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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月夜殺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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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間眾人對阿素的琴音無不拊掌讚歎,公孫寧更是旁敲側擊地向齊侯討要阿素,但齊侯捻須而笑,卻不提外賜之事。??≥≠≈≥=≤=≈

這時,無恤和魚師斬所制的魚膾在冰鎮之後,被人分裝在了彩漆小盤裡,連著薑絲、椒碎、蒜片、水芹末混合油鹽製成的蘸料一起呈到了眾人的案几上。剛剛消弱的讚歎聲再次響起。只見,漆盤左右兩邊各裝了六瓣魚片,那魚片輕薄如蟬翼,晶瑩剔透,透過魚肉,盤底所繪的魚躍蓮池圖紋清晰可見。左邊的魚片,較右邊的略大,風過便微微彈起,似輕雪,似玲瓏的翼翅振振欲飛。

公孫朝夾了一片,粘了點蘸料,又混著擰乾的白蘿蔔絲一起放入了口中。然後,他的嘴先笑了,眼睛、眉毛都笑了,最後那張原本沉靜冷峻的臉疊滿了笑容。

「你也嘗嘗。」公孫朝笑著把竹箸遞到了我手中。

我恭敬地接過竹箸,撩了一片左邊的魚膾放入嘴裡,細膩、鮮甜、入口即化,食罷口舌生津。一雙用劍殺人的手,怎能做出這樣美味的魚膾來?我看著堂中垂的無恤,只覺不可思議。

隨即,我又挑起一片魚師斬做的鯉魚膾放入口中。紅肌白理的魚片,入口鮮美,略有彈性,可回味卻帶著一絲土腥,未除盡的小刺也破壞了食者的口感。若論片魚的刀工,魚師斬並非不及無恤,但魴魚無細骨,肥而不膩的口感卻遠在鯉魚之上。

這一場比試孰勝孰敗,一品便知。

「子武,你這魚師寡人收下了。自今日起,這魴魚之味怕是要在我齊國揚名了。」齊侯握著竹箸大快朵頤,手邊一大盤魚膾已經少了一半,「貂,替寡人再挑三名美人叫子武帶回去。哈哈哈哈,今日既聞妙樂,又食魚珍,寡人之心,甚喜。」

小雅閣一宴,齊侯送給楚國公孫寧、公孫朝,兩位公孫共八女,其餘大夫,得了三女。但不知是不是額間的「綺姜翅」真的起了作用,宴席上無甚表現的我居然也被齊侯留了下來。

是夜,朝露台的寢殿里只剩下了我和阿素。原本在房中養病的季姜在我們回來前,也被人移到了偏院,只等著明天一早送出宮去。

剛進宮時,美人加僕從共四十人,浩浩蕩蕩吵吵鬧鬧。如今,偌大的寢殿只剩下了四個人。入了夜,外面安安靜靜的,沒有美人飲酒歌舞,也沒有女子閑談乘涼。彼時,還嫌人多吵鬧,但這會兒冷清下來,心裡又平添了幾分蕭索。

「姑娘,聽說今日你和那個新來的魚師一起撐船捉魚了?」寺人毗不知從哪裡討來一大桶堅冰放在牆角,自己坐在桶旁一個勁地扇風納涼。

「嗯,捉了條魴魚。」我倚在窗口默默地注視著遠方月色下的點將台。無恤今夜要一探台下暗道,雖知他身手了得不至於被宮中守衛現,但心裡多少還是有些擔憂。「毗,今晚怎麼沒見到你家陳爺?」我問。

「也許又被招去守東門了吧!姑娘,快坐到我這邊來,我給你扇扇,可涼快了。」寺人毗怕熱,一把蒲扇扇得飛快,整個人恨不得要貼到冰桶上。

「我不熱,你也別扇太久,要著涼的。」我合上窗戶,轉身從屏風上取下一件外袍披在身上,「我去東邊的屋子看看素姑娘,你若乏了,就自己先睡吧!」

「姑娘,我陪你一起去!」寺人毗一個骨碌站了起來。

「我要和她聊點正事,你就別摻和了。」我撇下寺人毗,獨自開門走了出去。

今晚的齊宮,月色格外明亮,朝露台的過道里沒有點燈,但斜灑進來的銀輝將地上青石板上的細密紋路照得清清楚楚。我乘著月色走到阿素門口,還未來得及叫門,糊紗小門便開了。阿素抱著琴,穿了一件縞色的細麻長袍走了出來。她臉上未施脂粉,頭披散在肩上,濕漉漉地還滴著水。

「你要去哪裡?」我問。

「想聽琴嗎?」她笑著看了我一眼,回頭沖身後的小婢一點頭。

小婢會意,即刻將手裡的一隻三足鼎香爐遞到了我手邊:「拾姑娘可有福了,今晚隨我們家貴女聽琴去吧!」

聽琴?原來,她這麼晚沐浴更衣,是要焚香伴月去撫琴啊!看來,今天在小雅閣,滿堂的魚腥和我們這幫子俗人是真的叫她覺得委屈了。

初夏夜的暖風伴著蟲鳴聲自殿外吹來,小爐里新焚的蕙草香隨風四下飄散。阿素邁步朝外走去。我解下外袍交給小婢,抱著香爐跟了上去。

「你來找我做什麼?」她問。

「我以為你今晚會來找我,你既不來,我就只好來找你了。」

阿素抱著六尺紅漆五弦琴走在我身前,她微濕的頭貼著單薄的背脊,細麻制的夏衣吸足了水,在她身後透出一大片暗色的水漬。

卿家貴女如她,墮入風塵,覺得髒了,委屈了,能做的也就只有掬一把清水,洗一洗這皮囊了吧!想當年,她祖父范鞅是何等人物,身為晉國上卿,稱霸朝堂數十年。范氏一族在國中的榮耀猶勝今日的趙氏、智氏。她族中女眷所嫁之人也皆是各國王孫貴胄。可輪到她這兒,卻是這般凄涼境地。一場六卿之變,晉國朝局大改,眾人命運皆變。阿素是那場政變的犧牲品,那我呢?阿娘呢?那場驚天之亂是否也改變了我們的命運?

「你的毒香,我用不上了。藥粉我留著,丸子你就不用做了。」胡思亂想中,阿素已在殿外空地上坐了下來。

「為什麼?」我放下香爐,在她身後坐定。

「不知道,這是義父新傳來的命令。」阿素低下頭,撥著琴弦,調著琴。那些斷斷續續、高高低低的琴音彷如催命的音符叫人聽來膽顫心悸。正如無恤所料,陳恆已經不打算靠毒藥鉗制齊侯了,這也就意味著對陳氏而言我已是一顆棄子。

「你這是打算撫完這一曲就殺了我嗎?」我看著阿素調琴的手道。

「我不會殺你,但我說要帶你出宮的話,也是騙你的。你的命,要交給義父來處理。」阿素抬眼看向我,眸中有歉意,也有無奈,「你想聽什麼?今夜我彈給你聽。」

「哎,果真是催命的琴音啊!」我放開她的手,訕笑一聲,枕著手臂仰面躺倒在青石板上,「就撫高修那日被你退回來的琴曲吧!我想聽聽,那曲子里到底有沒有真心。」我望著高遠碧空中的一輪明月,輕聲道。

「高修?誰是高修?」她為撫琴虛抬的雙手驀地一僵,回頭笑道,「你把我當作誰了?高修是什麼人?你要聽哪曲子?」

「清歌,等你把我交給了陳恆,我也就沒幾日好活了吧?你何苦還要跟一個將死之人隱瞞一個虛名?」我把手伸至眼前,用兩根手指輕輕地捏住空中那輪耀眼的明月。

「阿拾,其實義父未必會殺你……」

「晉人的神子落到陳氏手裡,死與不死又有什麼區別?」我轉頭釋然一笑,「謝謝你能告訴我實話,不過,明日的煩惱,就讓明日的我去愁吧!今夜你想撫琴,我想聽琴,姐姐何苦還要推脫,空辜負了這樣好的月色。」

「你是什麼時候猜到我就是清歌的?是因為今日我在小雅閣里的琴藝?」她低頭不自覺地用手指梳理著垂在胸前的濕。

「不是,比這要早很多。」

「是那盒萬子梨?」

「嗯,你釀的『醉曦』讓人飲而難忘。高先生說,這世上獨清歌一人會釀。」

「多嘴的男人……」提到張孟談,阿素十指一握,久久沒有出聲。

「阿素,我現在是捏在你手心裡的蟲兒,你能不能大方些告訴我,我的那些事到底是誰同你說的?為什麼我一到臨淄城,你就知道我是誰了?」

「高修……他真名叫什麼?」阿素似是沒有聽見我的話,她伸手拂過琴身上一道不顯眼的新漆,喃喃問道。

「你知道我那麼多事,竟不知高修是誰?」我一下坐起身。

「來報的人,只說你喊他張先生。」

「好吧,如果你今晚回答了我的問題,那我就把張先生的事都告訴你。阿素,你總要讓我死個明白。」我握著阿素的手,盡量叫自己的語氣更誠懇些。

阿素猶豫了,她抬頭望向我,烏黑的瞳仁里有兩股力量在相互拉鋸。

「阿素……」

「義父身旁有一晉國謀士,你的事都是他告訴我的。和你相熟的鄭女蘭姬也是他引薦給陳世子的。」

晉人謀士?莫非蘭姬之前所說的「主人背後的人」就是這個人?可他是誰,為什麼會知道那麼多和我有關的事。

「這晉人謀士是誰?我可認識?」我急問道。

「此人乃義父手下第一謀臣,你現在還不認識他,但終有一日,你們是要相見的。」

「相見?」我聞言心頭陡然一冷,「這麼說,齊晉之間定是要有一場惡戰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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