柯松山斟滿了端過去,「俺就佩服你老哥兒的血性,天下少見。可不是嘛,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最後誰輸誰贏還沒一定呢。」

「留個毬,青山早到人家手裡啦,燒個屁柴,就剩心裡這口氣了。喝,喝乾!」柯松山手抬杯空,連連和咬子碰杯,又把大杯子端過來,兩人又各倒滿了。咬子裝作喝醉了,把酒杯端起來,舔了一點兒便把酒灑在了地上,向柯松山蹺起了一個小拇指,輕蔑地晃著腦袋,嘿嘿冷笑著。

「你看我笑話兒,你他媽瞧不起我柯松山?!」柯松山有了醉意。

「你說對了,我當是你柯松山還算個尿性人物,誰知道讓人家一悶棍就打趴下了。我看你是怕了那廝,贏得起,輸不起,一輩子最多是個賭徒,真正的賭王是人家赫連山,敢拿自己腦袋當球踢,過種!」咬子知道柯松山就怕人家說他膽小,便借酒勁兒激他。

「我操赫連山他祖宗,我怕他個鳥?!」柯松山果然扯著喉嚨罵起來,「富的怕窮的,窮的怕不要命的,我怕什麼,窮光蛋一個,輸的只剩下老婆孩子和這座房子了,這金島有他無我,有我無他,早晚我要出了這口惡氣!」柯松山說完,將手中的酒瓶摜在地上,碎玻璃四濺開來。咬子的視線隨即掃了一下牆角地面,只見室內一張床鋪下放著不少散裝的雷管和引信,不禁打起了主意。

「松哥,你兄弟就愛打抱不平,有你這句話,我隨時奉陪,赫連山這廝也忒欺負人了。」說著把半杯酒幹了,又滿上了一大杯,雙手捧著端到對方臉前。

「哥,你兄弟如今鐵了心想跟你干,要瞧得起俺,就幹了這杯!」

「是孟老闆叫你拿我尋開心吧,他能舍了你這鐵杆兒?」柯松山搖頭微微一笑,示意咬子坐下。可對方保持著敬酒的架勢,一張臉漲得血紅。

「松哥,都到這份兒上了,你還不信兄弟,就差俺掏出心窩子叫你看了。」咬子動了情,淚水在大眼眶子里汪著,「姓孟的得罪人太多,大船早晚得出事,赫連山那邊又是我的死對頭,你要是再不幫俺,俺也就沒有活路了

「坐下喝酒,咬子兄弟,」柯松山有意試他,裝出一副可憐相,「你太高看我了,坑口輸了,錢賭得屌蛋精光,我還能有多大能耐啊?」邊說邊撲棱著腦袋。

「好,算我咬子眼瞎錯看了人!」邱建設砰的一聲把杯子蹾在桌上,抽身就走,臨到門口轉回頭指定了柯松山的鼻子罵道,「俺本以為你姓柯的是個站著尿泡的主兒,原來也是個熊包。俺本想把這透水的事兒端給你,叫你在公安局撐個大面子,看起來只有叫俺冒死去找姓卓的了!」

見咬子邁腿要走,柯松山端著酒杯攔在了門口,「這可是塌天的大事兒,咬子,光憑嘴嗡公安局還不把咱當騙子辦了?!」

「你要是還有種,就跟俺上一趟小魚壩,找那個礦工,咱也來個黑籽紅瓤,看你咬子兄弟說的是真是假——俺可是懂得啥是立功啥叫贖罪,能把孟船生跟赫連山一鍋端,也算擇清了俺自己。」咬子悻悻地接過了酒杯,沒了走的意思。

「好!」柯松山端起杯和咬子碰響了,咬了咬牙說:「反正也是窮光蛋一個了,要血一小盆,要骨頭一小堆兒,咱再賭一把,也出口惡氣——」

柯松山搖晃著和咬子喝乾了杯中酒,又拉著對方要喝一個啤酒套白酒的「深水炸彈」,喊老婆拿水果來解酒。柯松山的老婆早就惱著丈夫,端著一盤子蘋果上來,沒好氣地蹾在桌子上。那蘋果又大又紅,沒有切。柯松山見狀又罵了起來:

「你腦子長到腳後跟上連皮帶把兒囫圇個兒上,這不是損我咬子兄弟嗎?」

咬子忙介面說:「瞎講究個毬啊,嫂子已經洗了,就吃唄。」他上去抓了一個就咬,這不咬則已,一咬直酸得他咧開了大嘴。原來這蘋果表皮雖紅,內里極酸,柯松山一下牙也罵了起來,他就手把咬子手裡的蘋果一把搶過來,都砸在妻子身上,妻子實在忍無可忍,就上來和柯松山撕扯對罵。咬子見狀一個勁兒勸解,柯妻一跺腳,哭著走了。

這一鬧,柯松山覺得有點兒天旋地轉,哇的一聲,把胃裡的東西全吐了出來,咬子忙把他扶到了裡屋床上,幫著捶背醒酒,見對方已酩酊大醉,順手從床下拿了件什麼東西掖在腰裡,匆匆地離開了。

俗話說,刀尖兒總是雙面刃。粗心的柯松山這時出了一個要命的失誤,這失誤日後鑄成了一場悲劇。他哪裡知道,就在自己按卓越的安排依計行事時,一張無形的網也撒在了他的頭頂。咬子今天完全是有備而來,按船生的吩咐,他最近一直和這個賭徒打得火熱,兩人吃喝不論,整日廝混在一起,前不久,咬子還從柯松山家借了些私存的炸藥。這一次,他又沒有空手。

柯松山沒注意咬子拿走了東西,聽咬子走遠,就起身撥打卓越的手機。剛才的這一幕,是卓越電話里交代的,要他一定要取下咬子吃東西時咬過的食物。他拾起地上咬子吃過的蘋果,用紙包嚴實了,放在一個紙盒子裡邊。

此時,卓越仍在黑海白鯊的套間等候。接了柯松山的電話,他調整了計劃,叮囑對方今晚就不要來碰面了,可讓妻子把取到的東西送來,因為這裡有急用。

原來,剛才梅雪有事找他,電話里掩飾不住興奮。她和方傑在死去的女孩兒乳房上發現的痕迹已確定是咬痕,聯繫陳春鳳身上的傷痕,她懷疑這是咬子所為,但缺乏證據。因此,要卓越設法提取咬子的牙模。

「這個忙我幫,不知有何賞賜?」他跟梅雪貧嘴道。

「賞你一個下勾拳加連環腿的套餐。」梅雪笑了,又嗔道,「甭開玩笑,我這兒等著急用。」

「超不過今晚,對,十二點之前。」

……海關的大鐘敲響十一點時,一個女服務員提來一個禮盒子,說是一位女士讓她送上來的。他知道這女士是柯松山的妻子。沒有片刻停留,卓越登車返回分局。

路上,卓越頗為振奮:幾件核心證據連同礦井下最隱蔽的內幕都即將被揭開,只需得到局長的批准,破案將指日可待了。回到辦公室,他剛要把禮盒打開,猛然間,桌上的電話鈴聲大作,他抓起電話,原來是分局政委歐陽光打來的,讓他到分局來一趟。卓越急忙把禮盒裝好,放進物證櫃里,急匆匆趕到政委那兒去。

歐陽光平時很欣賞卓越,兩人私交不錯,常和卓越聊聊局裡的事。卓越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一樓歐政委的辦公室,只見他正和兩個穿檢察制服的人談話。其中一個中年人他是熟悉的,因辦案經常打交道,卓越知道他叫孫啟明,是反貪局的副局長。歐陽政委正在向對方交涉著什麼,見卓越進來,簡要作了介紹後對卓越說:「這兩位同志要找你核實一些問題,你隨他們去一趟,實事求是地說明情況。」

卓越聽出了話音,看到歐陽政委表情有些異樣,便向孫啟明發問:「落實啥事兒?我們寒局長知道嗎?」

歐陽說:「是寒森同志給我打的電話,他正在區里開會,讓我和你聯繫,你就跟他們去一趟,相信檢察院的同志會依法辦事的。」

「我可以打個電話嗎?」

「不可以。」孫啟明馬上按住了桌上的電話,「你的手機還要暫時存在你們政委這裡。」

卓越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告訴歐陽政委,梅雪急用的東西放在了物證櫃里,需要馬上通知讓她來取。

區檢察院和公安分局僅一牆之隔,來到檢察院反貪局,孫啟明才給他亮出刑事拘留證,拘留依據是涉嫌貪污、挪用公款罪。卓越看著白紙黑字上寫著自己的名字,呆愣了好半天。孫啟明催著他簽字,他反問道:「為什麼你們不在公安局宣布?」孫啟明冷冷地說:「卓越,這完全是給你留面子,希望你配合我們。」

當晚,梅雪苦等了卓越一個通宵,她打手機,老是無人接聽。這倒不是歐陽政委的疏忽,倒是出於他公事公辦的原則。因為他清楚卓越與梅雪的個人關係,不便和她馬上聯繫。

33

一賭定乾坤,赫連山拱手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919坑口,大獲全勝。現在他正躺在金島一家星級酒店的溫泉池中,泡著藥液療傷。池中霧氣騰騰,從光滑的頂壁上掉落的水珠啪嗒啪嗒滴在水中,使他睡意朦朧。六年前為爭奪坑口的血腥場面像電影回放的鏡頭出現在他的面前。

……廝殺中,他被圍在了核心。羅海帶著護礦保安趕來,拚死救出了自己,但羅海的左腿卻被一塊崩裂的巨石砸斷。赫連山怒火中燒,指揮手下燃燒輪胎和辣椒面,這才把對方的火力壓下去。就在這時,隨著天崩地裂的一聲巨響,礦內突然透出齊腰的水,他以為是柯松山搞的鬼,慌忙率人撤出了洞子,發現對方也已水漫金山。他很快得知是孟船生在地下越層開採,惹出了這塌天大禍。依他和柯松山洞子進水的深淺看,鑫發公司下井的民工一個也逃不出來。果然,此後的孟船生慌了神兒,頭一迴向他說了軟話,拿了大把的錢請他吃酒。赫連山是粗中有細的明白人,錢照收不誤,但原封不動,一來落個人情,二來攥個把柄,可以隨時拿出來跟孟船生叫板。這也是多年來孟船生對自己遇事讓三分的原由。真是該死不能活,該瞎看不著。誰也不會料到,這919坑口歷經周折今天終於姓了赫……

羅海匆匆進來,俯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像兜頭澆了盆涼水,浸泡在溫水中的他一陣顫抖,竟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羅海是得了重要消息專程從巨輪集團趕來的,他告沂赫連山:金島派出所所長馬曉廬不知從什麼地方獲知的消息,經寒森批准,要來調查他跟柯松山賭博的事情。

赫連山沉吟片刻說:「這件事還得請姓孟的出面擺平,咱現在接了919坑口,當然要請請客,可不能叫別人挑了理。」羅海說:「宴席好擺客難請,你還是先和船生通通話,看這個客咋個請法。」

羅海是六年多前從四川來到金島的,為的是找尋他多年外出打工的兄弟。不料一來礦山就被公安分局扣留了。原來他的相貌與一個正在通緝的要犯酷似,等確認是誤抓後,辦案人員又以他未辦暫住證按流竄犯罪嫌疑人要拘留他。是赫連山出面具結,交了罰款才算了事。就此,羅海恨透了警察。之後,他先是在赫連山礦上搞礦石加工,以後護礦。他武功好,為人義氣,深得赫連山的信任,也使得邱社會兄弟很難再越界開採。孟船生認識羅海以後,多次將羅海邀到巨輪集團,幫他治腿,又介紹陳春鳳和他認識並且成了婚。而後利用赫連山的多疑,離間他和羅海的關係。赫連山佯裝糊塗,私下裡密告羅海,要他乘機進出大船,做個內線,也好得一個靈通的信息。

赫連山爬出溫泉池,接過羅海遞來的浴袍圍在身上,用手機撥響了孟船生的電話,只聽船生那邊笑著說:「不能讓你連山請客,是我來祝賀,要喝酒,也得到我這大船上設宴,地點就在小凡爾賽宮,你說請誰,我保證叫到。」這孟船生好像是猜准了赫連山的心事,由不得他半點推辭,便把時間確定在次日晚間。

巨輪號小凡爾賽宮這天晚上燈火輝煌,屋頂的水晶吊燈和四壁的枝形燭台一齊打亮,與環繞大廳的鏡子交相輝映,像點亮了千萬張燈盞,令人眼花繚亂。頭戴著圓頂金邊小帽的薩克斯樂隊,吹奏起《回家》的悅耳樂曲。赫連山一踏進門檻,就被儀態萬方的女模特迎上來,身後的兩個保鏢被禮貌地讓進了一邊的客廳。偌大的房間內設有一張巨形圓桌,光亮剔透的旋轉玻璃盤上放置著一叢鮮花,亮閃閃的銀質餐具擺在紅色的餐巾上。

坐在一側沙發席的孟船生起身,滿面春風地向赫連山介紹著提前到來的客人,其中有公安分局局長寒森和剛剛提任公安分局局長助理的馬曉廬。赫連山哪裡見過這種場面,霎時間覺得自己矮小了許多,心中生出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忙不迭地鞠躬彎腰。

「連山,今天可是我替老兄請客,能讓寒局長大駕光臨,可見你赫董事長的面子不小哇。」

「不敢不敢,完全是您孟董事長的面子,我是個粗人,嚇死我也不敢勞寒局長和馬所長的大駕,不,是馬助理。各位領導能來,是俺們的福分,是福分哩。」他說著從口袋裡掏出香煙,畢恭畢敬地送到寒森局長面前,對方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仰起頭說道:

「公安局就是要關注改革,為金島的經濟發展保駕護航。要不然,我們也不便到這裡來和你們民營企業家坐在一起,免得人們說三道四的。」

寒森說話時面部沒有表情,使人有一種壓迫感,坐在旁邊的馬曉廬背對著燈光,一雙陰鷙的眼睛始終盯著他。赫連山雖然一時還鬧不明白寒森所說的改革、護航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可他分明聽清楚了這話中的玄機。就沖他與柯松山那天的豪賭,搞個治安處罰追究個賭博罪是易如反掌的,更不要說過去他所欠的老賬。想到這裡他不禁心驚肉跳,立刻懷疑到這是孟船生設的鴻門宴。

船生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親熱地拍著肩膀說:「連山老兄,寒局長和馬助理來,是咱企業界朋友的吉星高照。有他們在,咱們才有了安全感。當然,咱也不能給他們找麻煩,這才叫夠朋友。一句話,和公安局的領導在一起,就會明白哪些事該干,哪些事不該干;哪些事合法,哪些事不合法。馬助理,不知道我這話對不對頭?」

「孟董事長說得有道理,警察是執法的,可也是通情達理的,只要在法律的範圍內,又有利於經濟發展的事,我們當然要支持,甚至可以既往不咎。可你要是扭著勁兒上杆子,明明犯法的事兒卻要一條路走到黑,那公安局可不是民政局、糧食局。」馬曉廬這話明白不過是在敲打自己,赫連山心裡罵娘,可表面上卻一個勁兒點頭,只把半個屁股坐在沙發邊沿上,坐也不敢坐踏實了。

在赫連山眼裡,世界上就分為兩類人:一種是見了他怕得發抖的人;再一種是他見了嚇得發抖的人。眼前這個馬曉廬就屬於後者。不要看對方個子乾瘦不起眼,可穿了警服他就是捕鼠的貓,六年前大猇峪械鬥案件就是他帶著刑警查的,這小子問人像扒皮抽筋,辦案子刁鑽古怪,幾天就取齊了材料,刑拘了自己。可不知道什麼原因,這案子後來就懸了起來,取保候審之後,赫連山一直心裡發毛,就像脖子上懸著一把鋼刀,不知什麼時候會砍下來。今天這陣勢,想必是把過去的事兒抖摟出來算總賬。

這時還是孟船生給他解了圍,「馬助理的意見很正確,既是教育鞭策,又是在徵求咱們的意見,既是這樣,還有件事情喝酒前需要請示一下,今晚是不是把政府和礦管局的領導也請一下?」

寒局長看了一下手錶說:「我不便表態,這個時候臨時請他們,又沒有提前打招呼,恐怕不妥吧。」孟船生淡淡一笑說:「現在搞市場經濟,領導們的思想觀念都轉變了,企業家在他們心目中成了上帝,有求必應哩。宏奇曾經對我說,我們打個噴嚏他那裡就會感冒,區里的幾家大企業就是他的心肝兒寶貝。對吃頓飯的小小請求,他不會不滿足。你說呢,連山老兄,今天你是東道,我只是陪客啊。」

赫連山已被眼前這陣勢弄得糊糊塗塗,不知所措,連聲附和著說:「董事長說得對,按董事長說的辦。」心裡卻在嘀咕:耍啥大盤菜,吹啥牛屄,這個時候還能把區長局長請來,除非你有日天的本事。

孟船生把赫連山的神情看在眼裡,欠身說:「連山老兄,聽說你豪賭善賭,今天能不能和我賭一把,咱做守法公民,不賭現鈔、黃金,就賭一個信用。我輸了,今後咱倆的合作項目,你佔51%的股份;你輸了,就認你兄弟說話算話就行。」說完站起身拍了三下巴掌,「咱們現場表演,兩位領導只要在滄海市內,10分鐘之內一定會趕來大船,沙金,你來掛電話!」

二佬沙金首先撥通了黃金漢,又要通了巨宏奇,說孟董事長有事請他們來一趟大船。巨宏奇此時正駛出市區,正在往省城的高速公路上,聽到後讓秘書回話,說他馬上折返金島;黃金漢正在陪市礦管部門的人吃飯,也應允立刻趕到。

不到10分鐘,巨宏奇區長和黃金漢局長一前一後進了小凡爾賽宮,坐在沙發上的人們齊聲鼓掌,巨宏奇和黃金漢以為是在專門歡迎他們,便也和大家一一握手。

寒暄過後,賓主入席就座。巨宏奇居中,寒森和黃金漢分列左右,孟船生和赫連山在兩邊坐陪。一時觥籌交錯,推杯問盞,席間氣氛漸漸熱鬧起來。赫連山從未見過這種場面,以為孟船生只是讓他喝酒,因此用大杯子一人敬了一杯,頓時覺得耳鬂燥熱。只聽這時孟船生說道:

「今天在這裡喝酒,是私事,又是公事,各位領導都是百忙之中趕到這裡來的,特別是巨區長最講求給企業辦實事,經常深入一線現場辦公。有件事情要向巨區長和各位領導彙報,十分想聽聽領導的指示,以使我和連山兄弟開辦的企業既符合國家政策,又能做大做強。」

服務員這時上來撤去了餐具,凈了桌面,泡上了碧螺春香茶。孟船生繼續說:「最近,大猇峪919坑口一號脈段開採權有些變化,原開採方柯松山把採礦手續轉讓給了赫連山。礦管局在辦手續中提出了異議,公安上也在調查有沒有非法越界開採的問題。我想給各位領導當面說明的是,這個問題是不存在的,因為在大猇峪1.5平方公里的採礦範圍內,我們都有合法手續。」

孟船生說話時,沙金早把一張標註著大猇峪礦脈的方點陣圖攤在桌子上,上面清晰地標明該區域東西南北的四至界線,還有密密麻麻的地質等高線和水文數據等,其中包括919一號二號脈段在內的九個坑口。

赫連山湊近了偷眼一看,心中大吃了一驚。因為他清楚記得,孟船生在大猇峪原來的開採範圍只有兩個坑口,不足0.04平方公里,如今竟像蠶吃桑葉一樣把整個山峪的脈線全部囊括了。這小子實在太鬼了,他搞採礦從來不平向掘進,而是像老鼠挖洞一樣深挖斜掏,每次打透邊界,他就申辦一次擴大開採的手續,因此範圍越挖越大。從圖上來看,北端頂在大猇峪溝門,東端就擴充到大猇峪村頭的新建選場,而西端已經延伸到鯨背崖和那艘大船的下邊。

這時又聽沙金念道:「919坑口,南北向展布,地表出露長2公里,礦段位於礦脈中段,共有兩個礦體:一號礦體為不規則透鏡體,沿走向長32米,上寬下窄,黃金品位為22克/噸;二號礦體為較規則透鏡體……變更後的範圍與其它礦區無重複……」

赫連山聽愣了,一股怒火在胸中燃燒,孟船生這小子也忒毒了,怎麼連剛剛列在自己名下的一號脈段也劃在了孟船生的名下?這可是他赫連山從市裡剛辦完的手續呀!可沙金手中拿著的明明是加蓋著地礦局血紅公章的公函,白紙黑字註明出具日期就在七天之前,那一天,恰恰是他和柯松山大賭拼的當天!

赫連山想發作,並且很想衝上去把那張狗屁文件撕得粉碎,然後再狠狠摔到孟船生臉上。可他一抬眼,正碰上馬曉廬那對毫無表情的目光,便從內心打了個寒噤,張了幾下嘴,像一口吞下了幾十隻蒼蠅。

巨宏奇接過文件,煞有介事地翻看了一下,遞交給黃金漢。黃金漢說這是按照程序審核的,沒有問題,看來孟董事長的意思是想探討下一步的生產經營的問題。

孟船生一下子站起來,向黃金漢拱了拱手說:「還是黃局長了解我們,一句話就說到了俺們的心坎上,現在大猇峪有經營開採黃金許可證的民營企業就是我和連山兩家,我們想知道這次省里整頓治理黃金生產秩序的規矩,也好按照上級的精神辦,免得走彎路,你說是不連山老兄?」赫連山點頭,揣摸著孟船生下步又在耍什麼花招。

巨宏奇喝了一口茶,反覆漱了漱口,「根據國家文件的規定精神,對黃金特殊產品的生產,今後是取締個體,限制集體,發展國企,走股份制的路子。對名為集體、實為個體掛靠在鄉鎮企業的採金單位要實行關閉,導向是與國家黃金企業聯合,實行股份制改造。」

孟船生說:「這個政策我舉雙手贊成,個體開採黃金,為降低成本,濫采、濫挖,沒法子對礦石綜合加工,也不能規模性開採,像919的一號脈已成了貧礦區,要出礦就得搞深層探采,需要大投入。我這裡搞了一個論證報告,請巨區長過目。」

這桌酒宴吃到現在,赫連山總算品出了味道,孟船生是把他和所有的人都裝進了口袋,把大傢伙兒扛到他背上,不由得你不走。特別是自己更可憐,給孟船生大大涮了一把不說,最終還被人用繩子綁了,跟著別人共同演出這場賤賣自己的戲。

黃金漢局長扮演的是個戲托,他建議巨輪集團和赫連山搞股份制改造試點,由政府作政策性引導,由一家國企參與。巨宏奇表示同意,對黃金漢說等他從省里開會回來,打算開一個規範黃金生產的會議,要巨輪集團作一個發言,政府各部門要支持這項改革。寒森局長聽後當即表態,公安工作要為這次黃金生產秩序整頓創造一個良好的環境,支持兩家企業的聯合。黃金漢說依我看,你們莫不如就趁熱打鐵,成立起新的股份制公司,孟船生任董事長,你赫連山就當副董事長,今天就簽意向書,下星期掛牌子我去給你們剪綵。

大家一起鼓掌,巨宏奇說要連夜到省里報到開會,就提前走了。在黃金漢的撮合下,赫連山捏著鼻子,在沙金草擬的開辦股份制企業的意向書上籤了字,搞了一回不折不扣的城下之盟。

當赫連山帶著保鏢氣急敗壞返回礦山的時候,他思緒紛亂,咒罵著孟船生的祖宗三代:這幾乎把自家性命丟進去換來的東西,不想一頓酒席竟被對方搶走了大半。但他更明白:如果對抗到底就連這一半他也得不到。他又開始罵警察,罵政府,他十分奇怪,這些人怎麼都像木偶一樣受著孟船生的操縱,像自己一樣都成了混蛋。

他越想越氣惱,突然冒上了一種可怕的想法,他下意識地摸出了椅背後的一枝雙桿獵槍,搖下了汽車的窗玻璃。一隻夜行的東西受了車聲的驚擾,伏在前邊的一棵大樹上,樹身很高,樹枝歪七扭八,在暗夜之中像是一個蓬頭披髮的魔怪。他讓司機停了車,悄然扣動了扳機,沖著那隻伏卧的禽鳥開了一槍。隨著一道耀眼的火光,一隻大鳥騰空而起,沖向夜空,他已經聽到了那隻可憐傢伙的中彈聲,料想不到它還能拚死騰飛,並在空中連續拍響翅膀!借著微弱的星光,他看得清楚了,那是一隻白頭大鷹,飛到最高處時突然跌落下來,垂直摔落在汽車的引擎蓋子上,大片血漬頓時迸濺在車窗上。

34

嚴鴿把從加毅飛那裡帶回的舉報信,連同晉川政委和自己收到的另兩封內容相同的信都放在辦公桌上。除此而外,晉川還轉來一盤錄像帶,他沒有啟封,直接送交了嚴鴿。嚴鴿將帶子送入錄放機,竟是一盤床上男女廝混的鏡頭。由於錄製時光線較暗,畫面模糊不清,她反覆定格回放,發現男人就是曲江河,女的正是她曾見過的盛利婭,衣衫不整,弱風擺柳般躺卧在曲江河的懷中。嚴鴿啪地關了機器,閉上了眼睛,靜靜地呆了足足有十分鐘,而後撥響了曲江河的手機,對方沒有開機。她很快通過定位系統,查到了那台悍馬車的位置,撥通了無線車載台。話筒里傳來了曲江河冰冷陰沉的應答。嚴鴿說,我有急事找你。對方說能不能改日,嚴鴿立即關了手機,不再說話。

夕陽之中,嚴鴿開的奧迪車將悍馬車堵在濱海大道路口。曲江河不得已走下車來,嚴鴿搖下車窗說:「曲江河,你今天就是有塌天的大事,也要跟我走一遭,免得你今後遺憾。」曲江河再也無法推脫,聳聳肩,露出了個不得已遭人挾持的神情,回到了悍馬車上。兩台車就這樣一前一後來到了市公安局看守所。

市看守所是滄海舊時代的建築,位於新老市區的交界處,一條為修築海堤鋪設的鐵路緊貼著看守所的圍牆伸向遠方。看守所兩扇黑漆大門森嚴地關閉著,雪白的警戒兩字格外醒目,五米高的紅磚大牆上架設著三層電網,荷槍實彈的武警在高高的瞭望崗亭上挺立著。

看守所長沈作善接到門衛通報後忙不迭地迎出門來,還埋怨下屬沒有提前報告。嚴鴿笑笑說,我和曲局長臨時決定查看一下押犯情況和監所安全。沈作善便在前面引路,帶他們來到入所審查室。這裡是進入看守所收押人員經過的第一個關門,只見一個身材矮小、幹部模樣的人被押進來,正在背向他們接受檢查,先將皮帶、鞋帶、指甲剪兒一類可致自殺的東西扣留,然後脫得只剩內衣。大概是懷疑夾帶可疑物,又讓那人脫去了褲衩,由於對方感到自尊受到了傷害,和檢查人員在爭執著什麼。

嚴鴿若有所思道:「犯了罪的國家幹部,他們的心理往往非常脆弱,比不了那些打家劫舍的犯罪嫌疑人。因為昨天他們還是有優越社會地位的管理者,今天就成了階下囚,失去了權力、尊嚴和自由,他們的痛苦要大於前者。如果那些腐敗分子都能夠提前到監獄、看守所來看一看,說不定會放棄了犯罪的念頭。」

嚴鴿一番話本是暗含玄機,沈作善不知就裡,似受啟發地說:「這對咱幹警也是一樣,有人說,當警察的,每天都踏在鋼絲繩上,一腳走好踏上英雄路;一腳踏空走進看守所,這不,剛辦手續的這位就是咱金島分局的民警。」

剛才辦入所手續的人已經結束檢查,他的側面正對著審查室窗口。

「卓越?!」嚴鴿和曲江河幾乎同時脫口喊道:「這是怎麼回事兒?」按嚴鴿本意,今天是想讓曲江河到這裡受受教育,不料竟遇到了這樣的場面。

「是什麼案由?」嚴鴿立刻命令沈作善引路進入監區,一邊問道。

「是貪污,區反貪局辦的案。」

嚴鴿他們走上監所上方的巡視通道,來到關押卓越的號房。透過放風天井上的網狀金屬罩,他們看到昔日瘦小精幹的那個活潑警察,已把行李放在睡鋪上默默躺下,然後掏出一塊毛巾蒙在臉上,連嘴巴都蓋住了。

「誰管這個號區?」曲江河問。

「是老民警張百姓。」沈作善答道。

「他不是受過處分嗎?」曲江河露出質疑的神色。

「這個監區的看守員病了,讓他臨時代管。」沈作善解釋道。

「怎麼,你認識這個張百姓?」嚴鴿聽得細心,隨口問道。

「豈止是認識?!」曲江河冷冷地欲言又止,但接下去的話沒再說出口。

離開看守所的時候,嚴鴿把車留在了所內,坐上了曲江河那台悍馬。曲江河說,局長大人,你還準備駕臨何方,讓鄙人繼續聆聽教誨?嚴鴿說,你靠邊兒,我來開,咱也過過好車癮。

兩人換了位置,車輛疾馳向郊外。嚴鴿路上撥通了寒森的電話,詢問卓章越的情況,寒森回答,是區檢察院獨立辦案,臨到採取強制性措施時才和分局打的招呼。嚴鴿厲聲問,一個中層幹部被刑事拘留,你為什麼不報告?寒森說,已有文字報告送到了市局,是昨天報去的。

悍馬車此時已上了郊外的高速公路,路上車輛寥寥,嚴鴿加大了油門,那台車如飆馬出廄,快似疾風,窗外的護欄如飛似的後移,車內的感覺仍穩如泰山。曲江河注意到:嚴鴿今天化了淡妝,上身穿了件咖啡色的短腰皮夾克,下穿牛仔褲,駕著寬體大車,柔媚中透著瀟洒。

「江河,好車一輛,哪兒產的?」嚴鴿纖細的手握著特大號的真皮變速器,手感極佳。

「美國軍方九十年代研製的新型陸戰車,6缸300馬力;涉水深度1米,爬坡能力60度,車輪自動升降,是越野吉普的極品。」曲江河如數家珍,像聽別人在誇讚自家的孩子,頓時來了情緒。

「怪不得,還是人家老美的東西。你看這車體寬大,輪胎敦實,連這顯示板都用外露螺絲固定,錶盤上白地黑字透著粗獷,真是一匹鐵甲大悍馬!」

嚴鴿讚嘆不已,暗暗把話鋒一轉問道:「我聽說你開著它進了保護區啦,那一定是翻溝越坎,如履平地吧?」

「周末練練槍法,提高一下體能素質,呼吸一下自由空氣,怎麼樣,這也要追究嗎?」曲江河聽出了弦外之音,臉色馬上沉下來。

「保護區禁獵,咱當警察的也不能特殊啊。」嚴鴿緊追不捨。

「大局長官僚了吧,禁獵之後野豬成群結隊糟蹋人畜莊稼,經上級部門批准,可以有組織地獵殺。我是去盡義務,需要再審批嗎?」

「是誰和你一道去的呢?」嚴鴿一不做二不休,繼續追問。

「……」向來精明的曲江河竟有一兩秒鐘的卡殼,很快回答說:「和我新交的女朋友。」

嚴鴿頓覺疑惑,他寧可拉那個女人頂替,也要向她隱瞞另一個挎照相機的男人。這其中必有詭秘。可沒等嚴鴿再問,曲江河便主動以攻為守。

「你還會問到這車的價格吧,我告訴你,車的所有權是金島區政府的,我是借開;如果是審查,我還可以告訴你,這車是組裝車,有指標分配單,但屬於擦邊球,說嚴重一點,就是走私車。要處理呢,你就依法辦。」曲江河一副破罐破摔的架勢。

車上了繞城高速,嚴鴿打開車窗說:「江河,你是我的老師,應該有雅量嘛。我今天不是和你爭論問題的,而是和你一道去找回點兒東西。」

車行至上坡,這台悍馬果然非同尋常,不多時,便氣勢軒昂地爬上了金島鯨背崖後邊的小山。從這裡可以鳥瞰金島,俯視大海。此時傍晚的霞光已染紅了兩邊逶迤的遠山,銜山的太陽已經不是那麼耀眼,像溫暖爐火的紅紅灶眼兒,一座筆直的高塔遠遠矗立在漠茫的山野中,那是火葬場的焚屍塔。

嚴鴿和曲江河並肩立在山丘丄,與身後的悍馬在夕陽的餘輝中形成了剪影。

「你還記得嗎?當年你帶我們多少次在這裡把執刑後罪犯的屍體監督火化,你曾在這裡朝天鳴槍告慰受害人和犧牲的戰友。你曾說過的一段話,我至今難忘,你說:人的終點在這裡沒有區別,都變成了骨灰和一縷青煙,區別就在於生命的質量和長度:警察的命是金不換;罪犯的命是一杯糞土。警察的生命中沒有白日和夜晚,活了四十歲等於幹了八十年,如果他犧牲倒下,他的生命將永遠不朽……」

曲江河突然爆發了一陣大笑。他眯著眼睛,歪著腦袋看著嚴鴿,那神情好像是在打量天外來客。

「局長大人,都啥年月了?還搞這些痛說革命家史的說教,你不覺得可笑嗎?同樣的話,那個時候說出來很崇高,現在說就很滑稽。就比方你剛才帶我到看守所現身說法,可偏偏裡邊關的是自己的警察——我現在不能保證卓越是冤枉的,但我敢斷定,拘捕他的原因之一是打黑。按我的話講,這叫活該!誰叫你胡踢亂咬?誰叫你向他們宣戰?就你這個頭兒,還沒等你舉槍,早成人家的循環靶了。我倒認為看守所這個地方對他挺合適,是個最安全的地方,最起碼不至於中槍倒地,大家也會相安無事。」

「卓越的問題你早就知道,還是和你有關?!」嚴鴿很犀利的目光觀察著曲江河,因為她想起了那封舉報信。

「你去問他嘛,他會告訴你的,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曲江河說著竟來了氣,彷彿那小個子就站在眼前,「你說你充啥英雄好漢?比你老資格的孫加強怎麼樣?下野了;比你塊頭大的鄭周怎麼樣?截癱了;比你精明狡猾十倍的曲江河又能怎麼樣?成了混蛋一個了。你整個一個傻屄青年,不抓你抓誰?你打黑社會,那黨委政府的面子何在?鶯歌燕舞的政績工程何在?給金島抹黑的人不抓,天理不容啊!」

嚴鴿聽出曲江河的話裡有話,而且在含沙射影,便就勢激了他一句道:「我真不知道,當年那個為正義拍桌子瞪眼睛的曲江河上哪裡去了?難道他的良心真叫狗給叼走了不成?!」

「那個人早死啦。」曲江河淡淡一笑說,「沒聽說過吧,有人說,不怕黑社會,就怕社會黑,打黑就是打內部。因為黑的白的攪在一起,沒等你下手,早叫人家翹了。不錯,我的嚴局長,你會說警察的職責是維護法律。可我問你,可誰又來保護警察呢?警察是社會的防彈背心,當背心被洞穿的時候,誰又來修復它呢?你有這個能力嗎?嚴鴿同志!」

曲江河顯得有些疲憊了,他坐下來。嚴鴿也緊挨他坐下。

「說句心裡話,嚴鴿,我累了,苦幹了二十多年我不想再斗下去了。不是說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嗎?我現在只能盡孝了,做一個床前的孝子,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辭去職務,提前退休,既可以到私人調查公司做個幹探,又可以搞些犯罪學的研究。就此安身立命吧。」

嚴鴿沒有想到曲江河如此消沉,她在儘力克制自己,想再做最後的努力。這時的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他們默默地坐著,望著金島一碧如洗的夜空,蒼穹里鑲嵌著千萬顆珍珠般燦爛的群星,北斗七星巨大的鐮柄圖案橫過天際,旁邊有兩顆最亮的星星在他們頭頂閃閃爍爍。腳下的大海像疲乏了的旅人般沉睡著,涌動的舒緩波濤像是在均勻地呼吸,發出夢一般的粼粼光斑。遠遠的天際,有閃電從獸脊般的山巒中騰空而起。

「還記得那次車禍嗎?」嚴鴿悄聲問道。

「一切都成了過去,提那些有什麼用?」曲江河知道對方想說什麼,故意不接茬。但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前方不遠的山崖,那裡有一棵奇形怪狀的青岡樹。

嚴鴿在和曲江河交往之前,她和劉玉堂是青梅竹馬的夥伴。兩家老人是父執,劉玉堂的父親早年是國民黨軍醫,曾在抗擊日偽的戰場上救過嚴鴿的父親嚴密。後來,他被嚴密發展為情報人員,成功地策反敵軍舉行戰場起義。解放後,嚴密擔任滄海市公安局首任局長,因對當時在押的這名軍醫提前批准了釋放,受到了降級處分。「文革」中當嚴密又因這樁公案遭受批鬥幾乎喪命時,再次被這位軍醫救治。危難過後嚴密給家人確定了兩件事:一是不準女兒再當警察,二是兩家結親讓嚴鴿嫁給玉堂。老人的專斷似乎不無道理,這不僅在於他與劉玉堂父親是刎頸之交,更在於劉玉堂也是自幼看大的有志俊才。軍醫後來落實政策成為某大醫院副院長,劉玉堂不負父輩的期望,考取美國加州大學,但留學數年之後,竟與嚴鴿斷了音信。嚴鴿斷定他是學成不歸,另有所愛。

就在這段歲月,曲江河進入了嚴鴿的生活,像一團熾熱的火光,驅散了她內心的惆悵。共同的興趣愛好使兩人之間的關係迅速升溫,愛的魔力讓她從中嘗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心靈激蕩。她甚至暗自慶幸劉玉堂的出國和曲江河的出現,或許正是一種天意。可就在她與曲江河確定戀愛關係的過程中,劉玉堂卻突然回國。

此時,對女兒戀情一直持保留態度的嚴密已重病在身,聽到劉玉堂回國的消息,更加堅決地反對女兒嫁給一個警察。但後來造成曲、嚴兩人戀情終結的根本原因還不在此,而在於曲江河本人孤傲自尊的個性上。

那天,他按慣常的時間走進嚴鴿的宿舍,意外發現了一件男士風衣,詫異間,又見嚴鴿和一個陌生男人說笑著從外邊回來,嚴鴿很大方地向他介紹劉玉堂,曲江河用審賊的目光打量了一眼這位從天而降的情敵,連手都沒和對方握一下,點點頭扭身就走,任憑追出來的嚴鴿百般解釋。他斷然認為嚴鴿是把他當做了一個替代對象,欺騙了他的感情。

更為雪上加霜的是,幾天之後嚴鴿未來上班,託人請假說父親病危,曲江河來到醫院探視,只見劉玉堂父子都在病榻前,彌留之際的嚴密對劉玉堂流露出欣賞的神情;見了曲江河,表現出明顯的冷淡。這對於寒門出身的曲江河,從心理上來說不能不是一次嚴重的挫傷。之後,不管嚴鴿怎麼解釋,曲江河竟連頭也沒有再回。

與此同時,劉玉堂卻抓緊了進攻。他一次次到隊里來,造成輿論上的既成事實,並且巧妙地利用嚴鴿母親向她施壓,催她明確關係。這一期間,嚴鴿一次次的電話都被曲江河無情地壓下,一次次找他想傾訴衷腸,均被拒之門外。有一天到隊里上班,曲江河注意到,眼睛紅腫的嚴鴿,終於把滿頭長發挽成了高高的髮髻,這也是向這個鐵心的男人暗示:自己做了無奈的最後選擇。受到失戀的沉重打擊後,曲江河不久也和亞飛草草結婚。

嚴鴿無法割捨掉這段純真而充滿激情的愛。婚後,和劉玉堂比較,她愈加體會到,曲江河才是她真正的精神依戀。

有一天,她和他有了一次單獨相向的機會。

那天也是一個月色皎潔的夜晚,曲江河帶嚴鴿從現場返回途中,坐在摩托車后座上的嚴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伏在曲江河結實的脊背上失聲抽泣起來。曲江河用一隻手摸著她淚痕斑斑的面頰,也淌下了熱淚。就在腳下轉彎的山口,走了神的曲江河迎面發現一輛大車,他急剎車時已經遲了,摩托撞在了一塊凸起的石頭上,車子頓時彈了出去,兩個人都摔落在崖畔邊。摩托車滾落山下立即報廢,兩人被掛在眼前這棵從石縫中伸出的樹杈上,人也昏了過去。後來,先蘇醒過來的曲江河滿頭是血,跌跌撞撞背起了嚴鴿,相互攙扶著走到了他們現在立腳的地方。

「當時你說了什麼,還記得嗎?」嚴鴿充滿深情地問,並把頭輕輕依靠在曲江河的肩膀上。

曲江河搖搖頭,裝作忘了。

「我可忘不了,你說,你死了不要緊,要是我死了,人們會斷定你曲江河是失戀後的蓄意謀殺。」

曲江河一動不動,整個身體凝固得像座雕像。

「那天晚上,我和玉堂大吵了一架。」嚴鴿把曲江河的手握住,貼在自己的面頰上,動情地說,「他罵我把命賣給了公安局,罵你居心不良,我氣得一下子就搬到公安局住了半個月,最後還是你勸我回去的。你知道嗎,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要在屋子裡點亮一根蠟燭,默默在心裡念著你的名字。以後,我的心屬於了兩個人,撿回來的這條命是屬於家庭的,是丈夫和兒子的,而掛在樹枝上的這條命,是屬於你的……」有一股清淚順著嚴鴿的面頰大滴大滴地滾落在曲江河的手背上,又從指縫間滲入手心。

曲江河仍陷在沉默中,他在向很遠的星光看。良久,有一顆亮晶晶的淚珠無聲流下。

舊日的情懷陡然拉近了兩個人的距離,在這感情波濤涌動的時刻,嚴鴿並沒有忘記今天相約曲江河的初衷,她真誠地希望曲江河此時能向她主動說出什麼,因為這一點對他們倆都同等重要。

「江河,你如果不想和亞飛過,就不要欺騙她,可以離了婚再重找。但你千萬不能和那個女人攪在一起,我不允許你這樣,我不能容忍,你知道嗎……」嚴鴿的臉在發熱,眼睛閃著淚光,她說完後緊繃著嘴,竭力不使淚水滴落下來。但她說完這句話以後很快就後悔了,因為她分明覺得對方在悄悄地拒斥著自己。

「江河,你一定要告訴我,你是不是有什麼把柄抓在人家手上……你是不是和她上了床?」嚴鴿終於說出了口。

曲江河終於轉過了臉,眼神中充滿了冷冰冰的敵意。

「這純屬我個人的私事,你管得著嗎?再說,你也完全沒有這個權利!」

「你要和其它女人接觸,我不說什麼,但你絕不能再和她糾纏!你明白嗎?你這是在玩火,她會把你徹底毀了!」嚴鴿的聲音因激憤而變得嘶啞起來。

「我高興被毀了,我難道沒有被女人毀過嗎?嚴鴿,在這件事上誰也阻攔不了我,特別是你!」曲江河斬釘截鐵,帶著挑釁的口氣。

「曲江河,我告訴你,你自己身敗名裂並不重要,我不允許你玷污警察的榮譽。如果再這樣下去,我會提議採取組織措施的!」嚴鴿終於抽出了殺手鐧。

「好哇,你來吧,我正巴不得呢。我也告訴你,嚴局長,盛利婭這個女人我要定了,就像你當初義無返顧的選擇,是一樣的道理!」

「曲江河,你是個無賴,十足的腐化墮落……」嚴鴿氣瘋了,把最刻毒的語言一股腦兒地傾泄而出,她真想攥起拳頭把這個不可救藥的人擊倒,就在她要把梗塞在喉頭的話全部說出來的時候,只見一團火光從金島西北方向衝天而起,隨即傳來一聲悶雷般的聲響。

「是硝銨炸藥爆炸,聲音比梯恩梯要低沉,出大事了。」曲江河望著騰起—陣硝煙的地方,立即作出判斷。

「傻愣著幹啥?還不跟我快走!」嚴鴿已經快步向那台悍馬車趕去,曲江河緊隨其後。

無憂書城 > 偵探小說 > 掩蓋 >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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