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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畏子不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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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逆此時就坐在陳盤身後,整場筵席陳盤左擁右抱玩得高興,他只默默地坐在燈影里,彷彿這裡一切的熱鬧都與他無關。天籟『小說WwW.』⒉但這會兒,整個筵席上的人都把目光聚集在了他身上,陳盤亦看好戲似地看著他。

陳逆起身跪地一禮,抬手垂目道:「逆三日前負傷,不可持劍。望智世子恕罪!」

「負傷?」

陳逆不語,只垂目跪著。

陳盤睨了他一眼,轉頭拍著大腿對智顏朗笑道:「哎呀呀,我怎麼把這回事兒給忘了呢。智世子千萬見諒,三日前,盤與義兄到城外食坊吃魚,門還沒進去就叫個冒失鬼給撞了。義兄為護陳盤,手腕傷到了,不可持劍,萬不可持劍的。」

陳盤言辭誇張,可只有我知道嘉魚坊外陳逆根本沒有受傷。他冒著得罪智氏的風險當面拒絕智顏,只因為他是坦坦蕩蕩的真君子,他敬重自己的對手,也敬重自己手中的劍,乘人之危之事他絕不會做。可是,這世上終究小人多過君子。

智顏被陳盤所拒,回頭又見無恤垂立在那裡似已大醉,於是嘴角一揚,低頭解下自己的佩劍,走到無恤面前道:「既然『義君子』有傷在身,那顏就斗膽請趙兄賜教了!」說完,他竟不顧無恤醉酒怔愣,抬手敷衍一禮。禮畢,拔劍就砍。

我與劍士齊齊吸了一口冷氣。這哪裡是比劍,這分明是要殺人啊!無恤縱使劍術再好,此時連劍都拔不出來,如何能與他相抗?智顏意在羞辱無恤,又豈會手下留情?

無恤被智顏逼得一連退了數步,左右閃避,袖口、衣擺還是不免被砍出了數道破口。

高階之上,智瑤的臉上終於有了笑容。

光室之中,驚呼聲此起彼伏。

劍士衝出筵席跪在地上朝智瑤拚命叩頭,智瑤噙著笑看著場中全無公平可言的比劍,一抬手就將一隻青銅酒樽重重地砸在了劍士的背上。

無恤的背撞上了廳中的樑柱,整個人斜摔進樂師群中。

驚慌的樂師們抱琴摟笙一鬨而散。智顏揮開人群舉劍就刺,無恤這時才勉強抽出劍來反手一格。得意洋洋的智顏不料想無恤還能反擊,腳步一滑險些摔倒。無恤酒醉,猛力一格,手中長劍竟脫手而出。智瑤身旁的酒侍見長劍從天而降,頭一縮,將一勺熱酒全都淋到了自己腳上。

「你!」智顏見無恤的劍正砸在父親智瑤腳邊,氣得舉劍又朝無恤胸口削去。

無恤長劍脫手,只能揮袖退避。可他腳步虛浮哪裡能避開智顏的頻頻攻擊。左臂受傷,右臂隨即也染了血,青黃色的蒲席上撒落串串鮮血。

「我輸了。」無恤握住受傷的右臂蹙眉認輸。

智顏卻似沒有聽見,挺劍向他左胸疾刺而去。

那一瞬間,我想也沒想已飛身朝無恤撲了過去。

「錚——」兩劍相交,陳逆擋在了我身前,手中三尺長劍將智顏逼得直退了兩步。

「智世子,比劍需識度。」他收劍入鞘,沉聲說道。

「顏兒,趙世子既已認敗,你這樣胡鬧成何體統?」座上的智瑤持杯輕喝。

「趙兄認輸了嗎?那是顏失禮了。」

廳堂之上,讚譽之聲四起,智顏收劍入鞘,臉上得意的笑容難以抑制。

「你快去吧,他走了。」陳逆低頭凝視著我。我回頭,身後的人已消失在燈火盡頭。

夜深沉,偌大的一輪紅月懸在半空之中,長街上空蕩蕩的,我茫然四顧,這才明白原來放下一個人不是放開他的手,避開他的眼就可以的,心還系在他身上,人又怎麼逃得了?

遠處,在月亮孤寂的影子里,系著我一顆心的人正扶著土牆吐得厲害。

他痛苦的聲音被壓得很低,但寂靜的夜又將那聲音放得很大。我不敢靠近,只能遠遠地看著他,看他吐盡了,直起身子繼續往前走。他時走時停,漫無目的地在夜半無聲的長街上遊盪。

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後,不敢靠近,亦不敢離去。他溫熱的血滴在我腳下,他月光下長長的影子就游移在我身旁,可我除了陪伴,全然不知此刻的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他痛苦的源泉,我痛苦的源泉都如這扯不碎、叫不破的黑夜讓人無能為力。

兩個影子,一輪月,我們就這麼無言地走在黑暗裡。沒有旁人,沒有爭吵,沒有兩個家族的血海深仇,半年多的離別後,這竟是我們最長的一次廝守。

一前一後,踏影隨行,我們走了數不清的彎路,數不清的回頭路,他最終還是回到了屬於他的那個地方。

趙府門外,我看著他一步步地邁上台階,我知道在那扇大門的背後會有人心疼他的傷口,安撫他的痛苦。而我,一個仇人的女兒,一個侍神的巫士,除了安靜地走開,什麼都不能做。可走,我又能走到哪裡去?我沒有了他,沒有家,哪裡才是我的方向?

夜霧瀰漫,我僵立在孤月之下,忽然就丟了來路和去路。

踢踏,踢踏……有清脆的馬蹄聲踏破夜的沉默。

驚回頭,他騎著馬從府門一躍而出。

我呆立,他俯身一手將我抄上馬背。

「嗬——」身下的青駿聽到主人的聲音撒開四蹄沖入迷濛的夜霧,帶著我們追著落山的月輪飛奔而去。

無恤醉了,醉得放肆而瘋狂。

他用他滾燙的身體,熨帖著我每一寸皮膚。他用他的瘋狂,逼我和他一起瘋狂。

月亮是何時下山的,我不知道,只記得在自己暈睡過去前,透過他凌亂的絲,看到啟明星爬上了東方藍紫色的天空。

半年多了,我從沒有睡得這樣沉。黑暗裡,有溫暖的身軀將我緊緊包裹,耳畔沉穩的呼吸聲像是月光下的潮汐,一**將我推向夢鄉。

閉上眼睛時明明睡在雁湖邊的青草地上,醒來時卻已經躺在草屋的床榻上。醉酒的人已經醒了,酒卻未全醒,他見我睜開了眼睛,一個翻身就趴到了我身上。我用手抵著他的胸膛,他支起雙臂直直地看著我,眼神竟似責問。

我想要逃走,可自己此刻不著寸縷,連衣服都不知道脫在何處。

「放我走。」我扯過床榻上的薄被努力遮住自己的胸口。

「永遠不要替我擋劍,永遠。」他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完,而後身子猛地往下一退,探頭又鑽進了我身上的薄被。

想逃嗎?根本逃不了。他知道我身體的每一處秘密,強聚起來的理智,在他不容拒絕的攻勢下,潰不成軍。

累了,又睡了。睡醒的時候抱著被子坐起身,望著窗外的紅日,呆坐了半天才分辨出這不是朝陽,而是第二日的夕陽。

身旁的人已經不見了,枕上放著一套乾淨的衣裙。我忍著周身酸楚穿上短衣,卻現緋紅色的襦裙上放著一串白玉組佩。五隻玉雁以相思花結為隔,雁形逼真,姿態各異。

納彩、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婚儀六禮,五禮執雁。

那年在齊國,他說來年雁歸之時,執雁送我。哪知落星湖畔一別,到今日已經整整五年。原以為兩心相許就可以終身相隨,天涯共飛。可秋去春來,雁有歸期,我們卻斷了當初的誓言。

打開房門,走出草屋,這裡是他躲避風雨,舔舐傷口的地方。那一年,我在智府裝神弄鬼戲耍智顏,他在智府門外接了我就帶我來了這裡。也是在這棵木蘭花樹下,他抱我下馬,我以為他要吻我,他卻一氣把我丟進了深冬冰冷的湖水。

冰火兩重天……

「你在想什麼?」有人從背後將我緊緊環住。潔白如玉的木蘭花在夕陽的浸潤下散著淡淡的金紅色光暈。我輕輕地握住環在自己腰際的大手,他低頭親吻著我披散的長。

「痛嗎?」我問。

「不痛。」他撩開我的絲,把頭深深地埋進我的頸項,「要知道流這麼幾滴血就可以讓你心軟,我早就自己下手了,也不用勞煩智顏那小兒。」

「你昨夜醉了,若無人制止,智顏本可以把你傷得更重。」

「你替我贏了棋,我不流這幾滴血,智瑤心有不甘怕是要毀約。你的棋可不就白下了。」

「可他們羞辱了你……」

「我知道,也記下了。」無恤將我轉了過來,擁著我道,「昨夜叫我最難受的倒是你那一撲。我即便醉了也不至於死在智顏手裡,他若傷了你,我才是真的輸了。」

「陳盤和智瑤賭了什麼,你和智瑤又賭了什麼,值得你這樣拚命?」

「你猜陳盤此番為何入晉?」

「鄭國自去歲起屢次騷擾宋國邊境,宋國不堪騷擾定會向晉國求助。晉國為拉攏宋國就要出兵伐鄭,但齊人肯定不想讓晉國討伐鄭國,所以就派陳盤來做說客了。」

「你這半年在秦國,中原的事還知道的不少嘛!」無恤微微一笑,算是默認了。

「晉侯大疾,卿相亦久病纏身,伐不伐鄭都要看智瑤的意思。可我昨夜不覺得智瑤想伐鄭。」

「智瑤是沒打算伐鄭。他和陳盤的賭注無非是由誰去調停宋、鄭兩國的爭端。你贏了陳盤一局,齊國就必須出面讓鄭國停止對宋國的侵擾,鄭侯還要另外備禮向宋公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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